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游沉吟几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地抬眼瞟向郑珙,幽幽道:“郑判官,如我所记不错,高祖先帝起兵之前,你便是刘崇幕佐。多年以来,刘崇对你颇为信任,以节度判官委任,倚为臂膀啊!”
听李少游这么说,郑珙脸上微变,但迅速地,表忠献诚,说:“郡公明鉴,太原王对下官,固然厚待,下官虽念其恩,但时刻也不敢相忘,河东乃大汉属地,下官亦是陛下臣子。效忠天子,恭顺朝廷,乃应有之义,岂敢悖逆朝廷?”
注意着其表情,李少游一抚手,轻笑道:“陛下若知你有此忠心,深明大义,会很高兴的!”
“还仰赖郡公进言!”郑珙陪着笑脸。
“那个李骧,对朝廷倒是还有几分忠顺之心!”李少游又道。
迎着李少游的目光,郑珙回道:“在下官看来,李骧此人,有见地,但性格孤傲,识时务却不知进退,自以为忠敬,不欲太原王自取其祸,反惹得太原王大怒。”
“还有观察判官赵华,对于太原王的对抗朝廷的想法,也持反对态度,内府密议之时,也进言劝阻,无奈太原王不听!”
听其言,李少游却是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嘲弄:“看来河东不乏贤能之士,你们都知进退,晓强弱之势,我们的刘皇叔,何以不明白?”
“郡公!下官看太原王,虽言无奈,但话中之音,已有动刀兵以抗朝廷诏制之心,逼迫朝廷,以永镇河东封之!”郑珙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简直异想天开!”李少游当即不屑道:“陛下何等圣明,怎么可能受其威胁!”
“太原王固然想当然,不过如其所言,若真让其勾连夏州,趁朝廷大战之余,又用事于西南,只怕当真会给朝廷带来偌大的麻烦。”郑珙向李少游说道:“河东上下四万兵丁,进取不足,但守备有余。下官甚至忧虑,太原能动联合党项人之心,未必不敢联络契丹为外援,若契丹人掺和其中,那河东的形势必然危蹙!”
“倘如此,那刘崇当自绝于宗庙!”李少游表情也凝重起来了,道:“你考虑得不错,不得不防,否则,河东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
注意着李少游的神情,郑珙不由小心试探道:“敢问郡公,打算如何解决?”
“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李少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是!”郑珙被其眼神吓了一跳。
“你继续在刘崇身边,当你的职,随时通报其动向及用意!”李少游吩咐着。
“下官明白!”
起身,慢悠悠地朝着堂外走去,李少游摆摆手道:“本公这便告辞了,多谢茶水款待!哦,茶叶不错!不送!”
“恭送郡公!”在后边,郑珙止住亲自相送的脚步,躬身道。
直到其背影,消失在中庭,郑珙方才扭头朝向留守府方向,喃喃道:“大王啊,非臣不忠,只是形势如此,以卵击石,取死之道啊!”
作为局中人,郑珙已深切体会到了朝廷对于河东的渗透,不说其他,河东上下职吏之中,有多少人,似他郑珙这般,暗中靠拢朝廷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但有一点可以确信,绝对不少。
而刘崇仅盯着朝廷的诏制,盯着范质,盯着赵匡胤,殊不知,晋阳城内,已潜伏着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李少游出得郑府,上得马车,兜转于街巷,转入一坊,沿途观察着晋阳城中的情形,望着那些熟悉的景状,不由感慨:“这晋阳城,除了城池更加坚固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同时注意到,到此为止,晋阳城内,并未见有多少紧张气氛。市井之间,就如往日那般,嘈杂、喧嚣......
一所寻常宅院中,平静的表象下,是严密的戒备,明暗哨交替,堂间,已有三名男子恭候着。李少游入内,直接盯着一人问道:“晋阳驻军如何?可有异动?”
“内外马步军,皆各守其营,不过留守府下令,牙兵及马步诸军,全部戒严,休沐、外出官兵,悉数召还。另,牙将李鋋不久前,点齐两千兵,出营南下去了!”
“恩,军心如何?”
“士卒皆有疑窦!”探吏答:“据察,晋阳马步军中,已有流言,说朝廷欲尽裁将士,军心已有不稳!”
