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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其来意,刘承祐脑子中迅速泛起了念头,又是针对史弘肇的,这赵砺何许人也,同西京的斗争有关?洛阳这边,史弘肇与勋臣贵族之间的争斗,已然成了军政上的主要矛盾。你攻讦我,我打压整治你,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当初刘承祐种下的因。

    刘承祐打量着孤零零地在殿中的这个人,头埋得很低,看不见长相。

    稍微侧过身体,面上不动神色,刘承祐淡淡地说道:“你可知史弘肇是何人!一个小小的留台御史,竟敢觐见面劾大汉元勋,封疆大吏,好大的胆子!”

    刘承祐的话里,隐隐有对史弘肇回护之意,这赵砺似乎没有听出来,持守行礼,言辞恳切地拜道:“臣身为御史,只是尽纠举弹劾西京职掌官吏之责,但观其行举,不问权位之轻重,官职之尊卑!”

    此言说得,端是正大光明,刘承祐心中顿生一丝排斥。自史弘肇守西京后,他收到的对史弘肇的攻讦、举告可是一点都不少,但像此人这般面圣之言要弹劾,还是头一遭。刘承祐下意识地便将之归到西京勋贵那一拨人中去了。

    不过,人家都这么大义凛然地开口了,刘承祐既然自诩纳谏如流,当然地听他说完。挥了下手,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朕倒要听听看,史卿又犯什么事了?”

    闻言,这赵砺终于抬起了头,很干净一张脸,面浮正态,所谓相由心生,刘承祐忽然恍过这样的念头:或许,此人当真只是单纯地为了弹劾史弘肇。

    赵砺当然没有听出刘承祐语气中的不满,更不知此前刘承祐才夸奖了史弘肇一番,直刺刺地道:“郑国公在西京任上半载,恃权凌下,聚敛成风,欺压良善,夺人家财......”

    听着那老一套的说辞,刘承祐直接打断:“说点具体的!”

    赵砺微微一讷,那双清明的眼神中闪过少许意外,不过迅速地收敛心神,不提那些空泛的说辞,而直言其事。

    不谈此前,就刘承祐西征以来,史弘肇犯的事就不少。洛阳县丞家置布匹产业,趁西征平叛,积极供应军用被服,所获颇丰,为史弘肇所构,夺其产业方罢;太子太保王延,因言语冲撞,被史弘肇派卒闯入其家宅,杖责,告饶方止;催逼丁壮,解运粮械,监押苛毒,致民死十余人;秋收之事,派人强闯庄园民宅,摊派征粮,行勒索之事;史弘肇之弟史弘朗......

    总之自赵砺口中,史弘肇就是一个强凶霸道、乱政害民的罪臣大恶。

    而对其言,刘承祐的反应很平静,他只相信一半,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说其他,若史弘肇真如赵砺所说那般十恶不赦,洛阳早民不聊生了。然而事实上,西京治下诸县,民虽苦,但治安还算稳定。真正难熬的,是那些官吏勋贵。

    当然,史弘肇干的烂事,是真不少,置产业,饱私囊,比起在东京的时候,可要更严重些。

    “说完了?”随着其话音落,刘承祐轻敲着桌案的手指停下了,换了个姿势淡淡地问道。

    自己一番忠言,但见天子这冷淡的反应,赵砺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失望之情。面对问话,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朝张德钧招招手:“说了这么多,也口渴了吧,赐他一碗茶,润润嗓子。”

    很快,御盏递上,赵砺愣愣地接过,谢恩。

    “你所弹举,朕知道了。”刘承祐的态度显得敷衍。

    “陛下!”此人当真是不识趣,有点不知进退,激动地唤了声。

    “够了!”刘承祐止住他:“朕自有计较。若无他事,且退下吧。”

    让刘承祐意外的是,此人不只是没眼力,还固执,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略作犹豫,又道:“臣还有弹劾事!”

    “讲!”刘承祐这下是真来兴趣了。

    “西京留守判官时彦澄,任职不随府,于家中处置公务;推官姜蟾、少尹崔淑,怠政慢政;太子洗马张季凝,每称请假,俱是不任拜起;司封员外郎李屿、国子博士李鳷,聚宴宾客,非议国政,常出怨言......”一口气,赵砺又吐出一连串的名字。

    除了几个虚职,洛阳留守府的实权职官,几乎被其弹劾了一个遍。

    这下,刘承祐差不多确定了,这赵砺不只是针对史弘肇的。

    最终,还是简单地将之打发掉了。不过,刘承祐的心思又不免沉重。洛阳的情况,比起立国之初,实在要好得太多。但事实证明,不能太乐观,对于这边的情况,他也是有所了解,但被人当面直接戳穿,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洛阳的情况,你怎么看?”思吟几许,刘承祐直接问范质。

    范质也明白刘承祐的意思,考虑了一会儿,一面观察着刘承祐的眼色,一面郑重地道:“西京这边,权贵相争,已愈演愈烈,若不加遏制,只怕将影响扩散到军政民生!”

    范质的话,提醒意味很浓。见刘承祐眉头锁起,又道:“陛下需知,过犹不及!”

    显然,范质清楚刘承祐将史弘肇放在洛阳的目的,这边的勋贵官僚们,半载以来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刘承祐只欲压制勋贵猖獗,打击不法行举,却没有消灭的意思,再放任史弘肇下去,恐怕得逼出乱子了。

    并且,就冲史弘肇本身的肆无忌惮,也是不能放任的,他能祸官,便能害民。那十余名解运伤亡的民壮,已经足够提个醒了。

    摆了摆手,示意范质也退下,刘承祐待在龙椅上,好好地想了想。

    突然抬首,对张德钧吩咐道:“去查查,那个赵砺怎么回事!”

    “是!”

    第二日,赵砺的情况便呈至刘承祐案头。洛阳本地人,以县吏发迹起家,家境清贫,为人刚直,不贪污受贿,尝因直刺时弊,得罪上官遭贬......简单地形容,是个“愤青”,这样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的。

    “如此看来,这赵砺,却是个忠直之士。位卑而不敢忘忧国啊......”收起报告,刘承祐暗暗嘀咕了一句。

    ......

    在洛阳歇了一日,刘承祐即发往东京,他是归心似箭。

    不过在洛阳这一日,刘承祐直接将赵砺所劾举的张季凝、时彦澄

    、姜蟾、崔淑、李屿、李鳷几人,致仕、罢官、夺职,尽数处置了,以肃洛阳官场不正之风。

    唯一没有动的,还得数“罪大恶极”的史弘肇。

    临行之前,刘承祐将史弘肇再度叫至御前,对其耳提面命了一番,比如,洛阳有白马名寺,西京畿内大小佛寺,不法之事甚多,暗嘱咐他,细细调查整治一番......

    得罪人的事,刘承祐相信,史弘肇会干得很不错。

    “你亲自去,将那赵砺给我索来!”而在送走了凯旋大军之后,史弘肇回到府衙,便召来其弟西京步军指挥使史弘朗,冷冷地吩咐道:“竟敢到御前谗言告我,真是不知死活!要不是天子还算睿智,史某岂不是栽在他手里了?”

    “是!我这便去!”史弘朗面带阴狠。

    相比于在东京的时候,就史弘朗而言,还是洛阳这边待着舒服,兄长大权在握,没有多少约束,自在多了。

    不过,等史弘朗带着人,横行霸道地赶往赵家的破落房宅,扑了个空,据闻,赵砺已被召至东京为御史,携妻子同行去开封了......

    “大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还升那赵砺贼子的官?”史弘朗满脸不忿。

    得知这个消息,史弘肇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凝着眉,捏着拳。不过,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琢磨了一阵,对史弘朗吩咐道:“今后,让手下人都收敛些,再敢有横行不法之事,我亲自处置!”

    “大哥——”史弘朗没反应过来。

    “照我说的做,传达到所有家仆部曲,倘敢违背我的命令,届时莫怪史某无情!”

    “是!”

    “另外,你带人,将治下的佛寺清查一遍,控制住,尤其是白马寺。一干秃驴,竟敢聚敛那般巨富,难怪天子不能容他......”

