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殿内,慢慢地安静下来,与庆的文武,不管醉没醉,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争闹的方向。张德钧额头满是细汗,快步回来答复,小声地禀道:“是孙立、王彦升两位将军,争论南征之功,起了些言语冲突!”
“哦?”刘承祐轻轻地应了声,目光再度投下去。
犯了事的两名主角,已然被人拉开,官袍都有些凌乱,哪里只是言语冲突,两个人都是醉醺醺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意识,很干脆地跪到殿中,稽首。
“这是作甚?”刘承祐的眼神,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摆袖,指着二人,冲群臣哈哈笑道:“此二人酔徒耳,宫中佳酿,使其忘情罢了。众卿不必在意,继续......”
天子话落,殿中御宴,奏乐再扬,歌舞再起,至于孙立与王彦升二人,则被内侍引出殿去醒酒。大殿气氛依旧,不过方才那阵插曲,影响还是很大,群臣之间,交际之时,谈论的话题,不自觉间都会往孙、王二者身上靠。
两个禁军将领,一个是天子旧将,一个虽非旧人却也大受提拔、倚为腹心,而今,两个“帝党”,却起了冲突,还是在崇元殿这种场合上。
刘承祐嘴噙微笑,龙袍之下,拳头不禁紧握了一下,身旁,大符注意到了,探手抚在刘承祐手背:“陛下!”
“无妨!”刘承祐脸上迅速地恢复了和煦的表情,道:“朕又岂会同这一二丘八计较?”
崇元夜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作罢,文武们三五成群,一路携扶,相谈而出宫还府。
李重进与王彦升走到一块儿,南征经历下来,两个人却是有些意气相投,很对脾气。站在宫门前,李重进对王彦升道:“王兄,方才在殿中,你行为着实不当啊,与那孙立交恶是小事,若引得陛下震怒,才是大事啊!”
王彦升的酒显然已醒了不少,二人缓步走着,身后跟着家丁部曲。此时听李重进之言,应道:“我一时激愤罢了!”
说着,表情间,又生怒意:“那孙立,不过仗着陛下旧臣,幸进为一军统将。若论武艺,让他一只手,都能擒之,敢与我争高低,论长短,岂能服之?”
见状,李重进无奈道:“那也不当在殿中发作,只恐陛下降罪啊!”
“那又如何,左右,让他孙立,也不好过罢了!”王彦升摆摆手,无所谓道。
不过观其面,怏怏不乐,打了个嗝,舒出难闻的酒气,王彦升语气郁闷:“此番征淮,你我二人,卖力厮杀,若论军功,居我等上者,能有几人?军中将校,多有所升迁,连升两三级者,都不少!
对你我,就那点赏赐,加个什么防御使,有何用?那孙立,就跟着混了个破城之功,便得以爵提一等!何其不公!”
听王彦升这般说,李重进虽有些感同身受,但闻其浪言,赶紧止住他口无遮拦。大抵是经常被郭威叫到身边,耳提面命,李重进这个人,还是知道些轻重的,迟疑道:“朝廷或另有考量吧!”
“朝中那些耍弄刀笔的文臣,素来鄙视我等武夫,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耍奸计,暗算我们,夺我之功?”王彦升突然问。
对此,李重进摇摇头,倘如其言,那针对的,当是所有武将才对。
但见王彦升郁愤难平,乃至胡乱猜疑,李重进冲他说道:“王兄,时辰已晚,还是早些还府休息吧。明日,最好还是进宫,向陛下请罪!”
“告辞!”
被部曲搀扶上马,王彦升身形微晃,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怨言不断。穿过几座里坊,途径一府门,斜眼一看,魏府。
认真地打量几眼,有些熟悉,王彦升问:“这是兵部尚书魏仁浦的府邸?”
牵着马的仆人,赶忙禀道:“正是魏相公府!当初相公作寿,上门祝贺过!”
此时王彦升,似乎酒劲复返上涌,直冲头顶,脑子一热,吩咐道:“去叫们,我要朝他讨个说法!”
仆人应命上门,提环敲动,王彦升自后跟了上来,一把掀开他,挥起拳头,直接砸门,砰砰砰的响声,在这寂静的街坊间,十分明显。
府内,魏仁浦也是自宫中归来未久,还未将歇。后宅,坐于榻上,其妻子李氏,端来一盆热水,正亲自给其洗脚。
夫妻俩之间,向来相敬如宾,正说着些体己话,便闻仆人来报,王彦升闯门。根据仆人描述,王彦升强凶霸道,直闯中门,要见魏仁浦。首个中文网
闻言,魏仁浦不禁摇摇头:“这个王彦升呐!”
“夫君!”夫人李氏,有些忧虑地看着魏仁浦。
“无妨!你先休息吧,我去见见这‘王剑儿’”
魏府正堂,装饰简单大方,一览无遗,毫无奢华之物,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天子赏赐的名画。王彦升正瘫躺在一席案后,一副困顿的样子,魏仁浦上堂之时,就见着此场景。
“王将军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魏仁浦问道。
闻声,王彦升睁开迷蒙的双眼,打量着魏仁浦,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也不见礼,冲着魏仁浦:“什么见教不见教,我有一事,心中烦闷不解,特向公府,问上一问!”
魏仁浦面色如常,问:“将军请讲!”
王彦升上千,抓着魏仁浦的手,瞪着眼睛,问:“魏相可知,本将此番南征,所立之功?”
魏仁浦颔首。
王彦升笑了笑,指着他,道:“那给本将说说看!”
魏仁浦也是微微一笑,很有涵养地,从容述来:“渡淮有破下蔡之功;下蔡大捷,冲锋破阵,斩获为诸军之最;围困寿春,有守御唐军,保护粮草之功;寿春陷落,有破城之功;追亡逐北,攻城拔寨,大小厮杀,就不细述了......”
见魏仁浦这般谦和,再闻其言,王彦升更来劲了,大声道:“本将的功劳,你魏相既记得如此清楚!那我问你,如此功勋,就只值得那点钱帛,再加区区一池州防御使的虚职吗?”
“请将军见谅,所有功臣的封赏,都是见过陛下亲自审议的!”魏仁浦目光仍旧平静。
“你诓我!”王彦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怎会掩弃我功?定然是你们这些文臣,瞧不起我,以我鄙夫,匿我勋劳,是也不是!”
“将军言重了!”魏仁浦面皮抽动了一下。
王彦升瞪着双眼,道:“兵部负责审定军功,魏相为兵部之首,忽视功臣,策勋不当,出了如此疏漏,难道就没有悔改之心吗?”
见其一脸骄态,魏仁浦朝其拱手:“依将军之意,当如何?”
王彦升嘿嘿笑道:“依本将的功劳,不说两司统帅,大军之都指挥使,还是有资格的吧!再不济,钱粮绢帛,总该再多些吧!”
得悉其意,魏仁浦很配合地点着头,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下明日便奏请陛下,更改封赏!”
“哈哈!”王彦升大笑,拍拍魏仁浦肩膀:“魏相果然深明大义,晓得事理!我便不打扰,先告退,等你的好消息!”
“将军慢走!”魏仁浦不动声色,命人送他。
对于魏仁浦的表现,王彦升显然很满意,晃晃悠悠,心满意足地去了。
“相公为当朝宰相,这王彦升竟敢上门,如此无礼,岂能容之?”府中管事,满脸的愤怒,为主公不平。
魏仁浦揉了揉被王彦升拍疼的肩膀,眉目舒展,平静地道:“罢了!赳赳武夫,心怀怨气,我何必逆其意,与之计较?”
“相公可上报陛下,弹劾之!”
魏仁浦眼神闪动了一下,轻摇着头颅:“却没这个必要!”
“难道相公,还真打算上书,替其争功?”管事有些不解了。
魏仁浦淡淡一笑,吩咐着:“时辰已晚,都去休息吧!”
魏府周遭,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再加上魏仁浦在朝中越来越重的地位,王彦升擅闯的魏府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并且具体的情况,在第二日,迅速传扬开来。自然,也不可能瞒过天子的耳目。
“胆大妄为!岂有此理!”对此,刘承祐自然的愠怒不已,语气格外严厉:“派人,去王彦升府上看看,看他酒醒了没。若是醒了,让他滚来见朕!”
“是!”侍驾已久,熟知其脾性,盛怒之下的天子,张德钧几乎不敢作任何他想,匆匆安排去。
未己,王彦升慌忙而来,越过一道道宫墙,脚步匆急,沉着脸,粗犷的面容间,尽显忧虑。酒醒之后,只回忆起昨夜的些许片段,就足以让他忐忑。
面对天子急召,王彦升是当场给了自己几巴掌,又呵斥随行的部曲家仆,责骂彼辈昨夜没拦住他......但心中再是悔恨,也无用处,还得收拾收拾进宫。
赶到崇政殿,王彦升发现,孙立正跪在那里,一副老实请罪的模样。听到动静,斜瞄了王彦升两眼,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是,此时的王彦升,也无心与孙立纠缠什么了。
通禀过后,入殿觐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与昨夜骄横跋扈,不可一世之王指挥使,迥然而异。
刘承祐起身,自御案走到殿中,看着低头垂首,跪在那里的王彦升,声音轻飘飘的:“王彦升啊!听说你昨夜办得好一件大事啊!赳赳武夫,赫赫威风,而今这东京朝野,还有谁不知你王将军之大名?”
