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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迎陛下返京!”

    垂拱殿前,太子刘旸、宰相赵普以及几名主要军政重臣,恭立于御道之侧,行礼参拜!。

    “免礼!都免礼!”秋风轻拂的面上洋溢着笑容,刘皇帝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态度很是亲切。

    “陛下休养如何,可曾顺心如意?”刘旸含笑,温声关心道。

    “很好, 这一览我大汉风光景物,身心俱畅啊!”刘皇帝看着几人,说道:“不过,朕在外边游山玩水,闲情逸致,累诸位在京操持国务,辛勤敬业,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其位,谋其政,蒙陛下信重,托臣等以腹心,臣只当尽职尽责,不复所期。若是尸位素餐,不仅辜负陛下信任,臣等心也难安!”赵普说道。

    “哈哈!这满朝公卿之中,赵卿为国为民的觉悟是值得所有臣公学习的,将朝政交给你处理, 朕是分外放心啊!”刘皇帝笑吟吟地看着赵普。

    赵普闻言,顿时做出一副荣幸的表情,微躬身, 揖手道:“陛下谬赞, 臣惭愧,实不敢当!”

    “赵卿就不必谦虚了!”刘皇帝道:“回宫前,朕在京内转了转,都邑繁华,人声鼎沸,颇有河清海晏、万物祥和之感,这些都是众卿勤劳务政之功啊!”

    “都别站着了,回殿再说!”寒暄几句,刘皇帝招呼着几人往垂拱殿内而去,说道:“也不需你们给朕接风了,天色已晚,朕命人备一席酒菜,我們边吃边聊!”

    “是!”

    众星捧月,入殿落座,内侍奉茶,浓郁的茶香逐渐弥漫在殿内空旷的殿内,很快就演变成一场高级茶话会。

    放下茶盏,刘皇帝抬首,看向眼下事实上主管军机事务的枢密副使曹彬, 道:“还未抵京, 便已收到辽东打了胜仗的消息!捷报朕已然看过了,曹再给朕讲讲,目前东北的局势吧!”

    “是!”曹彬起身,条件反射般,肃容正声。

    “坐下讲!”对曹彬这改不了的习惯,刘皇帝又是欣慰,又是无奈,轻笑道。

    闻言,曹彬这才回座,从容禀道:“根据后续军报,黄龙府已然彻底收复,盘踞其间的辽军,被马仁瑀一举扫除,得俘3299人。辽军主帅耶律斜轸,终被军骑搜捕所获,不过,最终自刎而亡,未得生擒。

    另有辽将耶律休哥、萧挞凛率领残部千余人逃脱,遁隐山林,追剿不及,马仁瑀判断,这股残敌将返辽京!

    目前,马仁瑀正亲自坐镇黄龙府,休整兵马,待下一步动作!”

    刘皇帝不由颔首,嘴角泛起少许笑容,道:“马仁瑀越发有大将之姿了,这一仗几获全功,地契丹尽失东北啊,朝廷该当嘉奖!”

    “是!”曹彬应道。

    “马仁瑀另有三事请示!”停顿了下,曹彬又继续道:“其一,顽敌耶律斜轸首级是否送达西京,抑或传示诸边,以彰军威,以慑群狄?”

    闻言,刘皇帝顿感唏嘘,语气中尽是可惜:“耶律斜轸也算是一代名将忠臣了,虽然是敌将,前番也给我军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但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对其才情与智略,朕还是很欣赏的。

    如今,他也算是为契但殉国了,死者已矣,就不必再折辱其尸身,大汉的军威也无需通过此法来彰显,就留其全尸,与其一个体面吧!

    答复马仁瑀,将耶律斜轸入殓归葬,树碑铭文,就让他长眠东北土地吧!”

    “是!”

    “陛下此举甚善!”听到刘皇帝的处置,赵普在旁,率先开舔,道:“这不禁予耶律斜轸一个体面,也彰显吾皇宽宏仁厚,对我大汉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也是一种纪念。对仇敌尚且如此,传将开来,陛下威德定个远及四海八方,何愁诸部族不远来投汉,以表臣服?”

    听赵普之言,刘皇帝直觉甜丝丝的,也不由发笑,这个赵普,简单的一个施恩举措,从他口中就变成了一举数得的好事。

    赵普呢,则面色如常,贵为宰相,一点也没有恭维谄媚的羞臊感,就这份面皮与涵养,也算是修炼到家了,朝中少有人及。

    曹彬则继续道:“其二,黄龙府收复后,那女真完颜部首领完颜跋海请命,希望朝廷能兑现诺言,使其接受黄龙府。马仁瑀不敢自专,请示朝廷,如何决议?”

    “这等事情,还需上奏朝廷决议?”石守信当场表明态度,道:“我大汉将士效死奋战所得城土,岂能拱手让与这些野人蛮族,这区区完颜跋海,也未免异想天开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王溥摇摇头,道:“去岁,北伐战酣,局势未明,陛下曾允诺以黄龙府为其属地,又赐都督之职,完颜部乃敢背反契丹,举兵于北,牵扯了不少辽军精力,于对辽事务,其所部终究是对大汉有功的。今其恭请前诺,朝廷若是直接拒绝,恐有伤国仪,背信之举,非大国所为!”

    “话的确不能这么说!”听王溥之言,石守信斜视他一眼,反驳道:“完颜部确实有功,但他举族南下,打一个空虚的黄龙府,却落得一个丢兵弃甲,大败亏输的结果。

    他若自取黄龙府也就罢了,然如今黄龙府是被我王师攻取,劳师耗时弥众,若是拱手与人,只怕军心不服。王相公中枢理政,不知将士辛苦,欲让国家之土,说得如此轻松,冠冕堂皇,我实不敢苟同!”

    石守信的话里,难免讥讽,他王溥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哪里能忍,当即愠怒道:“石枢密言过了吧!老夫何曾说过要让地,只不过担忧国家体面罢了,难道你欲使陛下背弃诺言,颜面扫地?”

    “我只知道,出卖国家领地,玷污将士之功,这才有伤国仪君威!”石守信当即驳斥道。

    “石枢密此言是断章取义!”

    “王相公此言不觉有辱国体?”

    这两人,一个计相,一个枢相,就这么在刘皇帝面前吵起来了,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倒令众人惊讶。刘皇帝也一样,略带好奇地看着二者,暗自思量,这两人何时结怨了,竟在他面前如此争锋相对。

    还是太子刘旸出声,稍加劝阻,这才有所平息。并且,两人俱是恍然所觉,转向刘皇帝,只见他表情玩味地审视着自己,顿时神色敛起,恢复重臣的仪态。

    “二卿吵完了?”刘皇帝轻笑道。

    闻言,都是一惊,王溥当即道:“臣失态了!”

    “臣失仪!”石守信也做类似的反应。

    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悠了两圈,刘皇帝道:“二位都是国家柱国重臣,都是为大汉考虑,各执己见,本无不妥,不过,都是同僚,这火气还需收敛一些!”

    “是!”刘皇帝一发话,二人彻底蛰伏下来,态度恢复如初。

    收回目光,刘皇帝指示道:“王卿所言有理,朕去岁的许诺,可不是空话,天子金口玉言,朕可不想言而无信,令蛮类耻笑。石卿说得也不错,朕若是朕将黄龙府送给完颜部了,至少东北将士,就不会答应。”

    “如今看来,当初一时大方,倒落得当下这尴尬的局面,如此两难局面,该如何解决?”

    面对刘皇帝此问,殿中一时沉默,大汉的重臣们,似乎同时陷入为难之中。既有顾及刘皇帝颜面,又不能让土失国,似乎确实难以处理。

    空气中安静了许久,还是赵普开口了,拱手向刘皇帝:“陛下口含天宪,既出其言,断没有毁约的道理。臣以为,完颜部索取土地,不妨答应之!”

    骤听其言,石守信顿时蠢蠢欲动,不过见刘皇帝没有反驳,也就按捺着没有像刚才那般发作。

    刘皇帝呢,多少也了解赵普这个人,知道他还有话说,也没表态,只是继续听他说。果然,赵普没有故弄玄虚,继续道:“不过,黄龙府之地,乃东北要冲,不可许人,又为将士力战所得,更不能伤及军心。因此,臣建议,不若在黄龙府外,另择一地封赏之!”

    听其言,刘皇帝稍加思索,老脸上绽开笑容,问道:“依赵卿之见,改赐何地合适?”

    赵普显然是早有计议,也不掖着,当即答来:“臣以为,不若将混同江以北的铁骊地区赐与完颜部,虽不如黄龙府繁荣,但胜在广阔。一如前例,令其自取,他若能取而收之,朝廷也承认,若是其实力不足,也怪不得朝廷。

    臣忖之,那完颜跋海也不是失智之人,恐怕也明白像朝廷讨要黄龙府不是件易事,只欲要个说法罢了,朝廷这边与他一个说法。

    另外,再支持其所部一些钱粮兵器,以安其心。如此,既不伤及陛下颜面,也实惠完颜所部,勉得两全。

    臣虑如此,还请陛下审定!”

    赵普言罢,所有人都若有所思,不由得对赵普侧目,在场的公卿,见识可都不浅,都隐隐感觉到此议可行。包括石守信,也没再坚持不能让土之说,默默地坐在那儿。

    刘皇帝则看着赵普,微微一笑:“赵卿果有急智,解朕一困啊!”



    “些许小智,不足为道!”赵普谦虚道。

    “能为朕分忧,就是大智!”刘皇帝轻笑着说道,砖头看向殿中常年挂着的那幅汉舆全图,目光直接落在东北一隅。

    “去,把东北详细图册找出来,朕要看看!”刘皇帝朝着喦脱吩咐着。

    “是!”