    或许是想法简单些吧,史弘肇,倒是看得格外地清楚。



    过洛阳之后,自是一路坦途,沿路刘承祐还偶尔轻骑以察民情。中原地区收割得相对较早,秋收已然接近尾声,那种丰收忙碌的景象,暂时是看不到了。经粗略观察已知,受前番旱情扩散的影响,粮食歉收得厉害。

    不过,田亩里产出再少,该缴的税收还得缴。官府的差吏已开始下乡进村征粮收税了。虽然刘承祐前下诏,秋税十月一日起征,但是在县镇村庄一级,早早地便开始了。

    在收税一事上,出了不少乱子。如今大汉朝廷,政权连下县都做不到,更遑论下乡镇了,再加缺少可用的基层官吏,在收税上,基本只能督管州府一级了。而在具体执行方面,由于缺少监管,官与民之间的问题很多。

    校吏的作风粗暴,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方面。当然,想要顺利地征粮收税,必要的强硬手段也是避免不了的。

    在郑州,经过与军政长官景范的一番交流之后,为了避免激起民变,刘承祐即下一诏,应诸道州府县镇,征缴税赋,一律不得暴征苛聚,侵扰乡民。另,税钱不足者,可以等值粮米充抵。

    而今,朝廷收税,百姓还是以钱缴纳。刘承祐这道政策,也是抱着惠民的想法。王章定的税,已然很重了,正处钱荒之时,给百姓直接用粮充抵税收,可免其为筹税钱,贱卖粮食,解民之大苦。

    只是如此,又要考验官府了,不过,如今刘承祐的权威正处在一个上升期,已经不似初登基那边,每降一诏,都要顾虑州县官吏敷衍了事。

    而针对于此事,刘承祐也意识到了,选材培养一支效忠于皇帝与朝廷的官僚队伍,已是刻不容缓。另外,监察系统,也亟需重建。

    过郑州,距离开封也就不远了,这条路,刘承祐差不多也走熟了。

    “赵砺!”御辇上,刘承祐靠着宽枕,淡淡的目光扫着这名御史。

    “臣在。”

    赵砺坐在车撵口子的一张小凳上,身体紧绷,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他一家几口人,“稀里糊涂”地被拿着皇帝诏制的禁军士卒召至军中,随行东往。好几日了,终于再度收召,竟然荣幸得以登上御驾问话。

    “倘若朕将你留在洛阳,你可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刘承祐问。

    闻问,赵砺认真地想了想,面上不由露出点苦涩,晃着头:“以郑国公的处事方法,臣恐怕是难以保全了。贬官流放,或许都是好结果了,甚至牵累家人......”

    “如此说来,朕召你入东京,以为殿中侍御史,可是不小的恩德了。这恩,你可认啊?”刘承祐悠悠问道。

    赵砺立刻拜道:“臣谢恩!”

    刘承祐的靠姿愈显慵懒了,收回目光,问:“看你性情虽烈,却也不是太迂腐,既然知道弹劾郑国公等人,可能祸及家人,为何要冒险进谏?”

    闻问,赵砺严肃道:“臣观西京政糜,已到不得不整改的地步,为国为民,顾不得许多!”

    听其言,刘承祐脸上不禁涌起一道笑容,以一种略带嘲弄语气,自言自语道:“大汉立国不满两年,朕继位更是才半载,未曾想到,在西京洛阳,还有一名朕从未听过八品小官,心忧国事,尽忠而忘己安危,却是难得啊......”

    言语间,刘承祐注意着赵砺的表情,局促间又带着一丝坦然。

    “朕没有处置史弘肇,不知你是否失望?”扫了几眼,刘承祐突然问道。

    出乎刘承祐意料的,赵砺摇了摇头:“臣只是一言官,进谏劝告,只为尽责醒陛下耳目,如何处置,几凭陛下意志,臣不敢多言,更不敢多想!”

    眉毛扬了扬,赵砺所言,就这句话,是真得其心,顺其意。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刘承祐认真地打量着赵砺,眼神微飘:“知道,你不畏权贵,面君直言,弹劾史弘肇,朕是如何看的吗?”

    眉目之间涌出了点忐忑的情绪,赵砺埋下头,低声道:“臣不知。”

    “风闻言事,以直邀宠!”冷淡的评价,直接从刘承祐口中吐出。

    骤闻其言,赵砺双眼之中恍过愕然,脸刷地一下便白了,缩着身体,埋得更低了。嘴唇颤抖着:“臣,臣......”

    “倘若朕是个昏君,抑或大权旁落,你的性命,乃至你家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刘承祐看着他说道

    “陛下言重了!”赵砺不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见状,刘承祐又轻声呢喃着:“当然,朕若真是个昏君,你恐怕也没机会见到朕了......”

    “起来吧!”看赵砺被吓得不轻,刘承祐掰了掰盘着的腿,让自己坐得更稳,神色间恢复了平日的泰然。

    “谢,谢陛下。”赵砺起身,仍紧张着,由于车驾的颠簸,差点一个踉跄在君前失仪。

    刘承祐摆了摆手,沉声道:“自唐季以来,天下乱了几十年了,礼乐崩坏,纲常不振,朝廷权威受损,这监察一事,而今更是形同摆设,几无威信可言。在洛阳,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敢在朕面前,力讦权贵,却让朕颇感意外。”

    听刘承祐娓娓道来这一番话,赵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不过仍旧躬着腰,拱着手。

    “你便好好当你的言官谏臣吧!希望到了东京,其志不改!你说话,虽然不中听,但若能起醒目悦耳之效,对朕,对国家,也是好事!”抬手,动了动指头,刘承祐吩咐着:“退下吧!”

    “是!”赵砺埋头应道。

    御辇暂停,当赵砺下车,踩到地面上时,是真一个踉跄,很没形象地摔倒了。被一名士卒扶起,哪怕踩实了,两腿还不禁发软。

    抬眼恭敬地看了看御辇,赵砺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感受格外复杂。这皇帝太聪明了,伴君如伴虎啊。不过,皇帝若不英明图治,岂能他辈用事奋进的机会。

    车撵上,刘承祐又慢慢地躺下了,闭目养神。

    刚烈或许是真,迂直却不尽然,在这个武夫当道的时代,真正迂腐的人,是活不长的。

    就在前不久,进京述职奏事的成德军副使张鹏在南下经过大名府时,便因言惹怒高行周,被其索拿起来,正向朝廷请奏杀之了。



    “大军凯旋”、“天子归来了”,自中秋节后,诸如此类的话题,在东京市井间谈论得比较火热。平叛顺利的消息,对开封城而言,无疑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人心稳了。

    最直观的表现是,开封府与巡检司两衙的差役巡卒对城池的控制明显放松了,在刘承祐率军离京的初期,任何事关“平叛”的言论可都是禁止的。

    巡卫戒严的禁军也在侍卫司的约束命令下退回了军营,开封城基本恢复了叛事前的状态。并且随着各地秋粮一批批,不断输来,粮价也再度稳住了,并且一次便骤降至了斗米百十钱,虽则仍就偏高,但对于大部分贫民而言,纵不能饱腹,也将将能在帝都生产下去。

    再加各类时令果蔬水产上市,今岁以来,东京头一次基本摆脱物产匮乏的窘境。

    原本,按照刘承祐一贯的俭朴脾性,平常回銮,发一道诏书即可。但经冯道、范质等人的劝说,还是决定诏东京文武及将吏百姓,举行一场胜利游行的进城仪式。河中之叛被扑灭得很快,影响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大,但对于刘承祐,对于乾祐朝的大汉而言,意义很重要。

    效果,是很不错的。禁军开道,依次接受东京百姓的欢呼与鼓舞,气氛热烈,在御辇进城之时,攀升至于最高潮。

    冒了点险,刘承祐探身出车驾,朝长街两侧的百姓招呼,惹得近侍的卫士高度警惕防备。人声鼎沸,熙攘如潮,所幸并没有发生什么刺驾的老套故事。

    刘承祐也只是一时动情,在反应过来之后,便又缩回车驾内,安全第一。与前次西巡归来相比,刘承祐自此番东京百姓的欢呼声中,听出了喜悦之情。这一点,对刘承祐而言,比那如潮的万岁呼声更加重要。

    随征禁军,各归其营,后续的安置=管理,自有侍卫司处置,倒不用刘承祐再操心。御辇直入汴宫,至崇元大殿而至,登殿,接受文武朝拜。

    坐金殿,居高临下,扫着满殿的朝臣,王章、郭威等臣恭谨的表现落在刘承祐眼中,既熟悉又陌生,看起来,与他亲征之前相比,这东京朝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朝内侍张德钧使了个眼色,其人立刻摊开提前拟好的诏书,当廷宣告。内容很丰富,回顾了一番河中叛乱与平叛事宜,嘉勉前线后方将士大臣用命人任事之功,叹惋叛事对国家与军民的创伤,又强调了一番后续的处置问题,让百官诸司各依其职,方告终。

    也就散朝之时,刘承祐讲了几句话,始终表情严肃,将他的天子“神威”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累啊!”