天子声音虽轻,但王彦升此时,也能听出好坏来,一脸凶相,但面色甚苦,用力地磕了个头:“末将一时酒醉,任性胡为,犯了大错,请陛下治罪!”
听其言,刘承祐无动于衷,直接蹲下,看着深埋着头的王彦升:“抬起头来!”
抬头,正迎着天子那张年轻却有深具威严的面孔,说实话,这还是王彦升头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皇帝。扫了眼王彦升额头,已有血印子。
刘承祐问他:“王彦升!朕问问你!你可知,魏仁浦是何人?”
斜着目光,不敢与天子对视,王彦升下意识地回道:“魏公是兵部尚书,大汉宰臣。”
“呵!”刘承祐嗤笑一声:“你昨夜知道吗?”
“知......知道。”王彦升又埋下头。
“那朕就奇怪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宰相府邸,狂言造次?朝廷法度,礼制尊卑,在你王彦升眼里算个什么?嗯?”刘承祐站起身,凛冽的目光,落在王彦升身上,绕着其转,说道:
“朕告诉你,魏公不只是朝廷宰相,还是朕的良师益友,是大汉功臣,是朕的萧何、张良。朕平日里,都倚为师表,时时请教,生怕怠慢,不敢轻辱!
你王彦升,就敢夜闯破门,在魏府撒野!好大的胆子!”
听天子的语气,王彦升心中更加忐忑了,从皇帝的态度可知,问题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砰砰”两声,又用力地磕了两个头:“末将一时没了分寸,见罪于魏相公,今已知罪,请陛下处置!”
刘承祐却没搭理他这茬,自顾自地斥责着:“昨夜崇元殿夜宴,那等场合,你就敢当殿与孙立争执,满口怨言,跋扈无礼,视朕为何物?
你是不是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建了点军功,就可以目中无人,恣意妄为了?嗯?现在灌了点酒曲,就敢闯相府,异日是不是,就该擅闯宫门了?”
“末将万万不敢啊!”王彦升这句争辩,很有底气,他确实不敢。
“朕听说你,昨夜从诏书颁告,便诸多不服,屡出怨言,小视同僚,轻慢袍泽。自以为功高,蔑视朝廷赏赐。你似乎,十分地看不上朕的诏赏,觉得朕赏罚不公!”刘承祐淡漠地看着王彦升,问道:“这,朕没有冤枉你吧!”
这下,王彦升绷不住了,仔细一盘,自己的罪责还真不少,并且都不轻。五体投地,王彦升拜倒道:“陛下!末将一时糊涂,迷了心志。今自觉罪责难赎,愿以死谢之!”
冷眼盯着王彦升,刘承祐慢悠悠地走回御案,沉吟几许,经过这一通发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波波
任其跪着,批复了两封奏章后,方才说道:“你不是觉得池州防御使乃虚职吗?朕给你个实的,禁军也不用待,去西北,去盐州,当个军使!”
冷不丁闻言,王彦升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天子并无杀他之心,当即请道:“陛下,听闻蜀国入寇,敌军尚未退去,正是用武之地,臣请前往西南,杀敌立功自赎!”
“怎么!你还想与朕讨价还价?”刘承祐瞟向他。
王彦升连连摇头,不敢多言,说道:“臣愿去盐州!”
“此事还没完,出宫,去魏府门前跪着,魏相若原谅你,才准起身!”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还有,南征所得赏赐,拿出一半,用以向魏相赔罪!”
“你可服气?”刘承祐问。
“臣拜服!”命保住了,对于王彦升而言,其他都不算什么。
出得殿门,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王彦升,两腿竟有些发软,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孙立还跪在那儿,见到王彦升,直接笑眯眯地,问踵其后而出的张德钧:“张少监,陛下是不是要把这大胆妄为之人,枭首示众啊?”
“孙都将说笑了!”张德钧应道。
王彦升面上一怒,看其更加厌恶,若不是昨夜与孙立殿中相争,引得他心态失衡,才不会有夜闯魏府之事。冷冷地与孙立对视一眼,王彦升不屑道:“让你失望了!陛下宽宏大量,非但饶恕于我,还另有重任相派!”
言罢,拂袖而去。
孙立在旁,愣了一下,望着其背影,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张德钧,不解道:“那厮嚣张跋扈,所犯之罪,杀了都不为过,陛下何以饶恕之?这般放过他,岂不助涨其骄狂气焰?”
说着,孙立自己都有些不平衡了,他可是一大早就来跪着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是又疼又麻。
“孙都将快起来!”张德钧没作评价,只是将孙立扶起,然后传刘承祐的口谕:“陛下罚你半年俸禄,另闭门思过一月!”
大白天的,魏府门前,很是热闹。王彦升肉袒缚身,背负荆条,埋头跪在石阶之下,倒也演上一出负荆请罪。行人止步,瞧热闹者甚多,议论声中,不少人都认出了王彦升。聪明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门前的“观众”换了一茬又一茬,只余寥寥,另外有些坊里孩童,天真无赖地玩耍。
魏仁浦归府,下得马车,正见得此情景。查问一番,得知王彦升已在府门前跪了足两个时辰,脸上稍有些意外,快步上前。
还看着热闹的人,一齐向魏仁浦行礼,魏仁浦并没有宰相之盛气,而是温和地朝众人回了个礼:“时辰已晚,诸位且散去,勿再围观于此!”
魏仁浦的名声很不错,听他这么说,虽有些好奇,众人却也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府前人散后,魏仁浦这才上前,满脸和煦,想要扶起王彦升:“将军快起,老朽可受不起!”
仰望着魏仁浦,王彦升十分严肃的面容间,浮现出少许羞臊,连磕三个头后,偏过脸道:“魏相,末将话不多说,昨夜无状,开罪于府上,惊扰魏相,烦请恕罪!”
“将军起来吧!”魏仁浦并不端架子,想要扶起他,却哪里扶得动。
“请魏相原谅!”王彦升不动分毫:“如欲究过,但听吩咐!”
“本是一场误会,老朽岂会过于苛责,只望将军此后,能够善律己身,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力!”魏仁浦说道。
“是!”王彦升拜服,这才起身,对魏仁浦道:“昨夜让府上受了惊,让魏相受了委屈,待朝廷赏赐下发,还有谢罪之资!”
魏府堂间,王彦升岔开腿坐着,袍脚扎在腰间,裤子卷到大腿,一名年轻女婢,跪在其腿间活动着,给其膝盖上着药。
虽然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但在殿中跪,又在魏府门前跪了两个多时辰,难免有些损伤。膝盖上,淤青一片,红得泛紫,几乎渗血。
药布敷在上边,受到刺激,但于王彦升而言,却似无所觉,面无异常。在旁,魏仁浦观察着王彦升的表现,武夫确实是武夫,粗鄙无礼,但也算称得上豪杰,慷慨之士。
待婢子退去,放下裤管袍脚,王彦升瞧了眼魏仁浦,见宰相那一脸温和态,竟然难得地有些局促,哪里还有昨日的威风之状。
“喝茶!”魏仁浦抬手示意。
“谢相公!”王彦升拿起茶盏,如牛饮,差点没一口吐出来,喉头一动,擦了擦嘴,问魏仁浦:“相公这是什么茶,如此苦涩!”
“黄连茶!”魏仁浦也饮了一口,淡笑道。
“黄连!难怪这般苦!”王彦升一脸的嫌弃:“相公府上是不是缺好茶,末将给您,置办一些,送到府上!”
“多谢将军美意了!”魏仁浦又饮了一口:“此茶清热除燥,泻火解毒,安神静心,甚有益处,将军可多试试看!”
“这不是末将所能体味的!”王彦升露齿一笑,问道:“还是饮酒吧!末将再向相公赔罪!”
“昨夜将军因酒误事,从而获罪,就没有半点警醒?”魏仁浦问道。
王彦升一愣:“魏相还未息怒?”
目光平和地看着王彦升,魏仁浦笑容温和,但看得王彦升有些不自在。
拾盏示意了一下,魏仁浦道:“就喝茶!”
“是!”王彦升无奈,只能忍着恶心,将那盏茶喝光。
见其那一脸苦相,魏仁浦叹了口气,笑问道:“将军,此番遭贬盐州,心中可有怨言?”
“自然没有,末将心知罪过深重,陛下开恩,能保全性命,已然感激不已,岂敢怨言!”王彦升连连摇头。
只是说这话时,明显有些言不由衷,此人城府并不深。
“说实话,你所犯事,御宴失仪,强闯相府,若论罪,陛下纵使取你性命,也是名正言顺!”魏仁浦看着王彦升,表情头一次严肃起来:“你可知道,陛下何以那般斥责于你?”
王彦升微愣,他哪里想得出,呆呆地问:“请相公赐教!”
“你虽非河东宿将,但投效国家以来,屡有功劳,也是陛下一步一步,从低级军官,提拔为高级将校!”魏仁浦语重心长地说道:“在外臣眼中,你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却有此跋扈骄狂之举,蔑视朝廷仪制!陛下怎能不气,怎能不怒!”
“你可知道,就在白日,政事堂便收到了十几份弹劾你的奏章!”魏仁浦直视王彦升眼睛:“若按照朝廷章程行事,你此刻已下狱待罪了!陛下将你贬至盐州,虽为惩戒,实则也是仍存一份爱护之意,先行处置,以堵悠悠之口!”