    喦脱应命而去,垂拱殿内, 书多、图多、奏章多,也算是一个小型的资料库,随时供刘皇帝查阅。喦脱的效率很高,很快便找了出来,恭敬地帮助刘皇帝铺开在御案上。

    当然,所谓的东北细图,仍旧比较粗糙,不在于制图水准,而是大量信息的缺失,由于现实因素的限制,根本不能同大汉核心属地那般,能够有实地的考查测量。

    很多地理信息,都是通过史料以及汉军从辽阳缴获的图册加以整理,方才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情况,即便如此,就当下而言,朝廷所拥有的东北地理舆图也是最为先进且完善的。

    刘皇帝低头研究着东北地理形势细图,上边将眼下黄龙府以北、以东广大地区的势力也标注得相对清楚,沉吟几许, 刘皇帝问道:“赵卿此议,还另有用意吧!”

    东北地区的纷乱, 作为汉辽战争的后续, 纷纷扰扰也差不多一年了,时至如今,虽然仍未平息,看起来一团乱麻,但实则也是有脉络可循的。

    黄龙府以外,部族势力冗杂,基本可以分为四类,室韦诸部、女真诸部、辽国叛臣,以及那些尚未开化的野蛮部族。

    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势力,在经过长达一年的相互攻伐、吞并之后,已然基本形成了各自的势力范围。

    女真分布的范围最广,严格来说,完颜部在其中,并不能算是一个特别强大的部落,但其凝聚力相对较强。最重要的,见机得快,是比较早投靠朝廷的东北部族, 还受到了刘皇帝的封赏, 比起其余势力,占得一个先手。

    而完颜部在这场东北势力大洗牌中,虽然也有所发展扩张,但由于去年黄龙府遭逢惨败,又在后续辽军的打击之中,损失惨重,其实力实际上是下滑不少的。

    再加上,其所部西北方向,乃是突吕不室韦部的活动区域,两方部族也不乏冲突,因此,完颜部如今所处形势,并不是太妙。占据一部分混同江流域的女真完颜部,实则是强敌环伺,除室韦之外,周边达卢古等部族同样在后续地盘、人口的争抢中,发生矛盾。

    即便如此,在此番马仁瑀提兵北上攻取黄龙府,完颜跋海也从部族中挑选了两千壮士,南下助战,配合进攻。完全一副大汉忠臣顺民的表现,若是换个皇帝,或许得被这完颜女真感动哭了。

    面对刘皇帝发问,赵普面带微笑,习惯性地先捧了一句:“陛下英明,慧眼如炬,臣这点心机,立时便看破了!”

    而后平静道:“陛下,对于目前东北部族势力的分布形势,臣也有所了解。完颜部以北数百里,乃是原契丹铁骊部属地,如今室韦东扩,连铁骊王城都为其所据。朝廷以混同江北地区赐完颜,令其自取,既可全陛下之诺,完颜部若北上,朝廷籍此也可稍阻遏室韦部的扩张态势!”

    “想法不错!”刘皇帝点了点头,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而略表怀疑地道:“只不过,如此意图过于明显,以完颜跋海此前表现出的狡猾来看,他未必看不出来,他能按照赵卿的想法,去同室韦争食?毕竟眼下,室韦强,完颜弱,以弱敌强,他会如此不智?”

    面对刘皇帝小小的质疑,赵普也不意外,面无异状,平铺直叙般说来:“陛下,正因完颜跋海颇有狡智,方具野望,意图扩张,否则此前他也不会那般积极投靠朝廷,举兵叛辽。此番,主动请求黄龙府之地,也足以证明此人的野望。

    朝廷将铁骊之地相赐,即便此人冷静明智,不为动心,但有此情在前,必然心心念之,毕竟是朝廷所赐封地。

    或许迫于实力有限,其能按捺一时,又岂能按捺一世?黄龙府以外,虽多苦寒,但于这些世代游猎于此的部族而言,却是财富宝地,其焉能不动心?

    铁骊之地就像朝廷抛出的一根狗骨头,必然引得室韦、女真部族相争!二狗竞食,则朝廷可安!即便他们不争,朝廷也可从侧推动!”

    “赵卿是欲施阳谋啊!”刘皇帝感慨一句。

    饮了口茶,赵普继续道:“比起室韦,完颜部或许实力稍弱,但正因如此,完颜跋海才会更加依赖朝廷,也只有背靠朝廷,他們才能在混同江流域立足、发展、壮大!”

    “你的意思,是要朝廷扶持完颜部,以此平衡东北局势?”听赵普侃侃而谈,刘皇帝眉头却不自禁锁起了,似乎有所疑虑。

    赵普也察觉到了,拱手道:“回陛下,以臣所观,东北诸部族,完颜部是最适合扶持,能够为朝廷所用的势力。

    黄龙府以外,地域过于庞大了,地势穷僻,且部族形势复杂,朝廷想要完全收治,几无可能,只能以羁縻政策,臣服诸族。

    然若欲使其久安,还当于东北诸部之中,采取一定平衡手段,室韦既大,自当打压。为免朝廷负担,培植一些亲近效忠朝廷的部族,也是可行之法!”

    赵普言罢,便垂下双手,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一点也不紧张,静待刘皇帝的决定。其他人也不作话,刘皇帝则下意识地捋着他的胡须,认真思虑良久,终于发问:“若完颜部籍此坐大呢?比起其余部族,这等接受朝廷扶持的势力,则更有可能取得发展突破。

    安分守己时,或许是朝廷的顺臣,然若其陡生异心,野望增大,背反朝廷,那样朝廷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去消灭自己扶持起来的敌人?”

    对此疑问,赵普还没发话,石守信便开口了,淡定而强势地道:“室韦坐大,则打压室韦,完颜部若是坐大,朝廷自然可以同样打击,胆敢背反朝廷,那么便要付出夷族的代价!朝廷可以扶持一个完颜部,自然也可以扶持其他部族!”

    说着,石守信还给了刘皇帝一个略显意外的眼神,似乎在疑惑,以刘皇帝之明智,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刘皇帝绷着的脸终于放松开来,嘴角微翘,略带一点哂笑,他的疑虑,几乎来源一种本能,着又是女真,又是完颜的,心中怎能不有所迟疑。

    然而,仔细想想,完颜女真又如何,当下是大汉的时代。大汉强,则万事无忧,然大汉若自身出了问题,即便没有完颜女真,也有其他势力、其他敌人冒头。

    想了想,刘皇帝露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瞧向赵普:“此事,就按赵卿的意思安排吧!可以让马仁瑀自辽东划拨一部分钱粮军械,赠与完颜跋海,算是朕的一份谢礼吧。

    至于其他,看看情况,容后再说。东北固然需要一个平衡的局面,却也不能牵扯朝廷太多精力!另外,让他完颜跋海来京,他不是对朝廷忠心吗?赵卿也说完颜部可用,那就让朕先见见,看他敢不敢来!”

    “是!”

    显然,刘皇帝对扶持完颜部,这心里仍旧存在疑虑。



    “完颜部的事情,就暂时如此答复处置!马仁瑀不是有三事上奏吗?第三件事是什么,一并说了吧!”刘皇帝又瞧向曹彬,语气凝沉了几分,似乎心理有所波动。

    这让在座的大汉公卿们难免诧异,不就区区完颜女真嘛,何以至此?当然,

    皇帝的心思,也最好别去乱猜,即便有所揣测,也不要流露出来。

    曹彬则面色如常,仍旧一板一眼地禀来:“马仁瑀上奏,时下东北纷乱,

    诸部族势力竞立,如欲保靖辽东安宁,

    还需王师作为。他希望朝廷同意,

    继续进兵,夷灭不服,讨平不臣,彻底消除东北乱象!”

    “看来我们的马大将军,战意犹酣啊!黄龙府外,已是他兵锋所向,可想而知,怎能愿意将黄龙府拱手让与女真人,这便是前线将士的态度了!”刘皇帝又变了脸色,仿佛适才的凝沉不存在一般,微笑着感慨道,还不忘看了眼王溥。

    王溥感受到这目光,老脸轻轻抽搐了下,

    显然,这也是刘皇帝真正的态度,看来自己的想法,还是与皇帝相悖了。即便是为了陛下的颜面着想,也误会圣意了,就是不知是否会让刘皇帝对自己产生什么其他看法,王溥面上平静,但心脏却不由得狠狠抽动几下。

    而对马仁瑀所请,刘皇帝并没有做太多的考虑,便看着曹彬,直接表态道:“回复马仁瑀,深入东北,还需慎重,继续进兵,暂且放下,黄龙府打了两个多月,将士们也辛苦了,让他们好生休整,暂时做好黄龙府及其周边的治安与肃清。

    东北诸族,乱任其乱,只要不冒犯大汉,就暂不管他。关于东北之事,朝廷将有政策,辽东军政,只当配合朝廷中枢意志行事即可。

    告诉马仁瑀,他现在主持着辽东乃至整个东北的军务,辽东的安定是他该首先考虑的。朝廷为取辽东,已然付出了巨大代价,接下来也以恢复发展为主,他要为辽东布政使司治政保驾护航!”

    “是!”曹彬应道。

    刘皇帝又朝潘美吩咐着:“此战将士功劳,尽快核定,而后让财政司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犒赏!”

    对于黄龙府之战的结果,刘皇帝很满意,对于有功之臣,对于愉悦军心的事情,自然就显得大方了,当然,一直以来,除了在乾祐早期国家困难之时,在这方面刘皇帝从不吝啬。

    议事间,御膳已然准备好了,刘皇帝点头之下,内侍们麻利而又不失谨慎地将一份份烹饪好的食物摆上席案。垂拱殿内原本严肃的气氛,很快就被美食的芬芳给打破,四溢的酒香也开始弥漫在空气中。

    “此酒,就为贺喜辽东捷报,也祝大汉愈加繁荣昌盛,诸卿,请!”刘皇帝酒杯端在胸前,环视一圈,目光中带着霸道,语气中透着自信。

    “陛下请!”