听此报,李少游眉头一凝:“看来,我们这个刘皇叔,倒也并非完全愚昧,还知道蛊惑军心这一套!”
“郡公!”下属道:“观太原王近来行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尽快禀报东京,让朝廷早作防备,以免应对不及!”
“如何应对?”李少游斜了他一眼。
“自然调动兵马应变啊!”
“你以为,陛下遣本公亲来晋阳,是为了什么!”李少游斥道:“要动刀兵,何需我等如此这般卖力奔走。真引起兵变战乱,我等还朝即罪!
实言告之,陛下派我等前来,便是想要于无声息间,将可能的变乱消弭。若办成此事,我等皆得大功,不然,都是大罪!”
“可是,仅凭我等,如何能够挽局势于丧乱?”
“那就是,本公需要考虑的了!尔等只需,听命办事即可!”李少游淡淡道。
“是!”
“那属下等,当如何应对?”
李少游考虑几许,抬指道:“让军中的人,也释放流言,就说朝廷念河东将士戍镇辛苦,欲选拔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另外,说太原王刘崇,欲推拒朝廷对将士恩典......
皇叔想要蛊惑军心,我们却不能让其得逞!”
“给我派人,严密盯着军中动向,说到底,此事还是军队的问题。只要军队不跟着其作乱,太原王不足为虑!”李少游平静道:“尤其是那军校将领,张元徽、陈光裕等统兵之将,给我盯牢了!”
“擒贼先擒王啊!”良久,李少游又道:“原本,还欲缓图,而今,却是不得不调整,再好生谋算一番了!”
落座于书案,李少游奋笔疾书,连写三道书信,密封,叫来三名属下,吩咐道:“这三封书信,你们分别送达宰相范质、代州杨业以及都虞侯赵匡胤,亲手交付!此信不得有失,记住,宁毁勿丢!”
“遵命!”
汾州,刚刚自防御府回下榻之处,他又接受了防御使刘承均一番盛情款待。夜色已深,范质眉宇间,满是疲惫。
“相公,馆驿之外,多了些鬼祟之徒!”负责宰相宿卫的大内侍卫向范质禀报道。
“嗯!”范质一点也不意外:“此间,毕竟是汾州啊,我们这一路来,黜置了不少河东下属州县官吏,已然引得太原王父子不满与忌惮了!”
“另外,末将发现,汾州的驻军,已然戒备起来了!”
闻讯,范质表情果然严肃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到了这一步?”
“相公!”随行的属吏,也面色沉凝地向范质禀道:“据闻,在汾州处置的那几名职吏,被防御使刘承均,偷偷放出来了!河东的风向,有些不对劲了啊!”
范质枯坐一会儿,思虑许久,方才沉声道:“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啊!”
事实上,对于天子想要收河东之权,范质是心知肚明的。按照他的想法,此事当徐徐图之,治权,财权,军权,当逐步剥离,并且以朝廷如今面临的局面,不当疾进,若能拖一拖,事情会好办得多,朝廷也会从容得多。如此多管齐下,意欲犁庭而扫之,难免引起反弹,而今在范质看来,已有反噬之征兆,不由唏嘘。
但是,天子太急了,淮南的大胜,让皇帝有些过于自信了。出京临别之前,范质曾向天子暗示过,只可惜,没能听得进去。
思虑之间,德报,武德司有人求见,送来武德使李少游手书一封。
当阅完书信,范质神情间,既有疑虑,也有些放松。疑虑者,是刘崇的意愿以及晋阳变动,放松的是,显然,天子有备。
太原府南境,团柏谷。
此地处太原、汾州、辽州交界,扼守太原南部咽喉,晋高祖石敬瑭起兵之初,唐军征讨,曾聚兵于此。其后,便一直有兵马驻守,以拱卫晋阳。
赵匡胤带人,自潞州过境,没有多久,便受到了河东牙将李鋋的“热情”欢迎,开道,引路,护送,做得是“无微不至”。
途经团柏谷,暂营于谷外村镇。夜幕已降,禁军宿营中,赵匡胤独身一人,漫步于营中,四顾沉思。
“都虞侯!”韩令坤一身军甲,跑至跟前,瞥了眼赵匡胤刀削斧劈般的侧脸,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韩令坤与赵匡胤属于发小,相交甚深,此番奉命北上差事,赵匡胤特意点了这个将,刘承祐也同意了。
韩令坤原本在护圣军中任职,南征过后,李重进、王彦升二将赏中带惩,底下的指挥将校,则受到了厚待,赏赐、升职,未尝薄待。韩令坤因从征之功,被调到殿前司小底军中,任右厢左尉。
以一直以来,军中编制糜杂,称号甚繁,从上到下,统将皆称指挥使,极其不便。此番回京后,借着对禁军的再度整改,刘承祐对编制进行了一番简整理。
十人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曲,五曲一营,五营一尉,两尉一厢,两厢一军。而韩令坤这个小底军左尉,一跃成为,统率五营两千五百卒的尉将。
赵匡胤指着不远处的团柏谷,淡淡地说道:“据说山中有银矿,太谷县官府于此开山采矿,也未上报,条文也未齐全,也无朝廷监吏。此间每岁可得银五万斤,你说,这些白银,有多少是进献给东京,又有多少是进献晋阳?”
