皇城司衙门,自然在皇城之内,位置处在东南,靠近宫城,与一干朝廷中枢衙署相邻。同内敛低调的武德司相比,皇城司显然要张扬一些,门庭装饰得很漂亮,颜色明丽,引人瞩目。
作为皇城使,张德钧在皇帝面前是卑微的奴仆,但在皇城司一干僚属前,却是掌握他们前途命运乃至生杀大权的主宰。并且,因为是宦官,反而更让人畏惧,这也算是一种身份加持了。能够甘愿为阉宦如牛马爪牙一般驱使的人,也确实不是有多少清高气节的人。
后堂内,陈设华贵,甚至透着些奢侈,精美的地毯完整地将地面覆盖,薰炉袅袅生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宜人的香气,用的香料显然是名贵货色。
张德钧正坐在书案后边,埋头认真地翻阅着手下人呈上的大量密报,不厌其烦,十分有耐心,就期待着能从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一些能让刘皇帝感兴趣的消息。
皇城司最为人所忌惮与抨击的,就是这些秘密爪牙,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探能力,着严重侵犯了京城官民的隐私,让朝廷的大臣们头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他们甚至难以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人后的面目。
比起武德司,皇城司最大的区别,或许并不是宦官当权,而是刺探、监视,收集情报的过程中,太没有底线。
而这一点,李崇矩主持的武德司,能量、资源、权力都要更大些,但始终守规矩,少有逾越之举。
相较之下,皇城司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做事的目的性极强,手段几无约束,张德钧是刘皇帝的家奴,也看准了一点,那就是如果能让满朝勋贵、大臣在皇帝面前无所遁形,没有一分隐私,那么刘皇帝也是乐于见到的。
而正因为了解刘皇帝这样的心理,张德钧在行事上,才会显得那般骄狂,乃至肆无忌惮。身份不一样,所处的位置不一样,张德均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压力,也不怕得罪人,心中始终明白一点,只要在刘皇帝这边圣眷不衰,他就能保证自己的权力与富贵。
何况,刘皇帝设立皇城司,由他执掌,其目的不正在于此吗?
“呵呵......”似乎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张德钧忍不住轻笑了两声,笑声并不大,只是隐隐带有几分阴险。
“父亲!”人影闪动,明显带有敬畏的呼唤响起,将张德钧的注意力拉回。
来人是一名中年人,三十岁左右,面狭长,肤色白皙,下颔留有几绺短须,看起来比较有气质的一个人。身着一套带有皇城司标记的官袍,正六品配饰,这已算是朝廷的中层官吏了。要知道,哪怕是张德钧这个皇城使,品秩也只定在正四品。
其人名叫王守忠,乃是皇城司排次最前的亲事官,张德钧的得力下属,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张德钧的义子。
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大概是这个缘故,这些年,张德钧终是没能忍住,收了四个义子,改名换姓,用以传家。
四名义子,各叫王守忠、王守义、张尽仁、张尽节,在取名上,张德均也是用了心的,至二王二张,只因为张德钧本姓王,只是因为被张姓宦官收养而一直姓张,在其养父去世之前,是不会改复本姓的
而这四名义子,全部被安排在皇城司衙下,担任亲事、探事官员,都成为了张德均的重要羽翼臂助,平日里也十分倚重。
至于这王守忠,则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并且,只比张德钧小十岁,对于这样一对父子,京中多有耻笑者。
对于这四人背祖忘宗的行为,更予以无情抨击,当然,在那些嘲笑背后,未必没有艳羡者。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入张德钧眼,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认个爹,荣华富贵、权力官途便唾手可得,这样的机遇同样是难得的。真正从中获取好处的人,就更不会在意些许流言纷扰了。
“何事?”面对自己的义子,张德钧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亲和,以令人敬畏的威严面目示之。
王守忠躬下身,禀道:“四弟尽节来报,他已自河西还京,没能寻到二位殿下,让武德司的人建了功,他心中有愧,特向您告罪!”
闻言,张德钧笑了笑,摆摆手:“答复他,不妨事!两位殿下安全便好,想来他也尽力了,我派他前往,本就只作尝试,得之固喜,失之也无妨!比起武德司,我们在京外,也确实难以施展!让你安心回京吧!”
“是!”王守忠应道:“另外,尽节逗留河西,发觉了一些情况,关于此番寻到二位殿下的武德司河西都知王寅武!”
“怎么,看到人家立了大功,眼红了?”张德钧淡淡道。
王守忠嘴角翘起了一些微的弧度,正色禀道:“四弟言,这王寅武同河西军政往从甚密,尤其是前河西都知卢多逊,更引为知己,关系亲密,交结频繁!”
听其言,张德钧明显来了些兴趣,看着王守忠,听他继续说下去。注意到张德钧的反应,王守忠也紧跟着道来:“四弟以为,这私结大臣,可是犯忌的事情。这王寅武同河西军政关系如此亲密,其中难免牵扯,是否深入调查,或许能够发现一些意外收获......”
闻之,张德钧认真地思考了一阵,不由摇摇头:“人家刚立了大功,我们便去找麻烦,这即便上报到官家那里,也是难以得到支持的,甚至会被联想到皇城、武德二司之争,觉得我们是故意打击。
尽节所报此类,还不够,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至于卢多逊,官家可是很看中此人了,圣眷正隆,暂时也不便得罪!”
“父亲英明!那便先放下此事?”王守忠请示道。
“暂时放下!”张德钧肯定道。
“那狗肉馆之事,可曾处置了?”张德钧突然问道。
闻问,王守忠答道:“已然调查过了,此馆的狗肉来源,主要从一名狗商手中购得,那狗商姓周,只是京城一泼皮无赖罢了。”
“那此人的狗,是从何而来?”张德钧当即问道。
“似乎是从乡间贩得!”王守忠并没有注意到张德钧逐渐阴沉的脸色。
“那后续你是如何处置的?”
王守忠一愣,道:“只是一间狗肉馆之事,并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情况,因而我将人撤回了......”
“这就是你办的事!”张德钧猛然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官家交待的事情,也容得你如此敷衍懈怠!”
见状,王守忠吓了一大跳,倏地跪倒在地,有点慌张地请罪:“儿有错,请父亲责罚!”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只是一点狗肉事,便觉得微不足道,不以为意!”张德钧冷冷地盯着他:“若是官家哪天问起,你让我如何回复,拿你这套说辞?还是诳言欺瞒官家?”
额头已然生汗,王守忠用力地磕了下头,赶忙保证道:“儿立刻加派人手,将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
盯着了他一会儿,张德钧终于收回目光,摆了下手:“起来吧!”
“谢父亲!”王守忠起身,深舒一口气。
“自去领十杖!”张德钧又淡淡道。
“是!”王守忠没人丝毫迟疑。
“大官!”一名小太监恭立于堂前唤道,这是张德钧的贴身内侍。
“何事?”心情不佳,张德钧的口气略显不善。
小太监感受到了,站姿更显卑微了,小心地回答道:“垂拱殿来人,官家召您进宫!”
“来人呢?”张德钧的脸色变得很快,迅速归于平和,问道。
“等候于厅堂!”
“奉茶,让他稍等,我略作收拾即动身!”张德钧吩咐道。
“是!”
在王守忠的亲自侍候下,张德钧换上朝服,郑重地理正帽冠,对义子道:“我先进宫见驾!再给你两日时间,把事情给我处置清楚!”
“父亲教训,儿必然牢记,不敢再犯!”王守忠赶忙道。
“再犯?再犯你也就不要在京中待着了!”张德钧淡淡道。
王守忠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沉声应道:“是!”
......
从进宫面圣,到回返皇城司衙,前后也就半个多时辰,并没有在宫中待多久。不过,去时面色严重,回到衙署时,张德钧脚步都轻快几分,表情格外松弛,隐隐带有一分笑意。
还是王守忠守在衙内,恭恭敬敬地将义父迎入堂中,注意到张德钧脸上表情,好奇地问道:“官家召见父亲,是否有何喜事?”
闻言,张德钧顿时有所收敛,悠悠然地道:“算不得喜事,于皇城司而言,却是件好事!”
说着,看向王守忠,注意到他有些艰难的步伐,张德钧道:“请罚,你倒是积极!”
显然,在张德钧进宫期间,他已然把张德钧吩咐的那是杖领了,并且看起来是认真的。听张德钧这么说,王守忠当即一脸惭愧地答道:“适才父亲教训,儿心神俱震,悔悟警醒,更觉后怕,所幸尚未造成更大的疏漏,区区十杖,只作一个警诫,永为铭记,不敢再犯!”
“你有这等觉悟,我很欣慰!”张德钧的态度少有地温和了些,道:“你们几兄弟,我都是寄予期望的,我收纳你们,是看中了你们的禀赋,希望你们能够奋发图强,将来光耀门楣。
因此,当差处事,绝不可玩乎懈怠,尤其在皇城司下属,我们都是官家的家奴,官家有旨,不论大小,必当毫无保留去完成!”
“父亲如此厚望,儿定然牢记!”听张德钧这番话,王守忠立时肃然。
“先去治伤吧!”张德均摆摆手。
王守忠则表示:“些许小伤,并无大碍,父亲若有事,还请吩咐!”