    美酒与珍馐,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作为大汉最上层的公卿们,也不缺此类享受,但能与刘皇帝同席,也往往证明着,他们仍受皇帝信任,仍旧在朝廷权力中心,这一点很重要。

    “赵卿,那萧思温进京了吧!”刘皇帝埋头御案,慢条斯理地给一块鱼肉挑着刺,随口问道。

    闻问,赵普放下手中筷子,看向刘皇帝,嘴角稍微勾了下,回道:“回陛下,萧思温一行,十日前便已抵京,目前安置在礼宾院。此人此来,可是举家而来,随行除了护卫随从,更有大量家私财产,其子女悉在。

    另外,据探,辽主给其派使节护卫,入境之前全部消失了,尽数换成了萧部部卒,可以猜测,辽主的人,在途中尽为所害!”

    “呵呵!这可就有意思了!”刘皇帝轻笑两声,表情也变得有趣,调侃道:“看来诸位辽国大臣,契丹贵族,是打算在大汉安家了啊!”

    “据闻,萧思温在京期间,确实已派家人在西京坊里寻觅,欲购置宅院,毫不掩饰行为!”赵普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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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刘皇帝眉毛微挑,兴致愈浓:“萧思温这似乎是在向朝廷表示心迹啊!”

    “臣也略作思忖,认为,萧思温有投汉之心!”赵普道。

    “这是好事呀!”刘皇帝看向赵普,笑吟吟道:“若果然如此,那朕朝廷可得大加欢迎才是,这样的贵宾来客,可不容易。他们是远客,对京不熟悉,礼宾院职吏,该帮衬帮衬!”

    “臣会对礼宾院传达谕示!”赵普颔首,旋即语气中带着些玩味,道:“不过,臣与太子、秦王殿下与萧思温进行过一次商谈,此人却并未表示归附之意,只欲商谈汉辽和议!”

    “谈得如何?”刘皇帝问。

    赵普:“萧思温代呈辽主之意,旨在两国罢兵,重归于好。辽国提出,两国以当下双方所据之地为界,互不侵犯,辽国愿每年向大汉提供马两千匹,牛五千头,羊一万头,同时开放疆界,供大汉商旅往来,不作限制!”

    “呵呵!”刘皇帝评价道:“不得不说,耶律贤是个明白人,也很明智,认得清现实,条件清楚直接,没有什么过分奢望与要求,贡品虽然不多,但足表诚意!”

    “若得陛下稍降恩典,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辽主也会同意的!”赵普说道。

    “以辽国如今的状况,就算朕心慈手软,网开一面,同意和议,就上述所说牛羊马匹,他能够提供?”刘皇帝一脸唏嘘状,说道:“这还是当初的大辽契丹吗?这种小手笔,也能拿得出手?”

    “若无大汉从外部相逼,辽主自可将精力集中到内部的平叛与安治上,与此相比,其他不足为道。契丹已然落魄至如今的状况,危如累卵,又岂会在乎些许颜面问题,从辽主遣使南来的决策观之,就已然决议向朝廷低头了!”赵普说道。

    “可惜啊!”刘皇帝摇了摇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朕还是明白的。契丹余低头蛰伏,朕却不欲给他这个机会!”

    简简单单一句话,刘皇帝对于和议的态度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那就是不允,不受这善意。事实上,如今的辽国,已然丧失了与大汉坐在同一张谈判桌的资格,刘皇帝示意接待商谈,也只不过是看在其过去的地位上。

    但是,不管辽国想要如何忍辱负重,如何曲意逢迎,刘皇帝痛打落水狗的意志不容动摇。一口将挑完刺的鱼肉夹入口中,细嚼慢咽,刘皇帝当场指示道:“谈?没什么好谈的,相比之下,还是那萧思温,更能提起朕一些兴趣。

    大汉对辽政策不改,诸边对草原的各项政策与行动,当一如此前,不得放松,反需加强!朕要坐看辽国彻底崩溃之日,届时,或许朕还能给契丹人一个生存的机会。”

    “是!”感受到刘皇帝这强烈的意志,赵普当即应道。

    在场的大臣们对此,都没有什么意外,没有谁提出异议,哪怕逐渐趋于保守的王溥也没意见。至少当下大汉保持的态势,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只要不大动干戈,他也不会反对刘皇帝的政策意见,大汉的操作空间太大了。

    “萧思温大抵就等着朕回京,才肯彻底表露心迹吧!朕给这个机会,明日安排他进宫,朕要见见他,看他能有何话说!”刘皇帝又道。

    “是!”

    洛阳的礼宾馆位在皇城东南方向,紧临洛水,毫无疑问,也是当年慕容彦超重修洛阳城时兴建的。当年对洛阳城的翻新是很彻底的,西京也有太多建筑设施是在当初那场大工中拔地而起的。

    比起东京的礼宾馆,西京这边要少几分奢华,却更具威严,

    以及大都大国之气象。占地很广,各项设施完备,足有一百九十二间客房,洛阳城内不乏销金窟,更不缺奢侈糜烂的豪华酒楼客店,但要论规格与豪气,还得属礼宾馆。

    这算是洛阳的一张名片,也是朝廷招待各方来客的主要场所,礼天下之宾,待万国来客,这是刘皇帝说的。

    而客居其间的,大多是外国使节、各地区首领、部族藩臣以及进京公干述职的地方大员。而随着大汉的日益强大,威名远播,不远千万里前来朝拜、交流的诸国各方势力,也是络绎不绝,也就使得礼宾馆从不缺客人,始终宾客盈门。

    还在乾祐早年的时候,大汉礼宾馆基本是门可罗雀的,一年也招待不了多少人。刘皇帝当太子那几个月期间,一个回鹘使者,就能被奉为上宾,

    还能引得刘皇帝亲自上门视察,表示关怀。

    甚至于,

    只要是来自异国他邦的外宾,都能得到良好礼遇。不过,如今情况则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了。

    过去,礼宾馆一应花费,都由朝廷承担,户部拨款,毕竟是招待国宾的机构,不以盈利为目的。不过,在两年前,发生了一件贪腐案件,礼宾馆丞伙同上司院监以及户部主事,虚置外宾名单身份,籍此中饱私囊。

    事情的泄露,还在于分赃不均,有人眼热心嫉,捅到宰相赵普那里去了。于是,赵普命人严查,结果是注定的,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情节极其严重,性质极其恶劣。

    贪腐渔利永远难以禁绝,但是,在礼宾馆这种对外窗口,朝廷的门面上动这等心机,耍这等手段,显然是过分了。

    事泄之后,果然引得刘皇帝大怒,下诏严惩重罚,涉事的几名主要犯官,尽数斩首,还搞株连,一应家眷及利益相关人员,悉数发配边疆。

    对于所涉机构,更是大加整顿,礼部、户部遭到严厉申饬,礼宾馆院更是从上到下给调整了一遍。礼宾馆院贪腐案,也是赵普上台主持国政后,经办的一场大案,波及甚广,树立权威,立竿见影。

    同时,此案也引起了刘皇帝的一些思考,自己是否对于所谓的外宾过于优待了,这不仅引得一些胆大妄为之徒鱼目混珠,骗吃骗喝,还给官员们上下其手、贪污腐败的空子钻。并且,操作还简单,只需虚报些账目,若不是他们胆敢找人冒充外宾,并且受人举报,还真不容易被查出来。

    于是,刘皇帝觉得,自己似乎犯了邀名求荣的错误,堂堂帝国礼宾馆,竟然成为一个面子工程,沦为一个藏污纳垢之所,这才是帝国名声的败坏,天子颜面的损伤。

    自那之后,礼宾馆的制度改了,除了加强款项下拨的限制以及账目的监控,同时对于外宾,也不再是予取予求,任意免费。

    至少在刘皇帝看来,能够进京入贡的,总不会囊中羞涩,倘若真只是为了来京朝拜大汉天子,刘皇帝也不在乎这种穷鬼。连京中食宿都承担不起,还朝什么拜,纳什么贡?

    刘皇帝的确是越来越爱面子,但却更加厌恶愤恨那些以维护国仪君威为名,而实际辱没君颜的行为。

    当然,或许确实不乏偏僻之地的穷酸使节,朝廷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待,若有困难,他们可以先向礼部登记,靠礼部开具的凭条入住礼宾院。一般而言,有实力有底气的外使,是不会通过此法的,也不屑于此,即便对大汉卑躬屈膝,也不至于求此施舍,那样只会为人所笑。

    而自从礼宾馆开始收费之后,有很多民间的人士,都想要花费去住上一住,享受一些国宾的待遇,感受一番别样的荣耀与体验。大汉民间,也从不缺有钱人,尤其在京师之内。只可惜,这终究只是妄想,没点身份,不够职位,连花钱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已然入秋,并非使臣觐见朝拜最频繁的季节,礼宾馆也有七成的入住率。像高丽国使徐熙,作为高丽国的礼部尚书,已然在京住了半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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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与有些流连西京的一些使臣、首领不同,徐熙逗留汉都,主要还是为协调大汉与高丽国之间的关系。

    去年那场浩荡的汉辽战争中,高丽从头到尾,也只打了个酱油,但受到的打击是深刻的,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高丽官民遭遇的伤痛是沉重的。

    今春徐熙来朝,数度奔波,几番商谈,终于取得了朝廷的谅解,达成了一系列的议和条件,终苟全。

    到如今,东海水师早已停止对高丽沿海地区的侵袭,但其国内,仍旧不安,受到汉军杀掠的西部地区,发起了一起规模不小的叛乱,意图推翻高丽王昭的统治。同时,汉军仍旧没有完全撤军,仍旧留有五千水师在济州岛,修建军港码头,一副长久经营的姿态,并且摆明了随时插手高丽内乱的意思。

    大汉在休养生息,得罪过朝廷的势力以及不听话的小弟在遭受苦难,这也让刘皇帝感受到了一种闲适感,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大抵他国水生火热,本国富民安康,方得天下太平,刘皇帝的霸权主义与强权心理也是越发严重了。