韩令坤一愣,没能明白赵匡胤此言何意。
赵匡胤又道:“征召开矿之民,所受役苦,是否有酬报?是否奴役过甚?”
听赵匡胤之言,韩令坤不由道:“我说都虞侯,你怎么还有心思管这银山役民的,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赵匡胤眼神四下扫了扫,说:“你指的是那些河东牙兵?”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李鋋所率河东牙兵,名为迎接,实为监视。你看眼下,东面为谷,我们居中,河东兵营于北、西、南,一旦其动歹心,我们可就危险了!”韩令坤指着四周说道:“我看啊,我们得准备好应变!”
“如何应变?”赵匡胤反问道。
“让将士们戒备御敌,随时准备杀出去!”韩令坤道。
“你记住,外边的官兵,都是大汉的士卒,也是我们的同袍!”赵匡胤严肃道。
“可是!”韩令坤拉过赵匡胤,低声道:“都虞侯,这河东军,明显不对劲,隔着这栅栏军旗,我都能感受到杀气!观河东军的动向,分明有变!”
赵匡胤瞥着韩令坤,拍拍其肩膀,道:“不必紧张!也不必多虑!我等只需办好陛下与朝廷交待的差事,用心选些精兵即可!”
“去,告诉弟兄们,今夜安心休息,睡个好觉!”赵匡胤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有两千牙兵,看门护卫,这等待遇,可是在东京营房都没有的,还怕睡不安稳吗?”
“这......”韩令坤满是迟疑。
“快去!”
赵匡胤回到军帐,表情逐渐严肃,河东牙兵的“相迎”,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初入境,那股子抵触与抗拒之意,便扑面而来。以他的精明,已然从这不寻常的气息中,看到了危险。
当然,越是危险,则越是机遇。手里拿着天子给的关于河东驻军的一些情况,赵匡胤撑额沉思,眼神有些发亮,嘴里念叨着:“收其精兵,制其权柄......”
“都虞侯,有人闯营,说是奉武德使之命,前来拜见!”
得报,赵匡胤兴起,赶忙命人召来。看着眼前一身墨衣的信使,赵匡胤首先问道:“可曾避过河东牙兵耳目?”
“请都虞侯放心!小的在外徘徊数个时辰,选在此时求见,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来人答道,迅速地掏出一封信,呈上:“使君有信交与都虞侯!”
快速拆阅,赵匡胤表情只是稍微凝重了些,道:“现在晋阳那边,不安稳吧!”
“小的只负责送信!”来人答。
闻答,赵匡胤看了眼这武德司的差使,一张寻常脸,麻木没有表情,微讶。淡淡一笑,吩咐着:“你就待在营中,明日随军,开赴晋阳!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李少游的信中,只是将晋阳的形势简单说了一遍,并催促他到晋阳选拔兵士。
“晋阳驻军上万,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他一闯了!”赵匡胤喃喃道,思虑到周边的牙兵,又不禁道:“这虎牙屯于卧榻之侧,真欲拔之啊!”
......