显然,王守忠对于张德钧进宫的情况,还是十分好奇的,虽然没有明说,但眼神里就是那个意思。
张德钧呢,看了他一眼,解下稍显繁冗的袍服,落座,旋即吩咐道:“那正好,你稍后执我令牌去档案房,将近一年以来李崇矩的记录给我拿来,我有用处!另外,秘密派人,加强对李崇矩及其府上的监视,尤其是接下来这段时间......”
王守忠受命,一时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望着张德钧,神色略显凝重,道:“父亲,这可是武德使啊!”
“是武德使!有何疑议?”张德钧很淡定。
王守忠当即道:“您此前,反复教诲,对武德司,要小心从事,以免落人口实,如今为何......”
“官家谕旨!这个理由充分吗?”张德钧淡淡道。
王守忠闻言一惊,顿时讷口,表情更加疑惑了。
张德钧则接过内侍奉上的茶水,饮了两口,这才淡淡道:“从今以后,李崇矩就不是武德使了!”
这么一说,王守忠反应过来了,凝容释开,拜道:“恭喜父亲!李崇矩若去职,您去一大敌啊!”
作为张德钧的义子,王守忠可太知道张德钧的心结了,皇城司经过这十来年,确实取得了巨大的发展,在京中更是威势益隆,但实际上,始终被武德司压制着。
京畿之内,有刘皇帝的扶持,尚可相抗一二,但京畿之外,则彻底笼罩在武德司的阴影之下,始终难有突破。
武德司成立更早,人多、钱富、势力广,有营兵,有司狱,甚至还有一定的缉捕审讯权力。相较之下,皇城司可就差得远了,刘皇帝似乎给他们设立了一条底线,始终难以越过。
而皇城司,就更像一个纯粹的监视机构,养着一大批密探、眼线,实际权力却小的可怜,威势更多还是来源于刘皇帝。这样的情况,对于一心想要盖过武德司的张德钧而言,是十分郁闷的。
武德司体制森严有序,内部团结,几乎没有太大的破绽,有心对付,都找不到太好下手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武德司当家的,乃是李崇矩,而李崇矩是何人,有怎样的权势与影响,就不需赘述了。
“话不能这么说!”见王守忠这等表现,张德钧伸手止住他,道:“同为官家效力,岂有敌对一说!”
“是儿忘形失言了!”王守忠当即改口,不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但还是不禁提出疑问:“可是,李崇矩为何会突然去职?”
“是他进宫,以年老疾病,请辞致仕!”张德钧悠悠然地道:“此人看似人畜无害,却也机敏,极识实务,这是急流勇退,欲求自安啊!”
表情愈加平静,张德钧道:“这近一年来,我也早有发觉,官家对武德司有所不满,李崇矩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李崇矩执掌武德司,已然将近二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在武德司培植了多少势力,有多大的影响,哪怕同官家亲近,多么地受信任,以官家雄猜,岂能没有想法?
而最为重要的,李崇矩在朝中,上下关系甚佳,名誉不坠,比起我们这些‘声名狼藉’的鹰犬,可要更得人心。这,可未必是官家想要看到的!”
“父亲英明,看得透彻!”王守忠顿时恭维道。
张德钧则继续道:“我一直有所预感,李崇矩这个武德使当不了多久了,没曾想,竟然这样一种方式结果!”
语气之中,似乎带有一种遗憾:“李崇矩此人,值得佩服啊!武德使这样的职位,说放下就能放下,若是他贪念权位,不肯引退,或许,可惜啊......”
“若是这般,那这李崇矩,也确实不凡!”王守忠道。
“即便如此,官家又岂是真的信任他?心中能没有一丝疑虑?”张德钧嘴角微翘。
“这便是官家谕旨的由来!”王守忠恍然大悟,旋即道:“倘若这样,那对李崇矩,我司当不再像过去那般忌惮了!父亲,这或许也是我皇城司继续崛起的契机啊,若李崇矩有问题,那对武德司也必有牵连!”
见其兴奋之状,张德钧却果断喝止,冷静地说道:“不!李崇矩去职,武德司少不了一番波澜,在接下来这段时,不需有太多手脚!对于李崇矩,还当谨慎些!”
“为何?”王守忠不解。
张德钧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少许艳羡:“官家与李崇矩之间的情谊,始终还是深厚的,与其荣耀致仕,爵晋郡公啊!如今大汉,还在世的,一共才多少王公啊......这等时候,我们听从官家吩咐办事即可,贸然从中挑事,若有差池,只怕引火烧身!”
“是!”对于张德钧的决定,王守忠还是不敢违背的。
张德钧,也确实是太了解刘皇帝了,因此,他看事情,做决议,也往往更顾忌刘皇帝的感情想法。
“未知李崇矩去职,何人继之?”王守忠又问。
“你此前提过,河西都知王寅武!”张德钧说。
“是他!”王守忠很是意外:“此人能有这个资格?”
“此人运道昌足啊!”张德钧目光微凝,扭头对王守忠吩道:“通知尽节,对于这王寅武,给我好生盯着他!”
“是!”王守忠会意应道。此前,一个河西都知,或许引不起重视,但若是成为了武德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更重要的,比起李崇矩,他们也确实会少许多忌惮。
没有等待太久,王守忠便将皇城司为李崇矩设置的私档给拿来了,上面也记录着一些李崇矩近来的一些言行。
不过,张德钧并没有急于上报,在此人此事上,可不是表现出皇城司高效率的时候,等了两日,补足了辞官后李崇矩的表现,张德钧方才进宫呈报。
在这份密报上,并没有太多直白的对李崇矩的攻讦,似乎只是陈述李崇矩的一些琐碎言行。但众多的情况中,有一点刘皇帝还是关注到了,那就是,李崇矩似乎刻意延误医药,以致病重......
汉宫,瑶华殿。
不论是开封还洛阳,都有这么一座宫殿,这是高贵妃的寝殿。此时的宫殿,正沉浸在一片轻松喜悦的氛围当中,张灯结彩,福、寿等喜字,张贴于显眼之处,内侍宫娥,人皆含笑,连春光都明媚了几分,似是在助兴祝寿。
今日,乃是高贵妃四十三岁生辰。
寝殿内,整齐地摆放着大量包装精美、各式各样的寿礼,虽然此番生辰,高贵妃并不打算大操大办,但是宫廷内外,有心者的礼物却是没有任何折扣,包括后妃、皇子女以及亲戚贵族们,都自觉地表示心意。
当然,对于这些锦上添花的贺礼,高贵妃并不是太在意,只是命宫人将之收好,并按名记录好,寻得时机,还是会一一回礼的。
高贵妃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裙,艳丽的着装掩盖了几分老态,而她最关心的,也显然不是这些礼物,哪怕是再殷勤。
“娘娘,喦中官来了!”殿中女官兴冲冲地禀报, 高贵妃也顿时来了点精神。
“小的恭贺娘娘寿喜!”很快, 内侍行首喦脱入殿行礼,态度恭顺。
“免礼!”虽然喦脱是刘皇帝身边的红人,贴身宦官,但高贵妃可没有一点逢迎, 只是态度上显得温和一些。
“多谢娘娘!”喦脱直身, 随即招呼着随行而来的两名太监,奉上一株鲜红欲滴的珊瑚树, 笑道:“这是官家为娘娘准备的寿礼, 特令小的送来!”
高贵妃雍容之间,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打量了两眼, 甚是欣喜,倒不是在乎这株珊瑚有多名贵,而是感受到刘皇帝的心意。此树她也认识,乃是淮海王钱弘俶当初花费重金, 自广州海商手上购得, 觐先宫廷。
“官家呢?”不过, 礼物再美, 更关心的还是送礼物的人。
喦脱含笑应道:“官家言, 傍晚当幸瑶华, 来为娘娘庆贺!”
闻言, 高贵妃顿时喜笑颜开, 当即着人看赏, 不过被喦脱力辞,他平日里没少受贵妃的赏赐, 但今日却不得不看日子。
刘皇帝的礼物到了,其余的, 高贵妃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安然落座, 一面听候来自各方的祝贺,一面同公主刘蒹交谈。
一直到三皇子晋公刘晞一家赶到, 在夫人宋氏的陪伴下, 刘晞亲自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仍旧是过往那副豁然自如、看淡一切的表现。
夫妻俩行大拜之礼,以作祝寿,儿孙齐聚, 高贵妃也收起平日里的严肃。很自然地从刘晞手中接过孙儿,一脸慈爱的表情。
刘晞之子, 也就六个月大,刘皇帝赐名文海,也是大汉第三位皇孙。看着高贵妃逗弄着孙儿,刘晞也陪着笑,道:“母亲生辰,当好生操办一番才是!”
贵妃眼里,满是对孙儿化不去的爱意,随口应道:“又不是什么大寿,前者你爹嘉庆之日,最终也未大办,我这边若是隆重了,只怕免不了流言蜚语,要说我铺张奢侈了!这样也好,就我们一家人,聚一聚便好!”
说着,高贵妃还是还是不免感慨道:“可惜, 你舅舅不在京中......”
