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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宝九年,夏六月朔,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刘皇帝要给他的儿子们封王了。这可是轰动朝野的大事,也今年上半年朝廷又一次盛会。

    封王的消息,实则早就传出来了,并且在皇室、朝廷内部流传甚广,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依照成例,作为皇帝的儿子,封王赐爵,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人会有异议。

    而刘皇帝呢,也是早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受限于他“无功不授名爵”的理念,一直表现得有些克制,即便这个理念,用在皇室内部成员身上,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并不能站住脚,但刘皇帝也难免有些又当又立的心理。

    时至开宝九年,大汉宗室之中,得王爵者只有三个人,雍王刘承勋以及徐王刘承赟以及承继魏王一脉的刘旻。即便算上早年刘皇帝所授周王以及被剥夺名爵的太原王刘崇一脉,那也只有寥寥五人。

    当初刘崇被发配洛阳养老,爵位是得到保留,不过,在他猝然而逝后,子孙被幽禁,而爵位也是连降三等,由刘承均承袭。

    而除了陆续得封公爵的几个儿子,其余宗室,有爵者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不只是宗室血脉单薄的原因,更重要的,还在于刘皇帝那隐约的打压。

    可以说,在刘皇帝当朝,大汉的宗室们,并没有享受到他们该有的权力与地位。一方面,刘皇帝要坚持赐爵以功,另一方面,刘皇帝又吝啬信任,没有给宗室子弟以奋进的机会。

    久而久之,大汉的宗室子弟们,怎能没有怨气,刘皇帝也不相信他们没有怨愤。这也是前番,刘皇帝一朝解禁,大汉宗室尽开颜,甚至有喜极而泣的情况发生。

    如今,对宗室的管理与任用,朝廷有了新的政策与制度,对于自己的儿子,这些大汉宗室的核心成员,刘皇帝自然也该有进一步的安排。

    封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并且,没风声传出之前,就有很多人想到了,北伐战争中,除太子意外,刘煦、刘晞、刘昉这几兄弟,都立下殊荣,朝廷议功,却没有足够份量的犒赏,这其中的曲折,自然引人思考。

    而恰如很多人所猜测的那般,之所以一直按捺着,刘皇帝还真是在等着刘昉兄弟的归来。即便回京了,仍旧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筹备。

    对于封王大典,刘皇帝也表现出了极高的重视,场面也异常浩大。册封典礼举行在乾元大殿,由内阁大学士、虞国公魏仁溥担任司仪,与会者包括宗亲、外戚、公卿、六品以上百官悉数在列,并专门延请在京的诸族各国使节观礼。

    如此盛大隆重的典礼,也足以看出刘皇帝对于此事的重视。而准备封王的皇子,也只有三人,刘煦、刘晞、刘昉,因而在典礼之上,他们也头一次成为了刘皇帝脚下最耀眼夺目的配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乾元殿上,贵族云集,大汉的统治阶层们,俱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以极其饱满的热情立于大汉规格最高的殿堂,而能够立身于此,对他们而言,本身就是权力与地位的体现。

    “开始吧!”刘皇帝一身正式的冕服,高坐龙床,一张脸上尽是威严肃穆,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受命之后,魏仁溥便按照仪制,正式开始册封典礼。过去,对于这些显得繁冗复杂的礼制流程,是极其不屑的,甚至抱有一种蔑视的态度,恨不得所有事务都能干脆利落、直达要害地解决。

    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以他为首构建的一整套的制度与社会管理体系的完善,对于这些繁琐,却是有了更深的体会,甚至甘之如饴,他早已意识到了,这些规矩与礼制,就是权威的体现,是维系统治阶层的一种方式,而作为站在统治阶层最高峰的皇帝,又怎会再厌恶。

    刘皇帝的“成熟”是全方位的,他的被同化,也是全方位的,思想精神早已融入到这个时代,融入到这个由他所主导的时代,当然,时代也在吞噬并同化他。

    坐在最高的地方,视野也就更开阔,看得更远更全,当然,乾元殿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虽然整齐有序,但那乌压压一片,仍旧难以尽收眼底。

    不过,这并不妨碍刘皇帝观察他的臣子们,体会他们的情绪。当然,重点只放在两个人身上,一皇后,二太子。

    今日这场盛大的册封仪式,毫无疑问,对于朝廷上下都会产生重要影响,说得严重点,甚至对帝国的未来都有深远意义。

    就眼下,最可能因之产生想法的,在刘皇帝看来,就是他的皇后与太子了。大符不会反对封王,但场面搞得如此盛大,如此隆重,就难免让人揣测其用心。太子呢,哪怕有多次同刘皇帝促膝长谈,也难免被诸王如此恩遇影响。

    不过,让刘皇帝比较满意的是,皇后仍旧一副雍容大度的表现,端坐凤床,尽显母仪之姿。刘旸呢,平静如常,一脸和煦,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在为兄弟们高兴。

    整个典礼按照流程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种场合生出事端。这就是一场戏,所有人都是身临其中的演员,哪怕只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龙套,也以十二分的热忱,郑重其事地表现,融入其中。

    当然,在这一幕中,只有三位主角。封号都不需另作考虑的,刘皇帝显然早在多年以前,就做好铺垫了,当初改孟昶赵国公封号,转赐刘昉就是证明。

    刘煦封秦王,刘晞封晋王,刘昉封赵王,这没有一点出人意料的东西。只是,册封诏书有些冗长,由魏仁溥亲自拟写,刘皇帝在其中的作用,只有盖上玺印,但这也最具功能的一项。

    虽然只是封王,并且刘皇帝还没有赋予封建意义,诸王也没有实际的封邑,没有行政与军事权力,甚至连采邑的权力都没定论,但对当下的大汉,诸王的封立,绝对是件轰动的大事,至少以这几位率先封王的皇子来说,是这样的。

    大汉的爵位体系,早已完善,却始终存在一块短板,如今,算是给补全了。在这个权力与地位的金字塔中,刘皇帝与太子以下,也终于诞生了一批最顶级的权贵。刘皇帝初衷,也在于维护天家,巩固皇权。

    魏王刘旻在远征漠北中,也积赞了功勋,但以他的地位,已是封无可封,人家从出生后,就已经站在人生的顶峰了,并且还不怕功高盖主。

    无封,但是有赏,并且比他的哥哥们所受赏赐更重。刘皇帝从东西两京,各赐一座皇庄,另有御器、名马、宝甲、金银等一系列的赏赐,名器无法再提升,就在物质上进行补偿,同时刘皇帝还给魏王府加增一百人的卫队,从宿卫中调拨。

    可见,刘皇帝对刘旻的喜爱,当然其中未尝没有皇后大符的影响,爱屋及乌。

    除新封三王之外,对于其他到年纪的儿子,刘皇帝趁着这个时机,也一并赐予爵位了。五皇子齐国公刘昀还是原地踏步,此子有些没心没肺的,没有一点失望与不甘,笑嘻嘻的。

    七皇子刘晖封吴公,八皇子刘暧封鲁公,九皇子刘曙封楚公,十皇子刘昭封燕公,十一皇子刘晓封梁公,十二子刘晗封越公。

    这些都是十岁以上的皇子,也是刘皇帝的一次爵位大派送,对于自己的儿子,刘皇帝最终还是显示出他大方的一面。

    礼毕之后,自然是满堂喝彩,道贺之声不绝,喜悦的气氛也攀升至高潮。一场御宴,是免不了的,而刘皇帝则专门将得爵的儿子们叫到偏殿勉励训导一番。



    盛夏当时,大汉帝国自上而下,陷入新一轮的忙碌之中。各地百姓们,开始顶着烈日酷暑,进行夏收与夏种,同时筹集粮钱,上交皇粮,缴纳税赋。

    由于北伐大战的缘故,大汉农事遭受极大的负面影响,尤其是中原以及北方,更是影响深重,越靠北的州县,抛耕的土地数量就越多,有些地方,甚至不如往年一半。

    因此,在新一轮的收获之中,朝廷表现出了高度重视,政事堂几度明令天下,制令各地官府,加强夏粮夏税收取的管理与监察。

    不只是因为关心农事,更因为,这也代表着,朝廷将有一笔客观的新进项,用以弥补仍在持续的财政亏空。

    这段时间,朝廷的诸多举措,基本都围绕着“钱”与“税”在进行,而所涉之务,也没有多少人敢怠慢。尤其是宰相赵普,在这近半年中,攻击性极强,在他的授意下,两京之中,有十几家富商以及战争期间发国难财的商人被翻旧账,秋后清算。

    虽然目的有些不纯,但在查抄收缴一大部分钱财入国库的同时,也对朝廷出台的商法新议的推行起到了巨大作用。毕竟,是为割肉取利,哪怕在刘皇帝的示谕下,吃相没有那么难看,没有表现得过于赤裸裸,但还是促进效果明显,上下震慑,谁敢冒头,便针对谁。

    大汉毕竟是官本位的帝国,权钱勾结,但在权力面前,商人还是没有太多的反抗能力,而所谓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在强权面前,就更经不起考验了。

    也就是赵普的用心不在于打击商贾,又有圣谕在前,赵普也懂得适可而止,否则商贾们人人自危,大汉的商业发展纵然不倒退也得停滞不前。

    当然,此番打击,也是具备针对性,违法犯纪是必然,最重要的,是看后台硬不硬,背景深不深,比如那些背靠公卿贵族的巨富豪商,就有区别对待,只要在有所收敛,再支持一下朝廷的政策,便能立得稳,继续保有富贵。

