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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下,微寒的风吹拂过十数里连营,旗帜飘扬,明火晃动。除了必备的寨前守御军士与巡逻的士卒外,激情过后的将士们各居己营,枕戈而眠。

    连日的行军,身心虽疲,但刘承祐精神仍佳,就寝难眠,干脆起身,召来李崇矩与杨业二人,陪他巡视南营。

    李崇矩前番由御前侍卫一跃被拔为内殿直都指挥使,骤起,未免伤了天子名声,统军几个月,很是低调,勤勤恳恳,日益内敛,看起来越发纯厚,并且以其朴实谦和作风,得人赞誉,并混得了个“老实人”的名声。

    但无人敢以此轻之,前一个这么做的,内殿直都校杨廷伟,以犯军法,差点被他直接砍了脑袋,那可是宰相杨邠的次子。当然,以李崇矩扮猪吃老虎的作风,估计也只是做做样子,纵使未杀之,以将其军仗三十,逐出内殿直,腿差点打断。

    杨邠虽爱子,但平日自诩执法为公,屁都没放一个,最后主动将其子贬至地方为官。以其禀性,只怕迟早还会招致祸端。

    相较之下,变化最大的,还得数杨业。此前的杨业,年轻气盛,虽不失谨厚,但仍旧锋芒毕露。而今,锋芒犹在,只是不似之前那么刺眼,但更加锐利。印证了那个道理,良材宝坯,只有经过悉心磨砺,才可成器。

    虽处大军之中,周遭的保护力量一点也未放松,扫着执刀持盾,护卫在侧的卫士。刘承祐让带队的赵延进不要太紧张,但效果明显不好,该怎样还怎样。

    “平叛到此为止,朕观诸军青年将校,数你杨业最为突出!”边走边说,刘承祐语气间丝毫不掩欣赏:“北却贼寇,西制华州,援济败军,挽助颓势,力抗凶顽……”

    “有赖陛下提拔信用,臣惭愧!”面对刘承祐的赞赏,杨业显得谦逊。

    算下来,近来军中,统战厮杀,最出彩者,当真莫出于杨业。如今的杨业,已不能用“新秀”来形容了。而杨业倒也没飘,心里很清楚,若没有刘承祐近乎偏心的重用提拔,哪有他杨建功扬名的机会。

    而对杨业的反应,刘承祐也很满意。人在得意之时,往往容易飘,能做到宠辱不惊的,终究是少数,而杨业,显然属于少数人。

    “杨将军智勇双全,那王继勋号称河中第一勇将,正面交锋,也不是杨将军的对手。自临蒲城,据末将闻,军中已有杨无敌之称!”默然跟在旁边的李崇矩,突然切入话题。

    “杨无敌?”刘承祐眉毛眉毛微扬,有些意外,有些感慨:“名副其实!”

    说着,刘承祐突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杨业:“你还未娶亲吧!”

    杨业愕然,对天子思维的跳跃明显不适应,下意识地答道:“是的。”

    “此战之后,朕亲自替你选一个佳偶,必是名门淑女!”刘承祐双目闪着亮光,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闻言,杨业反倒有赧然,讪笑以应。

    小底军的驻地在御营西北,濒临黄河,很大的一片营地,带着人,很有目的性地走入其间,支使着一名小校,让其领路直奔目的地。

    连营之中,一座独立的军帐,若无专人引路,着实难寻。抬手止住,欲行礼的看守士卒,刘承祐悄步上前,掀开帐帘入内。

    帐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伴随着的,是一阵隆隆的呼噜声,行军榻上,孙立那壮硕地身躯正躺在上边。

    知道其在与贼激战中受了伤,刘承祐特来探望关心一番这个旧臣,不过见其这副安稳的睡相,倒有种扰人清梦的感觉。

    不过,人都来了。

    轻咳了一声,无效,有些尴尬,变为重咳,孙立终于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手本能去置于枕边的手刀,嘴里骂骂咧咧的:“谁?敢扰某家好梦!”

    “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朕倒安心了!”

    刘承祐的声音入耳,孙立倏地一下来了精神,惊坐而起,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过倒也认清了背手站在榻前的刘承祐。

    赶忙起身欲行礼,被刘承祐止住:“你身上有伤,躺着吧。”

    “谢陛下。”

    孙立,这个时代造就的标准武夫,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对刘承祐完全臣服,至少眼下是这样的。

    “怎劳陛下圣躬亲来?”孙立有点受宠若惊。

    “你是朕的爱将,为国为君受创被伤,朕不过多走几步路,不算什么......”刘承祐淡淡地说道,这等话语,对孙俪这样的粗人,很有效果。

    但见这粗人感动的神色,刘承祐便知,他的目的达到了。

    与之闲谈了一阵,勉慰一番,刘承祐离去。临走前,给孙立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日后小底军得给他带好,并叮嘱他尽快养好伤。

    ......

    李守贞麾下的叛军,在与官军前后十数日交锋之中,一共折了五千余人,尤其是其所倚仗的牙军,白文珂合军北进之时,激战之下死了上千人,可谓伤筋动骨。

    在官军齐聚之后,叛军主要分为两块,一为河西津关,屯有三千士卒,以张延嗣、周光逊统率。剩下的一万两千余兵,则据蒲城为守,在城池不算大的情况下,还足以据城为守,只是士气低微。

    而针对城防情况,刘承祐迅速地调整了一番官军布置。城东,以白文珂统军三万,为行营东面指挥,刘承祐领中军屯南大营,北面缺一,但有王晏率军在临晋一带布控。河西,叛军西寨则由药元福领军对付,受刘承祐令,那里是官军接下来的主攻方向。

    河东城坚固,但河西的军寨,防御力可没那么强。只要拿下西寨,那么在进一步削弱叛军士气的同时,还可将蒲城彻底变成一座孤地。

    而在大河之上,尚有大汉的水师巡视其上,姑且算是水师的吧,船只虽然简陋,水军虽然不多,战力且不强,但掌控河东城周边的这片水域,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承祐稍谙虚实之道,虽有意先夺河西寨,但最先起大动作的,还是在河东城下。休整两日后,随着后续粮械军器由水陆两路输送到前线,刘承祐下令,以陕州兵马监押王玉为壕阵使,率征集而来的民夫,顺寨垒,向河中城,挖堑壕,树栅墙,立箭塔,层层逼近城垣。

    同时,命随军的工匠带头,装载弩械,建造砲车,搭设云梯,准备堑板等攻城装备。

    一番大动静,将城中叛军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而见着官军那逐渐逼近寨墙与箭塔,亲自查看了几次的李守贞颇感威胁,忍不住派王继勋出击,欲行捣毁之事,都被早有准备的官军将士杀溃。

    就如此前眼看着白文珂等军从容立寨一样,此番城中的叛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军安全迫近城下,搭设好坚固的攻城设施。

    坚固的寨墙后,攻击范围内,一排排床弩、砲车、火炮等攻城重械依次摆开,就如一头头露出獠牙的战争猛兽,震慑力十足。后方,是上百车巨箭,数万颗砲石与“火炮弹”,弹药充足。

    刘承祐的战法,在形式上,与“郭威平叛”相类,但是,目的与效果绝对有异,他欲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攻破城池。

    但是,最先发起进攻的,还是在河西。



    乾祐元年秋八月壬午,合围既定,屯兵城下四日过后,随着刘承祐令下,官军正式对叛军发动了第一波进攻。按照刘承祐的指令,西大营诸军,在药元福与宋延渥的统率下,向叛军河西寨发起冲击。

    敌西寨守将张延嗣,此前在蒲军中就是个普通的中级军官,受李守贞亲信而拔为西寨主将,能才有限,论攻论防,哪里是药元福与宋延渥的对手。只在副使周光逊的帮衬下,将将挡住。

    河东城西南方向,临河水,刘承祐驻马岸侧,向西遥望。隔着大河,能看到河西寨处,烟火升腾,显然是用了火攻。最近的一波杀声,已经持续小半个时辰了,并且已然慢慢减弱,刘承祐伫望西寨,直到杀声彻底消散在越显凄清的秋风中。

    “看来攻寨失败了,这是两日来第三次进攻了吧!”刘承祐探手捋着坐骑的马鬃,问道。

    “是的!”跟在刘承祐身旁,是一名苍髯老臣,面色红润,身披坚甲,一副老而弥坚的模样。

    此人名为扈彦珂,也是元臣之一,而今以宣徽北院使充行营都监。已是花甲之年,为人谦恭厚道,颇有见识,属于刘承祐眼中那十指可数的能臣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随郭威平叛,参赞军务,在前后军机决策之上,给了郭威提供了不少重要意见。巧的是,此番出征,也是郭威举荐扈彦珂随军的,这二人,看起来关系不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不管应景与否,刘承祐拽了句文,吩咐着:“传令药元福,暂止进攻,收束士卒,重整旗鼓,等候军令!”