“您的生辰,舅舅还是记得的,这不,早就准备好寿礼,交待我一并送入宫中!”见贵妃情绪稍显低落,刘晞道。
闻之,贵妃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高贵妃在宫中,地位崇高,荣宠不衰,皇后之下,就是她了。但心中难免郁结,时常有一种孤独感。
不是因为同汉宫佳丽们争风吃醋,她早就不在意这点了,宫中也基本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她是个性格坚毅而有主见的女人,为刘晞也是从操碎了心,但是,不论是儿子,还是兄长,似乎都不理解她,都不和她一条心。
而自从刘皇帝册立太子之后,十多年了,地位日益稳固,贵妃也暂时按捺下来了,但心中总归是难以释怀的。
想到过去的心酸,贵妃看向刘晞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起来,问道:“你近来公务如何,是否繁忙?”
刘晞随口答道:“工部有慕容叔祖主事,我自然落得清闲,也不需劳神操心,十分自在!”
听其言,再见其状,高贵妃顿时凤眉一耸,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刘晞这不求上进的模样,顿时呵斥道:“慕容皇叔年事已高,你何忍让他奔波劳苦,你爹把你安排在工部,就是让你替他分担繁务,本该多多帮衬,你怎还是这般懒散!”
注意到高贵妃的眼神,刘晞顿时一个激灵,眼珠子一转,讪讪一笑:“娘教训得是,我一定改!”
对刘晞的反应,实在没有太多的诚意,高贵妃顿感一口气堵在心头,儿子大了,封爵成家,她是越发难以管教了。
叹了口气,道:“你爹也是,连刘煦都已经主掌理藩院了,却将你放在工部,置于人下!”
“大哥前立大功,已然证明才干,足可独当一面,我才短识浅,还欠缺历练!”刘晞说道。
听他这么讲,高贵妃顿时道:“北伐期间,你也久在御前,辅理要务,你爹不是也大加赞赏?”
高贵妃语露不满,刘晞赶忙道:“慕容叔祖德高望重,我跟着他,也能学到不少。”
见贵妃还欲就此事说些什么,刘晞赶忙转移话题,看向一旁的妹妹刘蒹,笑问道:“妹妹婚期可曾定下了?”
母亲与兄长的交谈,刘蒹始终淡定,从小到大,类似的情景,她也见得不少了。刘晞冲她发问时,还眨了两下眼睛,见状,少女也是温婉一笑,道:“还未定下,只当听父母安排!”
“那届时,我这做哥哥的,一定备一份厚礼!”刘晞表示道。
兄妹俩的眼神交流,高贵妃也注意到了,她也同样熟悉,当初少时,在她面前刘晞就极善通过刘蒹转移话题。
心中暗叹,高贵妃也没再纠缠,而是说道:“宗训今后就是你妹夫了,还当多多往来,他尚未入仕,有机会,也当多提拔一番......”
对高贵妃这种唠叨教育,刘晞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含笑道:“他可是英公的儿子,又是爹的女婿,自有爹与柴家为之安排,我何德行,能够提拔他,顺其自然即可......”
“你!你今日是来给我祝寿的,还是来气我的!”见刘晞对自己的劝导总有来言,高贵妃终于绷不住了。
观察着贵妃的反应,刘晞也赶忙道:“儿子岂敢!您训导的是,我一定听命,多和妹夫联系......”
看刘晞这恭顺的样子,高贵妃总觉堵得慌,没来由的感到郁闷。想到是自己的生辰,终是没有纠缠,形容变得认真,转而问另一件事:“听说你爹准备给你们兄弟封王了?”
闻言,刘晞有些意外:“您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你别给我装傻充愣,和我说实话,你如何想的?”高贵妃双目一瞪。
“我又何来的想法?”刘晞嘿嘿笑道。
但是在贵妃的眼神下,刘晞还是老实了些,道:“此事,全看爹的想法!”
“那应当是真的了?”高贵妃追问。
注意到母亲期待的目光,刘晞略作沉吟,点了点头:“如无意外,应当是了!”
“开年以来,北伐功臣将士,都陆续得到封赏,我还奇怪,你们兄弟也立有殊勋,怎能没有封赏!”贵妃道。
刘晞则平静地道:“为自家事尽力,岂能盼望赏赐!”
听他这么说,高贵妃一愣,旋即颔首道:“你说得是,是我失言了!你还当再接再厉,多为朝廷办事,为你父分忧!”
“你爹按捺封王之事,莫不是在等刘昉、刘旻归来?”高贵妃恍然问道。
这回,刘晞直接应道:“是!”
提及此,贵妃又忍不住道:“你看刘昉,此番他可闯出偌大的名头了,今后只怕益得圣心,你就不能效仿他?”
闻言,刘晞又有些没心没肺地道:“儿若是有四弟的勇武韬略,定然也向爹请一支兵马,到漠北去打仗......”
白日当空,释放出万丈光芒,轻松地刺苍穹之间稀疏的云层,尽情挥洒大地。碧天白云之下,山林原野相接,夏初时节,天地万物都展现出一种蓬勃之势,茁壮成长,旷野之间,也仿佛焕发着无限生机。
不过,地处中原腹地,京城近郊,终究难以看到太多原始的风貌,邙山之内,或许不乏深林幽境,但邙山之外,却已经遍布人文痕迹。
开宝九年,夏,四月,选得一个好日子、好天气,御驾起行,幸邙山行猎。
在洛阳,最合适狩猎的地方,毫无疑问是洛阳西苑,那是沿袭隋唐的皇家园林,虽然在过去有所衰败,但洛阳重修之后,也经过重新的开拓整葺,划定禁区,广植树木花草,放养各类动物,并禁止百姓在其间垦殖砍伐,多年下来,也渐复生机。
不过,此番刘皇帝舍西苑而不就,而奔邙山行狩,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兴致在此......
在邙山东南,洛阳官府以及随驾禁军相互配合,设置了一片近二十里的围场,占据道路,控制出入隘口,既免百姓意外闯入造成伤亡,也以免影响到皇帝狩猎。
明晃晃的阳光之下,旷野之中,大量的禁骑穿着轻便的服甲,奔驰游弋,演练骑兵战术的同时,也驱逐着这片林野间的猎物,为接下来的狩猎做准备。
围场中间,行营早已搭建完善,在大量随从人员的陪伴下,御驾也已入驻。夏季的风不算大,但高扬的龙旗仍旧在风中飞舞着,明黄的旗帜透着高贵与威严,禁军将士的盔甲与武器,也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此番随驾护卫,除了大内宿卫之外,另从在京当值的三衙马步军禁兵中调了三千甲士,每一军都没有遗漏,所拣着都是精锐,护驾是其职责,而皇帝检阅军队军容,检查训练成果,考察战术战法,则是主要目的。
针对各军之间的对抗比武,行营则安排了一整日的节目,用以让皇帝及随驾贵族、大臣及外使们观赏。
而随着刘皇帝巡猎的人员,同样庞大,后妃皇子,以及有资格有闲暇的公卿大臣、子弟,也足有数千人。
如今刘皇帝出巡,必是劳师动众,也难以做到过去的“轻车简从”了,每一动,总山呼影从,万众瞩目。
高台立于围场中央,鲜亮的绸布铺开,围出一大片的场地,席位由高到低,依次铺开,比起围场,这更像个戏场,一个供刘皇帝观赏取乐的戏场。
金玉打造的龙椅,摆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抓人眼球。刘皇帝则与符后端坐其上,空间很大,足够二人同坐。
如今的季节,大概是一年之中刘皇帝最喜欢的了,春寒已消,炎夏未至,气候暖洋洋的,十分也十分舒适,心头直觉敞亮。
刘皇帝呢,头戴一顶嵌玉幞头,穿着一套圆领龙袍,一身黄澄澄的,外边还罩着一层轻便的纱袍,看起来有些骚气。胡须也修整地漂漂亮亮的,只是不知觉间,已夹杂着少许白色。
随驾的贵人们,在遮阳伞下,各自安坐,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言笑晏晏,左右谈笑着,气氛十分和谐。
离得御座稍近的,还有一批特殊的人群,那便是来自吐蕃、党项、回鹘、吐谷浑以及西南獠蛮诸族的首领代表。
这些人,一部分是臣服大汉,被朝廷授予官职,另一部分,则是与朝廷修好,积极向大汉靠拢的人,尤其是吐蕃人。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大汉的实力不断西扩,尤其开宝之后,更属狂飙激进,贪大求全,不只恢复了盛唐之境,还占据了不少传统吐蕃城土关隘。
这毫无疑问,是压缩了吐蕃人的生存空间,而这个过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波澜不惊的,也伴随着冲突与争斗,有见势臣服的,也有抗拒斗争的,为数不少的大汉军民与吐蕃部民都在大汉的西拓中失去了生命。
吐蕃虽然四分五裂,沉沦已久,但人家占据主场,虽然在大汉的西拓战略中始终处于下风,但也给大汉造成了不少损失。
并且,早在开宝四年前后,大汉对西部高原的扩张就已然趋近极限,而在近些年,西进的脚步也早早停下,大汉已进入了实质上的巩固期,这也并不容易。
每年,朝廷都能够收到来自西南以及西北大量的关于边州冲突的奏报,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乱子,但毫无疑问,大汉西陲,尤其在与吐蕃势力接壤的区域,并不安宁,甚至可以说,冲突属于常态。
而随着北伐结束,经过刘皇帝与大汉诸公们筹议,决定收缩势力、停止扩张的大计之后,吐蕃问题,也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进入开宝九年后,朝廷便广派使者,邀请高原之上的吐蕃各族各势力前来洛阳,会商汉蕃之间的友好往来,意图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延续十多年的矛盾与冲突。
而面对朝廷的盛情邀请,高原上的诸部族势力,大多数还是积极应邀,不少地方首领不惜亲自前来,没有来的,也派出了重要代表。
吐蕃之外,其他部族,不论西北的,还是西南的,不论境内的,还是境外的,只要同大汉有所往来的,都受到了邀请,不远千万里,而向汉廷。
因此,近段时间,随着各族各势力代表陆续入京,洛阳之中,夹杂各式各样口音外语的番人胡人有了明显的增多。
这些人,不只带来了礼物,随之也有不少商队货物一并抵京,也催发洛阳城一波“国际贸易”繁荣。
因为人员过多,京城的礼宾馆甚至都住满了,这也给大汉朝营造了一种万邦来朝的景象,朝中不少臣僚上表的上表,写文的写文,共同赞誉开宝盛世。对于进京来朝的这些各族各势力代表,朝廷也给予了优厚的礼待,户部专门拨款,让他们尽情感受天朝帝都的繁荣昌盛。
行狩的决议早就定下了,而因为来朝的这些各族势力代表,刘皇帝特地推迟了一些时日,专门把这些人都带上,让他们再感受一番大汉军力之盛,为之后就大汉边地安全、诸族共容诸事宜举行进一步的磋商。
原本,只是刘皇帝闲来兴致,想要狩猎一番,散散心,但由于这诸般因素,这场狩猎已被赋予了更多政治意义。
高亢悠扬的号角声飘荡在行营之间,虽有些缥缈,却同样惊得山林间的鸟兽沸腾,伴着一阵极具节奏的擂鼓声,这场会猎的第一个节目展开了。
大量年轻的骑士,策马奔腾,入场参拜。这些年轻人,身份都很特殊,都是皇子以及勋贵之中的杰出子弟,他们基本代表着大汉的未来,此番要接受刘皇帝校阅他们的弓马。
万众瞩目下,策马进场的有二十来人,除了几名皇子之外,都是勋贵子弟,并且身份都不低,韩通的长孙、李谷的次孙、柴荣的五子、王全斌的嫡孙,总之都是大汉最顶层的二三代。
一个个装扮的光鲜亮丽,精神抖擞,座下皆是良马骏骑,昂首挺胸,接受着刘皇帝的检阅,也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这样的场合对他们而言,越发像一个展示自我秀场。
号角渐止,鼓声暂停,行营内逐渐安静了下来,刘皇帝则起身,脚步自如地走到台前,他这一动,立时将在场数千人的目光吸引了。
刘皇帝一时没有开言,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安然坐在太子刘旸身边的秦国公刘煦,疑惑道:“刘煦,你为何不下场?”