    对于高丽国内始终骚乱不安且日趋恶劣的形势,徐熙是心知肚明的,这也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人,他知道,一切治乱的根源还在隔壁这个强盛霸道的大汉帝国。

    国内那些叛乱的贵族与农民,背后绝对有大汉官府的影子,武德司的名声,已不只在大汉国内彰显,对于周边国家,同样有所流传,影响最重的,毫无疑问是契丹与高丽。

    但是,知道问题所在,却难以解决,高丽也没有实力去解决那个制造问题的人。相反之下,还需要奴颜婢膝、卑辞厚礼,小心侍候着,至少,不用再面对大汉水军无休止的侵扰劫掠。

    而对高丽国王王昭而言,只要大汉不直接下场,那国内的反抗势力,终究不是致命之患。当然,重新求得朝廷的宽容,重新获得“慈父”刘皇帝的支持,就是这段时间以来,高丽“皇党”所追求的。

    徐熙由于几次的出使,并且获得了不俗的表现,便被高丽放在京内,肩负为国求安的使命。徐熙也是这般做的,十分努力,但是,当刘皇帝在高丽国头顶划下了一条红线之后,所有的努力也终是有个上限的,任其百般游说,千方奔走,终是无用功。

    在礼宾馆待了这么久,屡受打击,徐熙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也感受到了大汉的那种蔑视与幸灾乐祸。如今,徐熙已然向国内请命,向王昭告罪的同时,也请示回国,大汉这边事不可为,他宁愿回国协助王昭平乱。。

    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大汉遵守他们靠卑躬屈膝、称臣纳贡求来的和约,不亲自下场......

    比起徐熙,萧思温进京后,日子要好过得多,是心安理得、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礼宾馆的最高待遇,他不缺钱,另外他也是辽国使臣,所来也涉及朝廷大事。

    对于大汉都城,萧思温也算是慕名已久,而对于这座他今后可能长久居住的城市,也抱有十分的热情与期待。

    虽然还没有成功面圣,但他已然有些享受起西京的人情景物了,对于汉家城邑,萧思温并不陌生,也肯定能适应。

    对于礼宾馆内的那些蛮夷杂音,更有一种歧视心理,往往以轻蔑的目光看他们。至少明面上,他还是大辽的使臣,大汉真正的贵宾,哪怕如今的大辽江河日下,逐渐沉沦,也不是一般国家势力能够比拟的。

    更何况,未来萧思温还有机会成为大汉的重臣,嗯,这是萧思温给自己的定位。

    秋晨,寒露凄清,霜雾弥漫,季节性的凉意被加诸于洛阳城与其间的士民身上。不过,这些许寒凉,对萧思温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甚至有些享受。

    天方蒙蒙亮时,不需人提醒,萧思温便起来了,洗漱着装,还在礼宾馆的后园中散了几圈步,始终保持着一个饱满的精神状态。

    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行走其间,  隔着鞋垫,  也能有清晰的感触,  据说有益健康。初走时,有些疼痛,但习惯之后,却别有一番体会。

    萧思温觉得,自己眼下的选择,就是这么一条道路,或许坎坷不平,甚至带来一些痛楚,但这是条正确的路,有益身心的路,通向光明未来的路。

    当清晨第一缕霞光出现在京城上空时,礼宾馆内也苏醒过来了,人声杂音有些破坏馆内的雅静,甚至有几名外使同样出现在园内。

    萧思温认识,似乎是来自天南来的小国使臣,穿着汉服,  戴着汉冠,连汉话都说不清楚,简直沐猴而冠。

    一股蔑视再度在心头荡漾,萧思温也不打招呼,当即返房,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回到房间,竟生疲惫,毕竟年纪大了,不过,当馆丞领人带来问候时,顿觉精神倍增。

    “萧使君昨夜歇息可好?”馆丞身材高大,长得很是富态,就是有些油腻,面对萧思温一行礼,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他姓黄,是贪腐案后的第二任馆丞,到任后不久,因为熟谙诸族各国事务,从理藩院调过来,背靠的可是秦王殿下,虽然位置卑微,但却是个观察打探的好地方。

    “甚好!”萧思温回礼,注意到馆丞身后端着饭菜的仆役,笑道:“这段时间,多谢黄馆丞照顾了!”

    “萧使君客气了!”馆丞很谦虚,说道:“稍后上院将来人,接使君进宫面圣,下官特备了一顿吃食,还请使君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多谢!多谢!”萧思温觉得,自己融入大汉没有任何问题,至少同这些汉廷官员打交道上面,没有任何不适应。

    看了看尚冒着热气的饭菜,荤素齐备,萧思温不由问:“朝廷规矩森严,据说许多官员,面见皇帝陛下,都不进食,以免君前失仪之忧!”

    闻言,馆丞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使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传闻或有,但此番并非大朝,宫中规矩虽多,却也不至于此。下官命人备了一些热食,以求果腹,使君不必过虑!”

    “如此,多谢了!”萧思温一副了然状,再施感谢。

    接下来,萧思温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番,觐见大汉皇帝着实不容易,宫禁森严是其一,难以应时是其二。出发时,天色初明,等见到刘皇帝,已然日上三竿了。

    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得到刘皇帝积极召见的,一看事,二看人,正常情况下,觐见的臣僚都得在待漏所抑或殿前等候等候召见。

    不过,萧思温终究是荣幸的,因为今日刘皇帝见的第一个外臣,就是他。

    “臣萧思温,叩拜陛下!”

    垂拱殿内,刘皇帝神色严肃,隐隐带有怒气,他适才专门往文华殿走了一趟,搞突袭视察皇子的学习,正撞见十三皇子刘晔嬉戏于学堂,学士不能制,于是皇子连带学士,一并责罚了,到现在这气还没理顺。

    不过,当面对萧思温这番自觉、恭敬、得体的觐礼时,却不由露出了点笑意,这个萧思温,完全是以臣下自居了。

    官话说得很地道,礼仪规矩周到,态度更是恭顺,一身汉臣衣冠,甚至连在刘皇帝看来的丑陋的契丹传统发式都有过改变。

    “萧使君免礼!”注视着匍匐于地的萧思温,刘皇帝抬手。

    谷幢萧思温起身,躬腰站立,刘皇帝审视了几眼,问道:“使君这身衣裳,穿得可还适应?”

    萧思温自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察觉到刘皇帝话里有话,当即应道:“回陛下,甚为舒适,臣既喜汉家服章之华美,亦感中原礼仪之尊重!”

    “呵呵!”刘皇帝顿时觉得这萧思温会说话,并且心迹欲露,道:“萧使君若喜欢,那便穿着吧,作为朝廷的客人,朕再赐你十套华服!”

    “谢陛下!”萧思温闻言,眉梢中都透着喜色,立刻道,皇帝的态度,也着实可喜。

    摆了摆手,刘皇帝目光中威严乍现,上身微微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了萧思温:“你也是个聪明人,朕也就不兜圈子了。

    朕听取了好几道奏报,都说你萧思温此番南来,意图不明,朕今日接见你,就想听听你的目的。

    汉辽和议之事不需再提,朕不同意,也没有商讨的余地。国事不论,且说说你的个人意图吧!”

    有些行为是刻意表现的,萧思温当然大汉君臣对自己的来意会有察觉,但真直面刘皇帝的问询时,萧思温仍旧不免紧张,尤其迎着那两道平淡却强势的目光。

    小心地抬了一眼,萧思温平复下心中微澜,身体一矮,再拜道:“陛下目光如炬,臣深为钦佩,不敢相瞒,臣此番举家南来,是欲投奔大汉,还望陛下略施怜悯,接纳收容。倘得如此,臣愿尽忠陛下,效力朝廷,永世不渝!”

    萧思温也是够干脆,投靠话张嘴即来,毫不拖泥带水。闻之,刘皇帝脸上也无多少波动,只是一双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轻笑道:“萧使君来意真诚,朕很感动。不过,朕有些好奇,辽国虽然大败于朕,丧失施地,但犹据大漠,拥有百万之民,横跨千万里地。朕无冒犯之意,使君贵为辽国重臣,契丹大族,怎会想着叛国投敌?”

    刘皇帝语调轻松,可萧思温却不敢不慎重,他心里可清楚着,自古以来,背主投敌之人,都是为人所不耻的,更何况,他还是个“胡人”。

    额轻轻地贴在垂拱殿平滑得能照出影子的地砖上,萧思温言辞恳切道:“陛下,辽国虽大,的却已无臣容身之处,久居必取其祸!”

    说着,萧思温便将他在辽国朝堂窘迫的情况言明,而后道:“蝼蚁尚且偷生,而况臣一家数十口人!且汉典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臣虽不才,却也知契丹溃亡不久,终将为大汉所破,这宇宙乾坤,终将臣服于陛下脚下,因而稽首拜服,还望陛下审鉴!”

    言罢,萧思温便做出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静待刘皇帝对他这番心意的判决。刘皇帝呢,笑意逐渐敛起,注视良久,感慨道:“你这番话,倒也显赤忱!”

    “陛下当面,臣不敢有任何隐瞒与保留!”萧思温答道。

    “朕早知契丹汉化极深,契丹臣民中,沿习汉典汉法者,更难计其数,你萧思温便是其中一人,朕也早听过你的大名,不得不说,你是个人才!”刘皇帝悠悠然地说道。

    考虑几许,刘皇帝道:“大汉的繁荣昌盛,需举国诸族,协力贡献,朕为天下万民之主,契丹虽有不臣,但朕同样视其为子民。萧使君能够主动南来投效,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相反,朕很欣喜,欣慰,若都如你这般明理明智,那这南北天下,早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不过,有你为表率,想来,天下距离真正的安宁不远了!”