    回到垂拱殿,刘承祐直接瘫倒在御座上,很没形象,让殿中侍候的两名美貌宫娥给他捏肩捶腿。

    登基以来,这还是刘承祐头一次,嘴里喊累,身心俱疲。刘承祐不在的时间内,垂拱殿这边的维护显然很到位,一切都依着他的习性,案具摆设,未曾变过,连烛台的布置都透着一丝不苟。宫内伺候的宫娥虽然不多,但能在御前侍候的女官,也是精挑细选的,伺候人的活都会,手法还不错。

    细手纤柔,馨香袭面,器物晃荡,沉心观察的话,这宫室内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官家,圣人与高贵妃求见!”

    “一起来的?”

    “是!”

    “宣她们进来!”刘承祐没有换姿势,直接吩咐道。

    很快,符、高二女迈着莲步入内,华服被身,年纪不大,但贵妇的气质越发明显了。

    “官家。”轻柔齐声行礼。

    目光在儿女丰腴的身姿间停留了片刻,方才挪开,摆手:“平身!”

    很快,伺候的宫娥被屏退,由后妃二人,接过伺候的活。脑袋枕在大符紧致的腿间,腿搭在髙氏的怀里,皇后按头,贵妃捏脚,刘承祐难得这般惬意。

    论诱惑,普通的宫娥,哪有后妃的吸引力强。

    近两月未见,谈话是无法避过平叛之事的。

    “恭喜官家得胜而还。”大符的语气中透着喜意,温柔的气息轻轻地吐在刘承祐额上,惹得他心头痒痒的:“御驾在外,实在让母亲与我们担忧不已。”

    “区区李守贞,不足为道。”作为胜利者,刘承祐可以随意地表示地叛贼的蔑视。

    “以官家之英略雄才,自是手到擒来!”髙贵妃瞥了眼符后,唇角含笑,跟着附和道。

    说话间,手不自觉地滑到了刘承祐腿间,抓住髀肉按摩,距离敏感位置可很近,捏得刘承祐舒服极了,竟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见状,大符秀眉微挑,也看着高氏,不动声色地,身体微矮下,将刘承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然后,刘承祐的头便感受到了一团柔软

    气氛,直接被搞暧昧了......

    高氏美眸下移,还欲动作,注意到刘承祐俊秀面容间,那难掩的疲惫,不由口出关切之言:“亲征归来,官家眼见着消瘦了许多,当初,就该将妾身带在身边,也方便伺候。”

    “出征打仗,我等妇人还是当深居宫中,照料宫室,使官家无后顾之忧。”大符说道。

    “皇后也是将门之女,意气昂然,难道也轻女子,不能从征?”高氏美眸一亮,意有所指看向符后。

    大符与高氏对视着,吸了口气,胸脯怼紧刘承祐,说道:“苟不利于国家,不利于军心,我岂能与官家添乱?”

    “好了!”刘承祐突然用力地嗅了口大符身上的香气,打断二人:“让朕清静清静!”

    见这两个女人,竟然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起来,刘承祐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是!”两个女人,同时闭上了嘴,姿势不变,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侍候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闭上了眼睛,缓缓言道:“自大汉立国以来,一路磕磕碰碰,动荡不已,天灾不断,人祸不止,秕政难消,诸事糜顿。朕继位以来,也算兢业克诚,夙夜忧劳,直到今日,朕才有底气说上一句,大汉江山,暂无倾覆之忧......”

    刘承祐这话,听在耳中,却是颇感辛酸。大符美丽的面容,不由柔和下来,抬手抚着刘承祐的粗粝了不少的面颊,关切道:“叛贼既定,板荡渐止,天下已定,官家就在宫中好好歇息片刻吧。”

    “天下已定?还早得很呐......”刘承祐瓮声感慨:“我也就眼下,偷得一刻闲暇。”

    后、妃二美人相伴,又保持着一个暧昧的姿势,讲道理,两月未尝腥,刘承祐总得有所表示,欢愉一番。只可惜,眼皮太过沉重,有点睁不开,再加身上舒适的动作,刘承祐的意识渐渐地散了......

    在他将睡着的时候,猛然惊起,自温柔乡中脱离,倒吓大符与高氏一跳。

    “官家,怎么了?是否太用力了?”高氏上前扶着刘承祐。

    摇了摇头,刘承祐问:“朕不在时,宫内还算安宁吧。”

    大符说道:“有太后娘娘在,一切安定如常。”

    点着头,刘承祐径直起身,让二人帮他穿好脱下的外袍,系上腰带,吩咐着:“回京之后,还未及拜见母亲。你们二人,陪我去一趟仁明殿!”

    “是!”



    “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面对刘承祐别后归来,太后李氏仍是一副温柔的贤母姿态,凤目慈祥,扶起刘承祐。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牵着他入座,重复了一句:“回来就好!”

    观刘承祐形容消癯,没有上手去抚摸,不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累娘亲挂念了。”刘承祐露出一道笑容,拱手说道:“儿子一定多抽时间陪伴。”

    “我岂不知你?只怕是难得闲暇了,有这心,便好!”李氏极为贤明地说道:“不过你回京,老身这边,却是大松一口气。我一后宫老妇,国事纷扰,替你守着开封,守着朝堂,实在心力交瘁,不堪其累啊!”

    太后李氏一副释然的表情,见状,刘承祐赶紧道:“辛苦娘亲了!”

    注意着李氏的表情,刘承祐念头随即一转,凝声问道:“难道,还有人敢对娘亲不敬?”

    “当朝诸公,对老身自不敢无礼。只是我毕竟一妇人,见短识浅,往来于前廷与后宫,抛头露面,终究不方便。这东京城,还是交还与你了!”见刘承祐神情间恍过的一丝冷厉,李氏立刻温言解释道。

    母亲的贤惠,实则让刘承祐心里生出了些许愧疚,出于他的某些疑忌心理。一瞬间脑中恍过许多念头,到嘴边,只化为一句动情的话:“娘,辛苦了!”。

    事实上,自刘承祐登基之后,母子间的交流,不自觉间变得正式空泛,冠冕堂皇,少了亲情。此时,听出了刘承祐语气中流露的温情,李氏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天凉了,记得多添件衣服。”

    “是!”

    “秾哥呢?”

    “把皇子抱上来给官家看看。”李氏朝侍候的女婢吩咐着,而后对刘承祐道:“百日之时,你不在,我召亲戚简单地举行了一场祝福宴。秾哥很健壮......”

    刘承祐点着头,孩子抱出来,便欲伸手去抱。被李氏叫住,洗手净衣。

    三个多月大的婴孩,十分轻,反正刘承祐是看不出有多壮实。不过观孩子面态,神气灵现,倒确是健康之态。

    在怀里晃动了几下,刘承祐不动脑子随口说道:“还不会说话吧。”

    “哪有这么快!”李氏笑了,嗔了他一眼。

    “官家,大臣们求见!”闲谈间,内侍匆匆来报。

    刘承祐神情间,不禁流露出少许的犹豫来。见状,李氏上前接过刘秾哥,在刘承祐怀里动弹挣扎的孩子立刻消停了下来。

    李氏说道:“去吧!臣僚觐见,必有要事。你出征归来,想必也有不少紧要之事需了解。”

    “儿子先告退了!”刘承祐抱拳后退两步。

    离开前,又朝候在殿中的大符与高氏道:“你们替我好好陪陪太后!”

    “是!”两个女人,持礼应道。

    事实上,根本不用刘承祐交待,皇后与贵妃都会这么做的。大符是习惯性地替刘承祐尽孝了,髙怀瑾则是有样学样。而对于两个女人的态度,李氏基本是不作偏倚,还时时提点警示,帮刘承祐稳定着后宫,使他少受其扰。

    ......

    匆匆回到垂拱殿中,强打起精神,迅速地收拾好心情,落座接受群臣的觐拜后,刘承祐环视一圈,对十来民公卿大臣道:“朕亲征这段时间,有赖诸卿,秉执国政,处置机务,抚定民心,使朕无后顾之扰。朕在这里,拜谢诸卿!”

    据闻,平灭李守贞之后,皇帝骄气日盛,行事颇为自专。故此时,刘承祐这副姿态,让在场诸臣,难免意外。

    天子都折节礼下,如此给面子了,朝臣们岂能端着,俱谦恭以应。

    说了些场面话,营造出了君臣相协的气氛后,刘承祐直接问道:“诸卿觐见,有什么事,直接言讲吧?”

    首先出列的,是王章。此公面容之间,满透着辛劳与疲惫,平叛之事,东京诸宰中,就数王章最为辛苦。粮械筹集调度本就是件操劳事,三司总天下财税更是杂务颇多,后又有秋收及税赋征缴事宜......

    百务缠身,日理万机,不是夸张。刘承祐注意到王章头上的白发,明显在增多了几分。有的时候,察一个官员作为,观其年纪,看其发色,便能有所评断了。

    王章这个人,能力、作风以及冶政手段或有待商榷,但做事还是很认真的,并且敢背骂名,始终艰难地维持着国家的财赋收支。

    先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王章起身,先告了声罪:“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见状,刘承祐抬袖轻拂,宽言道:“无妨,王卿坐着回话吧!”