闻问,刘煦赶忙起身,满面恭敬地道:“臣素不习弓马,还是观众兄弟俊杰们施展!”
听其言, 刘皇帝注视了他一会儿, 轻笑道:“就是不善弓马,才更当练习,你们兄弟中,刘晖最善文才, 刘晓自幼体弱, 他们都引弓上马,你这做大哥的, 更因为其表率!”
随驾的皇子中, 十二皇子刘晗以上,都得被要求武装上场, 至于刘旸, 他是太子,是半君,倒可同刘皇帝一道,观赏裁判。
而听刘皇帝这么说, 刘煦哪怕真的意不在此, 也只能说道:“既然如此, 臣只能献丑了!”
“来人, 给秦公备弓马!”刘皇帝自然是满意了, 顿时大手一挥, 对左右吩咐道。
“是!”
再度看向场内众人, 刘皇帝语气温和地道:“你们都是朕的子侄, 也是大汉未来的顶梁, 朕与诸公素来看好。大汉立国已然二十五年,开国功勋, 元老宿臣,非老即病, 大汉的未来,是否能继续繁荣昌盛, 还得落在你们身上,大汉的安定, 也将靠你们来维护。
自古以来, 马上以武打天下,马下以文治天下,如今,先辈们打下了偌大的江山, 也治出了一个日益强盛、八方来朝的帝国,最终还是要交给你们来守护, 这并不比打天下、治江山容易。
这段时间, 有不少人给朕上表,不胜溢美之词,大言四海升平、万民安康,朕看了,心中甚喜,却也始终明白,大汉还未真正安定, 也远未至马放南山之时!
还需上下, 同心同德,砥砺前行, 共保江山永祚!朕素来提倡文武并举,弓马虽然不能代表你们的能力,却能体现你们的素质!
今日, 当着朝廷公卿、各国使节以及诸族宾客,你们当好好表现,尽情展示我大汉雄风!谁猎获最多,朕必然厚赐!”
“是!”
刘皇帝一番话,说得平铺直叙的,由于现场的空旷与安静,感染力也并不显得有多长,但受训的子弟们却个个振奋,表情激动,不管怎么样,皇帝陛下演讲,总得配合好。
讲演一番, 刘皇帝就不继续刷存在感了,回到座位, 摆摆手,轻声说了句:“开始吧!”
随着侍从的内阁学士张雍一声高呼,鼓角声再起, 一干人等立时调转马头, 策马行营外,奔赴围场,展开狩猎比赛。
刘皇帝等人呢,则闲适自在地等待着结果,当然,不会是干等,有瓜果点心、美酒佳酿可以享用,也可尽情交际聊天,更重要的,是行营之内,还有一场骑射比赛。
比起皇子贵胄们,参与骑射比武的,才是真正的军中精英,自三衙诸军中选拔,每军只出一人,都是骑射最好的一员,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各种高难度的技术动作,观赏性极高,每一箭中的都能引起欢呼。
大概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皇帝也还是注意形象的,纵然表情轻松愉悦,不时同皇后大符交谈几句,但坐姿始终端正,腰背挺得直直的,纵然有些腰酸,也绷得紧紧的。
“爹爹!”
愉悦的氛围之中,两道瘦小的身影奔上台来,朝着刘皇帝行礼,乃是十三子刘晔以及十四子刘昕。刘晔八岁,虎头虎脑的,也穿着一身精巧的武装,还背着一张短弓,跟在他身后的刘昕还要小,才五岁。
见到二子,刘皇帝露出了点和蔼的笑容,朝刘昕招招手,刘昕顿时扑入刘皇帝怀中。看着刘晔兴冲冲的模样,问道:“小十三,你这身打扮,是想做什么?”
刘晔昂着脑袋,望着刘皇帝,问道:“哥哥们都能上马打猎,爹爹为何不让我参与?”
“你还太小,带你出来,只是见识见识,凑凑热闹!”刘皇帝轻笑道。
闻言,刘晔小脸上明显露出一抹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考察射艺,何论年纪,我年岁虽小,却已能引弓击敌,猎不得虎豹熊罴,走兔仓鼠,不在话下!”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听其言,刘皇帝呵斥了一句,偏头对大符道:“刘昉这个年纪时,也是这般,没曾想,我家小十三,还要过之,这等狂言,张口便来!”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晔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年纪虽小,却不是完全听不出好赖,轻咬着嘴唇,清亮的眼睛望着刘皇帝,目光略带委屈却透着股固执。
刘皇帝瞥了他一眼,让刘昕坐在自己腿上,含笑问道:“小十四,你告诉爹,你是不是也和你昕哥哥一样,也要骑马射猎?”
刘昕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看了看刘晔,再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很快摇摇头,低声道:“我就来看看爹爹,你许久没有看过娘和我了。”
刘皇帝闻之微讷,抬首搜寻了一番,在后妃的座位中,找到了其母耶律妃,此时耶律妃也正小心地打量着这边。注意到刘皇帝的眼神,惊了一下,快速躲开。
自从去年北伐,随驾返朝之后,刘皇帝也却是没有再宠幸过耶律妃了。目光恢复了柔和,刘皇帝捏了捏刘昕手感极佳的脸蛋,笑道:“这却是我的过失了,今后一定补上!”
和刘昕交谈,则明显将刘晔给晾在那里了,也使得刘晔有些孤单,有些尴尬,眼神中的委屈色更浓了,有些发红,却下意识地强忍着。
大符见状,则朝其招招手:“小十三,来我这边!”
刘晔没动,仍然望着刘皇帝,小眼神中就透着两个字,固执。见状,刘皇帝说道:“没听到娘娘的话吗?”
闻言,刘晔这才走到大符身边,默默垂下脑袋站着。看着刘晔这副可怜样,大符嗔怪地瞪了眼刘皇帝,探手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声道:“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爹啊,那是没见识,没见过你的武功,他不信,你就表现给他看!”
这话说得刘皇帝略感尴尬,面皮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这天下,也只有大符这般说他,他不会生怒了。
而刘晔则抬起头,眉宇间恢复了兴致,再度望向刘皇帝。见状,刘皇帝说道:“皇后娘娘都发话,我也得听,那我就看看你表现!”
“您等着!”刘晔当即应道。
言罢,便转身下台而去,很快,一匹小黄马便在刘晔的驱策下,望行营外而去,观其骑姿,很是自如,不见一点勉强。
对此,刘皇帝略感惊讶。
注意到刘皇帝脸上的讶色,大符这才道:“你别看刘晔年幼,这骑射已经练习多时了,不说射艺有多高超,却已能有所收获!”