    刘皇帝话大抵也就随口说说,萧思温也是老狐狸,也就恭维着听听,但刘皇帝表示接纳之意后,他悬在心中的石块也就落地了。

    当即再拜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陛下胸襟之广博,恰如苍穹之浩瀚,就如江河千古,能纳百川,臣,臣敬佩万分,臣虽老迈鄙薄,愿为王前驱,悉心竭力,效忠陛下.......”

    “哈哈!”刘皇帝笑了笑,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萧思温,待其表演完毕,方才温和道:“萧卿,起来吧!”



    当明确表明接纳之意后,刘皇帝与萧思温谈话的氛围,交流起来,也少了些套路,多了几分真诚。刘皇帝进入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认真听取萧思温关于辽国内部的一些情况。

    大汉不乏王昭远这样的契丹事务专家,更有武德、军情两司对辽国内部无孔不入的刺探收集,

    但那终究有局限,一些机密的情况也是难以尽知,再加上政治文化上的差异,对一些事物的认知,多少有些偏差。

    萧思温则不然,他既是血缘亲厚的契丹贵族,

    又是辽国大臣,还通晓汉辽文化,对于辽国的情况,自然要更加了解,也更加透彻。

    而萧思温显然知道刘皇帝想知道什么,或者说他明白自己投汉的价值所在,因此,关于辽国内部的底细,尤其是那些要紧状况,悉数告之。

    包括辽国的军事力量,部族状态,平乱情况,国家战略,事无巨细,都毫无保留。甚至于,萧思温还此前耶律璟遇刺以及耶律贤登基前后辽国内部的斗争细节,都给刘皇帝讲了一遍。

    萧思温毕竟是深入参与当年那场夺位之争的关键人物,

    从他嘴里说出,也使得刘皇帝对辽国宗室内部的一些矛盾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经过这番交谈,萧思温投靠的诚意,刘皇帝算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因此,这面上洋溢的笑容也越发亲切与真诚,喜悦之情,油然而发。

    尤其是,当收到萧思温呈现的那份礼物之时,刘皇帝更是大加赞赏:“萧卿这份礼物,很是贵重啊,比起金银珠玉,更加有价值!”

    “朕也不瞒萧卿,大汉对塞北的侦查刺探,是不遗余力的,可惜草原辽阔,部族纷乱,交通不畅,诸多消息情报也显杂乱,难辨真假价值。

    于大汉而言,塞北的情况,就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朝廷知其乱,知契丹形势恶劣,却难有一个真正清晰的认识。

    萧卿这份图,有助于了解辽国形势,可以说替朝廷在对辽事务上解决了不小的难题啊!”刘皇帝感慨着说。

    萧思温所献之图,上边详细地描绘着当下辽国内部各部族的势力分布图,也包括辽国的军力部署,以及平叛形势概述,这是一份极具价值的宝图,若非萧思温这样的辽国上层重臣,旁人是难以尽述的。

    萧思温当然知道这份图的价值,见取悦到了刘皇帝,也不由心喜,面对刘皇帝的赞扬,态度谦顺道:“能有用于朝廷,臣也就安心了!”

    “有劳萧卿费心了!”刘皇帝笑道,继续捧着萧思温:“不过,比起这份图,朕还是更喜萧卿来归。图终究是死的,而形势是变化的,有萧卿在,朕也不怕丧失对契丹事务了解,今后,只怕还需多向萧卿请教啊!”

    “臣不敢当!”萧思温老脸上保持着谦卑,应道:“陛下但有所问,臣必知无不言!”

    微微颔首,显然对于萧思温的态度很满意,略加思索,刘皇帝又问:“关于汉辽和议之事,朕虽主意已定,不加更改,但对于辽主请和的想法,仍旧抱有一定好奇,萧卿想来也当有所了解,还请指教!”

    “朕想知道,朝廷若准和,辽主做何考虑,若不准,又有何应对?”

    将辽国,萧思温已然卖得彻底了,因此闻问,也是坦然述之:“就臣所知,不论朝廷准允与否,都将先安内,而后攘外。

    辽廷已然做好准备,集中力量,在今岁之前,剪除漠北叛乱部族。这数月以来,在维持着漠北局势的同时,辽廷已在征调粮秣军需,做好对叛军的深重一击。

    时已入秋,只怕草原之上,已在调动兵力,此番,辽主的决心很大,纵然无法彻底扫除漠北叛乱,也要将几个大族彻底击垮!

    朝廷在塞北当有暗间细作,过不了多久,应当有消息传来,即便动作隐秘,也当有些征兆与迹象显露!”

    听萧思温这么说,刘皇帝眉宇略微一阴,很快就转晴,微笑道:“如此说来,耶律贤遣卿南来议和,只是虚晃一招,意图籍此迷惑朝廷?”

    萧思温颔首,紧跟着道:“不过,就臣所观,朝廷若允,那契丹当竭力应付朝廷,以示恭顺,悉心避免朝廷猜忌,施以打击,给平定漠北部族,创造一个宽松的局面。

    如今漠北虽然动乱,诸族举兵相抗,但其势力分散,且人心不齐,契丹在朝廷征伐打击之下,虽然损失惨重,国力衰弱,但辽廷所拥实力,仍旧不是漠北叛族所能比拟的。

    辽廷所畏惧忌惮的,还是大汉,北伐以来,大汉陈兵漠南,蠢蠢欲动,虽未大举北进,仍旧牵制了契丹大量的精力。

    若朝廷能允和,那对辽国的形势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缓解,也是辽国主臣最为期待的!”

    “看来耶律贤也做好了朕拒绝和议的打算?”刘皇帝道。

    萧思温:“正是!臣南来之前,临潢府便有传言,若事不可为,辽廷当行迁徙之事,移都漠北,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平定漠北事宜上,以避大汉兵锋!臣以为,这并非流言,辽主或许已然有这个准备了!”

    闻此,刘皇帝顿表讶异,说道:“契丹定都临潢府,可已有五十余年了,这等旧都,兴业之城,耶律贤能舍得?就不怕辽国人心,彻底消散?”

    萧思温答道:“陛下当知,奚人归附大汉之后,辽京痛失南面防御依托,如今的临潢府,已不再如过往那般安全无忧了!虽有潢水可依,然去岁王师北上,险些遭破,今春以来,董将军数度提兵北上,饮马潢水,虽远隔百里,亦能感天兵之锋利,临潢府也是数惊。

    辽国已是内乱不已,上京虽为都城,然长受大汉威胁,久留难安,辽廷也担忧,倘有一日,王师大举北上,届时必定难守。

    与其落到可见之危局,莫若早作决断,及时舍弃,转移漠北,既可远避大汉兵锋威胁,也可全力平定漠北!”

    “遁至漠北,就可得安了吗?数千里外,就可躲避大汉的兵锋了吗?”刘皇帝冷冷道。

    萧思温道:“纵然大汉能够千里远征,但在漠北作战,朝廷所面临的困难以及可能付出的代价,也将更甚于前番两度北伐,漠北作战,于契丹而言,胜算也将更大!

    辽主近臣韩德让曾说过,若事到关头,漠北将是辽国最后赖以兴复之地,远避大汉,平定内乱,休养生息,蛰伏以待他时,便是韩德让给辽主的建议!

    陛下或许不知,韩德让虽是汉臣,但辽主十分信任他,并且此人,也是辽廷诸臣中,极具见识与能力的人,有其辅佐,辽主最终的抉择,可想而知!”

    闻言,刘皇帝沉吟几许,终是轻轻一叹:“若辽主真有其志,那朕就更加不能放过了!他想学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朕可不是夫差!”

    “陛下英明远略,汉师所向无敌,契丹纵然远遁,臣坚信终将臣服在大汉铁蹄之下!”迟疑了下,萧思温再度吹捧。

    “不过,真有那么一日,那这契丹,可就真被打回游牧政权了!”刘皇帝又不由调侃道。

    当日,刘皇帝同萧思温聊了很多,后来甚至把赵普等军政重臣叫来,一并听取萧思温对于辽国内情的汇报。并且,当场封萧思温为内阁学士,待诏宫门,以示恩遇,随时召见听取意见。

    而不久后,随着辽国更多的消息传来,也证明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偏离萧思温的那些意见与预测。

    辽国那边,果然紧锣密鼓,调兵遣将,对漠北进行一次强力的平叛行动,同时,辽上京那边,也随之而动,辽主耶律贤迁都了,脱离宫室,重归殿帐,远遁漠北。

    八月秋高,这实在是个丰收的季节,就连西京城内都隐约弥漫着新鲜稻麦香气。而对于那些京参与今秋恩科会考的学子们而言,在经过了辛苦艰难的考试之后,也迎来了收获的阶段。

    此番制考自八月一日始,三日毕,共计三日, 拢共有三千余名士子参考,而朝廷所录人数,不足两百五十人。而倘若刨除经、史、法、医、农这样专业科目之外,属进士科的人员,也只录一百八十五人,比起朝廷常考, 所录人数已然超过了。

    除了乾祐早期, 朝廷缺乏人才,刘皇帝对人才的考察延揽也是如饥似渴的, 那时候大汉朝廷是打开录用之门,对有学之士录取的门槛与要求也放得很底。

    但那终究是时代环境造成的,也是时代给予开国初年天下读书人的一种机遇与福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逐渐兴旺强盛,一统天下的进程也逐步完成,朝廷对于人才的需求也不再那么稀缺,这科考的难度以及录用的门槛也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在过去十年内,朝廷每次会考,进士科所录人员,平均人数也就一百四十人,这可是三年为期的。再加上刘皇帝提倡的“经世致用”,对学子的实务能力也有一定要求,这就更增加了士子们考取的难度。

    可以说, 最近十年来,大汉的进士是十分值钱的,没有背景、才识不足、能力不够,都是难以通过的。

    也正是如此, 反而吸引得更多的学子士人按照朝廷科考制度、选材办法,努力修习,想要闯过这道坎,跃一跃龙门,跃过了,那便是海阔天空,未来可期。

    此番,因为北伐之故,当年的春闱是要延期的,对于大汉苦心学习的那些士人们,也确实是个打击。也可想而知,此番恩科的意义,再加上所录人数,重点也就在那个“恩”字上,刘皇帝对天下士林的额外施恩。