赵匡胤是于第二日傍晚,抵达晋阳城的,比起轻车简行的宰相范质,要晚上不少。得知赵匡胤到来,刘崇派了一名属吏,前来迎接。
“下官卫融,得知赵都虞侯至晋阳,奉大王之命前来迎接!时下,大王正于王府设宴,款待范相公,特邀都虞侯入席!”
“另外,城外已备好了营房,供随行禁军入驻!”
赵匡胤闻言,眉头一凝,指着晋阳城,盯着那卫融,刻意做出一副跋扈状道:“本将等都是禁军将士,天子亲军,怎么,到了晋阳,连城都不得入?”
“这!”卫融一副软弱状,拱手道:“大王有命,恐军丁入城扰民,还请见谅,都虞侯可带十名部曲进程赴宴!”
这个时候,那牙将李鋋策马过来,趾高气扬地,看着赵匡胤:“赵虞侯还请放心,城外营房,可不简陋,不会慢待禁军弟兄的!”
瞥了其一眼,赵匡胤这才道:“如此,先本将交待一番!”
策马至韩令坤身旁,赵匡胤大声道:“韩都尉,你带人随职吏前往城外营房,不得生事!”
说着,压低声音,快速吩咐着:“我先进城,探探情况,记住,稳居营房,无我将令,不得妄动!”
王府大堂,其宴正酣,酒已过半,案有狼藉,刘崇看起来很高兴,范质坐在下首,不动如山,对于歌舞,目不斜视,只在刘崇邀饮之时,举杯应一应,显得格外矜持。
赵匡胤被引入堂,刘崇对他似乎格外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方才道:“你就是赵匡胤?”
“启禀大王,正是末将!”赵匡胤面色如常,应道。
“听说你被天子誉为将帅之才,南征之中,屡立战功,而今看来,果然英武不凡,年轻有为啊!”刘崇笑道。
“承蒙大王夸奖,末将愧不敢当!”赵匡胤说。
“来人,设座奉碗筷!”刘崇伸手示意:“请坐!”
“谢大王!”赵匡胤宠辱不惊。
不过还是先朝范质行了个礼,两个人对了个眼神,落座之前,赵匡胤悄然地观察了一番在座之人神色,能够明显得感觉道,河东下属职吏,神情间,多有不自然。
刘崇兴致高昂,侧身,满脸酒意红光,冲赵匡胤道:“孤听闻,你曾在涡口,以两千兵破唐军上万。又在高邮,以四千卒破唐军三万。皆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就是不知,五百禁军,在赵将军手中,能破多少敌军?”
刘崇此言落,在场之人,大多都变了脸色,范质则眉头紧锁。
迎着刘崇的目光,赵匡胤平静地应道:“行军作战,岂以兵力多寡论胜负,还需上观天时,下察地利,因势而行,还需看敌情如何,军心如何,战力如何......”
“说得好!”刘崇哈哈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赵将军一路北来,过我河东州县,也当见识过河东兵马。若以之为对手,五百禁军,可敌多少?”
闻此言,赵匡胤身体稍微顿了一下,拱手应道:“大王说笑了!”
“赵将军不必紧张,孤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笑吟吟地,刘崇看着赵匡胤。
见状,赵匡胤拱手,一脸平静道:“倘若天子有令,纵敌十万,末将意敢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平淡声中,尽展锋芒,刘崇眉宇之间,似有阴霾,嘴里呢喃道:“难怪天子如此看重于你,年不满26,便以殿前都虞候委之,就冲你这份忠心,这份胆气,足矣!”
刘崇的语气中,似乎有点酸意,赵匡胤则顺势说道:“启禀大王,末将奉陛下诏命北来,选拔贤勇,充实京师,还需大王及河东将吏配合,此后倘有打扰之处,还望大王海涵。”
扫了赵匡胤一眼,刘崇皮笑肉不笑的:“那是自然,为天子与朝廷办事,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何谈打扰?”
“大王深明大义,末将钦佩!”赵匡胤恭维一句,紧跟着道:“枢密使命,不敢怠慢。不知大王,何时可提供兵籍仗册,集中将士,供末将遴选?”
见状,刘崇呵呵一笑:“这赵都虞候,果然为朝廷干将,果然雷厉风行啊!”