    对于攻寨失败,刘承祐并没有生出愠怒、不满之类的负面情绪。当然,也是因为平叛官军尚未出力,否则,若出全力仍难夺此弹丸之城,刘承祐绝对绷不住。

    回到御营,落座方喝了几口茶水,西面的战报通过黄河上水军快速地呈至案头。

    药元福与宋延渥联名上报,三日攻寨下来,西大营官兵伤亡七百余。不过,叛军也不轻松,战损保守估计在千人以上,就冲着这个战损比,便知双方之间的战力差异。并且,在砲石弹与猛火油的攻击下,敌河西寨栅遭到了严重损坏。

    药元福言,河西关寨的叛军士气已经十分低落,并请命继续进攻,愿立军令状,两日之内必破敌寨。

    “药老将军雄心不弱壮年,豪情胆气,跃然纸上,令人心生向往啊!”将军报递给扈彦珂,刘承祐嘴角一勾,感慨道。以战事之故,刘承祐让药、宋二将,不需渡河来觐,所以到现在为止,刘承祐还没见过这个今岁以来屡入其耳的老将。

    “药公戎马多年,勇略如旧,确是令人敬仰!”扈彦珂微微一笑,操着一口晋腔,赞叹了一句,旋即拿着军报拱手:“陛下欲从其请?”

    “以药公将兵之能,率众激勇,拿下敌寨,定然不是问题。不过,士卒的伤亡,只怕是小不了的。”刘承祐说道。

    “陛下体恤下情,爱兵如子......”

    见扈彦珂也张口便来恭维之辞,刘承祐轻轻地扬手,止住他,问:“朕欲先平西寨,再破蒲城,扈卿可有破寨之策?”

    闻问,扈彦珂脸上没露任何为难之色,稍微琢磨了下,揖手道:“或可施间策。”

    “间谁?”眉毛扬了扬,刘承祐追问。

    “周光逊!”扈彦珂干脆道。

    “此人可间?”

    扈彦珂眉目之间透着自信,简单地向刘承祐解释着:“此人本为河西副使,先帝以李守贞出镇河中,原有鸠占鹊巢之意。前番兵败同州,李守贞夺其兵权,以无名之辈张延嗣代之......”

    “此事,便交由扈卿去处置!”不待扈彦珂说完,刘承祐直接道。

    吩咐完,刘承祐思吟几许,又看着旁边的冯道:“河西寨可间,河东城中,亦可仿之!冯卿有观人之能,此前出使河中,对李守贞及其麾下也足够了解,可择人间之!”

    “遵命!”闻令,冯老狐狸,立刻起身,拱手应道。眼珠子精明地转动着,已然琢磨起来,心下微喜,他自觉此事有操作的可能性。

    用间之事,刘承祐完全交给这两个老臣去操作,他只需要看结果。

    于刘承祐而言,堡垒若能自内部攻破,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外力强破的准备,刘承祐是一点也没有放松,紧锣密鼓地鼓捣筹备着。

    河东四门,西濒大河,北缺其一,但东、南两面,合数万军民之力,经过几日的赶工,寨城横立,栏栅相连,层叠造构,就如两头巨兽,而布于其间的重弩、砲车以及“火炮”,就是一颗颗尖利的獠牙。

    寨墙前驱,远远望去,几乎贴上蒲城,距离护城河也就几十步远护城河被李守贞挖得格外深,几乎绝了官军穴攻的可能。打量刀盾枪兵屯于寨墙后,御备敌军突出。

    在前排的望楼之上,数百壮士,拿着“大喇叭”,轮番喊话,劝降、宣告、恫吓。

    “只诛首恶,余者不论”再次被拿出来喊,并请城中将校尽快反正,如若不然,城破之后,悔之晚矣.....

    大军围城,这等只费点嗓子,便可打击敌人士气,乱起军心的做法,屡试不爽,毕竟攻心为上。

    纵观城下的布置,与正史上郭威的做法,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结硬寨,打呆仗,但是刘承祐可没有打个一年半载打算。

    那样的战法,在国家稳定,国力充足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好办法。但是,对于国力的损耗,民生的破坏太严重了。

    原史上便是,后汉的国力基本都耗在平三叛上了。为了支持郭威破贼,杨邠、王章等臣在后方,聚敛钱粮,无所不用其极,后汉的苛法暴政,尤以这段时间为甚,对治下士民可谓极尽盘剥压榨之能事。

    结果就是,穷尽手段,背尽骂名恶名,输送钱粮至河中,平叛的效果当然达到了,但更多的,是拿来给郭威收买军心人心了。

    一个小小的河东城,孤城一座,外援无依,且李守贞不得人心,需要十数万人马,鏖兵一年?且最终也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战斗,以城中人心涣散,李守贞自焚告终。

    养贼自重,不管郭威是否抱有此心,但结果很明确,平叛后,收获最大的是郭威。

    都说郭威是被刘承祐逼反的,然而,纵观河中平叛前后,郭威种种行为与手段,其心不可谓昭然若揭?

    只是后续的发展,有点脱离掌控。谁能想到,原主一掀桌子,便来得那么急,那么狠?

    ......

    偏题了。



    当然,换作任何一个稍有野望与志向的人,处在郭威的地位以及后汉的国情环境下,都会走到郭威那一步。天予不取,必受其祸,并不值得罪过。

    而今,虽然大汉周遭的环境似乎更加恶劣,但内部可就稳当多了,在刘承祐煞费苦心经营下,权力在手,军政也基本在掌控。

    在这样的局面下,只需正常发展,郭威在朝中,也只有当刘承祐的忠臣。

    大营东南方向,是一大片山岭,属中条山支脉。其中几座坡地,与周遭成片的林木相比,显得光秃秃的,仅余一些凌乱的树桩、枯木、杂草,都被砍伐用以河东城下的寨垒修筑了。

    而其间,烟熏火燎的,浓烟一片。

    在坡地下,隔着近三十丈的距离,摆着几架砲车,就是抛石车,只是此番投的不是石块,而是一些特殊处置过的陶罐。显然,这是一个临时的武器试验场。

    负责的将领名叫李韬,四十来岁,深眉浓髯,为龙栖军都校,属马全义麾下。

    “陛下。”刘承祐御临,其人立刻带着几名下属迎了上来。

    “试验如何?”刘承祐望着远处坡地上的烟火狼藉,嗅着空气中呛鼻的味道,随口问道。

    “请陛下观察!”李韬不废话,直接被拜请道。

    刘承祐就是欣赏这种干练之风,点头撤得远远的,看其演练,很熟悉的画面......

    将陶罐置于掷弹带,点燃,抛石机旁,小队长令旗一下,五十名士卒呼喊着口号,一齐发力拉动炮索,“炮弹”遽然起飞,朝远处的坡地高速冲去,远远可视,坠地,罐碎,一地火焰,猛然爆发。升腾的火焰,熊熊燃烧,印入瞳孔中,隔得虽远,但刘承祐能感受其间的热烈火毒。

    这火弹,便是在刘承祐的授意下,由军器间制作的。以瓮罐为容器,内置膏脂等易燃物,当然最重要的,猛火油。

    在这个时代,猛火油在军事上的应用已经很常见了,不过基本都是用作守城防御之用。知其情,刘承祐前番提出在进攻端将之利用上,在抛石机的使用已经大行其道,改制火油弹也不难实现。

    刘承祐虽然不会制作,但仅仅是描述了一番物状与效果,难的是如何控制点火后的时间,经过数月研制试验,军器监的工匠们还是给制作出来了。

    这便是军中“火炮”的由来。

    此番,是在实攻河中前,再进行试验,原本是想往城里发射几炮的,但为了出其不意,忍住了。

    发此火弹的抛石机,乃双梢抛机,可将二十市斤的石弹,抛射八十步远的距离,换上稍轻的猛火油弹,则更远。

    以火油弹的危险程度,为了保护操作士卒的安全,发射的阵地都需特殊构造,抛石机后,设以沙坑。在此前的操作之中,已经出现了几次意外。猛火油这种烈物,沾上就讨不了好,下场绝对凄惨。

    而以人力牵动器械,经验配合很重要,在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操作砲车尤其是危险程度高的“火炮”,刘承祐单独调动了上万军士操练,合练施力,基本上当作“炮兵”使用。

    “自寨中仰抛,应当能抛至河东城上吧!”刘承祐稍微比划了一下,问李韬。

    李韬一脸的确信,保证地答道:“回陛下,河东城虽坚固,却不够高,大军寨垒已逼前,立阵于其间,猛火油弹轻松可达城头!”

    基本上,这火油弹只要砸上城头,爆发出来,自威力便不必多虑了,那将是一副炼狱般的场景。

    “要加强士卒的训练,不可出了差错!”刘承祐吩咐着:“同时,做好防备措施,倘有意外,要有及时处置应对之法!”

    “请陛下放心!末将等已依命而作预防!”

    “只可惜,这火油弹太少......”刘承祐不禁感慨了一句。

    西征之前,军器监之储备,耗尽所拥猛火油,也只制作出了四百来颗火油弹。摆在河东城下的那些砲车,更多的还是用来发射石弹的。

    看着那需要四五十人才能发射的抛石机,刘承祐又呢喃了一句:“还有待改进呐......”