“是嘛!我只以为,这小子是想在我面前表现,狂言大话!”刘皇帝轻笑道。
“你呀,抽得闲暇,也该多关心关心你这些幼子幼女们了!”大符轻叹道。
闻之,刘皇帝看了看亲昵地坐在自己怀中的刘昕,又望向逐渐远去的刘晔,一时有些恍惚。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去岁在宫中,刘晔以花圃枝叶代敌并那剑劈砍的场景,当时就感受到此子对自己关怀的一种渴慕之情了......
“对于他们,我确实是有所忽视,有所亏欠啊!”回过神,刘皇帝难得地露出少许苦笑。
他个人精力体力都是有限的,刨除放在国事要务上的心思,留给后宫的时间都不多,对子女亦然。再者,他子女那么多,又哪里能够面面俱到的,比起在几个长子女身上投入的精力,对其他孩子,关怀也的确很少。
尤其是刘晔、刘昕这哥俩,年纪小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其母出身卑微,也难受重视。刘晔之母秦黎,虽已封湘妃,在宫中有些地位,却也只是因为产下皇子的奖赏罢了,当年,也只是秦再雄献上的一个瑶女而已。
至于耶律妃,由于其契丹皇族的身份,就更难得到刘皇帝的宠幸了,甚至看着就别扭,而这对母子在宫中,就更受排斥了,尤其在汉辽敌对,又一场残酷大战之后,就只能低眉顺眼,苟且偷安了。
子凭母贵,在大汉宫廷,也是有一副真实写照的。像符后、贵妃、贤妃她们的子女,受到的重视就明显超过别人,后进的惠妃、宁妃,过去由于占据年龄以及身份上的优势,受到的宠幸也一点不少,子女也从中受惠。
至于其他,不少人都快被刘皇帝遗忘了。包括曾经一度受宠的大周淑妃,如今也不那么受重视了。说到底,淑妃是个文艺范,性贤良,人貌美,气质佳,当初能以此吸引刘皇帝,但久而久之,也就腻了,性情兴趣也难相投。
随着年纪的增长,颜色渐衰,刘皇帝兴趣就更减少了,她又不像大符与高、折二娘子那般,与刘皇帝有深厚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当刘皇帝把小周纳入后宫,没错,刘皇帝已然把小周娘子纳入后宫了,并且一步到位,直接册封为宜妃,算是满足了自己内心的猎奇感。
而此举,旁人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嚼舌根都不敢,但大周淑妃反应出奇地大,那也是刘皇帝头一次发现,这淑妃在柔婉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刚烈的属性。
直接表示对刘皇帝纳自己妹妹的不满,这也是伺候刘皇帝十六七年下来,第一次胆敢忤逆刘皇帝的意愿,对他使脸色,耍脾气。
但刘皇帝是什么人,又岂容得她如此,他也没有兴趣去猜测淑妃的想法,体谅淑妃的心情,于是,大周淑妃彻底失宠了,到如今,也基本只能待在寝殿中顾影自怜了。
这还是看在刘晖的份上,刘皇帝没有过多的惩处,否则,没准就被打入冷宫了。对于刘皇帝而言,可不是能容每一个妃嫔在他面前放肆的,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符皇后。
过去,七皇子刘晖,因为天赋异禀,以出众的文才受到刘皇帝钟爱与重视,却也因其母的缘故,被刘皇帝冷落了些。
淑妃母子都是这般遭遇,而况于其他人。像此前被刘皇帝强纳入宫的徐、李二妇,则早被刘皇帝遗忘到不知哪个角落了里了。
宫廷之中,从来都不会是和谐的,始终充满了各种争端与算计,刘皇帝也是个心硬的人,也往往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他无情之处。
过去,或许有那么一段其乐融融的景象,却也只是一种流于浮面的假象,为了迎合刘皇帝抑或是未免触怒他而共同营造出一个和谐的氛围。
但是,人心易变,刘皇帝年岁也渐渐上来了,最重要的是,皇子们逐渐长大了,其人多嘴杂,心思也各异,也容易滋生矛盾,感情也日显淡漠。
包括刘皇帝与子女们的父子之情,有些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除了无法割裂的血脉上的联系,情分极为浅薄,刘皇帝并没有真正做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当然,他也本就难以做到,宫廷之中绝不是那么美好,而作为皇帝,许多东西对他来说,早已成为一种奢望。
有一点能够比较直观的反应刘皇帝与他那些皇子女们的关系,序齿靠后的皇子们,也日渐长大,而他们面对刘皇帝,除了敬畏之外,充满了疏离感。
“今后多费些时间吧!”见刘皇帝若有所思,大符探手轻搭他手上,温声道。
偏头看着她,刘皇帝微微一笑:“所幸还有你,有你这个贤内助,替我照料后宫,关爱子女,也能让我减少些心中愧意!”
闻言,大符:“我只是做些份内之事,但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替代的!”
“哪怕是份内之事,已大解我忧!”刘皇帝当即表示道,一副感激皇后的样子。
刘皇帝这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一直以来,符后在汉宫中,都尽显大妇风采,对于后宫那些不怎么受宠的妃嫔以及皇子女也多加关照,确实起到了安稳后宫,母仪天下的作用。
当然,这也是符后聪明的地方,对于那些不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后妃,她从来不去打压,尽可能展示她的宽和大度、温良贤淑。论格局、气度、见识,汉宫之中,舍符后无其他人,这也是她能够稳居后位,并赢得刘皇帝尊重,最根本的原因。
“子女们都渐渐大了,也不那么好管教了,他们都敬重你,日后,还当劳你多费些心了!”刘皇帝对符后道。
谷怶对此,大符只是婉然笑对。
“陛下!”言谈之间,二臣步上台来,躬身行礼。
“赟哥,不必多礼!”见到来人,刘皇帝温和一笑。
当先一人,乃是徐王、宗正卿刘承赟。
“小十四,找你娘去,不要乱跑,注意安全!”轻轻怕了下刘昕背,刘皇帝道。
“是!”看了看刘皇帝,刘昕跳跃落地,朝着帝后一行礼,又朝来人躬了躬身,而后迈着小腿小跑离去。
见着刘昕的背影,刘承赟不由向刘皇帝感慨道:“十四皇子年纪虽幼,却如此懂礼数,将来定然是个翩翩君子,都是陛下教导得好啊!”
对此恭维,刘皇帝淡淡一笑:“赟哥客气了,这些小子,可是经不起夸的!”
刘承赟陪着笑,有些刻意地别过身体,让刘皇帝更多地注意到身边一人。
“是均哥啊!”刘皇帝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目光有些平静。
“陛下,承均将往广南上任,特来辞行,恭听陛下教训!”刘承赟主动道。
刘承赟身边的中年人,乃是刘承均,已故皇叔、太原王刘崇的儿子,当然,也是刘承赟的亲兄弟。
此时的刘承均,年纪也奔着五十去了,但十分显老,身体看起来也不那么健壮,有些虚胖,一张面庞,尽显沧桑之态。
“陛下!”面对刘皇帝,刘承均也更拘谨,有些紧张,有些畏缩。
“均哥不必拘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也可直接来寻朕!”刘皇帝温和依旧,只是他那亲和的笑脸,刘承均可一点不敢当真。
说起来,自从当初河东事后,刘崇一家被“护送”入京,其后刘崇死,其诸子全数召还,圈养洛阳,已经快满十九年了。
如果有机会,刘承均真想问问刘皇帝,你知道我们这十九年是怎么过来的嘛。说当猪在养,可能有些过分,因为猪只需要蹲在圈中,等着投食。
而他们,被集中在一个大的庄园内,还需像那些泥腿子一样,靠着在地里刨食过活,那么一大家子,官府每年拨给的钱粮,根本不够他们过上一个安逸富贵的生活。
禁止经商,连自由都受到限制,不许离开洛阳境内,一直到朝廷西迁到洛阳,管控才有所放宽。
算上刘承赟,刘崇一共有十子,而多年下来,仍然在世的,只有四人了,其他的,不是病死,就是抑郁而死,又或亡于意外......
直到近两年,刘皇帝终于彻底给他们解禁,准他们回朝,并且授予官职,日子方才好过些,逐渐回复贵族的待遇。当然,这背后有刘承赟多年不懈的努力求情。
不得不说,在一些人眼中,刘皇帝对于外臣还算宽容,对于皇室内部的自家人,刘皇帝却显得有些苛刻无情了。
要知道,连杨邠、苏逢吉这样的罪臣,都已经回朝多年,在京养老,安度万年,而苏逢吉的儿孙,也开始出仕了。
偏偏是刘崇、刘信这样宗室长辈的后人,多年没有享受到该有的地位与尊荣,若不是刘承赟为只奔走求情,或许直到刘皇帝死,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均哥不会觉得岭南偏僻艰苦吧!”看着一脸敬畏的刘承均,刘皇帝轻声道。
听刘皇帝这么问,刘承均脸色下意识地一白,急忙拜道:“陛下言重了,朝廷委派,臣只当尽其职责,为朝廷办差,何论贫富远近!”
“很好,均哥能有此觉悟,朕很欣慰!”见其如此急切表态,刘皇帝语气还是不疾不徐的,很是平和:“既然吏部选派你去广南,那便是看重你的能力,放心去赴任,不要有负担!”
“是!”刘承均赶忙应道。
“距离大汉收复岭南虽已十年,但毕竟地处天南,虽然有所兴复,逐渐向安,但朝廷的影响终究有所欠缺!