    “谢陛下!”

    对于真正做事的臣子,刘承祐也不吝于最大的宽容。

    “陛下,此次西征平叛,东京这边,共耗粮、面、肉等九万五千四百余石,一万六千八百余万钱。京畿诸州,共调用粮五万余石,钱四千余万。军器、辎需,军前所用,士卒所耗,丁壮所费,后续赏驳,以及河中所缴,个中详情,悉书于此册,请陛下御览!”王章掏出了一封奏册,呈给刘承祐。

    显然,这总结的事情,王章领衔三司,是做到了他的前头。

    拿起呈至案上的奏册,刘承祐简单地瞄了眼,脑中尽是王章嘴里提到的几个数据,嘀咕道:“竟然这么多!”

    “军需之费,国耗甚多......”

    “如此以来,朝廷又穷了啊!”刘承祐有点头疼地说道。

    当然,大汉朝廷就没富过。他知道打仗耗钱,故有些心理准备,但朕听到具体数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肉疼。十数万人的调动,近千里远征,其间的粮食损耗,自是巨大,所幸在河中府回了一口血。

    而钱财的耗用,大头则在军器以及那些攻城重械的建造上,这还是在朝廷极尽压榨劳力以及物料成本的情况下。

    也就是平叛的时间够短,要是再拖几个月,所费更加难以斗量。不提时局变化与敌对国家的威胁,就大汉国内,只怕也得生乱了。到那个地步,军需不足,基本上只能去压榨农民了。

    “朕稍后抽时间,仔细阅之!”放下册子,刘承祐深吸一口气道,抬眼看着王章:“东京这边所余钱粮几何,可足用否?”



    “回陛下,经臣统计,东京诸仓之中,尚余粮四万六千两百余石,钱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余万钱,绢绸五千匹......”

    这点余粮余钱,给官员发俸禄,给禁军发饷钱,都支撑不了多久。他的大汉,竟然穷到了这个地步,刘承祐尽量保持着他的风度,从其气色也可知,他的心情并不好。

    大概知道刘承祐在顾虑些什么,王章紧跟着禀道:“请陛下放下,河中乱事平定后,天下肃然,短时间内,朝廷将无巨额支出。眼下,各地秋粮收割将结束,秋税亦将入库,足可缓解国家贫乏。东京市面上,已经民间商旅贾粮而载入,以解粮乏,供应京师......”

    听王章的叙说,刘承祐神色明显缓和,想了想,不禁提了句:“东京仓储不足,仍有乏食之患。然粮食市价,依旧偏高,士民恐难负担,朕常闻,城中贫民有饿殍之事!朕意,由官府施政定价,将粮价打压下去!”

    刘承祐这也算重提旧事了。

    闻言,王章脸上顿露急色,赶忙揖手劝谏道:“既有乏食之患,万不可行此策!粮价虽高,比起国初,已有极大的好转。各地粮商闻有利可图,方可熙攘输粮而来,否则,外粮不入京,仅凭官储,实在难支撑东京几十万官军民的耗用!”

    面对刘承祐的“乱命”,王章看起来有点急了。

    “国之大本,足食为先,百姓食不能果腹,朕情何以堪!”刘承祐突然怒声道。

    刘承祐此言,要是当真,那就输了。此前国家极其穷困之时,斗米六七百钱的时候,他可都没有这么激动,鼓励发动战争,也是眼睛都没眨过......

    “陛下!臣以为,王相公所言有理!”听着君臣问对,杨邠却是忍不住发话了,声援王章:“粮价之事,听民自便即可,商贾有利可图,天下米粮入京师,粮多而价自贱。陛下既虑京师乏粮,又与贬抑米价,世间岂有兼得两全之法!”

    杨邠的风格还是那般直接,说话毫不客气。刘承祐只稍微看了他一眼,暗自琢磨起来。

    王章与杨邠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就如去岁入东京不久后,刘承祐着力打击虚高的粮价一般。在乏粮的情况下,要强硬打压粮价,在国家朝廷没那个实力的时候,强行为之,简直就是个笑话。

    基本上,只要刘承祐强定的米粮限价,可以肯定,这段时间以来,还积极往东京输载粮食以牟取大利的富家商贾,绝对望而却步。此前,刘承祐已经历过了。

    刘承祐顾虑粮食问题是真的,但倒真不见得要用硬的来限制粮价,他屡有此想法,只是不耐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理性地考虑,就如杨、王二人的建议,短时间内,还是更适合放开粮食政策。至于刘承祐所担忧的东京百姓的生计问题,此前东京无比艰难的时候都能生存下来,而况于如今,并且东京是一般人待的地方吗.......

    不过,刘承祐的忧民之心,也是发自肺腑的。毕竟,生存只是最基本的要求,他不可能让一群难以饱腹的百姓拥护他的统治。

    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刘承祐眼神渐定。继续放宽粮食政策,开放粮价,是必然之事,但是,不代表放任自流。粮食涉及的士民生存问题,京师乃至国家的粮价,绝不能操持在一干商贾豪左手里,虽然,如今彼辈的实力还够强。

    对着王章,刘承祐直接说道:“开放不代表放任,三司这边,接下来要时时做好东京粮价的监管。关于秋收,朕在郑州所下诏命,着力推宣落实,朝廷于东京,新设常平仓,暂以百姓所抵秋税之粮,收纳入库,以为官储。日后,于各道州府,也当重立常平仓储......”

    粮食储备,必须要大力着手进行了。

    “是!”在很快的速度下,王章便明白了刘承祐设立常平仓的目的,也很干脆地应下。

    在王章看来,小皇帝确已有骄气,但还算冷静,没有脑子一热,让他耗帑藏之财,籴粮以充常平仓......

    这下,刘承祐满意地点了下头,轻吐出一口气,随口问了件稍微开心点的事:“听说新钱已经研铸出了?”

    “正欲向陛下禀报!”王章稍微搂起官袍,自广袖之中掏出了两枚黄灿灿的新钱,让人呈与刘承祐:“这是铸钱监依旧法改良铸造的母钱,用料以铜,加锡、铅,三元配比。铸型已然翻制,只待陛下过目应允,便可着手正式铸制推广!”

    刘承祐拿起两枚母钱,在手里掂了掂,很轻,样式没有什么特殊的,孔方周圆,不过成色不错,工艺也还算精致,字迹也比较清晰,乾祐通宝。

    就刘承祐的眼光来看,还是比较满意的,传示下去,众臣一一接过观察。轮到苏禹珪的时候,只见他老脸上堆着笑容,对刘承祐道:“铸造工艺上,臣无可挑剔者,只是,小有瑕疵者......”

    “苏卿直言即可!”见这老头子又欲兜圈子的样子,刘承祐摆手道。

    “回陛下,钱币之上所书,文字、图案,犹有改善余地,陛下可着书画大家,重作版式!”苏禹珪说道。

    于刘承祐而言,这只是细枝末节上的事情,注意到苏禹珪那期待的目光,刘承祐吩咐着:“着三馆学士、博士,擅书画者,各出字画样,以备甄选。此事,便交由苏卿负责,配合好铸钱监。”

    苏禹珪:“是!”

    “铸钱监那边,负责铸造的职吏以及研制铸艺的工匠,当赏!”刘承祐又看向王章。

    王章道:“臣已有所处置。”

    “铸钱铜料,朝廷尚有多少储备?”刘承祐问道他最关心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铸钱监已累计收铜两百余万斤,其中胆铜十余万斤......”

    “真少啊!”刘承祐拊额,忍不住抽一口凉气。

    对于整个国家来讲,这点铜料,真的寒酸,并且还是耗了足一年多收集的。

    “朕自河中带回佛像铜器,尽充铸钱监以为铸料。既有矿山,加大矿石冶炼采运,输入东京。”略作思考,刘承祐直接说道:“民间铜器甚多,三司可讨论出一个搜集之法令,以解铜荒。”

    若按刘承祐最初的作风,估计要直接降道诏书,无条件征集民间铜器。这是必然的,要是朝廷出资赎买,可以直接宣布破产了。所以,只能来硬的,就像已经在酝酿中的灭佛一样,直接掠夺。这种得罪的惹人,大惹非议的活计,刘承祐决定,他这个皇帝,还是不要事事都顶在最前面......

    “另外,继续研制提升胆铜法的技艺,增大产量!”刘承祐补了一句。

    胆铜法,就是湿法炼铜,简单地讲,用铁置换铜,这是冶铜工艺的发展进步。

    “是!”