    ————————

    御帐中,刘承祐认真地阅览着来自东京的奏疏,远隔千里山水,他也只能通过奏章了解东京朝堂的动态了。

    亲征在外这段时间以来,东京整体还算平稳,刘承祐临走前的安排还是起了效果,王章、郭威等大臣也算尽心,最重要的,太后李氏时不时地露面,稳住人心。

    而东京的军政,近来主要在三件事上。

    其一自然是继续筹措粮械,输送前线,支持刘承祐平叛,这是眼下大汉最紧要的事。

    其二是幽州方面,闻李守贞叛,汉廷调集大军平叛,契丹人终究没能忍住,出兵南伐幽州了。说起来都有些讽刺,李守贞积极联络的盟友们,夏州、西蜀、南唐都还没有动静,反倒是没联系上的契丹,发兵“支持”了。这一回,不是耶律阮亲征,而是遣北枢密使耶律安抟将兵南下。朝廷以卢龙、成德、横海三节度,自守其地。而自北面的消息来看,辽军更像是南下打草谷的,毕竟南边,秋收将至。

    其三,则是秋收事宜及秋税的征纳事宜了。“钱粮”二字,是让大汉朝臣们尤其是三司,操碎了心。

    另外,稍微提了一下的,是制举的情况。按照出征前,刘承祐定下的时间,他应该赶不回去的。苏逢吉问以考题事,其他考校方向刘承祐不管,但以“乾祐新政”回复,命考生作一策文。

    放下手中那封关于朝廷秋收筹备的奏疏,刘承祐平静的面容间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疑虑。战争对于农事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发兵平叛,动员的又岂止河中这边的十数万军民。眼看秋收将至......

    “还是得尽快破了李守贞啊!”刘承祐目光中泛着坚定。

    不过有一点,秋收将至,军前粮秣的征集,倒可缓解不少后方的转运压力。河中下属诸县,今岁秋,看起来仍旧大熟。也算因粮于敌了。

    思虑间,扈彦珂入帐觐见,一张嘴,便给刘承祐带来一则好消息:“陛下,贼河西寨事已有进展!”



    叛军河西寨旁,沿着河滩是一大片蓬蒿,绵延而无边际,不知深浅,配合着冲刷焦石的水浪,险恶异常。秋风冷拂而过,带动起沙沙之声,白鹭驻于野,獾鼠觅其间。

    在拂晓时分,临岸的敌寨中突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动静,隐隐有刀兵厮杀之声,但很快消散在风声、水声之中。

    待天彻底放亮,秋夜之凉渐缓,晨雾笼罩下,两千官军已前趋寨前,后方另有数千压阵以备不测的军队。敌寨,则营门大开,砦栅放倒,各处白幡耸立,在风中飘荡无依。

    而寨中,蒲军列队以迎,依照约定,都未执武器。见着这副场景,领军前来的药元福,神情稍微放松了下,不过警惕犹在。

    寨前,领头的便是原河中副使周光逊,身边一名小校手里提着一颗首级,那是李守贞委任的河西寨主将张延嗣。

    眼见着叛军情势不妙,再加与李守贞之间积攒的矛盾,一经联络,便允诺“举义”,且动作十分快,有种早降早脱身的意思。

    李守贞虽委张延嗣为河西寨主将,但将周光逊还留在西岸,就是最大的败笔。周光逊仅召集了少数的亲信士卒,突袭军帐,斩了张延嗣,再凭着在军中的影响力,牵头投降,过程几无阻碍,十分顺畅。

    “罪将周光逊,为李逆所惑,从叛作乱,以抗王师,愧悔难当。今率军中义士,杀贼反正,以顺朝廷,请使君原宥接纳!”既是献降,周光逊做得很到位,姿态放得很低,腰弯得更低,身后跟随的将校有样学样,至于周遭的蒲军士卒,则显得漠然。

    “周将军免礼!”药元福显得很大度,没有倨傲态,向东岸拱了拱手,道:“天子有命,迷途知返,未为晚也,应蒲军反正举义将士,皆赦其罪!”

    此言落,在场闻声的蒲军将士都松了口气,面上的疑虑消散不少。周光逊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朝东面深揖,切切道:“谢陛下!陛下仁慈!”

    药元福则扫向小校手里提着的首级:“这便是那张延嗣?”

    “正是!”周光逊主动道。

    药元福上前,顺手接过,扫了眼那狰狞可怖的头颅,面色如常,淡淡道:“无名之辈!”

    “将其首级送与御营!”药元福吩咐着。

    “是!”

    整个受降过程,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药元福与宋延渥迅速地进驻其军寨,并将投诚的两千余蒲军移驻旁边的河滩,全数收缴武器,并遣兵从侧翼监视。这是临阵之时,不可能为了表示信任与诚意,留下隐患。

    一切处理完毕,河西寨叛旗斩落,大汉玄旗复立。遣人东渡将受降情况报与大营,药元福则与宋延渥一道,登望楼东眺。

    “没成想这叛军如此不中用,这般轻易便降了。”药元福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犷的面容间,怎么都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宋延渥也明白点药元福的心态,在旁,不减其谦谦有礼的风度,含笑道:“河西叛军,屡受其挫,关寨失修,不似蒲城有坚城可依,大河相隔,份属孤寨残军。人且不众,心且不齐,将校龃龉,又有药公将军,勇势难挡,扈都监遣人稍作间之,其众来降,亦在情理之中。”

    “当然,纵彼辈顽抗,药公将师以攻,拿下也是三两日的事情。”说着,宋延渥还小小地恭维了药元福一句:“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将士损伤,上善之道。”

    闻言,药元福洒然一笑:“驸马此言,说得某家心里格外舒坦。”

    远望对岸的河东城,西寨一下,则彻底变成孤城一座,药元福笑容一敛,注视了一会儿,说道:“接下来,就看中军的了。这破城之攻,恐怕轮不上我等了......”

    宋延渥却爽朗地反问道:“自平叛以来,药公已煊赫武功,扬尽威名,总不至将平叛之功,尽握于手中吧?”

    此言,倒令药元福发笑。偏头看着这个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的驸马,好感顿生,他见过不少金玉其外的皇亲国戚了,唯有宋延渥,共事下来,感觉不错。

    御营这边,得到西岸的汇报与送来的张延嗣首级,刘承祐即令通报全军,派人于城下树高杆,以头颅挂于其间,继续打击城中叛军的士气。

    同时,擂鼓聚将,议攻城事。中心思想很明确,西寨既下,铁壁合围,该进攻了。即令各军,回营整军备,励士卒,准备进攻事宜。

    东城以白文珂为指挥,辅以赵晖、刘词、杨业等将校;南城以李洪建为指挥,孙立、吴虔裕、马全义、李崇矩等统军听调。

    不分主次,两面齐攻。但刘承祐在南督战,且南城以禁军为主。

    在城下,官军将士休整训练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得生怠战之心了。而土木寨墙后,三百余架抛石车,依阵势安设到位,上万颗经过打磨的石弹以及那些威力巨大的火油弹也分发完毕。

    与战诸军,各领任务,各司其职,并且作战目标也都明确到各军。对于很都将士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在战斗之前,作战任务、目标乃至时机都庙算至如此清晰的地步。说到底,还是在结硬寨,打呆仗,只是充分准备下,欲以霹雳之势,一举打垮叛军。

    而刘承祐另传谕与众军,打进城池过中秋,犒赏三军!

    河东城中,河西寨的异样早为守卒探知,报与李守贞。都不用其费劲调查,西寨飘扬的汉旗、城外高挂的头颅以及那些烦人的“宣传员”,很快便让李守贞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周光逊这个背主之徒,早知其包藏祸心,孤当日就不该手软,早早将之斩杀问罪!”节度府堂中,李守贞怒不可遏,有点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怒火:“张延嗣也是个废物,枉孤如此信重于他,这般轻易便殒命失寨!”

    造反的这一个月时间以来,李守贞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围城之后,愈见煎熬,眼见着,苍老了许多,脾性不知觉间也变得残戾起来。

    堂间,只有李守贞父子,及僧总伦以及两名属官孙愿、刘芮。

    “大王,西寨一失,河东彻底沦为孤城,情况十分不妙啊!”孙愿形容忧虑地说道。

    “还需你说!”李守贞怒瞪向孙愿,目露凶光,吓得其失声。

    “父亲......”李崇训面露仓皇,小心地唤了李守贞一句。

    李守贞显然是压抑久,深呼吸了几口气,看向总伦法师,对这和尚的态度也没了以往信重:“大师,孤起兵不过一月,然出兵屡屡受挫,联络盟友,皆背约反诺,四面诸国,亦无响应,而今坐守孤城,势孤兵危,大业难继,为之奈何?”

    和尚总伦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不过心跳得可厉害,注意着李守贞,此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心下琢磨了下,不敢随意忽悠了,想了想,方才劝慰道:“自古欲成大事,必经磨砺,此番灾变,乃上天的考验。城虽孤,足坚利,当年唐末帝,困守凤翔,亦遭大军围攻,其势孤危,更甚大王今时,而待时机一起,遽然而夺天下,进大位。大王自拥天分,纵一人一骑得存,异日亦得鹊起,不需忧!”



    总伦和尚一通忽悠,大抵是太用心,自个儿都信了,一脸的动情,面上仿佛尽是禅意,只是手上捻动佛珠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李守贞此时的心理状态,显然已经不怎么正常的,对总伦的罪怪之意也是真的,不过听其这番宽慰之言,脸上褶状消散不少。

    “如法师所言,天命在孤,降此磨炼,倒是孤心志不坚,稍有小挫,便生犹疑....”李守贞情绪控制住了,恢复了平静,嘀咕一句。

    看那样子,似乎又相信了总伦的话,不过更像只是找总伦寻求安慰的。

    “传令各军,给孤提高警惕,严防汉军突袭。诸军将校,严格约束士卒。告诉王继勋,上下将士但有异动者,可先斩后奏!”深吸了一口气,李守贞冷冷地吩咐着。

    王继勋自举叛以来的这段时间,作战颇为卖力,虽然在对阵官军之时,同样败多胜少,但以其勇莽,再加那一番难得的小胜,愈受李守贞信任,被委为巡检,督察蒲城。

    闻令,孙愿与刘芮两名属吏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了,李守贞并没有恢复平日的“豪迈”。略作犹豫,孙愿不由拱手建议道:“大王,汉军大军围城,城中人心惶惶,军心动荡。是否发府库钱粮,以犒将士,提升士气?”