你此去,不只是朝廷所委,代表朝廷,同时也代表着天家,代表着皇室!那汉蛮杂处,情势复杂,人心民心仍需招徕安抚,需要你多用心,多注意方式方法!”刘皇帝慢条斯理地叮嘱一番。
“是!臣定然谨记陛下教诲,不负陛下与朝廷期望!”刘承均表示道。
话说得漂亮,刘皇帝对刘承均,还真没有过大的期望。此番,刘承均被授予广州府之职,也不是刘皇帝安排, 背后谁在推动, 谁在帮扶,刘皇帝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当然,这也事实上,有些符合刘皇帝接下来的用人思路。在大汉早期, 朝廷内部, 有二刘,一刘崇, 二刘信, 这两位皇叔势力影响不俗,他们的子弟亲旧也倚仗着他们的权势, 在各地占据了不少重要职位。
结果呢, 并没有刘家带来太大好处,甚至反噬朝廷,刘崇尾大不掉,刘信则更加不堪, 危害地方, 严重败坏了皇室的声誉。
从二人先后被拿下后, 在大汉各地, 就基本没有皇室成员, 于地方为官任职, 提升扩大皇家的影响了。主要原因也很简单, 当时皇室血脉单薄, 除刘崇、刘信这两兄弟外, 几乎无可用之人。
虽然后来,刘皇帝让刘承赟、刘承勋两个兄弟到各地镇守, 也加强皇室对地方的影响,但终究不足, 更多的,还得依靠那些外戚。
如今, 由于刘皇帝的种马属性,皇室子弟渐渐充盈, 但能外放主事的, 仍旧不多,而考虑到当下大汉的情况,刘皇帝又有心通过对皇室成员的任用,以提高天家的影响。
这才是对刘承均等宗室解禁的根本原因, 否则任刘承赟面子再大,再是奔走求情, 刘皇帝未必会松口, 他本就不是个心软的人。虽然过去有些不愉快,但他们终究姓刘,大汉当前,本质还是家天下。
“既然随着赟哥来了,就在行营待上几日,观赏一番,待行狩结束之后, 再行南下赴任!”刘皇帝又朝刘承均吩咐道。
“是!”刘承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此番邙山行狩, 他是不在邀请之列的,也是靠着刘承赟引见才得以前来谨拜, 直面刘皇帝。
“赟哥,你担当宗正也有些年头了,对宗室事务处置得向来妥善, 朕很满意!对于皇室内部,也就属你最为了解!”刘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刘承赟,不知是否为错觉,态度要和善得多。
“陛下过奖了!”刘承赟可不知道刘皇帝用意何在,也懒得去猜,只是恭谨相应。
刘皇帝则话不停,继续道:“宗室之中,以你最长,宗室内部子弟的品行、才干,也只有最了解。朕给你一个任务,从皇族宗室之中,选拔一些杰出之人,若能经过吏部考核, 即可外放地方,为军州事,为朝廷百姓, 为江山社稷,出些力, 办些事!”
甫听此言,刘承赟先是一怔,旋即形容舒展开来,拱手道:“是!臣遵命!”
刘承赟脸上的喜色,有些难以掩饰,他当然明白,刘皇帝这是要抬举宗室子弟了。作为宗室之长,他当然也希望皇室内部的子弟们,能够多受重用,为江山社稷多尽力。
这一点,也是刘承赟这些年所追求的之事,他当然看得出来,刘皇帝对于宗室的压制。过去,刘皇帝宁肯重用外戚,以巩固皇权,加强天家权威,也不愿多给刘家人机会,这让刘承赟很是郁闷。
历朝历代,哪有不重视自家人的王朝,而刘皇帝偏偏反其道而行,在他的意志下,几乎对大汉的那些宗室成员进行着一种禁锢。
在刘承赟看来,即便不封王赐爵,大放职权,也该多加委任,以巩固刘家天下,于情于理,终究是自家人更可靠些。
或许过去,宗室内部可用之人不多,那也就罢了,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各家也在开枝散叶,宗室子弟也日渐成长,刘皇帝仍旧那般。
刘承赟也明里暗里请示过,始终没能得到应允,这让他大感无奈之余,也有些心灰意冷。此番,为运作刘承均去广州上任,他都是厚着老脸,求到太子刘旸那边,这才实现,并且已然满足。
这突然的,刘皇帝口出要解除对宗室的“封印”,刘承赟怎能不喜。注意着他的表情,刘皇帝笑容和煦,对于这个兄长,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虽无长才,但是本分,做事也认真尽责,对他的那一番苦心,也不是不能理解。因此,过去哪怕在自己耳朵边唠叨,为宗室们陈情求职,也没有厌烦,只是加以安抚。
“大汉如今版图庞大,幅员辽阔,需要文才猛士镇守,江山巩固,不只要文武将吏,宗室成员,也当尽一份力!”看着刘承赟,刘皇帝缓缓道来:“这天下,终究是刘家的天下,也需要姓刘的承担当有的职责,以期江山永固!”
“陛下英明!”此言一落,刘承赟顿时眉开眼笑,唱起赞歌。
就连一旁的刘承均闻言,也眉宇间也不由露出一抹振奋与喜悦,他可知道,自己这广州府职是怎么来的,哪怕已然经过刘皇帝一番叮嘱交待,心中始终怀有忐忑。
此刻,听得刘皇帝这番言论,也觉如释重负,心情通畅,再无郁结。他们这些姓刘的,过去近二十年,可真的被压制得太狠了......
“这样,待回京之后,赟哥可带头拟出一套宗室轮职地方的条制,交由政事堂审定!”刘皇帝又道。
“遵命!”刘承赟表情恢复郑重,躬身拜道。
比起委任几名宗室子弟,订立一套规矩制度,要更加难得,也更加可靠。注意到刘皇帝温和含笑的面庞,刘承赟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直感觉,笼罩在大汉宗室头顶近二十年的那层阴云,要消散了,未来将是拨云见日了。
当然,喜悦的同时,刘承赟心中也不免疑惑,刘皇帝为何会改变想法。当然,只是一刹那的年头,很快就屏去了,刘承赟并不是个善于揣测圣意的人,他也不愿意去劳神费心,历来的信条,就是做好自己,保持本分。
“既然来了,且入席吧,随朕一同观摩我大汉健儿之风采!”事情谈完,刘皇帝的兴致又放在行营校场上骑射比拼上,伸手一指,对刘承赟兄弟道。
刘承赟当然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当下应道:“陛下安坐,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嗯!”刘皇帝淡淡地应了声。
符后坐在刘皇帝身边,默默地听着他们君臣三人的交谈,没有插嘴,不过,小心观察着刘皇帝表情,凤目之中明显闪过一抹深思。
她可不是不懂政治的女人,关于刘皇帝对宗室任用上的转变,也忍不住去揣摩一番,有所思,且有所得。
“在想什么?”刘皇帝的询问声,将大符从思绪中唤回。
见着刘皇帝那温和带笑的表情,大符也放弃去探寻此时这张面孔底下隐藏着什么,含笑应道:“今日你同徐王兄的谈话传出去,再加上均哥作为榜样,宗室子弟们,只怕将欣喜踊跃,感谢陛下恩典了!”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一朝解禁,岂能不欢腾!”刘皇帝很淡定的样子,拿起御座侧案上的一个玉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说着,偏头看着符后,笑问:“大符, 我是不是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 对宗室亲戚,过于苛刻了?”
这话,可不好接,在十年以前, 确实有类似的传言, 甚至还引起了一些轰动,不少人都在私下里议论, 包括民间。当然, 不可能是直接指责皇帝苛刻无情,但就是那个意思。
而这等流言的源头, 显然来自于那些在刘皇帝打压下, 不得志的刘姓宗室。毫无疑问,说的就是刘崇那一家子,而刘崇死掉的那些儿子,可不都是正常死亡......
直到后来, 再没人敢就此发表议论了, 刘家人也一样, 有怨言都不敢再随意表露, 也是怕了,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都得受着。
刘皇帝为何在西迁洛阳之后, 下令放宽对刘承均等宗室的限制, 就是因为他们学乖了,而新一代的刘家子弟也逐渐成长起来了。刘皇帝呢, 也不是真要永远将他们当猪养,外戚、勋贵、官僚都在培养壮大, 没道理对刘家人永远打压着。
只是稍作沉吟,大符平静道:“过去, 宗室之中,人才淡薄, 官家即便想要倚重他们, 也找不到人!如今,子弟们逐渐长成,学得文武艺,不说人才济济, 但总有一些可用之人,官家抬举提拔他们, 适当其时。
至于说官家苛刻, 那更是无稽之谈,只是你要求高罢了,朝廷之中,不养庸人!再者,这些年,你对雍王、徐王二兄弟的信重,朝野尽知, 何谈苛待?”
“哈哈!”听符后认真地说出这番话, 刘皇帝不由笑了,对她道:“你这话, 是在安慰我心啊!”
“不过,我心里倒也清楚,是有些苛刻了!”笑容微敛, 刘皇帝又道:“这些年,赟哥屡屡在我面前请求,我不是没动过这念头,如今,算是到火候了。你说得不错,过去缺乏可用之人,若是尽是无才之辈,即便勉强委任,那也是德不配位,祸害更深,那样,不如不用。
适才我同赟哥说的话, 也是发自肺腑,这天下,终究是我刘家的天下, 也需要更多刘家人站出来, 不管是治政、治军还是治民,对巩固江山, 都有好处!”