    朝廷用政,倡导的是文武并用,阴阳相济,因此,当下的大汉政治环境是相对平衡的。刘皇帝没有大肆地抬高文人的地位,以求以文制武,但时代浪潮在滚滚向前,随着国家的安治,帝国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文治,文人文臣地位的提升,也是一个难以阻挡的趋势。

    因此,这些年大汉文化事业的发展也是可观的,再加上刘皇帝在上边施加平衡手段,士族官僚阶层的壮大也越发明显。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天下的士人,自然也就感受到真正的春天了。同时,科考也几乎是普通士人学子入仕为官最重要也相对公平的一条途径,即便没到十年寒窗为求高中的程度,但选择这条路的人,仍旧不可胜数。

    对于文化事业,刘皇帝还是表现了一定重视的,自京师以下,各地道州府县,都设有官学,同时私学、书院,也有极大的进步发展,这些都是朝廷人才选拔的源泉,也是士族官僚壮大的基础。

    不过,即便如此,当下大汉朝廷中,占据主导力量的,仍旧是那些贵族官僚。刘皇帝封了多少贵族,将他们的地位抬得有多高,就代表着他们对于大汉帝国的影响有多大。

    可以说,大汉上下军政要职,半数由开国功臣贵族及其子孙后代所占据,剩下一半,还有两到三成与贵族集团有关,余者才真正属于逐渐壮大的士族官僚。

    因此,贵族阶层整体的庞大,还是引起了刘皇帝的不安,也就是这个阶层并非铁板一块,各有山头,各有派别,这才没有引起刘皇帝过于猜忌。

    即便如此,那些隐隐的压制手段,也似有似无地笼罩在大汉贵族们的头顶,而最温水煮青蛙,也最有效的措施,自然是扶持士族官僚了。

    科考,便是最重要的一种手段,此番恩科,以及加大士人的录取人数,就可窥探刘皇帝心机一二。而赵普,算是比较能揣摩圣意的,他这个庶组官僚之首,对于科考也同样重视。

    赵普在执政这几年中,打压了一些人,也提拔了一些人,但与庞大的贵族集团相比,仍旧相形见绌。因而,通过科举,遴选培养一些人才,赵普也分外积极。

    刘皇帝还特意让赵普作为此次恩科的主考官,这一批录用的士人,也都可算他的门生,刘皇帝抬举之意,甚浓。而通过此番恩科所录名单来看,属于庶族士人的比例,比起从前,有了显著的提升。

    贡院门侧的影壁上,大红的榜单牢牢地贴着,与考士子蜂拥围观,反应热烈,这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们,在这种影响自己一生的事情上,爆发出了极其庞大的能量,倒把负责维持秩序的职吏与差官累得满头大汗。

    皇榜之上,一个鲜活的名字整齐地排列着,结果揭示后,反应也是不一而足,落榜者黯然神伤,高中者欣喜若狂,悲喜交加的场面也彰显着当下大汉科考入仕的不易。

    为了表示对于这一批士人的重视,也为展现刘皇帝对科举的态度,此番殿试,刘皇帝特意选在乾元大殿,这还是迁都以来的第一次,过去都是在政事堂所在的广政殿进行的。

    经过刘皇帝亲自拍板,开宝九年的新科状元,钦点一名叫吕蒙正的士子。而吕蒙正,也是当下大汉科举选才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类。

    他并不是一般寒门庶民,虽非贵族,却也出身官宦,其父吕龟图官居汝州知府,二十年曾担任过起居郎,算是御前走出去的官僚。

    同时,吕蒙正也非一心读书的书生,年纪已近二十八,但已有好几年在衙门为吏的履历,是边读书、边充能的典范。

    也正因为有为吏处事的经验,他做出的策论文章,方显见识,也更容易冒头,为人瞩目,得以入刘皇帝的眼。

    过去,朝廷选才,不发弱冠之龄的青年俊才,如今,没点阅历见识,是很难的,而吕蒙正这个状元,就当下的情况而言,已然算年轻的了。

    科考选材,选的终究是官,只要通过了,大部分人都是要为官治政的。朝廷录士之后,有观政制度,但是许多高中的进士,在参考前,就已然经历过吏职的锻炼了,进士吏能的培养,已然在科考之前。

    不得不说,这样的制度办法,对于朝廷选取有用的人才,是高效的,因为凡是通过考核的,都有一定的基础,没有的,也能展现出极高的能识。

    但同样的,也使得科举的门槛空前拔高,毕竟大汉读书人千千万万,但在参考之前,能有充分的吏职实务能力锻炼的,终究是少数。

    不是所有人,都像吕蒙正这般,有个不错的出身,有机会有资源去获取一般学子难以得到的锻炼。

    因此,刘皇帝不想朝廷科考,考出一些只知经史子集,而匮乏经世致用的书生文人,但同样的,这样的选材办法下,也使得读书致仕的难度大大提高,让天下诸多读书人上进的途径越发狭窄。

    到开宝九年,那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及第天下知的情况,基本没有,那情况几乎属于一种童话了。而可以想见,在未来,会越来越严重。

    可以说,当下的大汉科举制度,对于普天之下,大部分的普通读书人,并不那么友好。刘皇帝有意扶持官僚阶层,用以平衡贵族阶层,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来官僚阶层同样会产生固化。

    当然,也不全然弊端,至少,朝廷在选材任用上,会更加实用,也更具培养价值。同时,也逼得一些读书人,去选择史、法、算、农、医这些专学之科。

    进士科,是为朝廷选拔为政官员的,要求高,需要士人能力更加全面,其余专科则不然,这也是大汉科考的一种特色了。



    随着大汉新一届状元桂冠名归吕蒙正,也意味着开宝九年恩科的落幕,而紧随其后,中秋之前,大汉开国以来第一任武状元,也要诞生了。

    文举动静很大,八方学子会京师, 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声势很足,再加上朝廷的重视,在考试资源上有所倾斜,引人津津乐道。

    朝廷贡举从乾祐元年开始, 就在不断地完善各项制度, 到如今已是十分完善, 因此不论此番恩科筹备有多匆忙,有多特殊,都能保证进程的顺利。

    武举则不然,由于缺乏参考,很多事项都是从无到有进行筹备的,连考制流程、考生选拔办法都是在一种紧锣密鼓的节奏中研讨确认。

    比起文举,开考时间更早,结束得晚,前后持续整整十日,文试在其中所占比重,仅有三成,除了兵法、策论、战例研究,更有骑射、格斗、体能等个人素质考核,以及实际的训练、指挥检验。

    经过这样一番高规格、高要求、高强度的比试之后,方才决出此番武举进士的名单。参考者, 总计有三百九十六人, 却只录取二十人,基本做到二十取一。

    而考生的来源, 也有不小的限制, 基本从军功贵族子弟、内外诸军的基层军官以及有军功殊荣的官兵中挑选,这也是军事人才选拔的局限性,远不如文举那般来源广泛。武举考试的门槛,也明显要更大,这也源于军队的特殊性以及大汉军队现状因素。

    至于摆个擂台,让精勇壮士去比武论艺,或许仅存在于演义之中,那样选出来的也只是些勇夫,而在军队之中,个人勇武固然重要,但想要往上爬,可就不容易了。

    朝廷要选的,还是懂兵略,有培养潜力的将校之材,勇力,那是在参军入伍期间就需要考核的,若是放到朝廷武举中,则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如今的大汉,当兵能吃粮,足军饷,有出路,但上限比起科举一途还要狭窄,军队上层的资源,也大部分都被贵族们所占据。

    同文举不一样的是,武举状元并非由刘皇帝考核后钦点,而是让武举考官们商讨公推,刘皇帝最后起一个拍板的作用。而此番负责考核的考官团体,则是由枢密院、兵部以及禁军三衙的高官将臣们组成,潘美、石守信、王彦超都在其中,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

    随着秋意愈浓,气候转凉,垂拱殿的装饰也随着天气的变化进行改变,地上铺上了一层轻薄的羊毛毯,轻纱帘幕也换了,门窗上也糊上了一层纸张,以免凉风侵袭。

    舒适暖和的环境中,刘皇帝以一个瑟缩的姿态侧卧在御榻上,小周妃伺候在旁,姿态优雅地沏制茶水,随着她的动作,殿内的空气都被浓郁的茶香所覆盖。

    比起刘皇帝逐渐显露的老态,小周妃正值青春年华,花季一般的年龄,有如蓓蕾初放,不过再是娇艳活力,也被刘皇帝这老东西拱成了少妇。

    小周妃的样貌,自然是美丽的,精致的面容间,透着一种纯净,不可方物,一颦一笑,妩媚传神,十分动人。

    这样一朵娇花,被自己摘取了,收为禁脔,肆意享受,刘皇帝这心里,既有自矜自得,但有时,也有种惭愧心理,当然,只是一丝丝罢了。刘皇帝是何样的人,老牛吃嫩草也并不值一提,所谓的惭愧,也只是内心虚伪的表现罢了。

    “官家,您尝尝此茶!”小周将煮好的茶递给刘皇帝,清亮的眼眸注视着刘皇帝,如水的目光中隐含着期待。

    刘皇帝回之一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道:“此茶不错!当然,小周你烹茶的手艺,似乎又有精进了!”

    闻言,小周顿时展颜一笑,声音中都透着欣喜与愉悦:“官家夸奖了!官家喜欢便好!”