    稍微考虑了下,李守贞一挥手:“你们执孤手令,照此办理,告诉军士们,跟着孤,必能破汉军!”

    这话,在场数人,不知几人信,信几分。

    总伦步出府堂之时,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毫无平日里得到高僧的形象。冷风一激,后心冰凉,不知觉间,后背已然湿了。方才堂间的李守贞,显然把他吓到了。

    回首望了望那依旧富丽堂皇的府堂,已失“佛气”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法师。”侍候在堂外的沙弥紧张地趋步上前,卑恭地唤了一声。

    “回僧堂,吩咐下去,我要闭关,为大王与将士们祈福!”总伦正身肃容,当先快步而去。

    不过,心里却暗自琢磨着,得寻个脱身自保之策了。同时,情绪难免失望,当初与李守贞一拍即合,费了那么多功夫,终于襄助他成功起兵,这荣华名声还没赚到,已至分崩离析,性命之忧就在眼前......

    不就造个反嘛,这大汉朝反应怎么如此迅速激烈,难道是皇帝太年轻的缘故?

    堂间,李守贞独留其子李守贞,按着他的肩膀,严肃地吩咐道:“崇训,孤将府中的一千五百名牙兵交给你统领。此后局势难料,若事有不妙,带人护送家小突围吧。汉军只重兵围于东、南,向北边,或许有条生路,但得靠你自己闯了......”

    听李守贞这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李崇训愣住了,望着老父,疑惑道:“父亲,你......”

    “哼!总伦当真以为孤那般好蒙骗吗,只心照不宣罢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局势危蹙,孤又岂会看不出来!”李守贞淡淡道,嘴角翘起点讥诮的弧度。

    “那父亲怎么办?”李崇训恍然地点了下头,急声问。

    “不用管孤!”李守贞手一摆动,又露出一副固执低面孔。

    没有给李崇训解释什么,强硬地将之赶出堂去,随后微佝着那本算魁梧的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步至案后,郑重地理了理袍服,稳稳地坐在他的秦王宝座上。

    ......

    翌日清晨,浓雾尚未散去,官军东、南两座大营,将士早早地便填饱了肚子,随后有序而动,有作战任务的士卒们在各军指挥的统帅下,进入各自角色与位置,准备发起进攻。

    虽在雾气笼罩下,视线不甚清晰,但数万人、械的行动,根本掩饰不住,那沉闷的动静,早引起了东、南两城头叛军的警惕。

    待旭日高升,雾气散去,城下的情况露出了真容。两面五万余官军,整齐地分布在那成片寨墙之内,完全一副竟然有序的场面。

    此前寨城的修筑,是做了不少伪装设施的,而今已然全数拆除,完全换了一副新状。

    而依寨城而布置那数百架抛石机,也露出了真容。整齐摆放在前列的数十架三弓床弩,也扯下了罩盖着的麻布,橛箭粗长,枪翎闪着尖锐的寒光,那是几可扎透城墙的利器,以之射著城上,人可踏而等之。

    气氛严肃而紧张,见着城下的场景,城上的守卒面面生觑,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畏惧,有不少咽口水的声音。而闻讯,骂骂咧咧登上城来,见着此场景,也是面色剧变,不由失声。

    南营之中,临时搭建了一座观战台,高九丈,在安全距离之外。刘承祐此时,便在内侍卫士的护卫下,登台而观战。

    居高临下而亡,蒲城上下两军的情形尽收眼底,尤其是官军之势盛,带给人一种让人打心里油然而发的激动。

    赵延进按刀立旁,虽然深处大军日久,但这种纵览全局的机会,还是第一次遇到,从没发现,大汉军队之盛,如此让人着迷。不由小心地看了眼面色平静,淡定饮茶的刘承祐,赵延进面上恭敬之色,似乎真诚了些......

    “传令进攻!”刘承祐则不会去关心赵殿直那微妙的心理变化,冷峻的目光扫向那“矮小”的叛城,冷声说道。

    令下,布于观战台上的执旗将校,立刻挥旗施令,一下子,命令依序传递,整个官军攻城大阵动了起来。战鼓擂鸣,呼声顿起。

    伴着一阵一阵整齐的呼喝声,率先发动的便是那些抛石机。二十市斤的石弹,受士卒齐力牵引,遽然发射向城头,携凶猛无匹之气势,砸向墙橹。经过专门训练的力士们,动作很整齐顺畅,毫无滞涩之感。

    由缓到急,由疏到密,渐成规模。很快,河东城上下,除了起伏不断的呼喝号子声外,便是那成片的石弹击城声响,“砰”、“咚”,一记一记,沉闷得直头人心的撞击声,尚且夹杂声叛军的惊叫与哀嚎。

    靠人力牵引的抛石机,对发射的准头要求并不算高,攻城,只需抛至城上即可。而论及杀伤力,石弹威胁实则有限,但威慑力十足,尤其是在密集打击下。

    仅望着高速飞来的石头块,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且城上守卒不少,总有倒霉蛋,被砸中,瞬息之间化为肉糜。这等血腥的场面,对叛军的士气的打击,则要更直接些。城上蒲军,素质并不强,还有不少是临时征召训练的。

    结果便是,蒲城之上,躲避、惊叫、惨嚎、混乱......

    在南城发起进攻之时,东城那边,在白文珂的指挥下,也是相类的动作。石弹的砸击下,整座蒲城,几乎都震颤起来!



    “狂轰滥炸”一个多时辰,朝城上抛射了五千余颗石弹,其间楼樯,与城墙周遭的房屋建筑,都遭到了不小的损坏。

    河东城将河东城修筑得当真坚固,就仿佛早早地预见到了被困城围攻的情况一般,大量石弹冲击下,也只在城墙面上留下了些重击后的斑点、凹坑,连个大的缺口都没有。另外一方面,石弹飞击比较分散,倘无累日连续的打击,想要一次性将城墙击垮打破,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城上,人员的伤亡并不算大,但对于叛军军心士气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隔着七八十丈远,视线虽不甚清晰,城垣上的人影幢幢却是尽入眼中,刘承祐能够感受到那些叛军的惊惶、恐惧、混乱。人心不稳,敌胆丧。

    抛石机止,官军寨墙大开,肩负进攻任务的龙栖、小底两军,也受令而动。木牛、木幔等防护器械推动在前,士卒矮身循其后,十几座壕桥,亦被推向城下,欲填护城河,几架巨大的云车也在大量民夫的操作下,向着前稳稳推进,就向一头头野兽,向蒲城张开巨口獠牙.....

    近前,弓弩等远程压制的进攻手段,继续展开,而那粗如长枪的床子弩箭,更是带着极强的杀伤力,直射向蒲城。有逾垣而进者,叛军有倒霉的人,直接被射穿,凄嚎无比,惨状骇人。

    就攻城方面,官军是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尤其是在这些攻城器械的准备上。而为了打造这些战争军器,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为了缓解财政上的压力,可谓极尽压榨工匠与劳力。

    以寨垒逼城而筑之故,官军进攻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军器冲城的布置总归要有些时间。在这个过程中,蒲城上的叛军守卒,纵使军心涣散,但在李守贞心腹将校与巡检督战兵的弹压强逼下,还是拿起武器,勉强地做好了迎接进攻的准备,混乱的场面稍微有点改善。

    壕桥推入水中,固靠两岸,护城河顿成通途,士卒可执盾而过。云梯逼上城,落板而搭上。官军的进攻彻底展开......

    李守贞在城中,还是屯了不少御备器械的,滚石、檑木、箭矢、金汤等还算充足。一时间,激烈的攻防便在蒲城一线展开,城上城下,弓弩相对,箭如雨下,厮杀声剧。

    并且,由于官军的寨垒战术,极大地缩短了与河东城的距离,使得叛军在官军的进攻下,反应始终难以及时。

    并没有付出太大的代价,一线的进攻士卒,便有登上城头者。而城战攻防,一旦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也就预示着新一轮的进攻阶段到来。白热化的战斗,在兵甲没有巨大差距的情况下,基本要靠将士血勇拼杀。

    论将士英勇,禁军将士,尤其是龙栖、小底两军,自不是蒲军士卒能比的。受限于仰攻,且蒲军婴城之利,而官军的强弩也无法再提供覆盖性的支持,攻防局面很快僵持住。

    沿城垣一线战斗,前后又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始终没能打破。

    “原以为蒲军人心已丧,大军既登城,可轻易而下,未曾想到,在禁军将士轮番进攻下,竟能撑这么久!”观战台上,眼瞧着战斗纠缠,且禁军的进攻明显有所放缓,坐在一旁的冯道脸上不禁浮现出点忧虑,偏头看向刘承祐。

    刘承祐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平静不似作假,闻冯道之言,刘承祐问杨邠与扈彦珂:“二位怎么看?”

    杨邠回答很简洁:“叛贼人寡,我军人众,只需继续加强进攻,如潮攻势下,损失一重,叛军定然抵挡不住!”