闻其言,符后微微颔首,脑中念头却不由自主地往一个方向上靠,要说成长起来的宗室,最大的一个群体,最值得信任的一批人,除了刘皇帝的儿子们,还能有谁?
这是不是刘皇帝在做铺垫?
别的不提,像刘煦、刘晞、刘昉这三兄弟,或文或武,都已展现出他们的才干,他们的办事能力也是经历过考验的,这些年,在朝廷内部的影响力也在缓慢增长中,刘皇帝的用心培养,早已到收获的时节。
即便是刘旻,经过漠北远征的历练,哪怕年纪仍小,也能担一些事。这种情况下,若是将皇子们外放,那这背后的玄机,就值得多加思量了。
大符素来宽宏大度,但她不是不争,只是她格局够大,只争关键。比如刘旸的太子之位,这是底线,只要刘旸的位置稳固,其他都不是大问题。在这一点上,大符同高贵妃实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她占据着大义名分,也不需要过分的表现。
刘旸的太子,已经当了十几年了,地位显然是稳固的,几乎难以动摇,从东宫到朝堂,从公卿到外戚,也逐渐形成了太子党,坚定地支持着他。
但是,随着刘煦几兄弟近些年在朝廷中的崛起,刘皇帝对他们善加委任,他们也逐渐承担更多更重的责任,围绕着他们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团体。
虽然,比起太子党这艘巨轮,他们的影响还弱得多,但毫无疑问,继续发展下去,难免会形成对刘旸太子地位的冲击。
要知道,这些皇子,尤其是年长的几个皇子,早就开府建牙,成家立业,北伐之后,在朝中也各掌职司。
符后是考虑得比较长远的,对于这种趋势,也有忧虑,思靠着如何预防、解决。而倘若刘皇帝如今考虑起将皇子外放地方,那么符后觉得是双手支持。
只要刘煦几兄弟外放地方任职,那么不论他们再有能力,做出再大的成绩,都难以对太子形成冲击。而在京中则不然,直接身处中枢,就有机会,就能从各方面对太子之位构成威胁。
如今大汉国势正盛,政局稳定,中央权威空前强大,京城乃是天下中心,权力核心,代表着大义,而占据大义,就能掌握大势。即便刘旸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但大符也希望能再添几分保障。
刘皇帝具体作何考虑,即便是大符,都难以揣测清楚,但是,她心中也少有地生出了些希冀,希望结果能如她所期盼。
至于在这个结果出来之前,大符不会贸然发言,更不会莽撞动作,即便要推动皇子外放,她也会讲究方式方法,有些事情,能做主的只有刘皇帝,刘皇帝也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哪怕她是大符,是皇后,这一点,符后很清楚。
几乎在转瞬之间,大符想到了很多。恍然之间,又再度听到刘皇帝在嘀咕:“也不知,在均哥恭顺的外表下,内心对朕有多大的怨言?”
甫闻此言,即便是大符,也不由一惊,转眼,只见刘皇帝微眯着眼睛,瞥着已然随刘承赟落座的刘承均,知道他又开始猜疑了,应道:“怎么会,眼下均哥,感谢你的恩典,或许都来不及呢!”
“感激之情,或许会有!”闻之,刘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但是,怨恨之情,未必就无吧!从乾祐五年开始,距今已然快十九年,十九年啊!如此长的时间,在那样的处境当中,不知积压了多少不满与愤懑,换作是我,绝对会怨恨!”
听他这么说,大符不免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过去或许遭遇艰苦,如今你也开始做出补偿,也算苦尽甘来,你是君,他是臣,均哥也不是什么偏激之辈,想来还是会感恩戴德的吧!”
“但愿吧!”刘皇帝笑容依旧,只是让人感觉心中压抑,即便是大符,心头也有种莫名的不适感。
看着刘皇帝侧颊,大符心中不由默默叹了口气,刘皇帝的多疑,随着年岁的增长,似乎已深入骨髓了,这让她有时都感到惊悸。
刘皇帝呢,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这世上,虽然不缺逆来顺受之人,也不乏大度能容之辈,但是,终究属于少数。
刘皇帝可不信,一些小小的恩惠,就能使一切恩怨,烟消云散。至少一点,刘承均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刘皇帝绝对不信。
事实上,刘皇帝之所以不愿意赦免那些罪人,就是考虑到这些,从他的心理而言,仇怨是难以消解的。不是他不够宽容,只是怕纵虎为患,当年将皇叔刘信圈禁至死,原因在此。
帝后私谈间,场内又爆发出了一阵如潮的欢呼声,比拼已经进行到第四轮,神箭手们各展其长,此时引起欢呼的,是名年轻军官,五十步外,快马疾驰,两箭齐发,双双中的,直插靶心。这样的本事,已能称得上神乎其技。
连刘皇帝都在这热烈的氛围中,多投以关注的目光,指着那名军官,对朝喦脱吩咐道:“去问问,此为何人?”
“是!”喦脱受命,没有丝毫耽搁,趋步下台,前去调查。
见状,符后轻笑道:“官家又见猎心喜,起爱才之心了?”
刘皇帝很自然地答道:“我素来如此!任何时候,最重要的都是人才,我自然希望,天下能有层出不穷的人才,共襄大汉盛世,共享升平时代!”
“官家的胸襟器量,一如既往,博大宽广啊!”符后也说起些恭维话。当然,半真半假,刘皇帝历来的风格,为私或许不乏狭隘处,但于公从来顾全大局,器量十足。
“你我夫妻,就不需这般恭维客套!”刘皇帝这么说道,大概是,习惯了符后的端庄严正,人家说点讨好话,刘皇帝反而不适应了。
很快,喦脱返回,快步至御前,立定倾身,恭敬禀道:“官家,这名小将名叫陈嘉,应州金城人氏,隶属龙栖军左厢第一军,军职百将,曾参与北伐,作战勇猛,力战有功,后抽调入京,补龙栖军额,以骑射闻名,此番行狩,由殿前司选拔,献艺御前......”
喦脱查问得还是比较详尽的,听其汇报,刘皇帝嘴角扬起了少许笑意,道:“是龙栖军中之人啊!”
龙栖军毕竟是刘皇帝起家的部队,凭借着这层关系,就等于在本军将士身上加持了一道特殊的荣光,这么多年,二十多年下来,在三衙禁军中始终独占鳌头,力压全军,既有“亲军”之名,也号称天下第一强军。
喦脱自然明白刘皇帝对龙栖军的亲近与好感,注意到他嘴角的笑容,当即开捧:“幸得官家恩德照拂,龙栖军方得人才辈出啊!”
听其言,刘皇帝嘴角扯了下,作为三衙禁兵第一军,所享受的资源是最为丰厚的,内外将士欣然向往,精兵强将都往里调,自然人才辈出了。
看刘皇帝对自己的恭维没有太大反应,喦脱也不在意,毕竟他也不是每次献媚都能取悦刘皇帝,得到积极的反馈。
“官家是否有意召见?”见刘皇帝饶有兴趣的样子,喦脱又主动请示道。
却迎来刘皇帝的拒绝:“不用,照常进行!”
如今的刘皇帝,已不像过去那般,不遗余力地施加影响,收买军心,一个小小的百将,纵然骑射技术再是精湛,也难轻易入刘皇帝眼,当下大汉军队,已然稳定,更是人才济济,也不需像当年那般,费尽心机地寻觅收服人才。
当然,真正令刘皇帝有所触动的,是这又是一名从底层发迹的军官,没有什么背景与后台。这些年,大汉军中的后起之秀,毫无疑问,以军二代、军三代为主,闯出些名声的,不是功臣之子,就是名将之后。
这是难以避免的,功臣勋贵们出生入死,建功立业,除了权势富贵,荫庇子孙也是重要追求,而军二代、三代们崛起,逐渐继承先辈们的荣光,沿循他们的足迹,在军中发展奋进,也符合天理人情。
而这些人,有父祖辈们给予的丰富资源可以利用,有良好的基础,兼具有别常人的高素养,自然更容易升迁出头。而这些年,老臣老将逐渐凋零,抑或走向幕后,固然还有一批宿将仍就站在台前,但勋贵将臣之后,也是逐渐崛起,替代老人,担任重要职位,成为军队中坚。
这是无法阻遏的大势,并且,在开宝北伐之中,已然有所体现。老帅老将们仍旧发挥余热,甚至主持大局,但后进晚辈们同样表现不差。在开春之后,枢密院对军队的整顿之中,也确实有一批中青代将领,得到提升,担任更重要的军职,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勋贵二代。
对于这样的情况,刘皇帝自然是洞若观火,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的。军功贵族阶层,是刘皇帝用以拱卫皇权以及巩固统治阶级而扶持并妥协的产物,在保证其不会反噬的前提下,并不会去刻意打压。
在这一点上,刘皇帝也算有自信,并且够安心。过去的二十多年,许多政策的施行与制度的确立,都是出于一个平衡考虑,也围绕着这一点核心思想进行。
但是,刘皇帝准许一个阶层的存在与壮大,却不允许其膨胀,于是,便开始对军功贵族内部,进行平衡,这一点并不难做到,毕竟贵族内部本就是派系林立,军队之中,也各据山头,调兵的权力始终掌握在朝廷手中,治兵之权,也同样受到朝廷的节制与影响。
与此同时,便是对庶族官僚进行扶持,在近几年中,尤其明显,赵普任相乃是其中最据代表的一个举措。
谷囟在此基础上,对于寒门庶族将士的提拔,同样也在进行中。比如,去年刘皇帝亲自接见从漠北返回大汉的几名官兵,亲自给他们赏赐提拔,又将一个原本不名一文的底层士卒白羊,越级提拔为宿卫军官,也有扶持这些军功贵族集团之外将士的意思在里边,同时也激烈天下所有寒门将士分发上进之心。
作为皇帝,刘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难免政治上的权衡考虑,这些也几乎成为他的本能了。
骑射比拼,最终的胜利者,没有多少意外,胜利者就是那名唤作陈嘉的小将,不只有吸人眼球的惊艳之举,更因为几轮下来的积分总计最高,以此冠绝群英,一举夺魁。
骑射较艺成绩出来,各给赏赐,陈嘉得到了一整套的宝马、精甲及武器,其余人员,纵然稍次,也算丰盛,除了物质奖励之外,也有各军内部的记功,至加官升职,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对于入选御前比赛的军官们而言,这本身就是一次镀金的经历。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张雍来报,射猎考察,已然结束,皇子及参与的贵族子弟们陆续猎获归来。
“谁猎获最多?”刘皇帝略带好奇地问张雍。
张雍干练地答道:“回陛下,经统计,宿卫营将郭世隆猎获最多,有5只山鸡、2只兔,3头鹿、4条狸,另有一头豹,总计大小15样猎物!”