    问对完钱粮的事,刘承祐的目光直接落在尚洪迁以及郭威身上。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尚洪迁率先出列,有点抢先发话的意味,对刘承祐拜道:“启禀陛下,凯旋禁军,已各归其营,为恤士卒,侍卫司已着手安排将士分批放假还乡。对于此战将士功过,军职升贬,亦着职吏核定,以出章议......”

    眼神在尚洪迁与郭威身上转悠了两圈,据他所闻,两者之间,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因为淮南军务的处置,屡有争端,甚至闹到了太后那儿,由李氏出面方才安抚。

    侍卫司权重,哪怕是向来以“低调谦和”著称的尚洪迁,当久了禁帅,也难免发生些变化。

    “陛下,将校作战功勋,从征军吏,业已呈报枢密院!”郭威也适时地出列,禀道。

    这等时候,作为枢密院的头头,该争取的时候,绝不能落在后边。

    “二卿忠于职事,朕心甚慰!”刘承祐语气亲和,精明的目光晃悠了几圈,落到重登朝堂的王峻身上,说道:“王卿随朕还师,参赞机务,对军情也算熟悉,初归朝堂,策勋之事,便交由他来牵头负责吧!”

    “遵命!”王峻直接出列,一副勇于任事的模样。

    轻描淡写地,解了二臣争端,顺便替王峻张个声。同时,王峻如今,可是枢密副使。加强枢密院的权威,是刘承祐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几度让枢密院参与禁军的事务之中,但效果仍旧难使刘承祐满意。比起直接统调诸务的侍卫司来说,还是要弱上不少。

    尤其在尚洪迁这个禁帅开始强势起来的时候......对于尚洪迁的变化,虽讶不惊,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完全小看这个平庸之辈,始终保持着一点戒心。

    当然,不管谁在禁帅的位置上,刘承祐都会有戒心,在这个时代当皇帝,这是最基本的素质。否则,就等着出问题吧。事实上证明,这个时代的军头们,绝对没有所谓的“绵羊”,当尚洪迁的位置坐稳了以后,自不甘寂寞了。

    此时,听刘承祐的评断处置,尚洪迁那张老实的面容,稍微阴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很快便不露情绪,微低下头。

    郭威倒是若有所思,也很快恢复了泰然,作了个礼,应了声是。

    坐得久了,刘承祐起身踱步至群臣面前,活动了一番,方才扬手,肃声道:“此次西征,平叛虽则顺利,李逆得以稔灭,然以朕观之,平叛作战,禁军暴露出了太多问题。”

    “诸军之间,士卒良莠不一,战力参差不齐,军状军貌不整,将校军吏能才不高,军纪犹待强化.......”

    一条条问题被刘承祐拿到殿上来讲,这还是他头一次当众表示对军队问题的不满。而随着他的叙说,殿中的气氛明显更加严肃了,静得出奇,底下,尚洪迁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禁军这么多问题,不就是在说他这个禁军统帅没带好兵嘛。

    “立国之初,先帝虽则降诏行整编事,便彼时禁军初立,囿国情局势,河东军、前朝禁军、义军、州镇兵糅合成军,未曾大理。积弊未改,拖延至今,对禁军的战力已造成了严重影响!军队不整,朕何以拱卫社稷,抵御外寇!”

    “东京禁军,当鼎持江山之重,已至不得不强力整饬的地步。”

    说到这儿,刘承祐已走回御座前,拂袖正坐,斩钉截铁道:“为强军强国,朕决议,侍卫司外,另设殿前司,自禁军诸军及州镇、民间选拔强健者以充之。侍卫诸军,亦着手整顿,重设军号,重编军制,遴选精壮,裁汰老弱......”

    随着刘承祐话音落下,殿中无论文武,都是色变。天子这话里,信心量可不小,这何止是要整饬军队,简直是欲将禁军整个回炉重造。

    苏禹珪、冯道、赵莹等文臣反应没那么激动,不过对于天子的大动作,仍旧流露出点保守的神态。毕竟,仅听其简述,便可知,牵扯可大了。

    而尚洪迁等武臣以及郭威、王峻这样武臣出身的文官,也是个个面浮凝思。大脑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转动着,盘算着利弊。

    侍卫司全军整顿,新设一个殿前司,分权制衡的意愿太过明显了......

    垂拱殿中空间并不算大,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这么久,气氛越显压抑,空气明显浑浊不少。刘承祐吩咐内侍,大开门窗,让冰凉的秋风吹入,给众臣透透气,醒醒脑......

    受凉风一激,紧锁着眉头的尚洪迁不由深呼吸一口,拱手沉声对刘承祐说:“陛下,诸军将士,已习惯了如今的编练情况,贸然大改,恐军心动荡。陛下如欲整顿禁军,可徐徐图之,如此急于求成,倘若生乱,反倒不美了!此事,还是再议,慎图之啊!”

    尚洪迁这话里,弯弯绕绕,就是不赞同的意思。对此,刘承祐毫无愠色,反而一副开明的样子。

    “尚卿此言有理!”刘承祐满脸平和地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自古之制,岂有不变而能长久者。禁军的整饬编练,朕自知当慎重,急切不得,故召诸卿,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整饬章程。”

    刘承祐的态度也很明确,商议的是,具体的整饬措施,而不是,整饬与否。

    “郭卿,觉得如何?”刘承祐目光投向郭威。

    郭威正襟危坐,苦思冥想,此时闻问,抬眼正对着刘承祐的目光,那张敦厚的面庞上,让人看不上什么。起身的动作显得很是迟缓,暗自盘算了一阵,方才说道:“提升禁军战力,有利于国,自当推行。然此事,急切不得,需考虑周全,留足时间,具体的处置尚需审慎行之......比如,裁汰下的老弱士卒,便需妥善安置,以免伤及军心!”

    郭威这里,已经直接详细到具体措施了,其态度,由此可知。

    “郭卿真乃任事之人!”听其言,对郭威的上道,格外地满意,刘承祐当即夸奖一句,有点“激动”地说:“既如此,此事便有枢密院协同侍卫司,共同议定章程,朕另调各级将校辅助,以备咨询!”

    见这君臣一唱一和的样子,尚洪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没说出口,王峻已然抢先说话:“军不强,何以强国,整编之事,当力为之。不过,朝廷得备好钱粮。”

    “未知陛下所言殿前司,如何构置?”



    “军改之事,事关重大,急躁不得,疏忽不得。此事,如前议,由郭卿牵头枢密院、侍卫司,先制定出个章法,审议妥当后,再稳步推行。本岁冬,便全力着手此事!”刘承祐一句话,彻底定下此事,既表现其慎重的态度,又将他坚决的意愿表明。

    皇帝声落,群议顿止,只得起身,齐齐应道:“是!”

    军改议定后,大臣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凝沉,尤其是尚洪迁、郭威几人。

    刘承祐简单地扫了一圈,见秋风似乎都已吹不散殿中的忡忡之意,主动转变话题,问道:“徐淮那边,而今是什么情况?”

    提及此事,众臣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面对刘承祐问话,尚洪迁拱手答道:“陛下西征之前,叮嘱臣等,警惕伪唐,故遣奉国指挥使王殷与护圣军都校王彦升,率两千马军巡视淮上,以备警情。”

    “中秋过后,南兵始有异动,伪唐主遣镇海节度使李金全为北面招讨使,又以边镐为副使,出濠泗,又以神卫都虞侯皇甫晖率军出楚州,欲谋我徐州。不过,在陛下还师之后,又没了动静。”

    “军情司自金陵传来消息,说是伪唐主慑于我朝军威,心存畏惧,不敢妄动,故罢兵!”郭威在旁补充道。

    “南军卑弱,由可知也!”闻之,刘承祐嘴角泛起一丝讥讽:“听闻那伪唐主李璟善辞赋文章,耽于享乐,放任党争,一室之内,尚不得定,还欲用事于外,实无自知之明。”

    刘承祐此言落,冯道、苏禹珪等臣,立刻发言附和,对他大唱赞歌。他们这些人,或许对北寇异常忌惮,但对南边的那些割据势力,还是有很大的心里优势的。

    念头一转,刘承祐突然发问:“那个皇甫晖,是中原未复之时,率密州军民,南迁投奔伪唐的吧!”