    茶自然是好茶,乃是产自福建的北苑贡茶,这还是沿袭自南唐宫廷的御茶,乃是大汉国内最顶级的贡茶了。

    南唐灭闽,以禁苑北苑使管理建州贡茶,刘皇帝平江南,则理所应当地将之全然消化,过去南唐君臣们享受的一些方物贡品,刘皇帝同样也在享用,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成果。

    甚至于,眼前眉目如画、花容月貌的后妃美人,都属于刘皇帝的战利品。

    哪怕时至如今,刘皇帝也没有太高的品茶功夫,他品茶也基本只停留在尝那个味道上,并且知道饮茶有益,至于其他,刘皇帝实在缺少一些情致与雅趣。

    因此,他对小周妃所言,也仅仅是为了夸奖一番,对于自己疼爱的嫔妃,威严之外,刘皇帝还是能够表现出一些温柔与耐心。

    “子雍,你也尝尝宜妃制的茶!”刘皇帝对喦脱事宜了一下,冲坐在殿中的张雍道。

    对此,张雍赶忙起身谢恩,哪怕常伴君侧,这样的荣宠,对于张雍而言,也属难得。如今的张雍,还不到四十岁,但已然有士林领袖之姿,在士人中威望不低,这便是待在皇帝身边的好处。

    “你今日来见朕,不只是给朕烹一壶茶水吧,有何事,尽可直言!”刘皇帝笑吟吟看着小周妃,目光除了疼爱,更有慈爱。

    闻言,小周嫩脸微红,白皙的面颊上透着些光泽,微低头,含羞带怯地应道:“瞒不过官家的眼睛!姐姐近来身体不好,卧病在榻,官家许久没去看过她了......”

    听其言,刘皇帝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眉头也略微皱起,说道:“有这回事?太医可曾看过,有病便治!”

    刘皇帝话里,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无情,小周头又埋低几分,轻声道:“太医看过,也用过些调养药物补品,但不见好抓,太医言,是心病。臣妾想,若陛下能去看望解决,或许有助于她恢复!”

    “呵呵!”刘皇帝淡淡一笑,打量着小周的目光带上了点玩味:“你倒是念姐妹之情,关怀淑妃,只是不知,她是否领你这个情?”

    小周眸子中出现了一抹波澜,愈显楚楚动人,声音也愈加低弱了,语气倒越发恳切道:“毕竟是臣妾姐姐,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还望官家,稍施怜悯,屈驾往淑华殿一趟......”

    “你都亲自上门了,就冲你这壶茶,朕也要给你几分面子啊!”刘皇帝终于再露笑容,调笑道:“朕要是不同意,可怕要落泪了,美人垂泪惹人怜,朕也是会心疼的!”

    “多谢官家!”此言落,小周也顾不得羞涩了,顿时笑靥如花,玉容像花朵一般绽开,更加动人了,若不是有外臣在,刘皇帝或许就要大快朵颐了。

    “抽时间,朕会走一趟了!”刘皇帝再安其心,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喦脱,语气不善:“刘晖在做什么?他娘身体不豫,是否前去侍孝,还需他姨娘来请朕,他不会还在府中饮酒作乐吧!”

    照例,皇子封爵之后,便移居宫外,七皇子刘晖也一样,刘皇帝虽然渐渐不喜其母,但对这个儿子的文才还是很欣赏了,特地赐了一座贵邸。

    对此问,喦脱哪里敢胡乱应答,一时不敢言语,还是宜妃解了他的围,劝慰道:“刘晖近些时日也有进宫侍奉尽孝,官家不要错怪他了!”

    刘皇帝表情这才恢复正常,波澜不惊,仿佛适才只是一种表演罢了。略加思吟,刘皇帝吩咐道:“高丽国贡献人参,给淑华殿送去,另外,传谕太医院,定要治好淑妃!”

    “是!”喦脱赶忙应道,心下也暗暗送了口气,这种时候,他也更希望听到刘皇帝吩咐事情,而不是询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

    而看向小周妃的目光,也更显柔和了,悠悠叹道:“还是你心善,同是姊妹,你们如今却这般生疏,也不知淑妃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看呐,书读得多,也未必是好事!”

    刘皇帝这番话,在场最尴尬的人,莫过于张雍了,此刻甚至希望自己耳朵是聋的,这种宫廷逸事秘闻,可实在不适合他这个外臣听,心中紧张体现在行为上,那便是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大概是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刘皇帝迅速改口,轻抚了下小周的手,示意她暂时退下,皇帝要谈正事了。小周自是乖巧,起身盈盈一礼,便转身, 扭着曼妙的身姿,踏着优雅的步伐到一边歇息,给刘皇帝君臣留足谈话的空间。

    刘皇帝收回落在小周娇臀上的目光,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张雍呈上的这份奏章上,语调中带着慎重:“这便是武举筛选出的最终人员名单?”

    从刘皇帝的语气中不难看出,对于这份武举录取人员,似乎有些异议。见状, 张雍起身禀道:“回陛下,奏呈上所录名单, 皆是根据各项考核表现,严格筛选,经过考院诸公综合审定,方才取定这二十人。

    这二十人,皆是大汉军中精英,陛下若有疑问,兵部尚有诸考生所有的考试表现记录,随时可供查阅!”

    听张雍这么说,刘皇帝的神色稍缓,终是轻轻颔首,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到底,他也并非真正在质疑这份名单,对于此次武举,刘皇帝还是很重视的,又是开国以来第一次, 也没人敢在此事上做手脚, 这点刘皇帝有十足的自信。

    他的疑异, 还是这份奏章上书写的那一个个名字, 以及他们的身份与代表的意义。二十人,足有十八人都是朝中的勋贵子弟,其中刘皇帝有印象的,便有十人。

    这样的比例,让人心惊让人忧,然而仔细审之,却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大汉的贵族们,对于子孙们的培养绝对是重视的,他们也有充足的能力与资源去培养他们,这还是帝国初期,哪怕以最严苛、最公允的条件办法去选拔,最终冒头的也会是这些人。

    也正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刘皇帝这心中才难免有些郁闷,这武举选士,朝廷恩典,最终得享其惠的还是贵族们。这比起文举录士,阶级固化,更要严重,同刘皇帝所期望的情况,有所差距。

    他开武举,除了给朝廷选拔后备人才之外,也存着给更多普通庶族官兵一个可靠的、可期望的上升渠道。但结果显然,一般的官兵,还真竞争不过那些上层军功子弟。

    “这份名单,不做更改,就照此颁榜吧!”刘皇帝叹了口气,御笔一批,冲张雍吩咐道。

    “是!”见刘皇帝脸色由阴转晴,张雍也本能般地松了口气。

    刘皇帝同意这份名单,算不得妥协,既然认可其公正性,那就得认可这份名单,否则岂不是自打其脸。

    当然,凭借他刘皇帝的威望,绝对可以对名单做些改变,划掉一些贵族子弟,增加一些庶族军官,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失其公允。

    面对有些膨胀的军功贵族阶层,刘皇帝确实有打压限制的想法,但这也是要讲方式方法的,至少吃相不要太难看,意图不要太明显,要维持基本的体面,即便不能让人心服,也要保证面服。

    “杨延朗......”刘皇帝嘀咕了一句,嘴角扬起一道弧度,夸赞道:“将门出虎子,杨业生得另一个好儿子啊!”

    杨延朗,便是经考官团体共同推出的今科武举状元,或许这也是刘皇帝承认这份名单的因素之一。

    这杨延朗,乃是杨业的二子,比起其兄杨延昭,没有那么地受瞩目,也不像杨延昭那般年纪就随着杨业从军作战,转战千里,操练磨砺。

    但是,作为贵族子弟,可不缺少成长的佐料,也不缺少锻炼的机会,再加上杨家教育森严,其出才的几率自然不低。

    而杨延朗似乎也同样继承了杨业的资质,过去没有太大的名气,但在此番武举中,一鸣惊人,出类拔萃,各项考核,力压其他贵族子弟以及军中精英。

    “一场武举,最终的结果,更像是一场军官选拔,似乎有些失其初衷了!”刘皇帝起身在殿中踱步,脚下柔软的地毯让他感觉有些飘,想了想,意有所指地说道。

    对于刘皇帝的心思,张雍多少是有些窥探的,闻言,思吟了下,拱手道:“陛下,军队选材,终究不比文举,对应考人员,要求更高,所经考验也更加全面,更切实际,非凡夫俗勇所能通过。

    所录武进士,今后都将是大汉的将校,需要统驭官兵,戍边作战,职责重大,自当严选。臣以为,所谓武举,本当为选拔后起军官,充实军队基础,不违初衷!”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这张雍,左顾而言他,刘皇帝暗指的问题在于贵族军官与庶族军官,他却大谈武举的意义与初衷。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张雍的话是有道理的。背着手,在殿中徘徊了一会儿,刘皇帝立定脚步,抬指道:“武举考制,仍有待完善之处,此次筹备开考前后,多少有些匆忙,下一次,当力求妥善,避免疏漏!有几点,你记录一下,移文有司!”

    “请陛下示谕!”张雍当即回桌案落座,提笔恭请道。

    刘皇帝道:“其一,今后武举,以两年为期,考试时间,定在每年秋季;

    其二,参考人员,从内外诸军中选拔推荐,宿卫、禁军、边军、都军、番兵,下属各军每军定多少名额推荐,着枢密院及兵部研讨;

    其三,选拔考生,不论出身资历,以能力表现、功绩勋劳优先,年龄限定三十岁以下,职位营将以下,军中服役任职三年以上;

    其四,考试项目,还当进一步明确详细,定出更详尽的考核标准,要有据可查;

    其五,录用名额,就照此次,二十取一;

    其六,关于所录进士的后续培养事宜、职位安排,拿出一套章程办法,明确条制,此次所取进士,尽快做出计划。另外,未得录取之士,根据考核表现之优良,也当予以一定调整安排!

    先这么多,其余若有后续补充,朕想到再说。嗯,也让潘美他们,好生思考一番,有什么良言善策,让他们表奏!”