    与商场上的风波相比,官场之上,就更不平静。吏部发起了一场“反腐肃贪”的运动,这背后主导的,当然还是赵普了。

    只不过,肃贪终究还是表象,打着反腐清政的名义,针对的却是那些在朝廷推行财政新策中起阻碍作用的官员。

    执行不力的,贬斥;反对阻碍的,罢免;而在其中上下其手,败坏新政的,则以最严厉的态度进行侦办问罪,对于赵普而言,这样的官员,反而最可恶。

    于是,在开宝九年上半年,朝廷内外的官员职吏都感受到了压力,赵普也成了刘皇帝手中的一把鞭子,一把由荆棘制成的权鞭,用以鞭策官吏臣工。

    当赵匡义还在经营洛阳,养望聚势时,赵普已然真正宰执朝堂、鞭策天下了。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又有北伐期间坐镇调度的考验,赵普这个宰相,已然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并且通过新政,影响已开始向地方蔓延。

    而经过这数月下来,地方道州官僚们,也多对这个宰相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这个宰相不好惹。

    过去,刘皇帝厉行中原集权,对地方大加监察督促,过去许多地方官员,敬畏的是皇权,恐惧的是中枢。但如今,很多人畏惧的,却是赵相了。三四月间,大汉各地,已有四名知府,十几余名知县被罢官、免职抑或问罪,道司高官,同样不乏受申斥谪迁的。

    赵普搞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伴随着的,自然也免不了非议与攻讦。就这段时间,刘皇帝收到关于赵普的弹劾、攻讦,就不下二十道。

    对于这些弹劾,刘皇帝自然留中不发,甚至让喦脱专门找了小箱子,用以存放,锁起来。消息难免走漏入赵普的耳中,赵普也做出一副惶恐的姿态,前往垂拱殿请罪,刘皇帝自然也清楚其心思。赵普何人,岂能因为这等事而紧张,他要的,只是皇帝一个态度,一个安慰罢了,刘皇帝也大方地满足他,表示详细他,让他再接再砺,大胆为政。

    不过,这仍旧没有止住攻讦与非议,直谏少了,但密奏一点不见少。而对于这些上奏的人,刘皇帝就默默留心着了,那些清流谏官也就罢了,不论他们是求名还是求实,影响都不大。

    关键在于,其中不乏大臣与勋贵,对这些人,刘皇帝就不得不细思其用心了。有的人或许是真出于对赵普权势的忌惮与忧虑,但有的人呢,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要攻击赵普,攻击当朝宰相,还是大汉权力最盛的一位实权宰相。

    政治上,虽然风波不断,但围绕着财政新政,运转正常,总体环境是稳定的。经济上,也在不断复苏,不管是商法、盐事以及货币的改革,都开始进入试行阶段,审视调整,阵痛或许有,但刺激效果明显。

    军事上,也彻底稳定下来,枢密院针对禁军及边军上的调整已然结束,对外兵事,除了契丹事宜之外,都敛锋藏剑。

    同西域黑汗国的和议,随着黑汗使者的来京,也彻底有一个结果。双方达成共识,以当下两国实际占领土地为准,达成事实与名义上双重的和平,裁减驻守兵马,放还俘虏,各守其城,各治其地。

    领土乃是根本问题,而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其他问题都容易解决。和议既定,于黑汗国而言,代表着他们持续十余年的东进有了一个相对确定的结果,东扩近千里,以龟兹、焉耆为主的广大地区,正式为其所吞并。

    但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数万黑汗军民殁于其间,血几乎流干,并且因为常年的战火,使这片广袤的大地几成废墟。占领是一回事,重建又是另一回事。

    同时,双方议定,开设边市,加强民间经济往来,放宽商业贸易限制,同时,各自为对方商队提供保护。这种有利于双方发展的事情,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也意味着,断绝了长达十余年的丝绸之路,将重新开通,东西经济文化交流也将取得复苏,那些饱受外国异族亲睐地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将源源不断地向西输送,为大汉官民创造财富。

    除此之外,黑汗使者突发奇想,想与大汉结为婚姻之国,并为其君主求娶公主。对此,朝廷自然是委婉地拒绝了,且不提刘皇帝舍不舍得将自家女儿远嫁,为西域杂类所玷污,就是黑汗国也不配,在这方面,刘皇帝的态度极其傲慢的。



    嵩山,太室山。

    在一年最炎热的季节中,刘皇帝没有似往常一般,躲在深宫,靠着冰帕与羽扇度夏,兴致一来,带着宿卫及近臣,出宫游玩避暑。

    至于朝政,则完全放手交给太子与赵普,对于二人,他也完全放心,这半年来,虽说朝廷动作不断,但他还真没有为国政有多少烦恼,赵普当政,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洛阳不比开封,没有刘皇帝专门打造的琼林苑用来避暑,出宫的第一站,便直接赶赴嵩山。说起来,这么多年了,刘皇帝还是头一次驾临嵩山,一览盛景。

    艳阳高照,尽显酷辣,不过并不影响刘皇帝的兴致,带着人径登太室山。太室山有三十六锋, 刘皇帝要登, 自然也要登那最高峰,毫无疑问选择群峰之巅的峻极峰。

    然而, 事实证明,刘皇帝选错了登山的时间,即便有林荫蔽日,被那酷热纠缠着, 也是一段辛苦艰难的体验。

    通往峻极峰的山道上, 刘皇帝一行人队伍拉得老长,已然越过了砌铸的梯级,踏上野道土径。刘皇帝已然换上了一身白绸小衣,手里拄着一根拐棍, 脑袋上也戴着一顶毡帽, 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终究是不如从前。

    身处山腰, 蝉鸣森森,只让他感觉异常闷热,心中的烦躁感在不断升腾。此时的刘皇帝,早已没有在山脚时的闲情逸致,抬眼望,望不到山路尽头,身临其境,也难感受这太室东峰的巍峨。

    “官家, 喝口水, 歇歇脚吧!”作为近侍,喦脱自然是密切关注着刘皇帝的状态, 见他有些不支, 赶忙殷勤地递上清水。

    刘皇帝顺手便接过,仰头痛饮, 畅快地舒出一口气。但是, 汗珠仍旧不知疲倦地自额头滑落, 衣裳已然湿透, 若不是还能顾忌他皇帝的威仪,他都想裸着膀子了。事实上, 刘皇帝心头,已然生出些悔意了。

    “官家, 山道曲折难走,愈行愈险,还是乘轿吧!”喦脱是很贴心的,虽有些犹豫,还是开口建议,目光中满是对刘皇帝的关怀。

    随行的队伍中,是带着小轿队伍的,听喦脱建议,刘皇帝顿时便有心动, 不过,见着随众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 貌似最不堪表现的就是他了。

    于是,干脆地拒绝道:“朕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区区山路, 焉能阻我,让卫士开路,继续攀爬!”

    喦脱对刘皇帝的反应, 也有所预料,他的固执,平日里也体会颇多。心中微叹,喦脱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当即陪着笑道:“官家龙行虎步,畅游天下,区区嵩山,该当匍匐在您脚下!”

    闻言,刘皇帝嘴角扯了扯,连表示谦怀的心情都没有了。喦脱也确实关心刘皇帝,十分主动地搀着刘皇帝攀爬,而刘皇帝,也没有拒绝。

    但是,哪怕有喦脱的帮助,接下来也上演了一出死要面子活受罪,别管有多嘴硬, 身体受的苦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就是所行山道乃是熟路,否则就刘皇帝如今的体格,也难以经受这等艰苦。

    出发之时尚且日出,及登上峻极山巅,日中已过,刘皇帝也累得半死,筋疲力竭。不过,辛苦的旅程难以忍受,但登上山极之后,却难免有种胜利的喜悦。

    更值得欣慰的,是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更加不堪的人,内阁学士张雍。张雍此前一直吊在后边,此时也显得有些狼狈,驼着背,勾着腰,没有一点名士风度,若非要在刘皇帝面前保持着仪表,他能直接坐下。

    见着他打颤的双腿,刘皇帝哈哈一笑:“子雍,光会读书写文章可不行,这身体还得多锻炼啊!”

    张雍闻言苦笑,胡子直颤,应道:“让陛下见笑了!古之名士,好寻幽探秘,纵游山水,那等情致,令人心驰神往,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也如臣这般狼狈......”

    “古人如何,朕不关心!”刘皇帝也感慨着:“朕确实明白了,朕还是个俗人,望着这大汉河山,并无一点雅致高兴!”

    “都累了吧,坐下歇着吧,也别强撑着了,朕恕你们失仪之罪!”摆了摆手,刘皇帝道。

    嵩山之上,碑刻甚多,刘皇帝倚靠着一方碑石,上书诗词,还是陶谷生前所留,让他难免感慨:“没曾想,还能有这中惊喜发现!”

    陶谷也算是刘皇帝的老臣子了,虽然名声不好,为人所鄙,并且在晚年并不受到重视,但如今意外觅得陶谷遗刻,刘皇帝心中仍旧生出些复杂的情绪。

    “喦脱!”刘皇帝唤了声。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喦脱立刻应道。

    “命人在此碑前,修筑一座凉亭,就取名陶公亭!”刘皇帝吩咐着。

    “是!”