    “陛下博闻强记,正是此人!”冯道恭维地说。

    刘承祐知道此人,还是去岁刘知远起兵前,不断地唠叨天下局势,西面降蜀,东南降唐......耳闻目染之下,也就记住了皇甫晖这个人。

    “陛下,自大汉立国以来,伪唐便对我朝抱有敌对心理,时时窥伺在淮南,蠢蠢欲动,妄图夺取淮北,进取中原。此番,臣等本议臣唐贼北上,集重兵与击灭之,给其一个重创——”说道这儿,尚洪迁顿了一下,斜眼看着郭威,淡淡道:“可惜此议,为郭枢相等人所阻。”

    尚洪迁这又是旧事重提了,闻言,郭威立刻起身解释着:“陛下,打仗作战,日费千金,朝廷本就国用不足,为平西叛,更是耗竭帑藏。伪唐主既主动罢兵,我朝又岂能再主动挑起战端。”

    “北有契丹侵扰,我朝外扩暂且无力,既无准备,贸然动兵,无利可图,还恐伤国力军力。南兵虽弱,然李氏根植江淮十余年,国力强盛,一旦战事拖延,论消耗,非臣鄙薄,我朝恐不怕不是伪唐的对手......”

    郭威这话,在反驳尚洪迁的同时,也在对刘承祐表示谏劝。注意到他那带有深意的眼神,刘承祐也意会到了。

    “郭卿腹怀韬略,局观天下,深谋远虑,朕心嘉之!”首先,刘承祐便给了郭威一个肯定的回答,不吝夸奖。

    在郭威作揖之时,注意到尚洪迁那已快失了敦厚色彩的脸,又淡定而坚决地说道:“伪唐主不知天数,屡犯天威,异日朕必提兵南下,猎于江淮!”

    “眼下,暂且放过他......”

    “是。”

    “契丹袭边情况如何了?”刘承祐又关心起河北的情况。

    “回陛下。自平叛大军东还之后,契丹人便放松了侵掠,渐北撤。”这回,起身回答的,是魏仁浦:“据成德节度使张彦威报,侵至赵、冀二州契丹骑兵,已经彻底北撤,慕容延钊与李筠两将军,联合截击,共杀俘胡骑七百余人。燕王赵匡赞报,辽军主帅耶律安抟也已率南侵契丹主力,北撤檀蓟。”

    西征平李守贞,刘承祐的目光虽专注于河中,但对于南唐与契丹那边的关注,也从来没有放松过。此番辽帝耶律阮派出的,是左枢密使耶律安抟,率兵两万南侵,仅从这个兵力便可知,契丹人打算捞一笔就跑,没有占城夺地的意思。

    耶律安抟,可是辽帝的股肱心腹,从龙之臣,在耶律阮称帝的继位,力压诸部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功成之后,官拜左枢密使,掌兵权。

    这个人的能才,还是有一些威胁的。从一开始便坚定了南下的目标,抢钱抢粮,抢畜抢人,人抢不了,就杀。在其统率下,卢龙、成德、义武两镇,又一次遭到了严重的伤害。

    魏仁浦仍旧汇报着:“此次,据北面诸州汇报,此次合卢龙、义武、成德三镇及州防兵,前后共杀伤胡骑七百余人,俘虏三百,收获战马五百余匹,已然输送向东京。”

    “损失呢?”刘承祐蹙眉问。

    微微停顿了一下,汇总的数据,魏仁浦张口道来:“合目前所报,受袭诸州镇,共损伤兵卒两千三百余人,民死三千余,北掳千余,钱粮财货暂无计......”

    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地响起在群臣的耳中,只见刘承祐胸膛起伏几许,有点费劲儿地平息下来。

    “光复幽州,仍旧被动挨打啊!”刘承祐有些怅然道。

    闻言,王峻昂首,高声道:“夺关不夺险,何用之有?赵匡赞不能尽力拦截,辽骑自可轻易趟水南下!”

    王峻出此言,直接点出刘承祐当初设谋夺幽州的局限所在,听在旁人耳中,甚至带有点质疑的味道。

    群臣不由讶然,王峻回朝之后,此次殿议,就说了几句话,但每句话的语气,都显得那么不客气。

    老狐狸不由看了看他,又不禁瞥向自闭地坐在一旁的杨邠,上一个语气这么冲的人,就是这杨相公了。

    “王枢密此言有失偏颇。”魏仁浦一副恭厚的表现,极有风度朝王峻拱了拱手,方才说道:“若幽州不复,此消彼长,北部御备压力更大,胡骑南侵,我朝的损失也将更大!”

    见魏仁浦直接反驳自己,王峻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眯着眼看向魏仁浦,闪了几个眼色。要知道,如今,魏仁浦可也算他的下属,竟敢直在御前直指他的“口误”。当然,他也知道,皇帝很宠信此人。

    刘承祐没有去管王峻,扬手握拳,缓缓落下,速度不快,但在触碰到御案之时,发出了一道短促有力的声响。

    声音疾厉,响彻御殿,刘承祐道:“军不整,何以抗北虏,护桑梓,卫江山,雪耻辱?”

    又强调了一番整军的必要性。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肃然降命:“传诏卢龙赵匡赞、成德张彦威、义武孙方简,对受害的军民百姓,善加安置抚恤。今岁秋税,诏减。”

    基本上,此诏下后,今年也不用苛求从河北诸州,收获多少财赋了。毕竟今年,河北可是多灾多难。

    “陛下,燕王赵匡赞报,以契丹抄掠之故,幽燕治下,损害甚多,请朝廷调拨钱粮,以资寒冬之用!”

    又要钱粮!闻言,刘承祐直接想爆粗口,不过硬生生给忍住了。

    沉默几许,刘承祐直接甩给王章:“王章,此事三司议定,酌情答复吧!”



    问完军政要务,眼见天色渐晚,手一挥,刘承祐直接让大臣们散去。

    金乌遥坠于西方,只欠点时间,最后一点光亮,便将为晦暗所吞没。汴宫之中,以垂拱、广政为主的几处殿宇,已然点起了宫灯。深秋夜色,寒凉如水,在这深宫广厦之内,则更显清冷。

    身着士袍,头戴幞头,郭威身上的武夫气息愈加淡薄了,步履方正,面态平和,说他是个文官儒士,也有人信。

    双手简单地抄在袖中,就着夜风,与王峻同道而出宫室,郭威偏头看着王峻:“此番受诏还京,幸蒙高升,位在中枢。初至,便被委以重任,还要恭喜王兄了!”

    郭威与王峻之间,此前关系算不得亲厚,但也还算不错。当然,整个汉廷文武之中,与郭威交恶的人就没几个,也就刘、李等皇室亲贵,其中尤以皇叔、河东节度使刘崇为甚,那是还在晋阳的时候,便结下的梁子。

    据闻,刘崇在晋阳也时时关注着朝中的局势,尤其是新帝登基之后的这半年多。得知刘承祐重用郭威,使其秉权,很是不满,屡次在僚属面前,口出非议之言。

    与郭威同步而行,闻其言,王峻淡淡道:“比起回朝,我更原意西陲用事,秦凤四州不还归治下,蜀军随时可北出,关右始终难安!”

    王峻的语气中,仍带着点不甘,一点不满。

    “以天子的武略,定然不会容国土裂于外,哪怕为巩固气关右,异日也当派军去取,届时才是王兄奋武之时!”郭威注意着王峻黯淡灯火下王峻略显朦胧的脸色,轻笑道:“朝廷正处用人之时,陛下更是求才若渴,今秋制举,才告终。以王兄的才干,回朝正可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尽其能。”

    郭威的语气中,有点恭维的意思,王峻闻之,心情略好,面上没有太多骄气,不过眉宇之间,分明透着自信。

    瞥向郭威,王峻眼珠子一转,说道:“枢密院有郭兄这样的能臣坐镇,我来,岂不多余?”

    “王兄说笑了!”郭威浓眉上挑,仍旧堆着笑,拱着手:“蒙天子信重,委以枢密机务,任事以来,我是心力交瘁,近来事务繁重,更是时感力不从心。而今有王兄还朝帮衬,我可大释一口气了!”

    郭威如此给面子,以王峻此时的骄傲意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回了个礼,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偏头询问:“天子欲整饬禁军,郭兄觉得,此事前途如何?”

    费了那么多口舌,总算说了点有营养的东西。听其问,郭威反倒显得越加泰然了,一脸思考的表情,风吹得他轻须乱扬,抬首,对王峻说:“王兄以为如何?”

    对郭威这扣扣索索的表现,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点优越感,视线放到冗长通幽的宫殿廊道深处,淡定而自信地说道:“趁平灭叛乱,威势最盛之时,只要天子决心够强,一力推行,恐怕没人能拦得住吧!”

    “不过,设立殿前司,重编侍卫军,分明就是在分侍卫司的大权,只怕尚洪迁那干人,不会轻易就范!当然,天子在军队中,声威愈盛,仅凭尚洪迁那些人,恐怕也不是天子的对手。况且,有我等辅弼,彼辈也难生出什么大事!”

    王峻意态虽然倨傲,但所说,皆切中要害。言辞之间,浓烈的自信,几乎将郭威给感染了。

    郭威显示若有所思,而后恍然,然后才望着他:“听王兄的语气,是欲支持天子了?”