“你可明白陛下的苦心?”
面对魏仁浦之问,王彦升愣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茫然,尔后或有所思。
让他自己想了想,魏仁浦又道:“白日我觐见陛下,陛下亲自替你向我致歉!说你心直口快,莽撞之举。陛下说,你王彦升,性格暴烈,行为乖张,但不失为一员勇将,为国效力,沙场击敌,锐意进取,从无胆怯。天下未平,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魏仁浦这番话,王彦升终于动容了,起身,径直走到堂前庭院中,朝着皇城方向,郑重地磕了几个头。
在后边,见其状,魏仁浦表情间流露出少许欣慰的之色,天子的交待,算是完成了。不过观王彦升,倒也非无可救药。
魏府门前,魏仁浦亲自送王彦升,让他受宠若惊,千恩万谢。
待其辞别前,魏仁浦想了想,对其道:“将军长于作战,不适合在京内为官,边防地方,乃是你用武之地。菡萏文学
盐州僻处西北,那里汉虏杂处,叛降不断,朝廷控制薄弱,正需将军这样的豪杰之士,弹压镇守,扬我军威,使诸虏慑服。
且盐州比邻夏绥,定难军李彝殷,名曰臣服,实潜二心,将军在西北,也当为国家警备之。异日立得功劳,自有还朝之日!”
“多谢相公提点!”王彦升佝身一礼,恭敬地道。
魏仁浦在府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王彦升马背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面态平和,心中却不由暗叹,大汉的这些骄兵悍将,岂止王彦升一人,只是他恰好冒头而已。
上百年沿袭下来的风气与习惯,不是短短几年,就能磨灭掉的。武夫逞凶的问题,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调整,君权愈固,国家愈稳,制度愈深,并伴随着禁军力量的更新换代。不再来个数年,乃至十年,那股子歪风邪气,是难以彻底遏制住的。
与此同时,郭府之中,李重进缩着脖子,站在书案前,接受着郭威的审视。
“昨夜你和王彦升联袂出宫的吧!”郭威问道。
“是!”李重进不自觉地有些心虚,带着辩解的语气道:“在皇城前,我们便分开了,各回其府中!我也没想到,王兄他胆子那般大!”
“对于其闹魏府,迫宰相,你有何感想?”郭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李重进赶忙道:“跋扈妄为,取罪之道!”
“我还以为你会为其叫好呢?”郭威道:“若是你与之同行,是不是要与其一道,闯上府去,显摆功劳,耀武扬威?”
“侄儿不敢!”李重进忙道。
“不敢?”郭威怒声斥责:“对于朝廷的封赏,你不是也不满吗?觉得未提级,赏赐少了,难配军功!嘴里不是怨言不断,愤慨不已吗?”
“我......”李重进欲强辩而乏辞,最后低下了头。
板着一张脸,郭威说道:“没立多少功劳,却以功臣自居,能才不足,骄矜之气却难抑!”
“侄儿知错了!”李重进跪下。
“你的封赏,是我拟议下压的!”深吸了一口气,郭威道。
面对其眼神,郭威问:“是否很疑惑?”
李重进低声问:“请叔父教诲!”
“陛下素来赏断罚明,以你二人征淮之功劳,朝廷何以薄之,你自己可曾反思过?”郭威说。
闻言,李重进认真地想了想,凝眉苦思许久,方才抬头,迟疑地问道:“是否因为,下蔡之战,杀俘之事?”
用力地拍了下桌案,郭威起身,语气严厉:“南征之后,陛下明诏诸军,禁止滥杀,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冒此不为,违背军令诏命!
我告诉你,战场交战,莫说三千,就是三万,杀之也就罢了。战后杀俘,发泄怒意,如此暴虐行径,就是立再多功,也难抵其罪!
陛下容忍尔等,揭过此事,未加惩处,不念其恩,反生怨艾,口出狂言,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了!”
听郭威之斥,李重进不敢反驳,背生冷汗,沉声解释道:“当日杀俘之后,侄儿便已后悔,只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心中愧悔,亦无用处!”
见其状,郭威慢慢地平复下心情,道:“今后当引以为戒,少喝酒,多读书,给我修身养性!”
“是!”
“别忙着说是!”郭威又道:“另外,你准备出京,到地方上为官!”
汉宫,淑兰殿,新取的殿名,也迎来了新的主人,天子新封的周淑妃。
殿中各类花饰之物,姹紫嫣红,尚透着喜气。周宗立于其间,很正式地行了个礼:“臣参见淑妃娘子!”
“爹爹快免礼起身,女儿如何当得起!”周鹅皇满脸的笑意,玉容之间,也透着点激动,双手扶着老父坐下。
打量着爱女,妇鬓蝉翼,玉颊如霜,清眸动人,身着一袭亮丽宫裳。面容虽稍显稚嫩,但少女的青涩,却已褪去不少。
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周宗关怀地询问道:“汉宫之中,可还适应?”
大周螓首轻点,甜甜地笑道:“一切甚好!官家待我甚好,太后娘娘平易近人,圣人与宫中诸位娘子也都十分亲善!”
听其言,周宗却不禁叹了口气。见其状,大周不由诧异:“爹爹何故如此?”
周宗四下瞥两眼,小声说道:“这深宫高墙之内,历来深晦如海,从来不缺明争暗斗。若非我等降俘之臣,身不由己,我是不愿意将你送到汉帝身边的。
你初入宫,为汉宫新贵,天子自然对你百般宠爱,但如何能够长久?且难免不受人嫉妒,针对。
汉宫之内,后妃莫不是出身方镇之后,将门之女,宗族之中,在大汉皆为高官,掌重权。而今,后宫皆有子嗣,可以想见,此后只怕不只是宫廷争宠献媚而已了。
而你,独身一人,处此漩涡。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啊!”
周宗这一席话,似乎将大周吓到了,小脸煞白,如水的眸子间,竟有些畏惧。看得周宗都有些不忍,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不得不提醒爱女。
沉吟几许,大周方才缓过来,低声细语的:“女儿已然身处后宫,只当读诗书,修音律,善歌舞,别无他求......”
见大周的反应,周宗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捋须道:“持此恬淡之心,可保全身啊!”
说着,轻抚其手,周宗又以一种安慰的语气道:“你可知道,宫中原有一淑妃,乃是大皇子生母,自潜邸之时,便侍候在君侧,与天子感情甚笃。天子以此名号封你,可见其对你的重视。是故,你只需安分守己,自可得君之幸。”
大周乖巧地点了点头。
“娘子,官家来了!”
闻讯,父女俩赶忙收拾好心情,起身出殿相迎。看得出来,对于这周淑妃,刘承祐确实比较宠爱,或可用新奇来形容。后妃之中,如论才艺,只怕没有人比得上这年方十六的少女,才女带给刘承祐的感受,自然别样。
“身体不适?”入殿落座,刘承祐看着大周仍旧泛着异白的脸蛋。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大周摇摇头,轻声细语地:“多谢官家关心!”
收回目光,刘承祐扭头看着周宗,语气温和地问道:“周公,在东京可曾习惯,北方水土终有异于南方,家人可曾安顿好,内府安排,可有怠慢之处?”
“陛下之关怀,臣铭感五内!”周宗老脸上洋溢着谦和的笑容,恭顺道:“有赖陛下赏赐,皆已安顿好,东京繁华,更甚于扬州、金陵,臣流连于此,几乎忘怀江都!”
“如此便好!”刘承祐呵呵轻笑着,对周宗的顺从,表示满意:“如还有什么需要,可尽言,朕差人安排!”
“谢陛下!”
同周氏父女交谈了一阵,刘承祐起身离去,留二人家常,只是临走前,在这父女俩身上扫了几眼,他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没有隔太长的时间,周宗与大周之间的对话,传到刘承祐耳中,虽然不甚详细,但大概的意思,是很清晰的。
漫步于宫室,沐浴着春阳,刘承祐不禁摇头,淡淡一笑:“这个周宗,如此敏感,多疑谨慎,大放厥词,做那杞人之忧!”
“不过,此人老于世故,这番谨慎,倒也可以理解!刘承祐呢喃道:“他欲求个安顺,朕便成全他!”
“传诏,封周宗为侍中、端明殿大学士,爵逸公,入昭文馆,待诏顾问!”刘承祐吩咐道:“另,再赏周府一座庄园!”
“是!”
“淑兰殿这边,要少去了!”刘承祐淡淡地一扬手,冲张德钧吩咐着:“通知高贵妃,今夜,朕下榻瑶华殿!”
“小的这便差人!”
......
“陛下!”回到崇政殿,宰臣范质已然等候多时了。
在诸相之中,范质判刑部事,以其刚烈耿介的性格,挺适合这份差事,更重要的事,《大汉刑统》乃其牵头编制,这些年,推动《刑统》的普及落实,朝廷费了大力气。
刘承祐召范质前来,所察问者,也是汉律问题。范质回禀道:“《刑统》已成三年,推行于州郡,累有成果,两京之内,推鞠依制,判罚有据,诉讼得清,大去冤狱!”
听其答,刘承祐问道:“两京及近畿如此,两京之外呢?又是何等情况,朝廷可曾了解其真情实况?”