    一旁,听闻刘皇帝此命,张雍不由衷心感慨道:“陛下建此亭,却是欲使陶公名留千古了,陶公九泉之下,亦当感念陛下恩德之重啊!”

    摆了摆手,刘皇帝淡淡道:“陶谷毕竟是朕身边的老臣,跟了朕二十多年,也算全一份君臣之谊吧!”

    峻极峰上,视野十分开阔,身临其间,俯视群山,也不由心情旷达。峰岭之上,云雾缭绕,山风清凉,撩动着刘皇帝的发丝,刘皇帝指着太室诸峰,悠然道:“朕虽没有登过泰山,但这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应当相似吧!”

    张雍心思一动,近前,矮下身体,应道:“或许岱宗正期待着陛下临幸!”

    闻言,刘皇帝不由瞥了张雍一眼,轻笑道:“子雍,你似乎话里有话啊,何不直言?”

    刘皇帝既然发话了,张雍也不含糊其辞,恭敬地说道:“自古以来,王者受命,功成封禅,以告太平。陛下御极以来,功德之高,凌然千古,臣等以为,该当东幸,封泰山,禅梁父,此为顺天应命之举......”

    “你觉得,是时候了?”刘皇帝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废话。

    关于封禅的提议,早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请命上奏,一次比一次激动,一次比一次隆重。尤其在开宝北伐之后,刘皇帝功德威望攀至巅峰,封禅请命更是汹涌如潮,甚嚣尘上。而刘皇帝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软化,而张雍作为近臣,也能感受到刘皇帝的这种变化。

    听其言,当即说道:“臣以为,正当其时!”

    刘皇帝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那一抹意动跃然于其面孔之上。

    “那边是少林寺?”刘皇帝指着远处的少室山、香火袅袅处,问道。

    隔得虽远,但或许是心动的缘故,隐隐能听到洪钟之鸣远。这一点,并不难猜,如今的嵩山,一共只有剩下的两座佛寺了,其一少林,其二法王,其余寺庙,在乾祐初年那次灭佛之中,都被废除了。

    “正是!”张雍应道。

    “看起来,这香火仍旧旺盛嘛!”刘皇帝淡淡道。

    想了想,刘皇帝说:“嵩山不愧为当世名胜,萃三教之英华,既然来了,怎能不见识一番。这禅宗圣地,朕也算是如雷贯耳了,该当一览风采。”

    “陛下欲往少林?”张雍问。

    “去找他们的方丈大师谈谈禅,也听听他们的佛理,看看他们对朕,是否还畏之如虎!”刘皇帝带着点玩笑道。

    不得不说,佛家的生命力是足够顽强的,也就二十来年,经过那次灭佛之后,又逐渐复苏了,并且得益于大汉的繁荣发展,香火信众,也得到了反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皇帝的灭佛,不在于消灭,而在抑制、整改,当佛门主动迎合他这个最高统治者,遵从官府监督与管理时,打压也就不再持续了。

    “臣先预做安排,做好迎驾事宜!”张雍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旋即怅然道:“太后是信佛的,也算为太后礼佛吧!”

    “今日就罢了!”刘皇帝又道:“吩咐下去,今夜下榻中岳庙,明日往嵩阳书院,后日去少林!”

    “是!”



    少林寺作为禅宗祖庭,自从乾祐灭佛之后,已经沉寂了二十余载了,在一片名为皇权的阴影笼罩下,只能如天下大部分佛寺一般,安分守己,低调为人,潜心修佛。

    这二十年,至少在前十年,日子是十分煎熬的,财产流失,僧众锐减,信徒寂寥。如此也就罢了,佛入中国逾千年,其中经受的磨难也不差这一次,只当是佛祖给的考验,挺过去就好。

    但是,想要封山避寺,韬晦避祸,都很困难。比起那些毁庙拆寺的下场,少林寺算是比较幸运的,至少整体得以保全,至于封山,则完全不可能,这山林峰岭, 一草一木, 尽为皇帝所有,岂能任得区区少林自有。并且, 还得时刻处在当地官府的监察之下,不敢有任何逾制行为。

    也就是近些年,朝廷不再那么刻意针对,香火方才逐渐转旺, 但若与二十年前的盛况相比, 仍旧不可同日而语。

    而在这开宝九年夏,少林寺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宁静再度被打破了,给佛门带来深痛灾难的今上,亲自上门了。

    对于作为“邻居”的中岳庙与嵩阳书院, 皇帝驾临或许是一种荣幸, 但于少林而言,可就不一定。因此,当消息传来之后, 整座古刹都沸腾了,有惊无喜那种激动。

    但是,没有任何办法,哪怕再是犹疑,再是惶恐,也只有选择迎驾,在当地官府以及宿卫军官的监督之下,做好接待准备。

    阖寺上下数百僧众都紧急忙碌起来, 清扫山门, 整理殿舍,大张旗鼓, 严阵以待, 仿佛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一般。

    同登封官府一道负责接驾准备监督事宜的,乃是侍卫班直小将白羊。出发前, 张雍把刘皇帝与佛门之间的“渊源”给他讲了讲, 于是白羊就进入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之中。

    白羊直接带了五百宿卫卫士, 先行进驻少林寺, 将寺内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仍不放心, 派人占据各个关键位置的同时,像防贼一样盯着僧众, 就差将全寺僧人逮捕囚禁起来。

    而刘皇帝呢,哪怕有刀兵斧钺随行护驾,但他还真是为了上少林一览宝地,除了一点猎奇心理,并没有其他打算。

    因此,当驾临少林寺,见到寺内的阵仗,一时还真愣住了。名山古刹,庄严幽静, 且静得有些渗人,空气之中都弥漫着浓郁的异样感。

    为了迎驾, 少林寺干脆歇业了,禁止信众登山礼佛,以至于偌大的寺院人丁不少, 却格外冷清。

    面对这有些凄清乃至透着些惨淡的景象,刘皇帝并没有掩饰脸上的意外,张雍查问一番后, 向刘皇帝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胡闹!这不只侵犯方外净地,还扰民了!这个白羊,果然嘴上没毛,办事就操切,就是这般做事的吗?”刘皇帝责备地说道。

    不过,从他嘴角微带的笑意来看,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雍见了,为白羊圆圜,道:“白将军职责所在,也只是为圣驾安危着想!”

    刘皇帝站在少林山门前,仰头望了望这名传天下的古寺,扬了扬手, 玩味道:“朕此番来访,恰寺恶客临门, 这一众僧人, 怕是受惊不浅啊!”

    带着人大跨步入内,在少林主持的带领下, 阖寺僧众一起迎拜。主持号宏泰,年逾八旬,人老筋骨健,虽则老态龙钟,却慈眉善目的,当然,这个年纪洞察世事,面对刘皇帝虽陪着小心,但面上依旧不卑不亢,没有过于紧张。

    “主持免礼!”刘皇帝态度平和地注视着老主持,目光中隐隐带着些压迫。

    老主持则保持着平静,作了个佛礼:“多谢陛下!老衲率阖寺上下,恭迎圣驾!”

    打量着这老僧,刘皇帝轻笑道:“听闻主持领导少林已然四十余年,名声远扬,今日一见,确是非凡,仙风道骨,果是得道高僧!”

    “陛下谬赞!老衲不过一吃斋念佛的老僧,何来声名,实不敢当!”主持宏泰应道。

    刘皇帝扫视着周边,从诸多僧人神态中都能看出紧张,唯有这老主持,滴水不漏,面色如常。

    “主持谦虚了!”刘皇帝笑吟吟道:“朕是第一次到嵩山,这太室山爬过了,中岳、嵩阳也去看过,少林乃佛门宝地,名教古刹,寻思着岂能过庙而不烧香,那样可就遗憾了,因而亲来,没有惊扰到宝刹吧!”

    “陛下能够光临鄙寺,乃是阖寺上下的荣幸,何谈惊扰!”老主持回应道。

    “主持果然是得道之人,如此大度!惊扰之处,还望海涵!”刘皇帝哈哈一笑。

    “佛法无边,道亦无穷,老僧虽习佛理,却也知浅薄,不敢妄谈得道!”主持谦虚道。

    “比起朕这样的俗人,主持只怕已然入道了!”刘皇帝语气开始强势起来,雷厉风行地朝前走去:“烦劳主持引路,带朕去看看你们平日里拜的佛!”

    见刘皇帝这不客气的模样,老主持终是暗暗叹气,面上还得平和应对,亲引路:“陛下请!”

    “这便是大雄宝殿?名不虚传,宝相庄严,气象万千啊!”入佛殿,目光四下一扫,刘皇帝指着那尊巨大的佛像,感慨着:“这就你们平时敬的佛?真是大啊!”

    刘皇帝目光中,仿佛在透露这个意思:这么大的佛像,若是熔了,能铸多少铜钱。

    主持没有直视刘皇帝的眼睛,但听其语气,却莫名一慌。也是不假思索,应道:“陛下,佛在心中,不在眼前!”

    “看来是朕眼拙了,见不到佛陀,只能看到这黄灿灿的铜像了!”刘皇帝嘿嘿一笑,意有所指:“主持,佛门似乎讲究慧根,你看看朕,可有慧根?”

    若是真能畅所欲言,哪怕以老主持的禅境,也要吐槽他一番。不过,形势比人强,尤其是面对刘皇帝这样的人皇,只能恭维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已脱凡俗,自独具慧根!”