    “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吗?郭兄,难道不是抱有此心?难道对天子,只作敷衍?”王峻停下脚步,双手抱怀,直视着郭威。

    这种话,可不能接得随意。

    郭威跟着住脚,轻轻地点着头,终于说了点实在话:“禁军乃国之羽翼,强军如强翼翅,使之奋振而有力焉,郭某自当竭诚以效。”

    “郭兄忠直,且具慧眼,难怪天子如此信重。”王峻呵呵笑道。

    “王兄过誉了!”

    见郭威自谦,王峻只觉得,此人变化也是大。就过去的交往经验来看,郭威哪有如此“儒雅随和”。

    “陛下欲削侍卫司之权,而长枢密院权柄,郭兄为枢相,还需道喜!此番整军,可是重任在肩啊。”再度踱起步子,王峻意有所指地说道。

    闻言,郭威同样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下:“王兄而今,可是同掌枢密......”

    纵使会做人,体谅君意,若没有好处,哪怕是郭威,又岂会那般积极。

    “王兄初归东京,若不嫌天晚,可愿往枢密院一行,郭某亲自作陪。”瞟着渐沉之天色,郭威指着皇城西南枢密院所在,贴心地问道。

    “郭兄盛情,在下岂敢不从?”王峻说道。

    率步前趋间,郭威走在一旁,心中则默默回味起与王峻的交谈。就他的感觉,王峻果如传言,真的变化甚多,或者说以往被压制的意气骄横,如今不再掩饰,彻底释放出来了。

    注意着王峻侧脸上都淋淋尽致的锐气,郭威脑中忽然恍过念头,此人入中枢,或许是天子的一步棋。几乎可以肯定,日后枢密院,不会太平。

    思及此,郭威觉得自己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仍旧稳当得很。方才一番交谈,摸底探意之间,两人基本达成了一点默契,至少在整军这件事情上,两人能够通力合作。

    刘承祐这边,命人将大开的门窗合拢,少了凉风的侵袭,舒适了不少。

    将魏仁浦与范质留了下来,如今朝堂之上,真正能被刘承祐所信重仰赖的臣子,只有这二人了。

    “整军之事,朕的动作,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共坐对饮热茶,刘承祐的语气中,不免带有些疑虑。

    别看他方才强势无比,那只是必要的态度。

    “眼下正当其时,借其势,若错过了此次良机,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陛下既已下定决心,通报文武,锐志便当百折不挠,不可做迟疑往复!”范质言辞犀利,直言劝告。

    魏仁浦显然也是琢磨过的,表情语态,都谦和地很,不过同样坚定着刘承祐的信心:“陛下欲大治禁军,动作虽急,然心态甚缓。只需考虑周全,御备得当,处置有力,稳步推行,自可从容而全其功。让郭枢相牵头署理此事,甚妥,以其威望能才,可以压制不少反对之声。”

    “另外,对于整军事,陛下当降制宣告众军,言以衷心而安之,以免在上情下达出现什么错漏。对于军情变化,陛下当时时把握,对于各军将士,再安置妥当,可保无虞!”

    魏仁浦这是在提醒刘承祐了。



    与魏、范二人,又议了议国计民生,多是刘承祐咨之以国情,尤其是他近来所降政策,查漏补缺,一聊便是小半个时辰。

    眼见二者面露倦态,刘承祐方才放过他们,轻轻地一扬手,吩咐道:“夜色已深,二卿退下吧,回府之后,好生歇息!”

    “谢陛下!臣等告退!”两个人也是年近不惑,可不像刘承祐这般精力旺盛,见天子谈兴渐去,同步起身揖礼,拜恩。

    待二卿退去,刘承祐也无法保持端正的坐姿了,扭动着肩膀,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疲倦如潮水一般涌来,只闭了下眼睛,就不想睁开了。

    “官家,是否歇息片刻?晚膳已然备好。”注意到刘承祐的状态,张德钧主动上前,机灵地问道。

    “取件袍子来,朕有点冷。”刘承祐打了个呵欠,摆摆手,然后靠在御座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圣人。”

    低微的恭敬声响起在殿前,烛火明照下,大符轻扭着曼妙的身姿,步入殿中。见周遭一片肃静,也跟着放低了脚步声,至御前,正瞧见以一个不雅姿势侧躺着的刘承祐。

    盖在身上的黑袍滑下了小半截,呼噜声低沉地响起,仔细听之,竟有些幽扬宛转,见其状,符后愈显的明丽面庞间,不由露出了点婉然的笑容。脚步更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袍子往上理了理,遮住刘承祐脖子以下的部位......

    小步退出,大符恢复了肃容,坐到一张椅子,瞥着张德钧,淡淡问道:“怎么让官家这样就寝?”

    凤眸含威,让张德钧这内宦心神一震,身形佝着,低声应道:“自西征以来,官家已许久未正常入眠了,今日回朝,更是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入睡,奴婢实在不好惊扰官家......”

    “你在官家身边,就这样伺候的?不知多加劝解?”大符扫着张德钧,蹙着秀眉,质问一句。

    面对此问,张德钧赶紧跪倒,口称有罪,根本不反驳。

    当然,以大符的聪明,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怎么可能劝得动刚强自专的皇帝,又怎么敢劝。

    “罢了,起来吧!”轻轻吁叹,大符说道:“我只是心忧官家身体,委屈你了,勿见怪!”

    皇后如此贤惠大度,张德钧顿时面露感动,赶忙磕了个头:“圣人言重了。”

    心头那点不敢升起的别扭感,也彻底消散了。

    注意到侧边案上摆着的简单饭食,大符凝眉问:“官家还未进食?”

    “正是,就今城回銮前,喝了点粥......”

    “张德钧!”自内里,突然传出了刘承祐的高声呼喊。

    “朕睡了多久?”拊着额头,眼睛挤了挤,缓解模糊的视线,刘承祐问道。

    入内侍候的张德钧赶紧答道:“回官家,将满一个时辰。”

    “已经到戌时了啊!”呵欠连天,眼睛中竟然挤出了几滴泪,刘承祐叹道:“朕怎么感觉就是一闭眼的功夫。”

    “那是官家近来,太过辛苦了!”大符走上前,接过袍子,三两下折叠起,交给张德钧收起,嘴里说着。

    “坐!”刘承祐对他的皇后招呼了一下。

    符后轻柔依着刘承祐,同坐御座,一脸关切之意,对刘承祐劝告道:“官家乃圣明之君,勤勉图治,妾也知劝止不住。只望官家操劳国事之时,也要顾惜身体!”

    “等忙完这阵子,朕就好好休息一番。”刘承祐吁出一口气,抓着大符的手,说道。皇后的手,软而暖。

    很快,手摸上了腰,轻轻用力,将之揽入了怀里,刘承祐问道:“方才,是你在替朕留理袍子吧。”

    柳腰上的手虽然还算老实,但私密部位被触,大符俏丽的脸蛋上仍就不免浮现出一抹绯色。稳住快速的心跳,仰着脑袋望着刘承祐,大符说:“官家方才就醒了?”

    “似醒非醒,隐约间有所察觉罢了!”手慢慢地动了动,刘承祐低头,在符后发髻间深吸了口气,闭着眼,表情略显陶醉:“你身上这股馨香,朕太熟悉了。”

    腰身上的感受有些清晰,再闻刘承祐私语,大符面颊生热,竟有些发烫,美眸中秋波涌现。刘承祐也察觉到了,见皇后那媚眼迷离的羞怯姿态,不由一笑,收回手,松开她,对外吩咐着:“朕饿了,传膳!”

    闻声,符后自刘承祐怀里脱离,对他说:“饭菜已凉,不利于食,妾已命人重做了一份,请官家稍后片刻。”

    刘承祐也没再像以往,为求节俭,硬要吃冷的,左右眼下也没人在旁提笔记录。轻抚其手,悠然一叹:“有此贤后,夫复何求?”

    “官家谬赞了。”大符谦恭道。

    见刘承祐眉目之间,仍旧带着浓重的困倦之态,大符建议道:“官家是否再睡片刻?”

    “不用了,朕何忍让你枯守在旁?”刘承祐扬了扬手。

    褪去靴子,盘起腿坐在御座上,对着符后:“近两个月了,非亲近之人,难诉衷肠,甚是难耐。陪朕说说话吧!”

    “是!”对于这个要求,大符自是乐意之至。

    帝后二人,铜案而坐,依偎轻语,气氛倒难得温馨。基本上,都是刘承祐在说,国事、人事、情事,几乎无所不谈。旁人估计很难想象,这个皇帝原来如此“健谈”。当然,大符也有些讶异,不过很温顺地倾听体会,替刘承祐排解压力与情绪。这大概是,她头一次走进刘承祐心里。

    直到膳食供上,饱餐一顿,刘承祐来了精神。

    “官家,妾身告退了。”陪了刘承祐这段时间,大符也很乖巧地,主动告辞,被刘承祐唤住了。

    迎着符后疑问的目光,刘承祐说道:“本想召臣僚问问制举之事,天色既已这么晚,算了。走,今夜到你那儿下榻!”