不待其答,刘承祐又说:“朕查过刑部案宗,三年以来,自地方上呈东京复核死刑者,不足七百起,难道大汉天下州郡,已清平如此?”
闻言,范质当然明白天子所言何意,当即躬身一礼,请罪道:“地方道府州县,擅自勾决处刑者,犹是不少。此臣等疏忽,督查不力!”
见范质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刘承祐挥手道:“罢了!方镇权重,朕知晓,此非卿等全过,不当诿罪于尔等!如欲推制全国,落实律例,并不容易,朕可以理解!”
“陛下此言,臣实汗颜!”范质轻轻一叹。
刘承祐则说:“《刑统》推行三载,两京及近畿州县,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成果如何,一目了然。然诸道地方如何,不甚明了。朕有议遣专使,巡察地方,清点诉讼,以察成效,你看如何?”
范质顿时心思一动,稍微想了想,顿时应道:“臣以为,陛下此议,甚可!”
“近来听闻,河东下属州县官吏,有不少枉纵狱案发生,民怨很重!”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朕打算以范卿为河东巡抚使,去一趟河东,以宰相之尊,查察官吏,黜置奸邪,昭扬法律,顺便替朕祭拜北都!”
“是!”范质心里彻底警醒起来了,天子分明是意在“沛公”啊,此行不一般,甚至可能有危险,但范质没有任何推搪的意思。
注意着范质的神态眼色,刘承祐知道,以此公的机敏,显然窥探出自己的某些用意了。
“还有一事,想要范卿,参详一二!”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陛下请讲!”范质沉身肃容道。
“郭威上书,以父子不当同朝为由,自请去职,离京为官!念其老迈,朕不忍其离都,受那跋涉之苦!”刘承祐说道。
闻言,范质陪着点小心,又带着点试探,应道:“如此,或可将郭荣外放!”
刘承祐说:“郭荣在外多年,累迁军政,征淮功劳卓著,论其资历,也可进京掌权任事!再者,朕方以其为枢密副使,不便轻改!”
听天子这么说,范质明白了,还是打算放郭威出京的。他甚至猜想,刘承祐调整赏职,以郭荣为副使,只怕早已考虑到这种情况。父子同掌枢密,百官看到了,都会进言调整。
想了想,范质说道:“郭公深明大义,而识大体,请陛下念其忠君体国之心!”
点点头,刘承祐慢条斯理地:“朕所为难者,是天下之大,何处适合郭卿!”
范质也考虑了会儿,建议道:“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在镇多年,依朝制,当迁职调任。眼下,湖南有事,王、周等人已生龃龉,乱事起于不测之间,倘以郭公坐镇襄阳,可就近调控。陛下,以为如何?”
唇角,慢慢地绽放开笑容,刘承祐颔首,仅道一字:“可!”
“张少监,陛下在吗?”虽然张德钧基本与刘承祐形影不离,崇政殿前,向训还是朝他确认了一下。
扫了向训两眼,大汉诸多将帅之中,向训是少有正眼看他的人。微微一笑,张德钧说道:“将军且稍后,容小的进殿通禀!”
“有劳了!”向训微一拱手。
“星民不必多礼,先坐,待我处理完这份奏章!”殿内,看着被张德钧引入的向训,刘承祐只抬了下眼,吩咐着。
“谢陛下!”
安静地坐等,待刘承祐落笔审阅结束,抬起头来,向训方才起身,道:“陛下勤政,数年而如一日,实乃大汉之福,百姓之福,臣钦佩!”
笑了笑,对其恭维,不作评述,刘承祐道:“我倒想,天下太平,军政无事,垂拱束手,而坐龙廷!”
对于天子这言不由衷的话,向训识趣地仅听一半,说:“陛下励精图治,必然一统天下,再开太平,以造盛世!”
刘承祐嘴角一勾,道:“凤翔来的军报,蜀军增兵两万,陈仓一线的压力很大啊!”
向训眉头一凝,道:“蜀军如此不知进退?”
刘承祐反应倒是平和:“或许是蜀军觉我朝,方经淮南大战,军财民力,皆消耗巨大,想趁我新力未继之时,讨些便宜吧!
孟昶花费十五载,方才剪除旧将权臣,亲掌后蜀军政大权,虽渐耽于享乐,但犹存一份志气,想要北伐,克复中原,倒也不足为奇。
孟氏父子,治蜀二十余载,少遭兵祸,积聚之丰,完全可以想象,为我朝西南大敌啊!”
“每逢国难,必思良将!”说着刘承祐的自称,都正式起来了,冲向训道:“朕遣你西去,就是为了应付蜀难!”
“陛下,臣此番进宫,就是来向陛下辞行的!”向训拱手:“西进之军,臣已挑选完毕,两千兵卒,皆是征淮有功之士,可堪一战,倘在关中,足以横断渭水。臣已查得渭河水文,所乘战船,可纵横其间!”
看着向训一身戎甲,刘承祐点点头:“征淮半载,奔波于水上,本就干着苦活。此番回京,未得多少休整,便要再度率众西行,辛苦了!”
“为国效力,岂敢言苦!”向训面色不改,但语气坚定。
“星民豪气干云啊!”
面对天子夸奖,向训处之泰然。不过,很快面上露出一抹迟疑:“陛下!”
“对朕安排你西进,心存疑惑?”刘承祐语气肯定地问向训。
向训点头:“蜀军强势北进,侵我关内,来势汹汹,朝廷未大举应变,禁军只兵未动,仅以臣帅一偏师水军西进援济。臣有信心,阻蜀兵于渭南,然如欲退之,仅凭关中的州镇军,只怕力有不足!”
“身在东京,目光已投千里之外,所虑大局,星民能够考虑到此,不愧名将之姿!”刘承祐看着向训,目光中满是欣赏。
言罢,刘承祐简单地将郭威的“疲蜀之计”讲了一遍,向训这才恍然。刘承祐扬了扬手中的奏报,说道:“原本,朕还忧虑,蜀军久战不下,会心生退意。而今援兵来,虽使凤翔更加危险,却可使蜀军顿兵更久些了!论消耗,守方总归要比攻方,来得小些,朕虽不愿以西陲长遭战火,但也愿意陪蜀军耗下去!”
“臣明白了!”向训道。
“你真的明白吗?”刘承祐突来一问,让向训微讷。
“陛下另有吩咐?”迎着天子的目光,向训不自觉地打起了精神。
刘承祐一手上指,语速缓慢,别具为言,道:“若仅以水军西进,控制渭河,朕可以任择一将领,哪怕是郭廷渭、张彦卿那等降将!你可想过,朕为何偏偏要点你向星民的将?”
向训拱手:“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到了凤翔,熟悉陈仓各路之军,了解军情,洞察敌情,勘探秦凤四州乃至汉中!”刘承祐背起手,一条条地朝向训交待着,每说一条,便让向训表情严肃一分。
“朕知道你的才干,不在水上!朕让你去凤翔,不是让你去统率水军的!”刘承祐盯着向训的眼睛,说道:“只要守住陈仓,蜀军迟早会退兵,而秦凤四州,朕迟早也要取回来!届时,你向训,便是西征主帅!”
刘承祐此言,如霹雳一般,劈开萦绕在向训脑海中的迷雾。不假思索,向训跪倒在地,斩钉截铁地拜道:“臣奉命!必不负陛下之望!”
刘承祐起身,走到向训身旁,矮身探手,将之扶起,与其同出殿门,一边走,刘承祐一边轻声道:“星民,你与相交,已有六年了吧!”
“臣本河内一匹夫,自负韬略,北上投靠晋阳,终为陛下所纳!”向训脸上也流露出回忆的神采。
“一晃六载,这些年,鞍前马后,效力于军政内外,兢兢业业,从无怨言,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是故,朕也愿将心腹之重托付于你!”刘承祐感慨着:
“天下崩坏久矣,人心丧乱,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为人所轻,这也是朕矢志改善重塑的!你我君臣,这六载之谊,十分难得,你当珍惜,朕,也会珍惜!”
听天子感慨,见他那稍显默然的侧颊,向训心中却敬畏感暴涨,恭敬一礼,郑重道:“是!”
“朕又忘情了!”一下子变了脸,刘承祐呵呵一笑,拍拍其肩膀,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关中诸多方镇,历来为中枢控制薄弱之地,这些年朕虽屡有调整,但根本的局面,仍未改变。
彰义军、静难军、顺义军、保大军,尤其是彰义军,史匡懿当年有倡议之功,立国以来,也少有不矩行为。但是,自石晋以来,其镇守泾原四州,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啊!”刘承祐看着向训的眼睛:“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向训表情已然凝重起来,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皇帝派自己去关中的目标,不只是对外,同样也是对内。
“非朕多疑!”刘承祐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悠悠说来:“只是为国家体制计,为西陲安定计,不得不有所更张,去旧弊。当然,也不愿坏了史公与朝廷之间那份情谊!”
“至于凤翔赵晖,首义三节度,对朝廷向来恭顺臣服,历经大小战数百场,以其能力资历,自然可当西面之任。”刘承祐又说道:“然而,毕竟已年过花甲,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廉颇。朕,也不愿使老臣过劳,大汉也不需要一个何敬洙,那样,就太过可惜了......”