    “哦?主持,出家人可不打诳语!”刘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老主持。

    事实证明,在刘皇帝这样的君主面前,再是高僧,也难保持其出世的高人风度。注意到老僧枯瘦面容间的迟疑,刘皇帝又道:“佛家讲究度人,朕手下那些杀人如麻的功臣大将,也不乏敬佛礼佛者!主持觉得,能够度化朕啊?”

    “陛下言过了!佛门能度凡俗,又岂能度神圣?”宏泰主持道。

    “哈哈!”刘皇帝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在佛殿内震荡。

    直视着那尊庄严的佛像,虽微仰头,目光却是一种俯视的姿态,刘皇帝抬手摊开,淡淡道:“既见佛陀,烧炷香又何妨?”

    于是,老主持亲自操作,点燃三炷香,交到刘皇帝手上。刘皇帝呢,头也不低,腰也不弯,只作寻常揖礼,就算是拜过这尊佛陀了。

    对于刘皇帝这样的作态,在场一些僧侣,都有种屈辱感,面上隐隐不忿。刘皇帝自然察觉了,以此问老僧:“主持,佛有怒目之时,朕观寺中僧人,不乏拧眉怒目者,是受到佛的指示了,不欢迎朕这个恶客,还是他们修得就是怒目佛啊?”

    听此前,宏泰主持白眉不由得微颤,但面对刘皇帝的目光,仍旧静气凝神,平静答道:“陛下言重了!只是寺内僧众,修行不到家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着相?”刘皇帝玩味道。

    “陛下果然聪慧!”主持应道。

    “那因何着相?”刘皇帝追问:“总有缘故吧!或许,还是不欢迎朕?”

    “佛门大开方便之门,陛下亦是客,岂能拒迎?”主持道。

    “哦?”刘皇帝笑得实在让人讨厌,道:“朕还真有一事,需要主持开一开这方便之门!”

    “陛下请讲!”

    “这段时间,朝廷财政拮据,朕观这寺内铜像、铜器颇多,朕为朝廷讨要些许,熔铸铜钱以补亏空,造福百姓,主持可能行方便之事?”刘皇帝悠悠道。

    骤闻此言,在场的僧众,无不色变,老僧也有些绷不住了。然而,感受着刘皇帝那逼迫的目光,沉吟片刻,大抵心中在狂念阿弥陀佛,而后答道:“若能惠及朝廷百姓,寺内之物,但凭陛下取摘!”

    “不会为难吧?”刘皇帝盯着主持。

    “老僧礼的是佛,不是这些铜像外物!”主持答道。

    “高僧就是高僧,这等气度,令人心折啊!”刘皇帝感慨着:“不过,天下佛门,对朕早已厌恶之极,朕就不做这焚琴煮鹤之事了!”

    “陛下言重了!老僧惶恐!”



    “若心中无碍,何来惶恐?”刘皇帝悠悠道。

    宏泰主持:“陛下所言甚是,是老僧着相了!”

    于是,主持似乎又有所悟,面上愈加平和了,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一副任你刘皇帝戏弄、折辱的模样。

    取佛像铸钱,当然是刘皇帝的玩笑之说了,他只是兴之所来,信口胡说罢了。比起寺内的这些铜像,刘皇帝大抵对这些僧人的反应更感兴趣。

    事实上,刘皇帝此番登少林山门,也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那一点猎奇心理罢了,毕竟,过嵩山而不入少林,对他而言,也确实缺点什么,难免成为一种遗憾。

    出得大雄宝殿,主持又引着刘皇帝前往藏经阁一览,刘皇帝也得以继续体会着古刹中的风景,不得不说,底蕴确实是存在的,那股佛气馨香也确实带给人一种安宁感。

    慢悠悠地踱着步, 刘皇帝问宏泰老僧:“主持, 少林的藏经阁中,可有什么修行练气夺天地之秘的武功宝典?”

    主持闻之, 略感意外,答道:“回陛下,藏经阁内,多为佛经典籍, 也确实有一些强身练体之法, 至于陛下所言修行练气,却属孤陋寡闻了!”

    “哈哈!朕也就随口一问,主持姑且一听即可,不必当真!”刘皇帝笑道:“当年, 朕见陈抟道人, 也曾以养生长寿之法求教于他,结果他给朕留了一本《指玄七十二章》。

    书是好书,法是善法, 却不适合朕这个劳碌命的俗世帝王,既至少林,朕本也有所求,但以此思之,还是罢了,就不为难主持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老主持神色不变,应道:“陛下宏宇雅量, 老僧敬佩!”

    “不过!”话音一转, 刘皇帝又道:“朝廷正在修书,修大书, 需网罗天下藏书, 儒典、道藏、佛经、百家之说,皆需囊括整理。为完善这国家之盛典, 少林藏经, 还请主持不要吝惜!”

    闻言, 宏泰主持说:“陛下, 藏经阁内,所贮经书, 早已誊写复刻,献与京师!”

    “哦?”刘皇帝是真意外了, 偏头看向张雍:“有这回事?”

    “回陛下,确有其事!”张雍答道:“陛下曾敕命三馆,收集天下藏书,少林经籍,亦有贡献!”

    得到肯定的回答,刘皇帝则若无其事,嘿嘿一笑:“这倒是朕疏忽了!”

    “陛下励精图治,日理万机,一心一意, 皆在国家大事上,岂能顾及这些许小务!”主持说道。

    “看来这马屁是人人都会拍的, 出家人也不例外,主持既能口吐莲花,这恭维奉承的功力也不浅啊!”刘皇帝调笑道。

    “让陛下见笑了!”主持老脸不动分毫。

    “既然书已经献了, 朕就不专门往藏经阁一行了!”停下脚步,刘皇帝直接吩咐着:“至于藏经之事,可拣寺内精研佛经的高僧, 往三馆一行,协助编纂!朝廷的那些学士鸿儒,修文编书是行家里手,但对这经学佛理,未必擅长,少林可襄助一二!”

    “若能参与修典盛事,亦是鄙寺的荣幸!陛下有命,老僧当选寺中最善佛理僧众,前往京城!”宏泰主持道。

    “主持果然深明大义!”

    在一干人的陪同下,刘皇帝在寺中漫无目的,信步而游, 嘴上却是不停:“寺中如今有多少人?”

    忽闻此问,宏泰主持顿时就留了个心眼, 然而, 很快那点戒备就消散了, 坦然答应中带有少许无奈:“回陛下, 寺内如今共有大小僧众七百六十五人!”

    “很是不少嘛!”刘皇帝嘀咕一句,令和尚心颤,又道:“不过,偌大的佛寺,若是人少了,岂不冷清?”

    “这么多人,因何生计?”刘皇帝再问。

    主持答:“平日里有香客友众捐献,山前山后亦有薄田,可供耕作!”

    刘皇帝:“有多少田?”

    主持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各等土田两千余亩?”

    “扣除两税,能够维持?”刘皇帝指着远处一些老实站着的僧人,道:“养这数百僧众,颇为不易吧!”

    要说刘皇帝对佛门僧众的打击,主要就是两条,一是所拥田土需要收税,二则是加强人员的监管。至于当初财产剥夺什么的,基本属于一锤子买卖,佛门或许痛惜,但忍忍也就过去了,打击巨大的,反而是以上两点,这基本抑制了天下佛寺在这二十来年中的发展。

    “尚可维持!”老僧回答也简洁。

    “耕种的都是寺内僧人?”

    “正是!”

    “这就对嘛,光会吃斋念佛可不行,还得自食其力!”刘皇帝道。

    “僧兵有多少?”刘皇帝突兀一问。

    主持面色微滞,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抹慎重,答道:“陛下,本寺虽有些武僧,却也只习练武艺,为强身健体,焉能称兵?”

    “朕无他意,主持不必紧张,更无需介怀,大汉武功强盛,民间尚武成风,僧众亦是大汉子民,习武并非禁忌!”刘皇帝含笑道,这才使主持有些悬着的心轻轻落下。

    “乾祐年间,朝廷颁布释门管理条例,当地官府,每年可有按例考察监督?”

    “每岁一次,从无遗漏!”

    “以主持看来,效果如何?”

    “有官府监督鞭策,对于僧众教育及佛门发展,确有好处,鄙寺也受益匪浅!”主持这么答道。

    “不见得吧!”闻之,刘皇帝眼神中带着一股莫测,轻松笑谈:“官府职吏,能够懂得多少佛理,让他们考察僧众佛学,岂不是外行指挥内行?

    即便初时有些功效,怕也只取得一个督促作用,时间一久,怕也是流于其表,职吏们怎能不懈怠?主持以为,朕所言可有理?”

    闻问,宏泰老僧沉默了一阵,在刘皇帝的注视下,轻叹道:“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那这个问题,当如何解决呢?”刘皇帝悠悠问道。

    对此,主持应道:“老僧焉敢妄言朝廷事务,还需陛下与庙堂贤能,发挥智慧,思得效益之法!”

    “朕恰得一念,主持评鉴一番!”刘皇帝顺着话就往下说:“朕以为,不只要确定天下各道州寺院数目,还要对每座寺院的僧众数目实行定额,官府只需按册检查诸寺人员数目即可!至于寺内事,诸寺自料理之,想来有这个前提,各寺应当不会容许一些鱼目混珠之辈掩居其间吧......”

    “主持觉得,朕这个想法如何,是否有可行之处?”

    听刘皇帝此议,宏泰主持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惊愕,缓了缓方回神,平静却显艰难地回道:“陛下之策,可行!”