不知道刘崇在乐什么,似乎对赵匡胤十分欣赏的样子,在场河东职吏,多陪着笑,稀稀拉拉一阵,干笑。
刘崇则摆摆手,说:“此事莫急,孤已下令,召集岚、宪、辽、石等州兵,河东兵马尽集于晋阳,以供将军尽情挑选!”
刘崇此言落,赵匡胤瞟了刘崇一眼,虎目之中,恍过一抹深思。未及应承,便闻刘崇又道:“赵将军一路远来,车马劳顿,还是先喝点酒,吃点肉,公事再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孤,便在此为你接风洗尘了,诸位且举杯,一起向赵将军敬酒!”
“谢大王!”赵匡胤不动声色,恭谨道。
“说说看,所来禁军如何?可有异动?”宴散之后,刘崇再度将几名心腹召至书房,问李鋋道。
方才堂间,李鋋见刘崇对赵匡胤颇为推崇,满脸欣赏的样子,心中早生嫉妒,颇为不服。此时闻问,当即道:“末将观之,北来禁军,不过军甲亮丽,旗帜鲜明罢了,除此之外,不足为道。末将沿路监视,虑以逼迫,其亦不敢言。那赵匡胤,于堂间狂言,不过卖弄忠直,以博名声而已,大王勿虑!”
刘崇眉头微凝,说道:“孤观那赵匡胤,奇葩神目如电,不卑不亢,非常人啊!”
“区区五百热令下,末将便可执之!”李鋋自信道。
听其言,刘崇不禁颔首,想想也是。根据他所收到的情报,朝廷前后也就连发政令,抽调职吏,选拔精壮,除了让范质巡抚黜置,赵匡胤北来选兵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的情况,让刘崇不由得暗想,是否自己反应过激了。
但是,选兵之将已来,范质也不手软地处置了那么多河东职吏,一点面子都不留。再者,河东这边,已然动到这个程度,离弦之箭,不可挽回。
“派人,给孤将那五百禁军监控住,不准他们走出营房!”刘崇严肃地吩咐道。
李鋋闻令,不禁建议道:“大王,何不直接将其缴械,拘押起来!”
刘崇还没反应,郑珙赶紧出言制止:“不可,毕竟还没同朝廷撕破脸皮,赵匡胤等人,也未有跋扈之举动,贸然动作,恐落人口实!”
面对郑珙这经不起推敲的谏言,刘崇也未多想,问他:“给天子的奏书,拟好了吗?”
“正欲请大王阅览指正!”郑珙自袍袖中掏出一张黄绢。
郑珙替刘崇所拟,先叙叔侄之情分,再抒镇守河东之苦劳,再抒自己开国之功勋,当然此书主旨是,请求天子刘承祐降诏,以河东诸州封建之。并且,还发出淡淡的质问,赵氏外人,何以以燕地封之?
刘崇阅完,直觉此书尽抒己意,简直说到自己心坎里。脸上带着一丝痛快之情,冲郑珙道:“待诸军齐聚晋阳,便将此书发往东京。天子若允,那么一切安好;若不允,那就是朝廷寡恩不义在先,怨不得孤。”
“大王英明!”郑珙恭维道。
“另外,派人催促苛岚军及辽州兵,就说朝廷天使,等候多时!”刘崇说着露出一抹狡笑,看着郑珙:“朝廷要选拔精壮,以此召之,有名有义。有此智计,不愧是孤之臂助!”
“为大王分忧,是臣的职分!”郑珙显得很谦逊。
……
晋阳南城城厢外,比邻着厚实的女墙,所立营寨,便是供禁军所驻扎。赵匡胤出城回营,扫了扫“三才拱卫”的河东牙兵,不由感慨道道:“看守还真是严密啊!”
“都虞候,营中有客!”闻赵匡胤还营,韩令坤大舒一了口气,迎了出来,朝其耳语道。
“将全营,分为三办,轮番值守,不得疏忽放松!”这一回,赵匡胤语气有些郑重了。
“是!”
营中来客,自然是李少游了,作为“河东事”,天子的全权特使,赵匡胤不敢怠慢。
但见其安安稳稳,以坐席案,赵匡胤还是不禁诧异:“营垒各处,防备森严,尽是眼线,郡公何以现身于此?”