“星民!”刘承祐目光炯炯,对着向训:“朕不妨与你明言,朝廷欲削方镇之权,收节度之兵,此去西南,御蜀为第一要务,但你要随时做好,接收关内诸军,裁汰整编的准备!时机未到则以,时机一道,整个西南,乃至关中军权,朕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不知听天子此言,向训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从其面上表现出的,是虎目冷峻,满脸郑重,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
再拜!这回,刘承祐没有将他托起。
“上酒!”刘承祐吩咐着。
早已准备好的张德钧,亲自端着一托盘,走上前来。
同向训各执一杯,刘承祐嘴上带着点笑容:“此去任重而道远,朕随意些,就于殿前为你践行了,共饮此杯!”
“谢陛下!”
二人饮尽后,向训恭退而去。刘承祐就站在殿前,背上双手,袍随手动,不怒自威。目光平静地,望着向训渐渐远去的背影。
关中遣将人选,实则是刘承祐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向训,是唯一一个有那个能力,并且得到他信任的将领。
当然,这个信任,也是有一个尺度的。不知道,待到他日,收得关中镇军,向训又会是怎样一番风采,刘承祐突生此念,嘴角慢慢地绽开一道看不出悲喜的笑容。
忽得一阵强风袭过,吹动衣袂,飘飘而动......
入夜,刘承祐如约而至瑶华殿,与高贵妃以及三子刘晞,吃了顿饭。待夜渐深,让乳母带走有些恋母的刘晞,方才得出空间,与高贵妃做些夫妻间的趣事。
高贵妃,年纪比刘承祐大三四岁,可抱金砖,早些时候,刘承祐几乎视之为姐,没准还有些异样的情愫在其间。这些年,随着年纪越长,贵妃也愈加成熟丰韵,有长期习武的习惯,身材也冠绝汉宫后妃。
完事之后,头靠玉枕,怀里搂着贵妃,一手无意识地在其曲线玲珑的腰臀之间活动着,触感甚是细腻,双目之中却透着神思。
“官家在想什么?”贵妃有些好奇,吐气如兰。
此时的刘承祐,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身体似乎很乏累,闻问,回过神,看着额头间仍透着细汗的娇艳贵妃,刘承祐随口答道:“我想,明日去高府探望,看看妇翁!你们母子随行!”
“此言当真?”高氏似乎有些激动,直接撑起了身子。
那一个恍惚,刘承祐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真大。淡淡一笑,应道:“君无戏言嘛!”
自刘承祐登基以来,有幸得他御临拜访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十分难得,是故,也难怪高氏这般开心了。
翌日上午,仅携百十侍卫,也未大摆仪仗,直向高府。车驾之上,刘承祐搂着三子刘晞,逗弄着,轻轻地捏他的嫩脸,虽未哭闹,但苦巴巴的眼神,瞧得刘承祐直乐。
临清王府前,倒是匆忙一片,看得出来,是临时准备迎驾的。对此,刘承祐不禁瞥了高氏一眼,此妇虽有时有争风吃醋,但看来还是识大体的,没有自作聪明,提前将他上门拜访的事透露高府。
此番,三人皆着常服,高氏也未浓妆艳抹,就如寻常人家,携妇回家省亲一般。
“老臣参见陛下!”中门大开,高行周携家人,恭拜于门前。
高行周疾病缠身,形容枯槁,其老迈肉眼可见,这是闻帝来,拖着病体迎驾,刘承祐当即摆手:“妇翁快快请起!”
说着朝张德钧示意了下,其人立刻上前,将高行周搀扶起。刘承祐道:“公病体违和,就不必拘于这些俗礼了!”
“礼不可废!”作为一名响当当的武夫,高行周能有此意识,算是难得了。当然,一只脚已踏进棺材,早知识务了。
入堂落座奉茶,高氏与刘晞,向父祖参拜,见到老父那一脸病态,高氏已然新生哀切。
“我回京不久,诸事繁杂,得知妇翁病重,今日抽得闲暇,特来拜望!”刘承祐看着高行周,关怀道:“妇翁还当保重身体啊!”
“多谢陛下!臣如何敢当!”
高行周心情显然很好,看向女儿以及孙子的目光更显宽慰,对刘承祐道:“老臣从军五十载,戎马一生,暗创甚多,能苟得性命至此,已心满意足。更受陛下信重,纵死,亦无憾也!”
“父亲!”听高行周说此丧气话,高氏心疼,忍不住出声唤止。
高行周病容之间却露出一抹笑意,朝向刘承祐,语气虽显无力,但一副释然状,道:“老臣一生,历经乱世浮沉,常年兵甲傍身,而不知太平为何!数十载蹉跎,随波逐流,至花甲之年,方遇盖世雄主,虽不逢其时,得其君,亦足矣!”
“唯可憾者,老臣恐怕是看不到陛下一统天下,再造太平之日了!”说着,高行周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闻其言,刨除那些恭维之辞,刘承祐还是稍微能够体谅高行周的心情,如其言,‘太平’二字于他,或许只存在于书册抑或想象中。
“妇翁,还当好好调养身体,太平之日,终可亲眼目睹!”刘承祐看着高行周,像是允诺,更似宽慰。
“但愿此残躯,能够苟延到那一日!”高行周轻笑道。
在临清王府,刘承祐待了近一个时辰,陪高行周叙话,今日,大概是高行周近来,最开心的一日,天子刘承祐,给足了他尊重。
午后,离府还宫,车驾之上,憋了许久的贵妃,终于忍不住,泣泪不已,问过御医,以高行周的身体状况,熬不过半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
揽过高氏,给其提供肩膀,刘承祐面色感慨,重重地叹了口气。膝下,小刘晞看着母亲哭,不知事的他也跟着哭,嚎啕大哭。
“好了!”轻抚贵妃玉背,刘承祐语气十分温柔。
起身拭泪,高氏将刘晞抱着,哄着,一双美目通红。
刘承祐想了想,朝张德钧吩咐着:“回宫之后,着枢密院下制高怀德,让他把龙栖军务先放一放,多回府,侍奉汤药,照顾临清王!”
“是!”
刘承祐如此安排,基本上,是打算让高怀德,给高行周养老送终了。
回宫之前,路经南市,刘承祐来兴致,想去散散心,欲以民间的烟火气,去去心头的阴郁。午后的东京市坊,暖阳高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不过,没有让刘承祐舒心地观察生民之乐,反倒一眼便看到,贵族纵马,横行街市。眼睛都没眨几下,刘承祐手指着策马狂奔,引得街市之上,人群纷纷避让的少年,虽然没有撞伤人,但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有市吏巡卒,分明在侧,却无人管事。刘承祐手一指,吩咐着:“去问问,哪家的子弟,这般张扬,真是意气风发啊!”
未己,侍卫来报,探得,是开封府尹,慕容彦超的小儿子,皇亲。刘承祐没有直接对此表态,只是平淡问了句:“不是说,皇叔任府尹以来,东京治安,日趋良好吗?”
回宫之后,稍微歇了歇,通事舍人上禀:“莒国公苏禹珪求见!”
刘承祐有些好奇,这个早已淡出朝堂的前宰相,突然来见自己,所谓何事。大汉立国之初,苏禹珪与苏逢吉,并称“二苏”,共秉朝政,权势熏天,几乎能与杨邠分庭抗礼。
只是后来,苏逢吉案发遭贬,而苏禹珪,不似苏逢吉那般任意妄为,知道适可而止,也识时务,早早地便向刘承祐表示过隐退之意。
这些年,苏禹珪基本都待在史馆,带着一干文臣修史,安于现状,耽于平淡。
当然,“平淡”的表象下,是苏禹珪尽享富贵荣华。在其掌权的那不长时间里,利用职务之便,苏禹珪赚下了大量的财产。就武德司所探得,苏家在中原掌控土地上百顷,庄园十座,大小店肆数十家,更不提其他财产了。
不过,就冲着其识时务,刘承祐并未有将这只“肥羊”杀了,反而默许了其此前所得。这些年,不断剪除旧臣元勋,苏禹珪这一介文人,算是刘承祐保留了一张旧臣“牌面”,用以遮羞。
进殿的苏禹珪,恭敬如常,或许是身心俱轻,诸多老臣之中,就属苏禹珪老得最慢,除了鬓角添了几分白发,与四五年前,竟无更多变化。
刘承祐问道:“莒公怎有闲暇,来崇政殿?”
面对天子询问,苏禹珪一脸哀伤,冲刘承祐道:“启禀陛下,就在方才,集贤殿大学士贾纬,病逝于史馆,其至死,犹执撰述之笔!”
闻言,刘承祐讷了一下。贾纬,算是当下大汉朝中,记史第一人,一支撰笔,满朝闻名。这些年,刘承祐命人修史,著书,大都有贾纬参与。
“贾公一笔,书尽春秋,他这一去,大汉少一传世史才啊!”刘承祐意兴阑珊,语气中有些感伤:“传诏,追赠贾纬侍中,厚葬!”
“是!”
上午拜访完病重的高行周,下午便闻贾纬之死,刘承祐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一回,他是发自内心地,感慨:“老臣,逐渐凋零,朕柰其何啊!”