    “只是如此,我军的伤亡也难以控制了。”扈彦珂则朝刘承祐一礼,就杨邠的发言补充道,显然,不怎么赞同。

    随后,在杨邠威凌目光下,自若与刘承祐道:“在臣看来,这只不过是叛军困兽犹斗罢了,这波抗击之后,其势不能久。纵今日能挡,明日能挡?况且,我军攻城利器,还未完全发挥其功效,何需用人命去填?”

    又观了一会儿战,此时在前参与进攻的,便有他的大舅哥高怀德及其麾下。这一波进攻潮,也持续了近两刻钟了,场面看起来仍旧激烈,但效果不佳。

    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舒缓双目的疲劳,刘承祐问:“东城什么情况。”

    等了一会儿,赵延进来报:“正沿城垣激战。”

    “叛军已经暂时适应我军的进攻节奏了,在他们被激起的那股气消散之前,破之不易,徒耗士卒罢了。增兵强攻,或可收效,朕不为也。”发表了两句看法,刘承祐直接下令道:“鸣金收兵,传令各军,有序撤回寨城之后,收拢士卒,救治伤员!”

    随着鸣金声起,第一次进攻,以官军的主动罢战告终。

    “官家,何故收兵?弟兄们已经登上蒲城,只要继续进攻下去,叛军定然挡不住!”御帐之中,舅父李洪建夹着兜鍪气冲冲地走进来,望着刘承祐直接质问道。

    作为天子舅父,大内都部署,行营马步军都虞侯,禁军高级将帅,怎么都是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但随军以来,虽总禁军,但感觉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这天子什么都要插上一手。

    今日冲城,在他看来,最多熬至日落,蒲城必破。结果为刘承祐叫停,这心中的怒气与不满蹭得一下便上来了。

    “舅舅先坐。”刘承祐平和地对李洪建示意了下,说道:“贼势不可久,只需变奏泄其气,强攻功果未知,但将士死伤过重,那是一定的了。”

    “能破城,多死几个人,又有何碍?”刘承祐的话显然不能说服李洪建,矢口反驳。

    闻言,刘承祐表情顿时一肃,稍显严厉地训斥道:“将士背井离家,随朕平叛,为国尽忠,朕当视之为手足。舅舅既为国戚,又是将帅,这等不恤下情的话,就不要再讲了,否则,必不轻饶。”

    刘承祐这是将作秀融入到骨子里了,别看说得敞亮,真到没办法的时候,看他脑子里会不会有“体恤士卒”这四个字。

    突然面对刘承祐的变脸,李洪建不由一讷,但见侄子那认真的严厉表情,腹内之语,终究咽了回去。

    随着罢战收兵回营,白文珂等将帅悉来御营,多多少少,皆有些不乐意。见其状,刘承祐反倒安心,这说明,战意仍旧高昂。被刘承祐善言安抚,直道明日再攻。

    经过简单的战损统计,南城的禁军,前后共投入了七千余军士直接参与战斗,伤亡近千人,当然叛军也好不到哪儿去。东城那边,损失要稍微大一些。

    今日进攻,官军明显没有尽全力,但叛军的深浅,可基本被试探出来了。而刘承祐也没有一上来,便不遗余力的想法,围城这么久,上下将士,也是需要熟悉适应进攻节奏的。

    不过,试探完叛军的作战防御,刘承祐这心里也是更加踏实了。

    秋意渐浓,夜愈寒,节度衙门改造的“秦王府”完全沉凝在一片压抑的气氛当中。堂间,李守贞表情冷硬,高居王座,一干河中文武聚在一块儿,俱缄默不言。

    终于,一名臂缠绷带的将领站了出来,一脸的憋屈,愤怒道:“大王,汉军的那些抛石车必须毁掉,数千石弹,乱砸一通,士卒们胆气尽丧,如何作战,如何抵挡汉军冲城?”

    见其激动,李守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孤不想吗?让你领军出城,你能将之破坏吗?你敢吗?”

    面对此质问,那将领憋了一会儿,脸色涨得通红,退下了。

    此前,对汉军铺筑至眼皮子底下的寨墙,也不是没有尝试出击摧毁,几次下来,效果都是被诱出去打杀,损失不小。眼下,想要出城,越过那些“龟壳”,捣毁官军的那些攻城重械,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王,官军人众,甲械精良,实力强大,观其今日攻势,如此凶猛,我军竭尽全力方才挡住。若不另谋出路,恐怕难以抵挡多久啊,届时城毁人亡......”这时,一名文吏起身,语气有些凄惨,面色之间,满是畏惧。言语间,也含着明显的“暗示”。

    李守贞闻其言,却是面露狞色,怒斥道:“大胆贼子,怯敌畏战,竟敢乱我军心!”

    言罢便命人将其拉出去斩了,满堂胆颤,但显然,震慑的效果短时间内达到了,其后便更加离心。商量了许久,终究没能想出什么应对之策。困局如此,当真没办法,除非来场天崩剧变......

    一夜的休整过后,汉军飨士卒,备军械,晨雾初散,再次动了起来。昨日的砲石击城,抛石车损坏不少,经过修复后,可供使用的,仍有近三百架。

    刘承祐再登观战台,下令进攻时,补充了一句:将所有的石弹用完!

    然后,河东城再度迎来一场砲石雨的洗礼。

    进攻节奏,如出前辙,停止石弹攻击后,叛军似乎有了经验,知道官军又要冲城了,躲避冲击的士卒,纷纷被驱赶上城,等待接战。

    不过,这一回不一样了,在城头人员密集之时,换上了火油弹。带着火苗的陶罐,高速发往城头,在叛军士卒的视线下,扎入人群,罐碎油出,轰然爆发,烈火顿时将周遭的几名叛卒吞噬。

    其后,是一颗又一颗,密集不断,抛向城头。比起此前石弹攻击,更凄厉的惨嚎回响在蒲城间。

    “是猛火油!”有人惊呼,呼声中带着恐惧。

    几百颗火油弹,基本上的都抛入了城内,城头、樯楼、房屋以及大量的守卒,未做防备之下,被迅速地吞噬。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天高云淡不复,有种错觉,整个蔚蓝的天空都被染黑了......

    极目远眺那些在火海中逃窜哀嚎的身影,观战台上,冯道身体不由哆嗦了几下,老脸泛白,唇微颤:“此举有伤天和,得慎用啊!”

    刘承祐神情也有些严肃,不过眼下,可没时间给他动什么妇人之仁,战争本就是伤天和的事,战场搏命,可容不得手软。

    此番火油弹建功,基本是因为出其不意,守军毫无防备,否则,效果不会这般好。但显然,这火油弹绝对是攻防利器。

    城垣以土石筑造,城头瓮城,除了楼樯栅栏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可燃物,火虽大,城上却难以持久。得趁着突遭重创之下,叛军丧胆,抓住机会破城。

    随着进攻的命令下达,同样有些愣神的汉军将士,这才依昨日之道,有序地朝泛着热浪的蒲城攻取。

    事实证明,刘承祐还是太小心了,城上的火却是没有持续太久,但同样的,叛军的抵抗也是微乎其微,活着的都亡命去了。

    十分轻松地,城门被破开......



    乾祐元年八月丁亥(十日),在合围蒲州十余日后,汉军拔西寨而攻城,天子督阵,两日而克。

    比起刘承祐预想中的,要容易得多,快得多,距离中秋尚有四日的时间。当然,要说容易,细细想来,也没有太过容易,数万马步军出开封,皇帝担风险离京亲征,粮草军械,劳役征调,没有一样是轻松便能搞定的。

    此番西面之叛,非三寇连横,且刘承祐与朝廷早有防备,从初期开始,便遭受到了针对性打击,纵有反复,终究没能撬动大局。故在很短的时间内,河中叛军便失去了希望,再加官军战法策略,人心散得更快。再加刘承祐不给机会的战法,又借利器之便,破城可谓必然之事。

    城破之后,于官军这边,则更加从容,进城,追剿凶顽,接受俘虏,控制城池,顺便救火。城头的火势终究有所蔓延,祸及到瓮城背后的民房。

    自古城池攻防之战,城破之际,是最为混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产生问题的时候。刘承祐深谙其间的道理,故破城之后,便严令各军将校,约束士卒。并让韩通与李崇矩带军临时负责军纪巡检,又以白文珂暂署蒲州,肃清叛卒的同时,也严防地痞流氓趁乱作恶。

    在南城破后,东面也顺利沦陷,杨业亲自率军突入城中,叛众皆降。事实上,在这种情势之下,大部分蒲军都没有与河东城以及他们的“秦王”生死与共的意思。

    大部分河中将校,十分自然地遵从发自内心的最初的想法,果断投降了。其中有几名受冯道“勾引”,原本还打算再等等,待价而沽,没曾想汉军进攻如此凶猛,这么快便攻了进来。

    城破投降,当然是晚了,但要是不降,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进城官军都收到了命令,城中叛军,但有异状,斩为先,以免为乱。乱军,总是不稳定因素。

    纵使安排地再到位,城破之际,兵荒马乱,河东城虽然不算太大,但待秩序稳定下来,也耗费了两个多时辰。

    刘承祐这边也没有闲着,带着杨邠、冯道以及范质亲自在城外巡察,抚慰留于城外的军队,嘉勉有功将士,探望受伤官兵。总之,在军队面前,不停地显示着他天子的存在感。

    值此破城得胜之际,效果比起平日作秀十次八次都要来得好。

    蒲城南门,亲军相护,刘承祐背着手,望着烟熏火燎的南城,樯楼已然彻底焚毁,满是“疤痕”的城墙仍旧坚固地矗立着,周遭灰黑一片,依稀可见随秋风而袅升的烟气,仍有热度,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过后的恶臭味......