    嘴上这般说,但心头的苦涩,意味却愈浓了。以宏泰老僧的眼界与智慧,自然明白,倘若真按照刘皇帝这个办法严格执行,那么这些年对佛门已经逐渐松动的限制,又将缩紧了,那个紧箍咒也将再度牢牢地戴在天下释门头上。

    固然,朝廷放宽对佛门内部事务的插手,但一限寺院,二限僧众,不论你怎么发展,都给你划定了一个不能突破的天花板。

    没有顾及主持的心理,刘皇帝继续道:“佛门乃是化外之地,主持以为,可是法外之所?朕说的,是大汉国法!”

    “主持以为,若佛陀入世,是该朕拜他,还是该他拜朕?”

    “朕与佛陀并立于前,主持是先拜朕,还是先拜佛陀?”

    “朕观古之帝王,有灭佛抑佛之举者,多难得善终,朕始终不解其因,主持以为,朕将来会是怎样的结局?”

    “......”

    刘皇帝这一连番看似轻松随意的请教,直让宏泰主持大汗淋漓,盛夏炎热,却不及他心中彻骨之寒。

    见他有些无言以对,难以自持,刘皇帝又笑眯眯地道:“朕随口一问,主持可慢慢思量答案。朕累了,烦请准备屋舍一间,再让朕尝尝这寺中斋饭......”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少林自然是将寺内最好的禅房拿出来招待刘皇帝,环境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刘皇帝并不能有太多深切的感触,只是体会了一番清幽的环境,便再无兴趣,他不谈禅、不修禅,只是求个下榻之所罢了。

    很有必要的,禅房是又被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以免有什么机关或者埋伏,为了刘皇帝的安全,再小心也不为过。这种处处显露出的戒备与针对,也更让寺内僧人心惊胆颤。

    至于奉上的斋饭,则根本没有经寺中人的手,连食材都是由专人从山下采买的,刘皇帝在饮食安全上,素来注意。上少林吃斋饭,大抵也就体现在少林这个地方了。

    “昏倒了?无甚大碍吧!”禅房内,刘皇帝以一个打坐的姿势压在蒲团上,身后墙面上挂着一个极富灵韵的“佛”字,面对张雍的汇报,很是意外。

    张雍答道:“迎驾毕,宏泰主持回到僧房后,便气力不支,

    轰然昏厥。经寺中药僧诊治,已然好转苏醒!”

    “什么缘故?”刘皇帝对此似乎没有任何自觉。

    张雍小心地打量了刘皇帝一眼,

    道:“据说是急火攻心!”

    “哦。”刘皇帝应了声,

    然后调侃道:“看来这宏泰老主持的修行,

    也还未臻至化境,未得圆润无缺啊!”

    “此必为陛下君威所慑!”张雍谨慎道。

    刘皇帝与老主持的谈话,

    他可是跟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若是他面对刘皇帝那番诛心之问,只怕早就伏地稽首请罪了,老主持虽然修了几十年的佛,

    但还得顾念少林寺,顾念他的徒子徒孙。

    “什么威不威的!”刘皇帝闻之摇了摇头,看着张雍道:“老主持如此高龄长者,还受此惊吓,

    的若是真有个好歹,岂不是朕的罪过了?”

    沉吟了下,刘皇帝又问:“今日朕的表现,

    是否有些倚势凌人,

    有失君仪?”

    对此,张雍回答得干脆及时,认真地道:“陛下乃天下至尊,

    本就凌于万物众生之上,

    何谈欺凌?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阖寺僧众,概莫能外!”

    “你们这些学士翰林,

    确实会说话,朕听得也舒服!”闻言,刘皇帝笑了笑,

    道:“不过,这些话若是听多了,

    朕还真怕自己会飘飘然而不自知。”

    张雍略显尴尬,然而,刘皇帝这看似清明冷静的言论表现之下,或许早已是志得意满。

    “适才朕关于佛寺僧众管理限制的想法,

    你以为如何?”刘皇帝谈起正事。

    想了想,

    张雍道:“陛下圣明烛照,

    此议甚好。”

    “好在何处?”

    “若能对天下佛寺及诸寺僧众限定数目,

    则必能限制佛门无止境壮大,同时,也可弥补官府监督考察华而不实的漏洞!”张雍侃侃而谈:“甚至于,对于诸佛寺所拥寺产僧田的数目,同样明定限制。另外,对于违反朝廷限令的佛寺僧众,也当制定一套严厉的惩戒办法,如此,方得完善!”

    “乾祐灭佛,天下僧人对朕怕已是深恶痛绝,这些年朝廷政策放宽,没有多加打击,好不容易过了些安心日子,再施此限令,怕是这些佛门释众,要恨不能食朕肉,寝朕皮了!”刘皇帝轻笑道。

    “陛下当朝,区区佛门,焉敢怨怒?”张雍自信道。

    “那继世之君呢?两三代之后,后人还能严守此制吗?佛门就无突破此限制的办法?”刘皇帝反问道。

    “陛下开国定制,后人自当遵从,岂能违背?”张雍迟疑了下,稍显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事实上,要按照这个思路讲下去,是不会有个结果了,未来太不可测,不要说对佛门的限令了,就算是朝廷法律成制,都是在不断变化的。

    制度虽立,更要要的,

    还是如何执行与监督,

    而这些,

    都需要靠人去做,凡是靠人做的事情,

    都不会有个完全,这一点,刘皇帝早就有十分清晰的认识。

    因此,刘皇帝笑了笑,轻叹道:“罢了,朕也不去操继世之君的心了,先把能做的事先做在前头吧!有些事,也只有朕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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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襟怀,臣钦佩万分!”张雍道。

    “关于这份限令,就由你牵头,找些人,先草拟出来,交由政事堂核定!”看着张雍,刘皇帝交付任务。

    “是!”张雍略喜,这是给他一份功绩啊。

    “另外,不只佛门,各地道观庙院,也当效仿此法!”刘皇帝又补了句。

    “是!”张雍略感意外,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刘皇帝只是厌恶佛门,方才有这诸多的警惕针对。

    但从此言看来,刘皇帝或许还真不是单独针对佛门了。

    而刘皇帝琢磨了下,稍微迟疑了下,又道:“另外,至此之后,大汉佛道之外,悉为邪教异类,严厉禁绝!”

    显然,刘皇帝要搞一刀切了,意图对大汉国内宗教进行一次清场了。张雍呢,或许也只当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并没有深入地去权衡思考,果断答应,皇帝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朕听闻,这些年大汉各地,尤其南方,出现了一大批异教邪恶作祟,蛊惑人心,诱导百姓祭奠邪神。广西布政使范旻此前在境内取缔淫祠达数十所,该当予以表扬,当敦促天下道州官府,加强对境内邪异的监察,一应淫祠,全数取缔,朕要肃清出一个朗朗乾坤!”刘皇帝冷冷道。

    大概是感受到了刘皇帝语气中的坚决,张雍慎重地应是。

    刘皇帝又思考良久,方才叹道:“朕又要得罪一大批人了,如此插手世俗之外,也不知是福是祸!”

    张雍道:“陛下所为,为国为民,澄清世界,功德无量!”

    “对于这些蛊惑人心的邪教异类,冒起一个,打击一个,朕绝不手软!”刘皇帝态度强势无比:“你拟写一份章程,将朕的意思表达清楚,发回洛阳,此事,还是交由赵普他们去做!”

    “是!”

    “另外,此议或许会在民间引起一些骚乱,朝廷当率先示警诸道州官府,接下来当加强这方面的防备,以免生动荡!”刘皇帝又道。

    “遵命!”

    “去做事吧!”刘皇帝扬扬手:“朕乏了!”

    “陛下安歇,臣告退!”张雍躬身行礼,缓缓退下。

    喦脱等近侍也受命退下,房门轻轻掩上,禅室内的光线黯淡了一些,刘皇帝摊直做得有些发麻的双腿,静静地想了想,面容之间难免浮现出少许忧虑。

    自古以来,宗教之事,往往成为一种麻烦,刘皇帝也不知他这番严令推行下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信仰这东西,沾上或许就是麻烦,不可不慎。

    但是,若什么都不做,他又心里不痛快,毕竟,哪怕不提其他,作为皇帝的本能以及一代雄主的威严都在驱使着他,要强化朝廷的统治,深化官府的权威,世俗之外,也不例外。

    至于天下百姓,可以信教,但是,接受朝廷的统治管理才是第一的。倘若,真因为此事,而引发一些乱事,那在刘皇帝这里,反而证明这样做的必要性。

    如刘皇帝所言,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其他人,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能力应对可能发生的麻烦。更多人,或许更希望看到一个安定祥和的世界,哪怕有所妥协也没关系,但如今的刘皇帝,是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妥协了。

    思虑一阵,刘皇帝的目光反而更加坚定了,表情在暗淡光线的照射下也隐隐透着冷厉,有些渗人。

    “佛?道?”嘀咕了一阵,刘皇帝嘴角又扬起了点笑意,转身扭头,看着背后墙面上那传神的佛字,不由嗤笑道:“我拜天拜地拜父母,就是不拜你!在我的帝国,还得你来拜我!”

    “这又是酒又是肉的,岂能不玷污了佛门清净之地?”傍晚时分,刘皇帝在禅院之中,看着一桌上荤素搭配的膳食,玩笑道。

    喦脱侍候在旁,躬身应道:“官家在此用膳,便是赐福了,何需顾及区区寺庙的戒律?”