贾纬在大汉朝廷内,人缘并不算好,以其脾气刚硬,嘴不饶人。但这突然逝去,还是引起了不少追忆,尤其是文史职吏。尤其是,其妻在家闻此噩耗,一恸而亡,老夫妻俩同赴黄泉,闻者皆叹惋不已。
“陛下,这是江都府上报,淮南盐务整顿情况,经过王使君整饬,扬泰楚境内诸盐场,已尽数收缴整饬结束,盐民抚定,用不了多久,淮南的食盐,就可北调。淮北再无匮盐之忧,朝廷也将增添一大笔收入!”张贻肃捧着一本奏疏,呈报给刘承祐。
“王卿的速度很快嘛!”刘承祐来了兴致,接过快速一览,嘴角带上了一丝笑容:“淮南于国之利,已可窥其貌啊!”
王朴留守扬州的任务,除了稳定局面,调整政制,构造大汉对淮东州县的统治秩序之外,财政上边的整改,是重点,而其间的核心,便是盐务整顿。
“三司可曾核算过,淮东盐务,朝廷可岁入多少?”刘承祐问道。
张贻肃答来:“仅以目前情况,添此一笔,朝廷每岁,至少可增收一百五十万缗,且随时间推移,继续扩营,当可倍之!”
点了点头,刘承祐不禁感慨自语:“就当一百五十万,可供朝廷办多少事啊!”
“钱制如何?”刘承祐又问。
张贻肃答道:“三司准备筹集新钱百万,派发淮南。待局势稳定,再着两道官府,发告百姓,命其兑换汉钱,以半载为期,逐步废置唐钱及诸旧币!”
“有准备便好!”刘承祐颔首。
按照三司的打算,只看这一出一进,又可着捞取一大笔财税。这是统治措施,也是变相地掠夺淮民财富,稍微考虑了片刻:“当遣专人负责,兑换之比,要综合落实,当谨慎为之,另外,要注意影响,勿要引起民变!”
“是!”
刘承祐抬眼,看着张贻肃,此君未满三十,站在那里,卑顺自然,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以淮南之功,回朝之后,张贻肃迁职三司,在盐铁转运使下为一主事。
“王卿身体如何?”刘承祐随口问道。
闻问,张贻肃赶忙应道,语气有些感伤:“回陛下,昨夜又呕血了,昏迷了两个时辰,家妻正在榻前侍奉。据医者言,已然病入膏肓,非药石可治,或许,就在这几日了!”
听其所述,刘承祐纵使心硬如铁,也难免有所动容。还记得,王章秉执三司,主管国家财计,刘承祐常以“呕心沥血”来形容他,王章的病,只怕有一半都是为国操劳成疾。
内心唏嘘,面上不动声色,刘承祐朝张德钧吩咐道:“命宫中取两支老参,稍后,让张卿带回去!”
“是!”
“你回府告诉王卿,让他保重身体,就说,朕抽时间,去探望他!”刘承祐又冲张贻肃道。
“臣代妇翁,拜谢陛下!”张贻肃跪倒在地,语气已添了几分哽咽。
待张贻肃告退后,刘承祐不禁低语:“又一个元臣宿老啊!”
在御案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一份奏书,由武德副使王景崇上奏。上边所书,是王景崇针对王章调查所得其“犯法违制”之事,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怨愤君上,心怀异心,王景崇足足列了十几例罪责......
当然,对于这份奏书,刘承祐一大半都不信,而相信的一小部分,也大都经过王景崇的添油加醋。这基本上,是针对王章的构陷。
至于王景崇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抵是二者之间的积怨吧。两年前,杨邠案时,王章可对上蹿下跳,积极奔走的王景崇,甚是鄙夷,屡有言语冲突。
两眼微眯,目光慢慢地变冷,刘承祐将奏书递给张德钧,沉声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武德司,找到王景崇,当着他的面,将这封奏书,烧了!”
“是!”天子的目光,让张德钧不由脊背生凉,不敢怠慢。
“另外,让李少游来见我!”
稍显可惜的是,王章没有等到刘承祐的御临探望,便于乾祐五年三月十四日这天清晨,故去了。天子感慨,未能在其临死前见上一面,以为憾事!
......
随着大汉日益稳定,东京的市面内,也愈加繁荣,北市之内的花街柳巷间,各类楼阁院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与各官坊一道,供官卒士民娱乐。
皇叔慕容彦超任职开封府尹以来,对民间的勾栏之地进行过一番整顿,发放牌牒,定期检验娼女,将这块市场,搞得正式且繁荣。
比起许多军卒、富商,喜去对民间开放的官坊,许多朝中官员,更中意民坊,尤其是那些打着诗、词、画、乐的高级场所。在其间,吟诗作对,弹琴弄箫,玩得那叫高雅,并且少许多约束,以免丑态外露。
陶谷也一样。
“陶公慢走,改日在下必登门拜访!”彩灯密布的诗坊前,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卑躬屈膝,陪着笑,将陶谷扶上马车。
“多谢款待!”陶谷似乎喝了不少酒,舌头都有些打架。
他今日,是应好友之邀,前来相聚,做东的,自然是这名中年人。此人是一名商贾,来自淮南,商人逐利,嗅觉灵敏,作为新顺之汉民,这些日子,有不少商贾进入东京,置办产业,大撒银钱,活动频繁。淮商北来,从各方面,为东京的繁荣添砖加瓦......
登上车驾,虽然醉眼迷离,但陶谷仍保留有一丝神智,靠着车厢,掀开窗帘,看着那仍束手恭立于道左的商人:“你所求者,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一切依陶公!”中年人保持着谦和。
马车兜转,耗费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回到府中,被叫来侍奉他的,是那两名使唐之时,冯延巳送给他的舞姬。对这两名可当其女的年轻婢子,陶谷素来疼爱,常常召其一道侍奉,这老小子,很会玩。
两双纤纤玉手,各执一只老腿,替陶谷搓洗按摩,尽心侍候。酒已醒得差不多了,低头打量着两名婢子,陶谷幽幽而叹,满脸怅惘之情:“少女如花,可堪一折;才士如兰,却无人欣赏啊......”
“老爷怎么了,是婢子们伺候得不好?”一名少女仰头,紧张的问道。
望着那仰起的娇怜嫩容,陶谷探手,捏了捏其下巴,含笑道:“你们伺候得很好,只可惜,老夫心中之叹,非你们所能明白的啊!”
陶谷这是自比芳兰,而无人欣赏。自南征还朝之后,陶谷便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从征辛苦,未有多少赏赐不说,政治诉求,也完全无人重视。
这些日子,朝堂局势变化很大,郭威去朝,到襄阳上任去了。范质前去河东巡抚,苏禹珪彻底隐退,王章病故,三司使的职位正式空出来。
宰臣的名额,一下子有了空缺,多年来,陶谷孜孜以求者,也唯此而已。然而此次,仍旧没有轮到他。
刘承祐直接将政事堂宰臣的名额,定在五人,把三司副使薛居正扶正之后,便再无动作,仅以冯道、李涛、范质、魏仁浦、薛居正共分相权。陶谷满腔热情,遭泼冷水,直凉心底。
如此下来,陶舍人的碎嘴也就开始多了起来,聚宴作乐的场合,去得也更加频繁了。
用陶谷自己的话来讲,饱腹诗书无人问,闹市每多失意人。
原本对于陶谷,刘承祐却有以之为宰臣的想法,只是,此人太不知自爱自重了。一直以来,刘承祐虽然重才干更甚于德行,但是,这也是有底线的,而陶谷,在有些事情上,恰恰越线了。
中书省,起草好一份发往河东的诏书,交由门下复核,陶谷啧啧嘴,朝左右感慨道:“这些时日以来,朝廷往河东遣派不断,各项军政之令频繁,河东将有事矣!”
说完,优哉游哉地,拿起一杯茶,极有范儿地饮了一口。听其言,边上一名郎官,忍不住问道:“陶公此言何意?”
“尔等在中枢担任职事,接触的都是朝廷机密枢要,难道连这点动向,都看不出来吗?”陶谷微昂着头,淡淡一笑:“太原王镇守河东十州,已历六载,多年不朝,河东治下,官员将吏,因缘为奸者,不可甚数。太原王虽为皇亲,但长此以往,于国于君而言,终非益事,朝廷早有警醒,岂能不有所更张!”
在场的职官们,面露恍然,出言恭维着。但难免有人,面对陶谷那稍显自得的样态,暗自不屑。若是用刘承祐的话来说,此时的陶谷,比起以往,明显少了许多敬畏之心。
崇政殿内,刘承祐刚刚接见完慕容彦超,同他聊了聊开封府的治理问题。作为首善之区,开封府可谓天下瞩目,尤其是东京城。
前任府尹侯益,那是个老油子,再加上年级也大了,没有折腾的精力。一切行为都按照朝廷的规章办事,朝廷有制命,从不拖延,照章执行落实罢了。除此之外,只要不给他侯府尹惹麻烦,各自安好,是故侯益治政,有点“无为而治”的味道。
相比于侯益,慕容彦超当政,可要积极有为多了。力求治安稳定,市面繁荣,半年的时间下来,开封府下发了十余条政令,对许多慕容府尹看不顺眼的地方进行整饬。
道路清拓,治安强化,市场整饬,东京北、东、南三市,其间百业,被慕容彦超搞出了一套简单有效的管理条制。
慕容彦超此人,私德有亏,尤其贪婪,好敛财。当权开封府,虽少不了中饱私囊、纵容徇私之事,但与其所出政绩而言,又算不得了什么了。
征淮期间,东京难免受到战争影响,弹压镇抚,使市井保持秩序,慕容彦超也是有功劳的。
另外还有一点出乎刘承祐意料的是,这个皇叔,在刑案狱讼方面,似乎有异于常人的天赋,经他之手,所解决之案件,便有七十余件。而自侯益任期,所遗留下来的旧案,也在这半年中,被慕容彦超清理干净......