    “这河东城,倒是被李守贞修缮得够坚固!”望着城池的轮廓,刘承祐语调轻松地感慨了一句。

    “纵使再坚固,亦为叛城,又岂能挡陛下天威!”冯道立刻提袖说道。

    “冯卿此言不假,朕之威严,又岂是区区叛城所能抵挡的!”刘承祐眼神四飞了下,手一扬,朗声道:“但朕之威严,亦来自这数万忠诚的大汉禁军将士!”

    “陛下英明!”冯道一副叹服的模样。

    在旁,见这副君臣相和的样子,杨邠越来越像个局外人了,就他自己,已然连插句嘴的兴致都没有了。他脑子此时倒也清醒,经此番扫灭李守贞,这少年天子,骄气只怕越加难制,像他这样的老臣,恐怕更不被其放在眼里了......

    “河东。”刘承祐嘀咕了一句,小作沉吟,说道:“此城名当作更改!”

    随侍在侧几名的大臣都是一愣,怎么提到这茬了,不过冯道立刻给出一个说法:“此城扼大河,沟通秦晋,时移世移,却也难当河东之名。请陛下赐名。”

    “朕可取不出什么好名字。”刘承祐摆了摆手,看向冯道:“这等雅事,还得劳烦冯卿。”

    见状,冯道嘴角露出一道恭维的笑容,想了想,揖手道:“山水奇秀,永济大汉,以永济为名,陛下以为如何?”

    “就以永济为名!”刘承祐直接拍板。

    “陛下,城中已然肃清。”这个时候,韩通带着一队人,策马而出,远远地下马,恭敬地禀道。

    刘承祐扫韩通一眼,脸上凝着点脏污。韩通有点郁闷,他此番率护圣左厢十营指挥从征,结果根本没有骑兵用武之地,河中叛贼便平了。

    “白卿呢?”刘承祐问。

    “白使君正在清点府库。”韩通应道,顺便给他解释着:“那李守贞甚为可恶,提前积柴薪布于州衙、府库,欲行焚毁之事。河中府库之中,可还有数万石米粮,若不是刘词将军带人及时扑灭,可就真被其付之一炬了......”

    “将灭之人,有此疯狂之举,不足为奇!”刘承祐淡淡道。

    “李守贞的尸体呢?”刘承祐问。

    前已得报,城破之后,李守贞于城中自刎而亡。

    “置于州衙庭院。”

    “进城吧!”刘承祐点了下头,直接吩咐道。

    “陛下,南城被毁,道路污陋,恐污了圣体,还请走东门。”冯道出声建议道。

    “无妨,将士们以此度城,朕何以过不得!”刘承祐淡淡道。说完,便上御马,轻骑而入。

    州城之中,一片寂然,蒲军都被移之城外看守,各处门扉紧闭,百姓惶然自守家中。

    州衙内外,包括周遭的几条街巷都在两千余禁军的控制之下,人还挺杂,龙栖、小底、武节、兴捷几军都有。

    白文珂、李洪建带领一干将领,喜气洋洋地列阵以迎。

    “这州衙,还真是够气派。”下马,看了看大门,目光在牌匾上的“秦王府”三个大字上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

    注意到刘承祐的眼神,白文珂脸色微变,神情间似乎有些懊悔,当即招呼着军士:“还不将这伪王叛逆所作牌匾摘下,砍了拿去柴烧!”

    待牌匾处置之后,刘承祐方才迈步走入其间。

    庭院里,刘承祐终于见到了李守贞,的尸体,认真地打量着那张方正的脸,脖子上那道刎痕很深,血已干涸。当初在东京,李守贞在觐见刘知远的时候,刘承祐只在交错而过时瞥过他一眼,从头到尾,李守贞都造他反了,二人之间都没有过任何的对面交流。

    “死得干脆,倒是便宜此贼了。”刘承祐平淡地说了句。

    “陛下,北逃的叛军已被建雄军节度王使君与东西班指挥使赵弘殷击灭,其家小尽数成擒,其子李崇训为赵指挥使之子赵匡胤所杀.....”

    “赵匡胤?”刘承祐闻报眉毛不禁抖了一下,不过很是自然地恢复平静,眼珠子转悠了两圈,嘴角微微扬起。

    “陛下,李守贞属下,尚有十余名文武,附逆从贼,谋反作乱,以抗王师,如何处置?”这个时候,白文珂近前,问道。

    怎么处理,刘承祐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冰冷,活动了一下肩膀的骨骼,吩咐道:“将彼辈与李守贞家小,押赴市场,尽数斩首正法,以警天下!”

    一副慵懒的模样,说出的话,发出的令,却让在场的将臣们心中泛起点凉意,尤其是肩着节度之任的白文珂与赵晖。

    按照以往的例子,李守贞既死,对于其家小与余党,纵不赦免,也不至于如此斩尽杀绝。

    但天子的态度,由不得不警醒胆颤呐......



    原本刘承祐还欲再做得绝些,将李守贞家小及其麾下首级斩下,悬于城垣示众,以儆慑天下。但是试深思之,还是放弃了此想法,凡事过犹不及,人既以亡,却是没有必要对其尸首再做什么文章。

    此次平叛,旬月而灭稔凶,破其城,灭其家,效果已然足够了,想来自此之后天下节度对朝廷的态度会有明显的改善。

    “陛下,逆党之中,尚有那妖僧总伦,城破之后,与其僧众匿于佛堂,为将士所执,念其为佛门修士,如何处置,还当陛下钦定。”场面安静了下,赵晖出列,请示道。

    “哦?”刘承祐的瞳孔中泛起一丝亮彩,只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吩咐着:“带来见朕,对这大名鼎鼎的总伦法师,朕可是闻名已久。”

    刘承祐语气中的讥冷意味,在场诸人,都感受得到。都清楚,依天子的脾性,那叛僧,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入堂坐定,刘承祐直接吩咐着善后事宜,对李洪建与白文珂道:“城中用不着放这么多兵马,留内殿直三千卒暂控城池,其余将士,全数移驻城外,各归建制。命各军统制指挥使,约束士卒,抚慰兵心,将此战上下将士所立功劳,统计成册,与伤亡战损情况,一并上报......”

    “是!”不知是否为错觉,反正刘承祐感到,他此番降令,彼辈应命都显得十分顺畅。

    “冯卿,朕以你权河中府事,布示全城,发告诸县,逆魁授首,叛乱已止,以安民心。另发府库酒肉钱粮,大犒三军!”刘承祐偏头对冯道吩咐着。

    闻令,冯道立刻积极地起身应是,那态度,愈加恭顺了。

    经过简单的清点,河中府库中粮面尚有八万余石,酒肉亦足,金银、玉器、钱帛价值过亿,军械也有不少。李守贞在河中聚敛如此之众的钱粮,结果全便宜了刘承祐,就算犒赏三军,犹有富余,对此番平叛朝廷的钱粮损耗亦有不少补足......

    故,就冲着这些战果,对及时带人扑灭兵燹的刘词,刘承祐好感倍增,心中认定了其大功。同时,对下令纵火的李守贞,更加憎恶。

    “范质。”

    “臣在。”

    刘承祐双目如电,对其道:“拟诏,飞骑召关右诸节度至河中,众使君为朕守御边疆,安抚西陲,功勋卓著,朕要与他们同庆中秋!”

    天子的吩咐,让范质等人稍讷,不过很快皆有所意识,显然这是欲携平叛之威,压服诸节度了。关中虽然早已没落,非朝廷核心统治区域,但对于中原朝廷而言,仍有屏护鼎足之效,其安定与否,事关社稷与国家战略安全。

    河东、河北、中原、关中四块地盘,就属关中,朝廷的影响力最弱。

    君命下,对叛事的后续处置,继续展开。文武奉命任事,执行善后事宜,安民犒军,内外肃然。

    在城外大军,欢欣天子的犒赏命令之时,刘承祐在城中,终于见到了那总伦和尚。

    在卫士押解下,总伦和尚有点畏缩地朝堂间走去,满身狼狈,身上鎏金的袈裟被抢去了当战利品。面容间尽是恐惧与忧虑,目光彷徨不定,他可听说了,李守贞家小及朋党已尽述被斩杀,那他这个叛逆的座上宾,又会是什么下场,可以想见。不过,汉天子既然要见他,又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通报上堂,一眼便望到了端坐中央正捧着册籍阅览的天子,当真年轻,气度严沈,不怒自威,在这个年纪,端是少见。

    刘承祐抬眼打量此人,讲真的,这总伦和尚,形象很正,有一副不错的卖相。也是,神棍若一副丑尊陋容,想要迷惑他人,只怕会事倍功半。

    还没发话,便见总伦突然“惨叫”一声,扑通跪倒,膝前两步。受他这一惊,堂间侍卫的侍卫立刻按刀,戒备地挡住他。而总伦已是五体投地,朝刘承祐长拜到底,一副虔诚的模样,口呼万岁不已。

    见其状,刘承祐也有些意外,却不发声,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表演。和尚动作间,一直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见其神状平淡,有些尴尬了,心里嘀咕,这天子反应怎么不按常理,不配合着接这茬,他如何继续下去?