    “你出此言,可就太霸道了吧!”刘皇帝笑如春风,侃笑道:“岂不闻入乡随俗?中午那顿斋饭,就还算可口!”

    喦脱哪里听不出刘皇帝话里是喜是怒,皇帝有谈兴,他也就附和着:“官家若因俗,那也是赏赐其一个天大的面子!不过,小的也听闻,这佛寺之中,也有食肉的!”

    “哦?”刘皇帝微微一笑,道:“也是!他们有武僧,这要强身健体,锻炼体魄,光靠清餐素食可不行!”

    刘皇帝动筷子的动作很是自然,夹起一块肉尝了尝,赞道:“鹿肉不错,鲜嫩爽口,有滋有味!”

    “此鹿乃是卫士在山中猎得,  经御厨细心烹饪!”喦脱答道。

    “你看看,这可犯杀戒了!朕来这宝刹,  刀兵随行,  煞气腾腾,  也不知在寺中佛光功德能够消弭几分?”刘皇帝调侃道,筷子却不停,  又夹起一块肉,还美滋滋地啜了口酒。

    残阳斜照,晚风徐徐吹拂,  院中林木森森,刘皇帝则惬意地享受着美食佳酿,很是有些舒畅。

    “陛下!”张雍前来见驾,手里拿着一份奏章。

    “字雍,  来,坐!”刘皇帝伸手指向对面:“朕迎风独饮,正感寂寞,  你来得正好,  陪朕吃两杯酒!”

    见刘皇帝心情不错,张雍也不矫情婉拒,恭敬谢礼落座,  将手中奏章放于石桌上,  喦脱则招呼人添上一份杯碟。

    刘皇帝虽不好酒,  但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养成了饮酒的习惯,但往往浅尝辄止,  只作娱情,毕竟,还需保重身体。

    张雍作为随侍在侧的近臣,  陪刘皇帝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分外习惯,  当然,时刻保持着风度,以免君前失仪,因此君臣两个都十分克制。

    “何事?”几杯薄酒下肚,  刘皇帝目光落在张雍带来的那份奏章上,  问道。

    “洛阳来报,  称辽南枢密使萧思温南下,  表奉京师,赵相请示,如何接待?”张雍干练地答道。

    闻言,刘皇帝顿时来了兴趣,要说当下有哪些事务是他最为关心的,对辽事务绝对排在前列,凡是涉辽事务,都会表以关心,这也是刘皇帝出游嵩山,赵普仍旧会遣人将此事通报的缘故。

    “时隔半年多,难得契丹主动来使,这是承受不住,要来乞和了?”刘皇帝玩味道。

    在开宝九年的这大半年,不论国内如何安治,诸边如何消弭兵事,朝廷如何寻求休养生息,但在对辽事务上,仍旧保持着进攻姿态,绝不罢休。

    山阳一线,在田仁朗的部署下,屡有汉骑扬鞭北上,侵扰掠夺,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大的斩获,但对辽国的压力是显著的。

    辽国同样承受着北伐战争的反噬,并且比起大汉要严重得多,部族离心,反抗造乱者,难计其数,熬过了酷烈的寒冬,漠北的形势非但不加好,反而呈现一种持续恶化的态势。

    谷莏对于那些抗拒的漠北部族,辽主耶律贤的态度也很强硬,  一律镇压。但是,  以漠北之大,  族群之多,在汉辽战争中受到重创的契丹,哪里还能如以往那般轻易平定。

    因此,在这半年中,大漠之上,厮杀不止,纷乱不休。虽然,相较于那些离心的部族,辽廷所掌握的实力,仍旧占据优势,但已经丧失了绝对压制能力。

    在耶律贤适等文武将吏的辅助之下,辽国在平乱事宜上,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大局仍旧堪忧。甚至于,契丹军队迫于粮草、军械等给养问题,也难以进行持续的军事行动。

    而辽国治下的诸多部族,包括契丹诸部在内,情况同样糟糕,基本的生存生计都面临问题。若是能有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可供其休养,或许还能通过时间恢复,但是这一点,却是千难万难。

    大汉不会给这个机会,辽国那些部族也不会给这个机会,大汉军队,不需深入,只需要保持一个陈兵的姿态,就能牵制契丹不少精力。

    而漠北那些叛乱的部族,在面临契丹军队的打击中,哪怕失败了,也有举族南迁,归附大汉的选择。有这条退路在,他们反叛就更加自如了。

    于辽国而言,最危险的,也永远是大汉,而非那些反叛的部族。时至今日,曾经辉煌一时的大辽王朝,已然摇摇欲坠,完全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距离分崩离析似乎也不远了。

    甚至于,连契丹本族,都怨愤颇多,辽主耶律贤就像坐在一个火炉上,每天都经受着烈火的烘烤,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大汉军队,就像个游客,在旁边看戏,火候不够了,则向其中添点柴,加点油。大定府那边,董遵诲主持军务,率领汉奚联军数次北上,兵临潢水。

    即便没有取得什么决定性的胜利,但惊也惊到契丹人了,这也使得辽京临潢府始终面临汉军的威胁。连都城都不安全了,那国势动荡,人心混乱,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实上,在南来投奔大汉的部族中,就不乏契丹人。

    相比之下,在奚王筹宁率领下,早早地便归附于大汉的袭部族人,则要显得幸运得多。过去的一个冬季,日子同样艰苦,但背靠大汉的支持,终究是平稳度过白灾,没有经过太重大的损失。

    哪怕还要征召部卒,配合汉军的军事行动,但在纷乱的辽国乱局中,也算保持着一个独善其身的处境。

    说到奚族,就不得不提一句,奚王筹宁自随驾南来后,就一直待在洛阳,刘皇帝没提,他也就没主动请归,老奚王终究还是识趣的。至于其他奚人贵族,也大多流连于西京,朝廷给他们的待遇还是不错。

    与此同时,朝廷对于奚族领地的消化吞并,更化改制,也在着手进行中,设立燕山北道,也已提上日程。在辽国的治理下,奚地已然有了些基础,而大汉接手,再行深化,那么用不了多少年,燕山北部那偌大地区,也将正式成为大汉帝国的道州府县。

    相比于山阳、燕山一线汉军的引而不发,保持逼压,辽东那边,则是唯一付出了实际作战行动的一处。

    立夏之后,马仁瑀便提兵北上,进攻黄龙府。经过近一年的纷纷扰扰,整个东北地区的形势也早已明朗,辽东以内,渐复安宁,辽东以外,纷乱依旧。

    而原属辽治下的东北广大地区基本流失,只余黄龙府一地在耶律斜轸的坚守下,但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开春之后,马仁瑀足足按捺了几个月,待辽东治下稍复元气,且辽军形势愈见孤危时,方才请旨发兵。

    而对马仁瑀所请,朝廷果断降制从其请,对于黄龙府仅存的这股辽军,就算不是如鲠在喉,也看着不顺眼,势必拔之。

    面对汉军强势北上,黄龙府的辽军也没有太多办法,他们早已沦为孤军,辽廷自顾不暇,更无法援应。耶律斜轸再会统兵,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是无力回天,迅速陷入重围之中,马仁瑀更是稳扎稳打,围城近两月,也不急不躁的,黄龙府的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辽国的内外交困,大汉这般可是洞若观火,刘皇帝也让他的军政重臣们一起商讨过,面对如此形势,辽廷会采取怎样的办法解决。

    根据北方新消息与新情况的不断传来,汉廷这边也讨论的不止一次,各有各的想法,且每一次得出的结论也各有不同。

    但有一点是大汉重臣们达成共识的,便是,于契丹而言,外患大于内忧,如若大汉的威胁不解除,那么漠北纷乱永远不可能停罢。

    而这一点,似乎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大汉隔岸观火尚且来不及,看到正热闹,怎会容其轻易落幕。

    曹彬提出,辽主或许会遣使求和,称臣纳贡,以求先解外忧,再消内乱。但这需要含羞忍辱,饮仇罢恨,更重要的,得刘皇帝格外施恩,但是, 刘皇帝又岂是心慈手软之人。

    不过, 对于曹彬的想法,刘皇帝倒给予了一定认同。汉辽之间, 打打和和也属正常,正式的议和都有两次,还有通婚往来,即便血仇已深, 为济国家之危难, 即便向仇敌稍低其头,求得一个生机,以辽国君臣的器量,也未必做不出来。

    因此, 刘皇帝还真就带着一点期待, 观望着辽国的抉择与反应。然而,过了这么久,辽国似乎也没有服软的意思, 一面防备的大汉的侵袭,一面积极平定内乱。

    事实上,哪怕辽主真的选择臣服了,刘皇帝也未必会同意,他可不会学夫差,给人卧薪尝胆的机会。他所享受的,还是敌人屈服给他带来的心理满足感。然而,耶律贤却似乎有些不上道。

    此番, 忽闻有辽使来, 心有所念,刘皇帝也就下意识觉得是耶律贤扛不住了, 派人乞和来了。

    “萧思温?这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啊!”刘皇帝玩味一笑:“前者汉辽两度议和, 都是那萧护思,怎么此番换了萧思温?可曾表明来意?”

    张雍答道:“萧思温表上所言, 正是奉辽主之命, 南来议和!”

    “哈哈!”闻言, 刘皇帝顿时大笑, 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自得之色,而后淡淡道:“朕还以为耶律贤的骨头硬, 宁亡不屈了!”