    大符意外且喜。在宫人的侍候下,二人同出垂拱殿,颇有琴瑟和鸣之意。起居注上又添上了一笔:......是夜,帝幸后。

    鸡鸣时分,符后自睡梦中醒来,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侧过玉颊,就近观察着刘承祐。

    发髻散落,抬手捋了捋贴在颊上的发丝,大符咬了咬红唇。昨夜,满怀期待地与刘承祐回寝殿,共浴一场,然后刘承祐搂着自己便睡着了。

    幽幽一叹,她嫁给刘承祐也有半年多了,这肚子一直没反应。身为皇后,若无孕,那压力可是不小。只可惜,刘承祐忙于国政,临幸自己的次数实在不多。

    昨夜好不容易的机会,又没把握住。

    大概是寂寞了,枕边就是刘承祐,男人的气息还在,想着想着,符后思绪便飘到了某些难以启齿的羞人之事上,面浮红潮......

    在她绮念滋生之时,刘承祐忽然有了动作,强而有力地将她压在身下......



    这大概是刘承祐这两个月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回了,年轻人精力旺盛,一夜过后,恢复得很快,不过晨起时,兴致而来的一场酣斗,又消耗不少精力,不过精神反倒愈加振奋。

    比起往常,刘承祐显然是恋榻了,离殿之时,天已大亮。副符后有些走不动道儿,让她歇着,刘承祐自神清气爽,去仁明殿那边给太后李氏请安。

    瑶华殿,是贵妃髙怀瑾所居。

    高氏有晨练的习惯,舞剑结束走还室内,诱人身材的包裹在一套紧身武服下,饱满之间,仿佛蒸腾着点热气,有种勾人的韵味。不过很快,净体之后,一袭宽松的素袍遮住了这美妙的玉体。

    在侍婢的伺候下,收拾着妆扮,铜镜前,高氏照着镜中人,平静地问道:“都到戌时了,官家还到皇后那儿去了?”

    “正是,一直到辰初方才离去。”女侍语气中,似乎在替高氏着急:“官家平日里,本就很少幸后宫,这一还朝,便为皇后所霸占......”

    “人家是皇后,是圣人,是正妻,可以理解。”高氏摆手道。

    “娘子,此次又是皇后亲自去垂拱殿,以奴婢之见,平日里,娘子也当多往垂拱殿走走!”

    高氏没有答话,兀自思量几许,问道:“官家呢?”

    “已然离殿,往仁明殿,应当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没有随行?”

    “不知何故,没有同往。”

    高氏却若有所思,大概是回忆起刘承祐在床第之间的强健有力,也不害臊,露骨而叹:“想来,是不堪雨露恩宠吧......”

    拿起一张淡红的唇纸,玉唇轻抿,口脂印上之后,起身吩咐着:“我们也去仁明殿!”

    宫室之中,明争暗斗,从来难免,到刘承祐这儿,也一样。别看而今的汉宫之中,就皇后与贵妃二人尊位受宠,但就此二者,麻烦却是一点都不小。毕竟,两点岂有三角稳。

    两个人都是将门之女,又都堪为奇女子,不让须眉。高氏虽为再嫁之身,但这个时代,可还未为“礼教”所完全禁锢,算不得太大的劣势。其父兄,高行周可都封王了,高怀德受召入禁军供职,也明显更受刘承祐重用。

    故大符虽有皇后的名分,但在面对髙怀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并且平日里,对于高氏,刘承祐也是颇为宠爱,雨露均沾,尤喜其飒爽英姿,健美身材......

    所幸,两个女人,都不蠢,争斗虽有,却始终保持在一定的限度之内,未使刘承祐烦扰。而刘承祐对于女人之间的麻烦,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他的后宫还算风平浪静。

    刘承祐这边,陪太后吃着早饭,见高氏这边亲来问安尽孝,不管如何,对她这份心,还算很满意的。注意到其态度与丰腴的身姿,不自觉间,刘承祐便起了心思,下回,当去瑶华殿走一走。

    “三郎!”

    出仁明殿,转角便撞见皇帝刘承勋。

    “见过官家。”轻快的脚步立刻放慢,脸上顽皮的笑容也敛起,近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免礼!”难得见这跳脱的小子如此正经,刘承祐反倒有些惊奇,扫着他:“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束。”

    闻言,刘承勋立刻直起了腰,注意着皇兄的表情,一双灵动的眼睛转悠了两圈,游移的样子,倒是有趣。

    见其稚嫩的面庞间藏不住迟疑,刘承祐来了兴趣:“怎么,有事情?”

    闻问,刘承勋立刻来了精神,走上前,俊秀脸上流露出些许腆意:“二哥,你看我年纪也大了,还在后宫行走,不合礼数,多有不便......”

    “想出宫了?”刘承祐看着他。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赶忙摇头。挠了挠脑袋,刘承勋嘿嘿一笑:“二哥你还是那么英明!”

    刘承祐表情慢慢肃然,扫着这皇弟,心里琢磨其事。刘承勋已经满十五岁,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却也没有必要强行遣出宫。

    回首看了看仁明殿,对他说道:“只要娘同意了即可!”

    闻言,刘承勋小脸顿时面色一苦,瘪着嘴:“你同意了,娘不就同意了?”

    “娘同意了,朕就同意!”被其模样逗乐了,刘承祐一摆手,直接拂手:“进殿去吧!”

    早有诏,今日不需早朝。当然,刘承祐登基以来,举行朝会的次数属实不多。除了寥寥可数的大朝会之外,基本都是召宰相众臣,御前殿议。

    原本,刘承祐是想按前意,召赵上交、陶谷闻问他所关心的制举选材的情况。

    不过宣召前,早有人主动前来觐见,武德使李少游。作为皇帝幸臣,掌执爪牙,昨夜其实已经来过了,只是刘承祐忙得脱不开身,后来皇后又来了,很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刘承祐的夫妻生活。

    “坐吧!”

    “谢官家。”

    “朕本就打算召见你,既然来了,说说吧,朕出征这两月,东京朝野的细况?”看着这表兄,刘承祐直接问道。

    “前事,臣已具表汇报过官家,陛下离京的这段时间,有太后娘娘镇压,一切都还算平稳......”

    “直接说问题吧!”

    闻问,李少游顿了下,思量一阵,又改口道:“窦相公、李相公以及赵相公三人,来往密切,政事堂中,常与三司王相公争执。”

    眉头一凝,刘承祐淡淡道:“这些石晋旧臣,合流倒挺快!”

    如今的大汉朝堂上,冯道、李涛、窦贞固、赵莹皆同平章事,此四者,都是石晋旧臣。刘承祐用他们,勉强达到了压制河东元臣,维持朝堂平衡的目的。

    但自苏逢吉遭贬,杨邠权抑,苏禹珪无为之后,刘承祐发现,貌似这前朝遗臣的声音,又变大了。此前还好,而今看来,又有些不平衡了。当然,在刘承祐眼中,最不平衡的,是没有“帝党”。

    点了下头,又看向李少游。

    忙不迭地,李少游道:“尚都帅与郭枢密之间的争执,想必官家已知了。另外,近来尚洪迁私下里接触了不少禁军将校,也提拔了不少人......”

    “可知其所议何事?军中可异动?”刘承祐表情立刻就严肃了。

    “尚无异动,只知其聚宴饮乐,至于其他,还有待查证!”李少游态度不偏不倚地,给尚洪迁上着眼药。

    “名单可有?”

    “臣悉记录在册。”

    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刘承祐头十分轻地点了下,转变话题问:“杨邠的党徒,可有异动?”

    “回陛下,并无异状?”

    刘承祐眉头一锁,似乎有些失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刘承祐又道:“其他呢?”

    观天子的表情可知,自己的目的恐怕已经达到了。李少游嘴角稍微勾了一下,很快收敛心神,报告起其他事来。

    枢密院承旨聂文进欺压僚属;京中将吏违法之事;茶酒使郭允明,倒卖御茶御酒;甚至还有国舅,李少游的小叔宣徽南院使李业,私扣吴越王钱弘俶进献的贡品之事,为表忠心,也给果断卖了......

    “还真是不少呐!”刘承祐语气微冷。

    “另外,前不久有两个僧人,进宫给太后宣讲佛法!”李少游又禀道。

    刘承祐眼睛一眯,目光骇人,比前面闻报,反应都大:“呵!哪儿的和尚?”

    李少游埋头道来:“大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