    年纪虽然大了,刘皇帝这脑筋还是很灵活的,一口气说完这六条,几乎没有任何滞涩。张雍的听写能力,在朝中显然也是最顶级,否则也做不了刘皇帝的秘书,同样是一挥而就。

    停笔起身,呈与刘皇帝阅览,刘皇帝粗略地浏览一番,便指示用玺。

    通过刘皇帝这几条建议办法便可看出,他对于武举已然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与决定,那便是考核军官,并且仅限定在军中选拔,彻底断了民间勇谋之士考武举获取功名晋身的机会。同时,也使得此番那些靠福荫参考的贵族子弟,需要先有军队履历,而后才能获得资格。

    这也可以看作是大汉基层官兵,在正常职位升迁变动以及立功受赏之外,又一条稳定晋升的通道。这条通道,光鲜而亮丽,也像一个关卡,能够闯过,军旅仕途便是一片开阔坦荡。

    当然,这也不是完美无缺,没有漏洞可钻,那便是参考人员的筛选问题。在京中考试,有朝廷中枢监督,可以维持着基本的公平公正,但在诸军中的初步选拔,这如何保证公正,便是个问题了,军队虽有其特殊性,却也不是与腐败绝缘的地方。

    刘皇帝大抵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眉头紧紧地皱起,喃喃道:“这选拔机制,还需费神思量,谋个更稳妥的办法,各军推荐考生的权力,需要好生筹议一番......”

    “用好玺,就尽快发传有司!”刘皇帝扭头,冲张雍道:“另外,吩咐下去,今科武举进士,朕要亲自召见他们,见见这些年轻人。

    他们可是大汉的军官人才,军中基石,将士精英,未来的柱国大将,统兵干城,或许就出自他们,朕可得好生勉励一番。

    地点,就定在武英殿吧,让公卿大臣、禁军将帅们,一并出席!”

    “是!”



    浓浓的秋意将宫苑中的林木植被染成金黄,在稍显暗淡的秋阳照射下,周遭也被成片的绚丽色彩所填充,身临其间,也不由融入这赏心悦目的景色之间。

    乘着飒飒秋风,纵马驰奔,弯弓射猎, 对刘皇帝而言,已是这秋日难得的娱乐享受了。当然,也是因为腰间以不可逆增长的赘肉与油脂,逼得他不得不增加些锻炼。

    哪怕刘皇帝平日里也有意识地想要避免,但是,长时间的养尊处优, 这身体的机能也在不断地退化,这种衰朽的感觉,近些年刘皇帝体会极深, 既有无奈,也有郁闷。

    这不,只在西苑中骑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马,便感气喘吁吁,精力难济了。在这方面,刘皇帝从不强求,也不会勉强自己,很快便选择下马步行,以缓解身体的疲惫。

    跑马射箭时,激烈的运动与流淌的汗水,尚能让刘皇帝感受到一丝活力,甚至能追忆当初的戎马倥偬,意气风发。

    然而身体逐渐冷下来,那种如负其重, 力不从心的感觉,又一下子涌了上来。来自身体最直接的反馈告诉他, 真的不比当初了。

    “朕看来是真的老了!”望着眼前被秋风吹得摇曳的麦黄草皮,刘皇帝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感慨:“当年朕披坚执锐, 百里行军,都游刃有余,如今却是不行了,马上稍微颠簸一下,就感不支!”

    “陛下何出此言?”一边,随侍在侧的杨业闻言,顿时做出一副意外的表情,惊讶的语调中透着恭维:“陛下春秋鼎盛,龙行虎步,适才马上驰骋之英姿,仍旧不减当年之风采,臣只觉心驰神往,直觉还能追随陛下,征战二十载!”

    “哈哈!”杨业表情是耿直的,但听其言,刘皇帝仍不免一乐,指着他道:“好你个杨重贵!也不知这些讨喜话,是跟谁学的?”

    皇帝语气愉悦,杨业心头也不禁放松,说道:“臣只是心有所想,由感而发罢了!”

    “你呀!”刘皇帝微微翘起的嘴角显示着他不错的心情。

    杨业奉承并不高明,比起那些腹有诗书、舌灿莲花的大臣们而言,他的话显得有些苍白,毫无营养,甚至还不如喦脱这阉人更能挠到刘皇帝心痒处。

    杨业性情刚直,满怀正气,在面对同僚以及下属时,往往是一副豪迈而不失威严的面孔,也只有在刘皇帝面前,才会拾起他并不擅长、也不怎么乐意的讨喜行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总会是成长的,二十多年的时间,也不只让杨业蜕变成为一位功勋卓著、威名赫赫的将帅,到了杨业如今的地位,也不单纯是一名军事将领,同样是政治明星。

    玩政治的人,哪怕他能够坚守自己的一些原则与底线,也难免为环境所影响,去适应,去改变。而在刘皇帝面前,收敛起自己的棱角,展现出一些聪明与圆滑,对杨业而言,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

    当然,杨业对刘皇帝也充满自信,并不觉得刘皇帝会因为这些讨喜话,就对自己产生什么负面的印象,抑或沉湎其中,这只是二十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也臣子们面对皇帝时表现出的一种共识。

    在刘皇帝的帝王旅途中,涌现出了太多杰出人才、时代英豪,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被刘皇帝视为腹心,倚为干城。

    但这些人,随着功成名就,随着兔死鸟尽,或病或亡,或者退居二线,或者归养享受,当然,也不乏问罪黜落的。

    时代变迁,世事浮沉,人的际遇也是一样,但那么时代的弄潮儿中,杨业似乎是一个特例,时至如今,他仍旧是皇帝最为信重的将帅,享高爵,居要职,掌重权,甚至成为大汉军事权力的中心人物。

    还京之后,论功行赏,爵位没有变动,仍是郡公,但职位却提升到杨业军政仕途的巅峰,殿前军都指挥使。

    岁月流逝,似乎并没有对杨业造成什么影响,刘皇帝对他的信任就仿佛不会变质一般,就像一坛老酒,越陈越香,始终视为股肱,委以重任。

    这样的荣宠待遇,带给杨业无上光荣的同时,也伴随着压力。这份压力,既然皇帝信任这本就十分沉重的东西,也源于里里外外各种目光与议论。

    旁人对杨业的心理,有敬佩与羡慕,也有嫉妒与惊诧,很多人都无法研究出,这杨业有何特殊之处。

    论才干功绩、论人品操守,他也并非独一无二的,若说忠诚勤恳,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对皇帝不够忠心,对朝廷不够尽责。

    猜测到最后,或许也只能感叹一番人生际遇,说到底,还是圣心难测,皇帝的喜好与偏爱,的确能决定一个将臣的上限,一个家族的兴衰,这是刘皇帝所统治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一面。

    有些情况,看起来也确实特殊,在过去,那些立了丰功伟绩的将帅,回朝之后,在享受优渥的封赏待遇的同时,多少会被“冷却”一段时,再视情况任用。

    而这么多年,军队体系的几度变迁,伴随着的功臣宿旧、高级将帅的职位调动,无不体现着刘皇帝那些不便明言的心机。

    没有人是傻子,傻子也难以成为大汉的上层将帅。但杨业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刘皇帝似乎从不担心他会恃宠生骄,“功高震主”这个词似乎不会出现在杨业身上一般,即便他如今的权势、威望与地位已经足够高。

    看过去的那些将帅吧,远的有史弘肇、郭威,名震天下的卫公、英公,近的还有完成开宝北伐的荣公、安公,这些的职位变动,就足以证明一些事情。

    大汉军队体系完善,等级森严,如仅论军职,毫无疑问,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便是三衙禁军统帅,而三衙之中,殿帅的地位在潜移默化之中,变得高其他两衙半等,名副其实的三衙之首。

    这也是多方面因素导致,在职权上或许没有明确的高低之分,然而,殿前司囊括了刘皇帝起家时最主要的军队,龙栖军至今仍是殿前司下最主要的大军,同时主要负责驻守的区域也在两京。

    与侍卫司需要兼顾京畿防御外围,以及承担一些戍边、地方镇守任务不同,巡检司与之相比,则更加劳碌,久而久之,就算是军队内部,也会下意识地觉得,殿前司的规格要高上半等。

    刘皇帝的平衡手段使得很顺利,玩得很灵活,在他眼中,三衙就代表禁军兵权三分,相互制衡,也确实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然而,人心最是难测,是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氛围中,哪怕面对同样的事物,都会有落差。而禁军的地位尊卑差别,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显露出来。

    当然,这并不代表出了什么问题,高低尊卑,也是一个体系结构能够维持稳定的内因。刘皇帝也没有就此,再去施加什么多余的手段,硬性地强调三衙禁军地位相当,待遇相等。

    而不论如何,杨业当上殿帅之后,也可以说成为当下的大汉第一将帅。不只是因为这个职位的缘故,将大汉的将帅们进行横纵对比,已经没有人比得过杨业了,不论是年龄、功绩、资历、威望,综合下来,他就是第一。

    不过,刘皇帝的信任,自然不会是毫无保留的,这也不可能,他偶尔连自己都会怀疑,遑论他人。

    有的时候,他同样会忍不住生出些猜疑心思,一个李崇矩,已经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人心的复杂性。

    历史上杨令公的传奇美名,夹杂着太多演义色彩,也寄托了人们或敬佩、或叹息、或怜悯、或愤懑的情感。而杨业也没有达到在大汉当朝的高度,身处的地位不一样,掌握的权力不一样,声名功勋更不可同日而语,这会不会产生差异,刘皇帝自己都无法把握。

    当然,刘皇帝也没有那么地在意,他需要把握的,永远只是自身,在他内心没有感到不安之前,一切都还是美好的,光明的,至少表面是这样,人们看到的,或许还是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

    对于政治,杨业自然不是毫无敏感的,在大汉,作为一名统帅,也不可能是政治白痴。因此,在侍奉刘皇帝时,他时刻保持着低调谦怀,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就如此刻,伴君言笑,吹着秋风,却有如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