慕容彦超在开封府任上,可以用“政绩斐然”来形容。
“皇叔居有善政,士民赞之,朕心甚慰!”盯着恭恭敬敬地站在殿中的慕容彦超,这有名的“黑粗硬”,刘承祐嘴角挂着点笑容:“回衙去吧,当再接再厉!”
“是!”慕容彦超应了声。
离开大殿时,慕容彦超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更黑了,“阎昆仑”保持着一张阎王脸。虽然自己的政绩受到天子褒奖,但他最疼爱的刘幼子,被发配到凤翔前线效力去了。
而刘承祐这边,召慕容彦超进宫的目的,本就存着敲打之心。有的人,若是不加以敲打警告,迟早会闹出事来,而慕容彦超,显然就属于这类人。
“大胆!”稍微晚些的时候,刘承祐得知陶谷的言论,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冷冷斥责了一声。
在旁汇报的张德钧都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埋下了头。
“这个陶谷!近来是越发口无遮拦,不知自重了!”刘承祐冷冷地说了句,即命道:“传陶谷觐见!”
“是!”张德钧赶忙应命而去,但还未出殿,便被刘承祐叫住了。
起身踱了几步,思量几许,刘承祐抬手,吩咐着:“传制,以陶谷为宣慰司副使!”
在不久前,刘承祐终于在朝中成立了宣慰司这一机构,专事宣扬君权、国典、王化,将此前活动于军政之间的大小宣慰使们,彻底独立出来,以赵上交为宣慰使,筹建衙司。
刘承祐之所以薄待陶谷,却是因为南征,刘承祐以其权寿州事之时,手脚太不干净。根据李少游的汇报,陶谷奉命甄别寿春监狱,因囚犯之中,有不少都是城中望族、富户、职吏。陶谷动了贪心,命人暗示彼辈,以财货相赎,凭此,陶谷得钱上万缗。
这些年来,刘承祐收到了不少关于陶谷的不矩行为,多容忍之,但这一回,是最让刘承祐失望的一次,于是才后后续的冷淡。
此番,让陶谷担任新建的宣慰司副使,算是一次贬斥,也是一次警告。对于他,刘承祐已经是念及他多年的侍候及功劳,若是此后,陶谷仍然不知警惕,不知悔改,那么刘承祐断然再难容忍之。
轻轻地叹了口气,刘承祐发现,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不见终点。这才多久,天下都还没有平定,朝堂之上,已然有不少人,开始腐化堕落了,并且有许多追随刘承祐的“老人”。
不过,思及陶谷所言,刘承祐也下意识地走到舆图前,将目光放到河东那一片地盘。
南征还朝之后,刘承祐主要忙着三件事,一则为淮南后续的消化及稳固;二则御蜀备边;三则削藩收权。
而削藩,刘承祐就打算从河东开始。论身份,论实力,论地利,河东都是天下首镇,刘承祐选择拿河东开刀,也是经过综合考量的。这回选择的是,先大后小,先难后易,河东若整饬好了,余者当更加从容。
针对河东,东京这边,刘承祐已然准备了一整套的组合拳,就是不知,刘崇这皇叔,会如何应对,能否应付得住。
如陶谷所说,河东确实将有事了!
盯着河东诸州,刘承祐有些走神,两眼有些恍惚。良久,抬手吩咐道:“吩咐下去,河东有报,即可送呈!”
“是!”
刘承祐前后往河东派了三波人,宰相范质,武德使李少游,以及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各个临行前,都得到了刘承祐面授机宜。
大汉国内,削藩序幕,由此揭开。
河东,太原府,晋阳。
原太原王府以及晋阳宫室,还是那般雄伟壮丽,静静地坐落于城中。在前些年,有僚属附和刘崇的心理,建议他将搬入王宫抑或宫城,但被刘崇“艰难”地拒绝了。不过,他新造的北京留守府,虽不如晋阳宫的规模,但论富丽堂皇,更甚之。
满透着奢靡浮华的大堂中,刘崇再一次将麾下几名心腹将吏召集起来议事。刘崇气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整个人感觉有些虚,数年的奢侈生活下来,不知节制,其身体明显有些亏损。
不过,仍旧保持着他太原王的威严排场,坐在王座上,待河东将吏们参拜结束之后,方才开口。
手里拿着一封文书,刘崇语气中透着不满:“枢密院那边再度降诏,让孤挑拣精壮,补充东京禁军!还派了那个什么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带人前来晋阳选兵,简直欺人太甚!”
差点将手中制书摔了,刘崇气息起伏,扫视一圈:“你们前番,让孤不作理会,以表抗议,但现在看来,朝廷根本不作理会!制命连传,沁州来报,赵匡胤已带人自潞州入境,孤当如何应对?”
“大王,朝廷派了多少人?”牙将李鋋,不由问道。
“不过一营禁军!”刘崇说。
“区区五百卒!不足为虑,翻手便可解决!”李鋋当即道。
听其语气,刘崇还未表态,太原府尹李骧当即开口:“大王,李将军,此乃犯逆之举,取祸之道,断不可存此念!朝廷势大,占据大义,既有制命,怎可不应!”
“李府君说得轻巧!”李鋋高声道:“五千精壮,这是欲将我河东精锐抽调干净啊!河东诸军,是大王与我等多年积攒所得,朝廷一纸制书,就要拱手相让,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再者,兵马要是交出去了,岂不任人宰割?”
李鋋此言,明显是说出了刘崇心中所想,只见其下意识地点着头。
见状,李骧有些激动了,起身瞪着李鋋,厉色道:“将军此言大缪!河东是大汉的州镇,大王是陛下的臣子,治下兵马,亦当为国家所有!有所征调精简,为臣下者,岂能怨言对抗!”
“李骧!”听其言,李鋋暴喝一声:“你还是不是大王的臣子?你不要忘记了,若不是大王赏你这身官衣,你不过一落魄书生罢了!不知感恩戴德,还敢妄于大堂之上,谈什么国家大义,岂有此理!”
“臣正是感大王恩德,才不愿大王,因一时猜疑,行差踏错,自取灾祸啊!”李骧也激动着应道,朝刘崇跪拜道。
“够了!”刘崇看向李骧的目光,有些不善,挥手道:“孤召你们来,是商讨解决之道,不是听你二人争吵的!这是王府大堂,不是巷曲村野,由得你们撒野!”
深吸了一口气,刘崇冷冷道:“皇帝志气高了,看哪里都不顺眼,这些年,改这变那,不曾消停。而今,又取得南征大胜,更是不可一世。也难怪,其下制令,都这般强势!
而今大汉庙堂上,都是些什么人,元勋宿将,还余几人?孤这个皇叔,只怕早已不被其放在眼中了!”
发泄了一通,刘崇喘了几口气,额头竟流盗汗,猛地看向节度判官郑珙,这是他最信任的僚属:“郑珙,你为何不开言啊?”
郑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闻声之下,竟不禁抖了下,迎着刘崇的目光,低声应道:“大王,臣以为,朝廷的制命,不可不听!”
方出此言,便察觉到刘崇的脸色变了,又赶忙改口:“不过,虽不可如李将军之言,激烈抗制,却可拖延、诿迟,另朝廷虽言五千精壮,若我河东,只能选出两千卒,那也无可奈何啊!”
郑珙拎着胡须,露出一抹精明的笑容,建议道:“大王只需上表朝廷,尽陈此情,想必朝廷也不会过于逼迫!”
听其言,刘崇来了点精神,两眼发亮,但转念一想,略显迟疑道:“朝廷如何能够相信?那赵匡胤已入河东,听闻此人颇为干练,在淮南数立大功,如何能瞒得过他?”
李鋋忙道:“大王坐领河东多年,这是大王的领地,那赵匡胤何人,手下也只区区五百卒,还轮不到他逞威!”
李鋋此人,看起来,有些莽,但刘崇就喜其这种态度,对自己忠诚!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想了想,冲李鋋吩咐道:“你带两千牙兵,前去迎一迎那赵匡胤,士卒要拣晋阳精锐,让那赵匡胤见识见识,我河东强兵,不可堕我威风!”
“遵命!”李鋋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嘴角掠起,颇见张狂。
“大王这是欲以此慑之!让朝廷心存忌惮?”郑珙问道。
“非我欲如此,只是朝廷逼迫太甚,一味的软弱,只怕会让东京以为孤好欺,任他鱼肉!”刘崇回道:“孤如此做,只是想让朝廷,多些忌惮!”
“另外,让泽、潞的人,给孤多盯着点,看看是否有异动。还有,告诉忻州的李存瑰,让他善防代州,那杨业是皇帝的忠犬,容易咬人!还有,晋阳驻军,都给孤警戒起来!”
刘崇吩咐完毕,在场的河东文武,脸色俱变,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刘崇已然打算进行这番激烈“抗争”。
太原府尹李骧是反应最激烈的,起身直视刘崇,高声道:“大王切切不可如此啊!这般做,只会加深朝廷的戒心,与双方之间的矛盾。大王与天子乃血亲,又是臣属,岂能行此悖逆之举!”