    场间的气氛,透着一丝尴尬。过来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总伦和尚额冒冷汗之时,刘承祐终于状似随意地发问:“尔这是何故?”

    闻言,总伦先是酝酿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再大拜伏地,激动道:“贫僧入堂,忽见一阵神光爆发,其芒闪耀,几可夺目......”

    “何来神光?”听其言,观其行,刘承祐有些恍然,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玩味,面上却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追问道。

    似乎有戏,总伦立刻解释道:“贫僧定睛观察,方才发现,那神光乃发自陛下明堂紫府,直冲屋梁,龙气盘旋,隐约可闻佛音吟唱。以贫僧观之,陛下必为佛陀转世,以拯天下,贫僧感其威能,故难以自持。”

    这和尚,说得跟真的一样。

    刘承祐指着堂间随侍之人:“既有神光,为人彼等如常?”

    “彼等凡夫俗子,岂识神佛真容,贫僧也只因方外之人,修得小果,故能察陛下天威。即便如此,亦难抗其压。”总伦说道。

    “类似的话,想必和尚当初也是这么对李守贞讲的吧。”刘承祐冷淡一句话,让总伦面上的表情不由凝固了。小心一视,却见天子神清目明,竟没有一点色动,丝毫不受他言语影响,心头莫名发慌。

    目光停留在其头上的戒疤,刘承祐质问:“既为方外之人,不在寺庙吃斋念佛,研读经文,导信众向善,何故出世,鼓动作乱,背反朝廷,掀起战火,荼毒生灵?”

    刘承祐的目光极具压迫性,闻其质问,总伦有点明白了,这天子年纪虽轻,但当真没那么好糊弄,想来也是,若没几斤两,否则何以敢如此烈性出击,迅速平了李守贞。

    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但迎着刘承祐审视的目光,还是埋头,语气恳切道:“陛下明鉴,贫僧只是佛门一比丘,栖居佛寺,然李守贞为人间凶煞,以刀兵相迫,为保阖寺数百僧众性命,无奈应之,为其谎传谶言。”

    说着,总伦又急切地补充道:“但贫僧早知,李守贞德行浅薄,业力加身,必自取灭亡。而东方紫日中天,应在陛下,迟早能讨灭此贼。而今陛下御临河中,旬月而下,贫僧这心头甫定得安。”

    “另,李守贞早怀叛心,年初西蜀入寇之时,便有举叛之意,为解朝廷之困,贫僧极力劝阻,方弥其祸......”

    叙说着,总伦几乎将自己描述成为了一名身陷贼巢,其志不移,其心不改,仍为天子与朝廷计谋的忠良高僧。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

    “如此说来,朕还得感谢你暗谋为国,替你酬功了?”等其解说完了,刘承祐平常的神态,方才变得冷厉。

    “贫僧不敢。”

    见状,总伦眼皮直跳,刘承祐这“铁石心肠”的表现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无力感。

    “当朕似李守贞那般愚昧可欺吗?”刘承祐声如索命之刃,直扎其心:“似尔等这样的妖僧,蛊惑人心,乱国害民,如不加惩戒,天下何安?”

    “来人!将妖僧总伦及其徒众,一并拉入市场,昭示其罪,行刑正法!”刘承祐色重辞严地下令道。

    “是!”堂间卫士,毫不犹豫地上前拘着总伦便往外拉。

    和尚彻底慌急了,也不扯神佛之类的了,挣扎着直白高喊:“陛下饶命!”

    其声凄绝,只可惜,刘承祐完全不为所动。

    “陛下为人主,敢枉杀僧众,必为佛陀厌弃,异日难得善终啊——”

    当听到这句话时,刘承祐挥手止住,起身,缓缓近前,在总伦惊惧张皇的注视下,淡漠地说道:“朕,对当什么佛陀转世,没有任何兴趣。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方外之地,朕不管,但俗世之中,哪怕是你们的佛陀,也要遵从朕的诏令。犯了法,一样要受刑!”

    说完,便命人堵住这神棍的嘴,将其拉去市场行刑。

    背着手在堂间站了一会儿,神思几许,刘承祐讥讽道:“这些恶僧,当真是舌灿莲花。假佛陀之名,蛊惑人心,奴役朕治下之民,行聚敛之事,肆无忌惮至如今,为逆作乱,还敢对朕口出威胁,真是不知死活......”



    刘承祐的话里,已然有股意志,喷薄而出。

    天子对佛门的态度,似范质这样精明的近臣,也有所预感。虽未明言,但多少有些猜测,谈不上厌恶,只是有些针对性的不满。甚至在范质看来,不止是佛门,连道门天子似乎都没有太多的信敬。

    这段时间以来,时不时地,刘承祐会表现出点对佛寺不满,佛寺龌龊,僧徒奢靡,蛊惑人心,占田广,奴佣百姓......总之,从各方面看不顺眼。

    太后是信佛的,前番河北大旱,太后往佛寺、道宫祈雨,刘承祐独去道宫。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久之,范质也差不多搞明白了天子针对佛门的根本原因。壮丽的佛寺庙宇,奢华的铜像法器,肥沃的土地,大量的僧民与不事生产的佛徒,以及几近于无的税收......

    而今的大汉,财政困难,此番西来平叛,劳役滋生,几乎穷尽朝廷这半载以来的财税,别看这河中的缴获不少,对于整个大汉而言,也是杯水车薪。不说其他,仅伤亡士卒的抚恤,便又是一项巨额的支出。

    佛门,占据了那么多的财富与人口,不说天子,就是范质自己,都不禁眼馋。作为一名才识不浅的大才,范质当然知道“三武灭佛”的故事,也知晓“灭佛”的巨大好处,最直接的便是朝廷财赋的暴增。

    灭佛不是目标,灭佛的好处才是。事实上,若是道门也似佛门,在刘承祐这儿,估计就要佛道一起灭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刘承祐表露出的灭佛之意,范质是举双手赞成,当然,阻力或许会有,但以天子的能力与手段来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并且,朝堂之上,支持的将臣,绝对不会少,这一点,范质很确信。举两个例子,杨邠与王章......

    再者,眼下不就有一个值得利用的借口与好机会?

    当然,这些最真实的想法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得换个说法。

    在刘承祐思忖间,范质想了想,拱手禀道:“陛下,佛寺本清净之地,然就臣闻,天下沙门,乱象纷呈。其佛寺者,壮丽不下宫室;其法像,奢华不减朱门;其僧众,残虐不弱寇贼;其土地......”

    “恣意妄为,枉法悖理,以致有似总伦这样心术不正之徒,亦能混杂其间,假号佛陀,蛊惑生民,更悍行谋叛逆事。请陛下对天下佛寺,进行整顿约束,剔除卑劣不正之徒,还佛门以清净!”

    范质的说法,当然是片面的,偏私严重,天下佛寺,不可能都是藏污纳垢之所。但是,有个词叫政治正确,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谈其他方面。而范质此番所言,基本上都是拣着刘承祐喜欢的听的说,深得其心。

    身为天子,不管做什么事,最好都要有支持拥护的人,而眼下范质,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范卿所言甚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刘承祐感慨地说道:“妖僧总伦之事,实令朕悚然,佛门信众甚多,然各地僧人如都似此辈,天下何得安宁?为了社稷安宁,为了百姓康平,亦为佛寺的良好发展,是得进行一次整饬了......”

    刘承祐的话,虚伪得可以,但范质严谨的面容间尽是敬服:“陛下英明。”

    “赵延进!”刘承祐扭头便朝侍立在侧的赵延进。

    “臣在。”

    刘承祐与范质的对话,赵延进在边上都听进了耳中,以其见识,虽切不中其间肯綮,但凭其机敏,也大概能明白,天子是欲对付佛门了。

    却是不知在此事上自己能做什么,心里嘀咕着,手上动作不慢,抱拳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承祐直接吩咐着:“总伦附逆为乱,虽已正法,但虑其徒党恐藏匿庙宇民间,遗祸无穷。给你个任务,率你麾下卫士,给朕将河中的佛寺都清理一遍,将其间的僧人仔细甄别审查,勿致叛党逃脱!”

    赵延进闻令,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旋即挺胸应道:“是!”

    言罢,扭身便去了。见赵延进一副干练的作风,但思其闻令时那似懂非懂的表情,抽了口气,抬指对范质支使道:“范卿,赵延进恐怕还是未解其意,你暂且放下手中事务,执朕手令,前去辅助于他,亲自把控此事。”

    “是!”范质肃容一礼。

    攻城破城、制暴止乱、安民善后,一系列纷繁事务下来,暮色已至。城池所受的创伤还十分明显,战争的烟雾才将将散去,城外,归建复制的平叛大军,已然陷入一片有秩序的忙碌之中。

    一车车的米粮酒肉自府库出,拉入各军营中。当然,天子犒军,没有忘记西寨的官军,那边立功将士同样不少,命人使舟船,发送犒赏物资。

    刘承祐只来得及简单察看了一番河中的户册兵籍土地情况,微感河中之富,便闻内侍报,药元福与宋延渥渡河而来觐见。

    对此,刘承祐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亲自出堂接待,礼敬功臣的作态,倒让药元福这老将对刘承祐更添几分好感。

    “药卿年逾花甲,犹能执刀兵,冒锋矢,亲历战阵,为国作战厮杀。此等豪情武功,实乃在世廉颇,朕长闻之,神往已久,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啊!”堂间,刘承祐打量着身被甲胄,腰板挺直的药元福,一副叹服的模样。

    面对天子亲口恭维,药元福爽朗笑出了声,应道:“臣打了一辈子仗,也只会打仗,不上阵,这骨头直发痒。此番只可惜啊,河中的叛贼不经打。”

    虽不算谦逊,但那语气中的豁达,倒也不引人厌恶。

    “倒是陛下,继位未久,根基不固,逢此叛,有如此意气,亲自提兵西来,旬月而灭贼,这等豪情,令人佩服!”药元福以一种并不谄媚的语气,恭维着刘承祐。

    “此番得以顺利平叛,也仰赖前期药卿于同州扼贼势,为朕争取了西进的时间呐.......”