    “不过,奏上还言, 萧思温此来有所异样!”张雍又道。

    “有何异样?”刘皇帝不禁发问。

    “据燕山道上报,萧思温随行扈从上百人,车辆甚多!”张雍禀道。

    “这有何异?不过排场大了些,萧思温既为辽国高官重臣,又是契丹贵族,多带些人有甚奇怪之处?再者,辽国内部可不安宁,多备些扈从以作保护,并不足奇吧!”刘皇帝说道。

    “这上百扈从中, 包括萧思温的家眷子嗣,赵相言, 萧思温此番似乎是举家南徙!”张雍道。

    “哦!”刘皇帝顿时醒了神,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悠悠道:“看来其中, 确有蹊跷,朕倒对此人来意,更感兴趣了!”

    思考一会儿, 刘皇帝指出:“朕记得,此前武德司、军情司所报辽国内情,都曾提到,自耶律贤返回临潢府后,对萧思温有些不满,屡有指谪,这位萧枢密在辽国朝堂的日子,可是不那么好过啊!”

    “陛下的意思是?”张雍会意,问道。

    “不必去猜,朕也不想去猜!”刘皇帝微抬手,说道:“人既然已经来了, 什么情况, 有何目的,早晚会浮出水面!”

    “那关于此奏,政事堂那边,如何答复?”张雍请示道。

    “有客南来, 就便招呼着!”刘皇帝吩咐道:“就让赵普他们按正常礼节接待吧,让沿途官府,做好供应,若真为议和,那同那萧思温谈一谈,怎么谈,让赵普自己拿捏!

    另外,朕这段时间就待在嵩山了,待秋凉之后再返京,一应事务,仍有太子与赵普主持!就这样,拟制发传吧!”

    “是!”张雍应命。

    “对了,恩科试举快开始了!”刘皇帝道:“这可是下半年开年朝廷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容不得疏忽,让政事堂尤加重视,尤其武举,此为开国第一例,务必做到妥善周全!”

    “是!”

    “你去吧!朕再小酌几杯!”刘皇帝摆摆手。

    “臣,告退!”张雍起身礼退。

    ......

    远隔千里以外,自燕山通往河北的官道上,一支上百人的车队正缓缓而行,车轮辚辚作响。车队扈从,全是意域服饰,十分显著的契丹发式,一个个沉默不语,低调行路,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这支队伍,自然就是南来的萧思温一行了。而队伍之外,尚有一队大汉官骑,前面引道,后面压路,当然,免不了的是监视着这些契丹人,哪怕他们挂着使节的名头。

    烈日之下的赶路,滋味是不好受的,官骑们奉命,不敢迁延怠慢,但难免心生火气,看着这些契丹人的目光也多有不善,监视可谓严密。

    一直到日暮,将至驿所,车队终于停下,带队的一名军官扬鞭策马,驰至其中一辆马车前,微仰着头,大声唤道:“萧使君!”

    车帘掀开,一张疲惫且沧桑的老脸探了出来,正是萧思温这契丹老酋。看着军官,萧思温也不在意其倨傲态度,含笑道:“张队将,有何见教?”

    队将盯着萧思温,手指前方,道:“已至道界,再往前走,就是河北了,我们弟兄也就将你们送到此处,就此分手吧!待河北来人交接过后,我们就当返回复命了!”

    “多谢张队将!”萧思温闻言,当即说道。

    “谢就免了!您是大人物,朝廷的座上宾客,我们只是当兵的,奉命行事罢了!”队将淡淡道。

    能够感受到队将语气中的不满,日虽已暮,夏风习习,但天气仍旧炎热。对此,萧思温不以为意,回过身,从车厢里取过一个小箱子,递给队将,道:“有劳张队将一路开路护送,辛苦了,区区薄礼,略表心意,还望收纳!”

    队将闻言眉头一挑,目光顿时就被这箱子吸引了,倾身接过,最上却客气得很:“萧使君客气了,大可不必!”

    接过,把箱子稍微打开个细缝,往里一瞧,顿时笑开了花,脸上怨气也没了,嘿嘿笑道:“这如何担当得起,若是让上面知道了,怕是要问责了,萧使君这是让我犯错了!”

    话是这般说,但队长很麻利地将箱子收到马背上的一个篼篓里,还用一张灰布掩上。见其动作,萧思温面色如常,只是亲和地道:“应该的!自大定府南来,队将与官兵们沿途护送数百里,确实不易,我们这一行人也多受照应,老夫心存感谢,别无他意!”

    听其言,队将看萧思温这老酋也越发顺眼了,当即拱手道:“此处乃是河驿,萧使君一行就在此歇息一夜,在下与河北来人交待后,明日再护送你们南下!”

    “一切悉听队将安排!”萧思温也拱手回了个礼。

    “萧使君且稍坐!”

    言罢,队将便打马而去,马蹄子似乎都撩得欢快。望着其背影,萧思温老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望向南面,隐隐能听到河水奔腾之音,那是巨马河。

    “也不知当初萧护思南使,是否也是这般经历!”萧思温面色深沉,低声感慨了一句,而后放下帘幕,缩回车内。



    萧思温一行落宿的地方名叫界桥驿,乃是燕山、河北两道交界处三大驿之一,位置居其中。北伐收复燕云之前,乃是朝廷修建在河北的一座桥头堡,燕山尽复后,军事上的作用大大降低,却也成为了南北交通要衢,官府特地设驿于此。

    名字取自于三国时期袁绍、公孙瓒界桥之战, 虽然传闻成疑,据说战场就在附近,隔得不远,便是更加热闹的临河渡头。

    开宝北伐期间,界桥驿也是朝廷陆上军需转运的重要兵站,而战事结束, 国家趋于安稳之后,此驿也迅速恢复了繁荣,并且依托着南北交通的便利,其景状更胜往昔。

    密布于大汉的驿站,大多具备一个特点,那便是驿镇一体,并非只作驿传作用,大多都是以驿成镇,人口密集,经济繁荣。且越处交通便利处,就越繁荣。

    像两京的陈桥、祥符、永安、延禧等驿站,更是天下闻名的大驿。界桥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但至少在这拒马河畔,燕冀交会之地,其繁荣是肉眼可见的。喧闹之声, 由日及夜,商旅行人,车马货物,源源不断,络绎不绝,大汉民间的繁荣,也正体现在这些喧嚣之中。

    前来接应萧思温一行的,乃是河北都司下属官骑,领头的更是一名营将。小鬼难缠的道理,萧思温似乎看得十分透彻,在界桥驿,萧思温还专门宴请前来的接应的军官们,夜深方休。

    夜虽深,但驿站内的喧闹似乎永远没个尽头,不论是堂间还是房内,总能传出阵阵的交谈声,酒酿是最为助兴的。

    萧思温站在窗前,透过缝隙,默默观察着驿内的场景,老脸之上透着一抹深沉,眉宇紧紧锁起,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注视良久,回身坐下,自怀里掏出一份羊皮纸,摊开,借着烛火的映照,默默注视着上边的图画与文字。

    “砰砰”两记敲门声响起,萧思温一惊,立时将羊皮纸掩起,抬眼沉声道:“谁?”

    “爹爹,是我!”脆若莺语的声音响起。

    闻之,萧思温脸上的戒备方才松懈下来,轻舒了口气,道:“进来!”

    房门缓缓打开,一名少女,莲步款款入内,还不忘记回身将房门掩上。少女长相,自然是美丽的,或许算不得姿颜绝色,倾国倾城,但是地道的美人一枚,尤其是,那双眼眸,传神动人。

    此女,自然是萧思温的小女儿,萧绰,萧燕燕。此时的萧燕燕,还只是一名妙龄少女,与历史上那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可谓天差地别,但萦绕其身的那抹英气,却是油然而生,引人注目。

    头饰珠玉,一身的绿罗裙,完全一副汉族大家闺秀的气质的。见着爱女,萧思温的表情十分和蔼,笑容温和,道:“燕燕!坐!你这身打扮,很好啊,换作任何一个汉人,都不会觉得你是我契丹族人!”

    闻言,萧绰红唇微扬,轻声道:“还是爹爹培养得好!”

    萧思温则叹了口气,道:“以燕燕之姿,原本前途无量,陛下本有意纳你为后的,我也是乐成此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汉辽刀兵遽起,此事未成。你两个姐姐,没有给她们择成良配,你择更加可惜......不过,也未必是件坏事!”

    听萧思温谈及这些,萧绰面容平静,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婚姻大事一般,看着父亲,声音平静如初,说:“爹爹一番苦心,燕燕明白,错过了,便错过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大辽如今的状况,我嫁入宫中,未必是福!”

    听萧绰这么说,萧思温眼神微亮,看着这个表现从容的女儿,问:“燕燕何出此言?”

    萧绰:“纵被纳为皇后,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是亡国之后了!”

    萧思温精神微振,看着平静说出这番话的萧绰,赞叹道:“我素知燕燕见识非寻常女子,如今看来,已远超世间大部分男儿,可惜啊,可惜!”

    也不知萧思温在可惜什么,感叹几许,目光重新落在萧绰那美丽的面庞上,问道:“燕燕来见我,有何事?”

    萧绰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说道:“爹爹一路南来,愁眉不展,心中挂念,燕燕想看看,是否能有为爹爹分忧的地方。”

    闻问,父女俩对视了一会儿,萧思温主动开口:“以燕燕的聪明才智,已经看出我此行异样了吧!”