“将门虎子啊,郭家子,不负其祖风采啊!”刘皇帝笑了笑,当即道:“赏!”
郭世隆,乃是上党公郭从义之孙。
皇子们也参与了狩猎,当然,最能善武功的刘昉、刘旻兄弟都不在,自然没有太出彩的,倘若真有谁又意外出色的表现,刘皇帝反而会怀疑了。
不过,此时的刘皇帝,更关心的,反而是十三皇子刘晔的表现,适才那小子,在他面前的表现还是有作用的,至少勾起了他的兴趣。
“刘晔呢?”
“十三皇子也已回营!”
“宣!”
很快,刘晔受召前来觐见,这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皇帝特殊对待,臣僚宾客们自然也大感兴趣。
刘晔呢,还是此前的装扮,不过一脸疲惫,身上也多了些泥垢,显得有些狼狈,不过,表情倒显得有些严肃。
不过,手里拎着一只灰兔,皮毛染血,略带遗憾地说道:“儿无能,只猎得一兔!”
刘皇帝这回是真惊奇了,看了看那死兔,再注意到刘晔平静的小脸,一点都没有杀生的紧张与不适,心中暗叹。
“这猎兔,未必比射虎更容易,同样考验射艺!”刘皇帝轻笑着感慨道:“小十三,看来是我小瞧你了!说吧,要什么赏赐?”
闻言,刘晔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眼神中明显有些激动,那是一种得到刘皇帝认可的情绪,微微摇头,兴奋地道:“儿不要赏赐,只请爹爹,收下此兔!”
“好!”刘皇帝没有丝毫犹豫,应道:“你这番心意,我收下了!”
朝刘晔招招手,让他上前,轻抚着他后脑勺,刘皇帝大概是第一次这般温和亲切地对他:“今日,你只猎一兔献与爹,爹等你长大,届时便可替爹猎敌了!”
“是!”刘晔认真地颔首,小脸上满是郑重。
此番行猎,比起往年,娱乐性要更强一些,更像是一场大联欢,就在当夜,刘皇帝于形影之中,大宴随驾君臣宾客。刘皇帝是主,而最重要的客人,则是那些不远千里来京的诸部族首领及代表。
不得不说,此番对于这些外蕃来使,自刘皇帝以下,都表现出了七分以上的诚意与热情,不只在洛阳内好吃好喝好玩招待着,刘皇帝亲自宴席,都不止一次了。
因此,行营中进行的夜宴,完全可以用宾主尽欢来形容,并且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结束。
夜色愈深,其沉如水,自白日入黑夜持续已久的喧嚣声终于归于沉寂,习习夏风,吹过山岗,掠过草野,撩动旗角帐帘,带来阵阵清爽,而行营之内不变的,永远是严密的守卫与巡逻,尤其是刘皇帝所处御帐周围,侍卫林立,几乎与外界隔绝。
御帐,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叫作殿帐,取名“龙宫”,这几乎就是一座移动的宫殿,难称巍峨,但各项配置完善,足以满足刘皇帝居住、读书、处理公务等需求。并且,这也是可拆卸的,耗费了有司诸多能工巧匠大量心血与智慧,方才创造出来。
嗯,又是学的隋炀帝......当然,这也是由内帑拨敕造,事实上,经过前前后后的各种支出加上宫廷内部各项开销,刘皇帝那原本充盈的小金库,也开始有压力了。
而花费重金打造的“龙宫”,内部装饰就突出一个高贵奢华,这就是用给刘皇帝享受的,当然,也只有这种太平时光,他出巡才拿出来住一住。符后当然也有一座,呼为“凤殿”不过,只是因为刘皇帝尊重她,以显帝后并重,但她从来没有使用过。
帐内,烛火布置,极有层次感,连数量都有严格标准,灯光柔和,几乎覆盖其内每一个角落,与那些金玉银饰相互照应,更显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气氛还是比较温馨的,刘皇帝坐在榻前,两脚伸在深而大的脚盆,盆中盛着热水,关键是,皇后大符亲自给他洗着脚。
刘皇帝面色红润,带着点酒意,但眼神清明。宴客之时,为表待客之谊,喝了些酒,但这显然属于逢场作戏,一般而言,刘皇帝真的高兴,是不会过于矜持的。
刘皇帝的坐姿显得有些乖巧,低头看着蹲坐在面前,认真替自己搓洗着脚的大符,不禁有些感慨:“大符,你说我们这算是在效仿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闻言,大符仰头问道:“为何有此说法?”
刘皇帝笑了笑,道:“用你这母仪天下的手,来捧我的臭脚,我心中有愧,有些承受不起啊!”
刘皇帝这么说,显然带着点玩笑之意。闻之,大符也笑了,应道:“官家双足,脚踩乾坤,立定天下,如何承受不起,能伺候它,又岂不是我这双手的荣幸?”
刘皇帝不禁莞尔,终是将大符拉起,关怀地道:“算了,有人伺候的,再不济,我也有手,可以自己料理,被你们这般伺候,我直觉变懒了......”
“官家贵为天子,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享受怎样的侍候都不为过,再者,江山社稷,万钧重担,皆负于肩,你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在国政的打理上,至于其他,则无需过于在意!”符后这么说道。
“大符啊!你怎么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刘皇帝呵呵一笑。
“官家,太子殿下来了,帐外等候!”笑谈间,喦脱前来汇报。
刘皇帝笑容不减,当即吩咐:“让他进来!”、
“是!”
只一小会儿,刘旸穿过重重帐幕帘门入内,直至君前,站定,见着刘皇帝夫妻,当即行礼问安。
“你们父子有事商谈,我就不相扰了,先行退避!”见状,都不用刘皇帝开口,符后便主动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于是皇后便在地刘旸恭敬的目光下,悠然起身,转入内殿,给父子二人留足谈话的空间。
此时的刘旸,脸上也带有少许的醺意,面色泛红,努力地保持着清醒,以免君前失仪。见状,刘皇帝问道:“酒意仍未醒?需要一些醒酒茶吗?”
闻问,刘旸立刻拱手道:“已然好多了,今夜难抵盛情,多饮了几杯,让爹见笑了!”
“看来你还是太实在了,逢场作戏,适量即可,岂能杯杯满饮!”刘皇帝教训道:“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你当谨记!”
虽然刘皇帝并没有太多资格在此事上教育别人,但他发话了,刘旸也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低头称是,老实地接受教诲。
刘皇帝的脚从盆里拿出,搭在沿上,见状,刘旸立刻上前,拿起巾布,要给他擦脚。对于他的主动,刘皇帝还是很欣慰的,但嘴上拒绝道:“不用了,你坐下叙话!”
“是!”
“对于来京的诸族各势力,你同刘煦与之商谈如何?”刘皇帝漫条斯理地亲自擦着脚,一边问道。
闻问,刘旸组织了下语言,方才从容禀道:“经过几番磋商,基本已然同各方势力达成共识,他们也是身负使命而来,表示愿意成为大汉臣属,接受朝廷册封,同朝廷合作,共同维护诸族各地区的安定消除争端,缓解冲突,造福部民百姓,以襄和平......”
刘旸这段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刘皇帝果断一摆手,道:“这些场面话,就不需在我面前说了!”
面上稍微有些尴尬,刘旸沉吟了下,轻舒一口气,道:“如今大汉国力鼎盛,二伐辽国,大破契丹之后,放眼宇内,已无敌手,群夷震惧,既畏大汉兵威,也惧朝廷继续开拓,吞并其土地,招徕其部民。
如今,朝廷主动相邀,释放善意,共商和平大计,消弭兵灾祸乱,他们自然欣然,大松一口气!
再加上,称臣大汉,但朝廷充分肯定他们的地位与权力,满足他们对土地、部民自治,大汉得其名,他们得其实,还能加强与大汉各方面的交流往来,共同发展,表以臣服,并非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