    接下来,基本上就陷入君臣之间互相恭维之中,很快,姐夫宋延渥也参与了进来,气氛很和谐。

    眼瞧着天色渐暗,刘承祐牵头,带着药元福与宋延渥出城,前往大营。

    庞大的汉军大营中,已是灯火齐明,热闹一片,已然庆祝开了。刘承祐至御营,聚诸将帅而庆功。

    气氛至酣处,军营之中,或是“福至心灵”,此起彼伏,诸军将士,山呼万岁,比起前番迎拜天子御辇,明显更加热烈,一场胜利的作用,胜过万千手段。

    即便如此,刘承祐也未得意忘形,饮酒之余,不忘派人,巡检军营,以防动乱,同时备不测之变。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负责办差的范质与赵延进归来了,向刘承祐汇报。

    短短的时间内,只来得及将州城附近的栖岩寺与普救寺控制,清查了一遍。据范质言讲,仅这两寺,便有僧众上千,庙宇宏丽,尤其是总伦所掌的栖岩寺,大小佛像数百尊,另有田亩数十顷......

    仅听此汇报,刘承祐的念头便无法遏制了。命赵延进对河中府其他佛寺继续行“清剿叛逆”之事的同时,也让范质拟制,发天下诸道州府,着各地官员清检治下佛寺情况。此事,之前刘承祐已命武德司暗中调查过,以人手不足,范围很小,这一回,却是要来一次大普查了。

    河中这边,只是开胃小菜,全国性的大“整顿”,还得回东京之后。



    大军在侧,对河中的尝试性灭佛进行得异常顺利,事实证明在这乱世,佛门对于百姓,尤其是那些心存寄托的愚民影响很大。仅官军包围控制栖岩、普救两寺,便在民间引起了一阵非议,对此,刘承祐更加坚定的动手的决心。

    对于两寺的处置,刘承祐打着追索“叛党”的名义,欲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思想,将两寺僧众全数斩杀,以绝余孽。所幸,冯道、范质等臣极力劝阻,经过细细审量,刘承祐决定纳忠言。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于两寺务加严惩,用以警告那些心怀异心之人。

    两寺上千的僧众,绝大部分被遣散,勒令还俗入籍,只余不到三十名精通佛法的僧人。寺中的钱财、粮食竭取之,各类铜像以及所有沾金带银的法器,基本都被收缴,押回军营,准备运回东京熔炼铸钱。

    佛寺所拥土地契约尽数作废,所有土地分配与为其劳作的民户以及那些还俗的僧众,得了好处,民气顿时改善不少。只根据寺内剩下僧众的人数,给两寺留下一定数量的土地,今后,和尚除了要诵经念佛,还要耕地种菜。

    原本按照刘承祐的想法,还要对佛寺征重税的,不过考虑到经过这么一波褥羊毛,也接下来很长时间内,也刮不到什么油水了,也就暂罢。并且,官府对于佛寺,还要定期做检查......

    以上,只是针对栖岩、普救这两座底蕴还算深厚的大寺,而河中府下,其余的寺院抑或什么小山小庙,尽数黜置,一应僧众,全部赶出佛寺。日后,河中境内的大部分百姓如欲拜佛进香,得跑远路了,而是否为虔诚信众,就看其能否忍受那长途了,否则,还是老实在家劳作农桑吧。

    这一系列的处置措施,对于佛门来讲,真的是极尽严厉狠刻。而依河中事,也差不多定下了接下来的灭佛基调,一应处置,皆有例可循。一场针对于佛家的凛冬将至,而根据佛门的兴衰来看,大劫之来,要准备渡劫了。

    大营中,清理的空地上,堆砌着大小铜像、器仗、钵皿、金银、钱币之类的东西,灭佛的收获,最直观地展示在刘承祐面前。

    “仅两座佛寺,便积聚了这么多的财富。”淡漠地感叹声,令人发冷。

    探手摸着一尊弥勒的笑脸,丝丝凉意顺着指尖传入,刘承祐说道:“就此尊铜像,就不知能铸多少新钱?”

    “运回东京,王相公想必会喜不自禁。”范质在旁,看着挪不开眼的天子,附和一句。

    “传命阎晋卿,将这些金银铜器,作为第一批返京物资,输送回开封!”一扬手,刘承祐直接道。

    在对河中佛寺进行“整顿”的同时,撤军的事宜,已逐步展开了。十余万人聚在一块,人吃马嚼的,每一日的消耗,可都不是什么小数目。并且,眼瞧着秋收已至,农事繁忙,正是缺劳力的时候,征调的劳役与州镇兵,多少已惦念着家里的田亩。

    首先,刘承祐便将河中、晋绛、陕华同等就近征集的三万余民力,放还乡镇,各给钱粮。同时,以战事故,诏减诸州今岁秋税,死伤及立有苦功的劳役则全免......

    事实上,这数州之地,根本给朝廷提供不了多少财税,纵有也多被敌方截留,这慷“他人”之慨,施以小惠,又换得了一个好名声,“圣主明君”的德行越发为人称道,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河中府今岁大熟,是个丰年,但受战争的创伤最严重,青壮民力死伤最严重。而就从李守贞治下,河中丰盈的府库也能看出,纵使大熟,黎民百姓的日子也很苦。刘承祐的惠民诏制,可谓一场甘霖,至少再费些苦功,这个冬季或将不那么难熬。

    劳役处置过后,从征的地方州镇军队,也分批放还。专门抽空,刘承祐接见一些地方将校,方镇军队的忠诚虽然有待商榷,但在这场平叛战役的前期,基本还是靠这些兵马顶住的。

    ......

    府堂中,气氛相对轻松,十余名军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小声交谈着,形形色色,军职或有高低差异,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年轻。

    这些人,都是在此次平叛战事中,立有战功的军官。事实上,对于大部分从征的禁军官兵来讲,都只是混了一轮从征资历。军队的胜利,更多的还是群功,个人的发挥,在数万大军之中,想要出彩,当真没有那么容易,除非进入主角模式。而这些军官,都是小有出彩者。

    赵匡胤在这其中,无论资历、地位、军职,都属于最下等的,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心中还有些疑惑,天子怎么会点名召见他。到现在为止,他还可还是个无名之辈,仔细想来,也就斩了李崇训算是个功劳,但赵匡胤自个儿觉得,那不算什么大功......

    思虑间,眼神四下在这富丽的衙堂间扫了一圈,注意着那些将校,默默观察着。瞄到一个落单的英俊军官,脸上露出一道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走上前去,拱手打着招呼:“在下赵匡胤,见过这位仁兄。”

    张永德当着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心情并不好,他与李重进的之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了,都是亲戚,有些无奈。或许是郭威一直以来的叮嘱劝诫起了反效果,对张永德,李重进的嫉妒心理越来越严重了。此番随军,二者没多少交流,方才见面,互呛了两句。

    赵匡胤凑了上来,心中虽然没有多少兴致,但见其堆着的和善的笑容,出于良好的风度与涵养,回之一礼:“张永德!”

    闻言,赵匡胤顿时露出一抹诧异,以一种赞叹的语气道:“足下便是张指挥使,趟火闯城,随刘都指挥使攻破府衙,抢救库廪,受陛下亲口嘉奖的永德兄?”

    赵匡胤恭维的反应,让张永德有些意外,略带一点不好意思,矜持道:“微薄之功,不足为道。”

    说着,对着赵匡胤上下扫视了几下,若有所思道:“赵匡胤?擒杀李崇训的,就是赵兄吧。”

    赵匡胤脸上没有多少变化,更别提骄矜之色了,也像说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张兄竟闻在下薄名?却是小弟的荣幸......”

    “......”

    “张兄可知,天子召我等何事?”

    “......”

    在赵匡胤与张永德东拉西扯,迅速地称兄弟之时,伴着内侍张德钧的高唱:“陛下驾到!”

    立刻打断了相谈甚欢的二人,众人顿时整齐地排列开来,堂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重起来。

    刘承祐脚步生风,自堂外跨步入内,于座前,掀袍而坐。

    “臣等参见陛下!”一干将校整齐地拜道。

    “免礼平身!”刘承祐的声音短促有力。

    扫视堂间的十余名将校,刘承祐目光中带着些喜爱。马全义、杨业、符昭信、高怀德、李崇矩、赵延进、王汉伦、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

    不是官二代就是军二代,哪怕是杨业,家里在麟州也是一方豪强。唯一的草根算是马全义的,但他是追随刘承祐最早的心腹将领,也是在场中人军职最高者。

    稍微酝酿了一番,刘承祐开口发言致辞了:“诸位都是禁军中的青年俊杰,后起之秀,日后大汉军队的基石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