    萧绰点点头,说:“爹爹此来,不似出使,更像逃亡!”

    “家人之中,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但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啊!”听其言,萧思温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萧绰也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定定地注视着萧思温,轻声说道:“爹爹决定,要背离大辽,投奔大汉吗?”

    轻飘飘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换作旁人,或许得惊掉眼球。但萧思温,却很平静,面对萧绰的问题,苦涩道:“若非无奈,我又怎会做此抉择,背离祖国,舍弃宗族!”

    “你也看到了,这半年多来,我在陛下面前,已经失宠了,手中权力尽失!”萧思温苦笑道:“趋吉避凶,人之本性。我知道当初舍弃通州,独返上京,事做得难看,但守住上京,我尽了力的。

    陛下终究年轻,国家重创于大汉,他更是败走山阳,他已然被失败与耻辱蒙蔽了双眼,又偏信韩德让等人,上京朝堂已无我容身之处。更可恶者,那萧挞凛竟然也曾上表,状告于我,再在上京待下去,只恐性命不保啊!”

    听着萧思温这番又似诉苦又似解释的话,萧绰面无异色,而是认真地想了想,方才说道:“大辽如今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爹爹此时举家南逃,投奔大辽的宿敌,此举比之通州之事,将来背负的骂名恐怕要更为深重!”

    闻言,萧思温老脸一红,但迎着萧绰那晶莹的眼眸,强忍着尴尬,答道:“大辽如今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船,没有任何出路,作为船上的人,避难求生,也是本能。”

    萧绰点了点头,终是感慨道:“不过,爹爹所为,还是太冒险了!若早告知燕燕,此番南行,或许会有更周全的办法!”

    萧思温颔首应道:“我这段时间思来,也觉后怕,所幸,既入汉境,我们已经安全了!”

    “爹爹觉得,大汉皇帝会接纳我们吗?”

    “必然!”萧思温对此倒给了异常肯定的回答:“这半年多,南下投靠大汉的部族不知凡己,那些作乱的漠北部族,又有哪一个背后没有汉人的影子。

    包括我们契丹族人,投奔者也不少,但是,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重臣贵族,我萧思温不怕骂名,愿意做这第一个,以汉朝君臣的睿智,不会拒之门外的!”

    说着,萧思温还指了指卓上那份羊皮纸,说道:“这便是我给大汉皇帝的礼物!”

    萧绰没有细问礼物的具体情况,而是悠悠道:“眼下,只怕上京已然发现爹爹意图了,甚至于,大汉君臣也会有所察觉!”

    “我也无甚好遮掩的!”都走到这一步了,萧思温倒越显坦然了,沉吟几许,说:“不过,既然担负着议和的使命,不论成与不成,我当为之,算是为大辽尽最后一份力吧!”



    等留皇帝再度返京,七月已然过半,盛夏的炎热正在不断消退,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已然降临。洛阳还是如往常那般喧嚣嘈杂,充满了烟火气息,帝都的繁华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连新鲜的时令瓜果上市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即便发展到如今, 洛阳每年每月仍旧有新的变化。迫于日渐兴盛的商业需求,在洛阳府的主导下,新的码头货栈已然投入兴建,动静弄得还挺大。

    而随着新货币的发行推广,西京市面上,大宗的货物交易,已然开始通过银钱完成交易。银钱的发行,时间还不算长,于全国范围内来看远未铺开,但在西京发展得很快。

    对于这种“新鲜”事物,洛阳的商贾百姓接受得很快,也得到了广大商民的拥戴,至少银这种贵金属,已不再是贵族豪门的专属。

    尤其是那些大商人,他们是最为欣喜的,至少今后他们交易往来,不用再依赖绢帛,极大地方便了他們的商业活动。几个月间, 朝廷已然朝洛阳市内投放了超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并且悉数被消化掉了。

    刘皇帝回京, 低调如常, 没有直接回宫, 仍旧选择在京邑内游览,这段时间他的工作,一直放在游山玩水上,还未从那闲情逸致中脱离出来。

    南城定鼎门,行人如潮,不绝如缕,百姓们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接受着城卫的盘问检查,毕竟是京师重地,对进出人员的甄别检查还是很重视的,尤其是进城者。

    当然,对于人员没有过于严格,对于进出货物的检查管理,可要细致得多。不过,与过去明显不同的是,定鼎门前,已不许货物进出了。

    一支来自南方的商队,就被城卫给拦截下来,严厉告之禁止进城。这可急坏了商队的主人, 面对这巡检司军官, 又是赔礼,又是求情,甚至拿出一份谢礼,依旧没用,军官丝毫不给情面,很强势,就是不让进。

    刘皇帝的车驾在不远处,注意到这个情况,面色如常,轻笑了一句:“这洛阳的城守,如此尽职尽责吗?”

    似乎感受到了刘皇帝的阴阳怪气,张雍主动要去察问一番,却被张德钧叫住了:“张学士且慢!”

    张雍止步,疑惑得看向张德钧,刘皇帝也稍显意外地瞥向他。迎着二人的目光,张德钧拱手道:“官家,此事小的知道,并非城卫刻意为难!”

    “说说看!”闻言,刘皇帝顿时明白,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张德钧道:“此事还源于洛阳府新颁布条令,由赵府君亲自主持,自七月起,凡进出西京货物,规定进出地点,接受盘查清点。

    洛阳府于洛阳周边,设立了五处检查场,专供货物进出,官府派专吏进行检查,确定关税,当场收取,入城之后,城内市内货物交易,不再加收。

    除五处检查场外,其余进出城门通道,只允许行人进出。这支商队,显然是第一次来京,尚未了解情况,想如从前那般,自定鼎门进城,城卫自然阻止。

    他们想要带货物进城,最近的通道,该去西南厚载门,而非走定鼎门!”

    果然,张德钧讲解间,城门前的形势已有所变化,在城卫的指点下,商队已然调转方向,朝原路返回,转道向西而去......

    见此景,再听张德钧讲述,刘皇帝表情似乎柔和下来,他当然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赵匡义出此令的便利之处。大汉商品经济发展至今,商税收取,始终是一个难题,市坊界限被打破后,过去的市税制度也更难满足当下的发展。

    如赵匡义这般,把货物进出的关口给把好关,不说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能解决大部分的货物税收问题,对城市商业秩序也是一种提升。

    “这个赵匡义,果然能搞出一些花样!”刘皇帝轻笑道:“这个办法不错,能解决不少货物税收问题!不过,想要做好,避免混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京城货物进出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为这几处检查场,可要配备不少的人手吧!”

    张德钧道:“赵府君将洛阳府下原本的市税吏卒,重新整合,分派诸关,又从巡检司借调官兵,人手应当是不缺的!”

    “也是,这样的职位,位卑而权重,且利益牵扯极大,怎么会缺了?”刘皇帝玩味一笑:“只怕,想要进入这新关税监的人,是挤破了脑袋吧!”

    “官家英明!”张德钧道:“确是如此,不过,赵府君的关系,可不容易走通。就小的所知,对于所有税吏,赵府君都亲自考察,通过之后,方才任用,另外也时常亲自走访各关,因而,目前为止,一切运转还算良好!”

    “还真是赵匡义的做事风格!”刘皇帝淡淡一笑。

    “另外,赵府君还对城内税收进行整饬,按照街坊市进行划分,各置税吏,负责辖内各经营场所税收收取!可以说,如今西京商税情况,焕然一新!”张德钧又道。

    “赵府君真干吏啊!”一旁,张雍终是忍不住赞叹道:“若此制最终成行,运转无碍,再作后续补充完善,那可以极大改善西京商税收取问题!可以想见,今岁西京商税,当有极大的增长!”

    刘皇帝两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欣赏的目光,道:“办成一件差事或许不难,但订立一套行之有效、可以流传的规矩与制度,那可就不容易了,赵匡义在此事上,办得不错,看得出来,他也费心了!”

    “子雍!”

    “在!”张雍应道。

    “回头把赵匡义出台的这份货物检查与税收新制取来给朕看看!”刘皇帝吩咐道。

    “是!”

    “此制新定,具体施行也还未久,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是否真的切实可行,还需待时间检验,就在西京试行吧,关注关注效果再说,若是确实可行,不失为一套办法,今后也好推广往全国道州城镇!”刘皇帝指示道。

    “陛下见微知著,高瞻远瞩,臣钦佩万分!”张雍当即开吹。

    刘皇帝笑了笑,不再作话。

    “官家,是否回宫?”刚才的话题,喦脱插不上嘴,见讨论结束,便适时地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还早,何需急着回宫!”刘皇帝摇摇头,吩咐道。

    “官家欲游何处?”

    “去泰和楼看看!”刘皇帝道:“恩科试举快开考,八方学子会京师,想来为京城增色不少,我们也去见识见识,长长见识,添添文气!”

    “是!”

    泰和楼乃是陈王赵匡赞的产业,这么多年下来,在京城内名气极大,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每到朝廷科考,更主动给进京会考士林学子提供便利,让他们备考,交流讨论,今岁亦然。

    这段时间,随着恩科之期临近,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子学吏,陆续抵京,温习备考,交流往来,也为西京再添一份盛世光景。

    而此番恩科,在科目上也比较有针对性,除进士科外,加大了医科、算科、农科、史科的比重,并且录取人员,也有所放宽。再加上开国以来第一次武举,可以说,这将是大汉专业性最强的一次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