“李骧!”听其言,刘崇面浮愠色,瞪着他:“你给孤闭嘴!”
“大王,难道欲谋反乎?”李骧怒目而视。
“你大胆!你放肆!”刘崇彻底爆发,恶狠狠地注视着他,不过目光却快速地扫过堂间文武,观察其表情。
但神情之间,怒不可遏,直接瞪着李骧:“你骄狂了!自负才学,以直邀宠,当孤可欺吗?来人,将此人下狱!”
待李骧被带下之后,堂间气氛已然很不对劲了,毕竟是太原府尹,说拿下就拿下了。刘崇则道:“李骧不识时务,狂言造次,不可再居府堂!”
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刘崇叹道:“诸位,孤为先帝嫡亲兄弟,奉命镇守河东,就是为大汉保留一条后路。对于大汉江山的忠臣,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孤可问心无愧。
而今,天子重用郭威等外臣,而薄亲戚。你们也看到,孤安分守己,朝廷却欲夺孤之权,只恐是天子受到小人佞臣蛊惑,乃有此亲痛仇快之举。
孤实无意谋叛,但面对乱命,却不得不有所应对!”
顿了顿,刘崇又沉着声音,格外严肃道:“看那范质,入河东,打着巡抚州县,核查刑狱的旗号,对孤治下职吏,施以打击,罢官夺权,下狱问罪。这才多久,州县职吏,已黜置二十余人。
你们大都是孤镇守河东以来,亲手提拔的,跟随多年,倚仗为心腹。若任由朝廷整饬,只怕尔等,今后也保其身啊!”
听其言,在场文武,多有动容。毕竟,是如刘崇之言,多为其所提拔,与他亲近。
“大王苦心,臣等明白!”郑珙说道:“然,以臣之见,适当动作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刀兵啊。否则,一旦彻底与朝廷决裂,于国,于河东,于天子,于大王,都没有好处啊!”
“孤自然晓得!”
待散议之后,刘崇独将节度判官郑珙,观察判官赵华留下,带至书房之内密议。
落座,在软座上靠了靠,闭目养神几许,刘崇方才睁开双眼,看着二人,道:“二位乃孤左膀右臂,这些年辅孤治理河东,多有建树,孤素来倚重。当下的形势,二位也清楚了,于孤大为不利,天子心性多疑凉薄,孤纵使无叛心,只怕也难为其所容!
东京也有消息传来,孤这个皇侄,是欲针对天下节度进行削藩,只欲拿我这个皇叔,来杀鸡儆猴,震慑天下。
方才在堂间,孤出言相试,李骧等人,心生畏惧,明显与孤非一条心。当此危难之际,孤能够依仗决策者,只剩下二位了!”
听刘崇这一番陈情,此前在堂上没怎么说话的赵华,郑重地问他:“请大王实言相告,当真欲同朝廷朝廷决裂,举兵起事?”
赵华其言,已然是委婉许多了,刘崇想了想,摇头道:“孤实无此心!只欲安守河东罢了,然而仅此奢求,朝廷亦不容之,孤只是无奈而求变!”
见刘崇眼神闪烁,赵华叹道:“大王,请恕臣直言,既为大汉臣属,朝廷有制,岂能抗命。如欲对抗,纵使大王无意,落入朝廷眼中,也定是有心。如此一来,与朝廷之间,再无余地了,恐致祸患!”
“那依你之言,孤当如何?”听赵华之言,刘崇语气已然有些不耐。
赵华迟疑几许,有些不敢看刘崇的眼睛,但一咬牙,还是起身拱手道:“以臣之见,大王莫若听从朝廷诏制,交权入京。倘如此,大王乃天子皇叔,宗室之首,身份地位尊贵,必可保一世富贵平安,也能为子孙积福!”
“连你也这么说!”其言罢,刘崇果然面露不忿,抬手指了指赵华,似乎有些失望:“你莫不是,担忧自己前程?”
“臣深受大王重恩,未曾图报,岂在惜个人荣辱!”赵华跪倒,埋头哽咽道。
见其状,刘崇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其起身,又瞧向郑珙。
迎着刘崇的目光,前后观察了刘崇许久的郑珙,问道:“大王如何打算?”
闻问,刘崇表情逐渐严肃,认真地道:“朝廷欲削藩,天下节度必然不会坐以待毙,目光定然投向河东,观望局势发展。孤仔细考虑过,朝廷方经大战,鏖战淮南半载,兵马、钱粮、民力损耗必大。
时下,蜀军也犯西南,未尝罢兵。这样的情况下,孤想,只需坚持,朝廷必然不敢过分逼迫。若真逼得孤起刀兵,陷入内乱,那样的后果,只怕也不是东京能够承受得起的。
相反,孤若选择听调,任其收缴,则河东数年之经营,拱手相让不说,往后皆受制于人。天子若起猜忌之心,一狱吏就可取孤性命。
孤在晋阳,若再引夏州李彝殷为援,朝廷定然投鼠忌器。届时,孤只需求得朝廷降下敕诏,永镇河东,则大事成也!
朝廷一计不成,再想压迫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天下节度,可都还看着!”
很是难得,能够听到刘崇发如此“大论”,且见其两眼发亮,显然是真经过考虑的。
“不管如何,朝廷出手了,孤不得不随机应变!”刘崇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暂且先试探其底线,但是,如欲夺河东兵权,收我钱谷,必不能允之!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到底,还是朝廷欲夺兵权,有些刺激到刘崇神经了。
见其状,赵华想要说什么,被郑珙给了个眼神,生生忍住。郑珙则道:“大王既然心意已决,臣等只能尽全力辅弼,成就大王雄略!”
听郑珙这么说,刘崇这才露出的满意的笑容,显然,这才是他想要听的。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忠言”,灭他志气。
“那范质现在何处?”刘崇问道。
郑珙答:“正在汾州!已发来公文,两日后当至晋阳,祭拜北都!”可乐文学
“汾州!这个范质,一介书生,当个宰相,敢在我河东兴风作浪!传信通知二郎,让他给孤盯紧此人!”刘崇念叨了下,朝郑珙吩咐着:“另外,发告各州,此后若无孤的命令,上下职吏,不必理会之。我河东属下,轮不到他来问罪!”
待走出书房之时,郑珙与赵华二人,都不由叹了口气。二者联袂还衙,赵华表情间,满是动容:“大王何以如此,以叔欺侄,以臣逆君,既无名,且失分,取祸之道啊!而今天子英明,文武贤能,朝局稳定,人心思安,欲以河东抗天下,非智者所为!”
郑珙回头望了眼,不禁摇头:“大王恋权啊!”
深吸了一口气,赵华说:“即便如此,想要勾连李彝殷,这是欲乱大汉天下啊。与朝廷生嫌隙,是内部问题,牵扯上定难军,那可是要自绝于天下的啊!”
“而今,大王心意已决,劝之无用,我等为臣属,又能奈其何?”郑珙表情严肃,很是无奈的样子。
“朝廷也是,同宗血脉,何以相迫如此之甚!”赵华语气中,带着点哀叹:“若照此情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等都将为阶下囚了!”
“河东下属,拥兵四万,又占据形盛之地,控扼关口,足可御之!”郑珙说:“如大王之言,朝廷短时间内,必无法动用大军,若能守之,坐观局变,朝廷或可妥协!”
赵华大惊:“郑兄当真欲助大王起兵?”
郑珙一摊手:“大王显然已有此心!手握重兵,不肯迁就,我等文臣无用啊!”
“郑兄,河东是什么情况,大王不知,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赵华说:“四万兵马,精锐也就那五六千。河东之内,岢岚军郑谦,乃先帝亲封,素不与大王一心。还有那辽州刺史李万超,乃天子钦命。河东之外,建雄军王晏,昭义军常思,皆扼守咽喉。一旦举兵,被打为叛逆,只恐玉石俱焚啊!”
“再者,当今天子,乃雄主,既动削藩之心,岂无后手,岂能不虑大王反应!”赵华说着,自己都有些惶恐:“明面上,只遣宰相范质以及赵匡胤,暗地里呢?”
“赵兄啊!你我所虑再多,也难改大王心志!谈此无用!”郑珙又摊摊手:“纵使劝告,大王也是听不进去的,强行谏之,恐怕会落到李骧的下场!”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
望着赵华一路走去,唉声叹气的模样,郑珙眼神闪了闪,跟着走出这满目瑰丽的王府。
郑珙没有去衙署,而是选择回到自己府邸,在其府中,已有一人,淡饮茶水以待。
“下官见过寿阳公!”郑珙赶忙行礼。
在堂间等候的,正是武德使李少游。
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李少游瞥了眼郑珙,淡淡道:“王府会议开完了?”
“正是!”郑珙恭敬地不得了,应道:“不出寿阳公所料,大王确无奉制之心,已命晋阳守军戒严!”
说着,郑珙便迅速地将堂议的情况,详细地向李少游讲解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李少游的吩咐。
“这个刘皇叔啊,却是有些不知死活啊!”
“太原王对朝廷也屡有怨言,对陛下打压亲旧,重用外臣,更是不满。再加镇守河东多年,一言九鼎,贪恋权力,朝廷欲削藩,自然触其逆鳞!”郑珙平静地说道。
刘崇却是不知,他倚为心腹的节度判官郑珙,早早地便向朝廷靠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