打量着这名近来在朝中声名鹊起的青年将帅,李少游轻笑道:“赵将军,难道忘记本公是做什么的吗?放句狂言,营外军卒甚多,防范虽言,但我视之无物,来往自如!”
“陛下以郡公秘密北来,主导全局,事成也!”赵匡胤拱手,恭维了一句。
“客套话,就不必多讲了!”李少游说道:“倒是刘崇居然放你出城还营,让我意外。”
“或许是,太原王觉得末将不足为虑吧!”赵匡胤道:“范相公,被留在城中宾驿了!”
“范公的安全,应当还是有保障的,你们这一将一相,分处城池内外,也可使我们这个刘皇叔安心些。”李少游道。
微微颔首,赵匡胤想了想,道:“酒宴之上,末将以选将之事试探,太原王言已下令,以朝廷之制,集河东诸军于晋阳,以备遴选。末将思之,太原王聚兵,恐怕有裹挟州兵为乱之意,不得不防。一旦为其得逞,掀起兵乱,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我知道,并且此策,还是我进的谏策!”李少游轻轻一笑,脸上洋溢着笑容。
赵匡胤微讷,眉头轻凝,思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抬眼,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武德司使,说道:“看来郡公已是智珠在握,河东局势,尽在掌握?”
李少游看着赵匡胤,问:“北来前,陛下是如何向你交待的?”
赵匡胤说:“如太原王奉命遵制而行,则专选精兵,完成枢密使命即可。”
“而今事有不虞,刘崇非止违制,其且有背反朝廷之举!”李少游接话道。
赵匡胤不假思索,严肃道:“则因情断势,随机应变,协助郡公,消除祸端!”
说着,赵匡胤拱着手:“时下,祸端就在眼前,末将必然全力协助郡公,不负陛下使命!”
与赵匡胤对视了一眼,李少游心中不由感慨,陛下识人啊。
李少游语气郑重地道:“本公也不与你客气,你所率五百禁军有大用,关键时刻,要起一锤定音之效!”
“请郡公吩咐!”赵匡胤无二话。
“我问你,以此五百卒,可能击破并控制王府?”李少游言辞之中,几乎带着锋芒。
听其言,便可猜出其打算,不过,赵匡胤没有头一热,便随口应下,而陷入了深思。
“郡公!”赵匡胤考虑几许,面容恢复平静,冲李少游说道:“末将城中一行,粗察城中守备。王府广大,军卒数百,凭禁军一营骁卒,可试破之!然晋阳城垣,高大厚实,楼翁相连,岗哨甚多,牙兵驻之。我等被隔离于城外,千军守之,形同虚设......”
说着,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如欲制王府,需起突袭之效,若不能解决牙兵的麻烦,悄然进城,恕末将直言,没有把握!”
嘴里说着丧气话,但赵匡胤双目有神,直勾勾地瞧着李少游。
注意到他眼神,李少游咧笑了下,直接道:“进城的问题,牙兵的麻烦,我来解决。甚至,城中守军兵力布防,以及王府宅院地形、轮值、巡卫,都可以提供给你!”
李少游话说完,赵匡胤当即道:“倘若此,末将可取王府!”
“好!”李少游也十分干脆:“就在这两三日了!还有一点,赵将军要好好琢磨,纵使有乱,也必须限制在王府之内!”
事实上,在李少游的考虑中,最值得警惕的,还得属王府宿卫,那些军士,基本都是刘崇的死忠。武德司虽然安插了一些人,但不够保险,甚至李少游不敢轻易启动。
二人,又密议了一番,涉及河东安定,乃至朝廷安稳的大事,就由这两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筹划着。
悄然离开军营的时候,李少游默默感慨着,这赵匡胤,果真豪杰。
“那寿阳公,好厉害一个人物!”军帐内,赵匡胤也不由朝韩令坤叹道。
“听闻这寿阳公好色贪杯,少闻司事,基本都诿任于下属,徒为汇报邀宠事。此前朝中便有传言,说若非他是陛下表兄,关系亲近,武德使的位置,早就是那王景崇的了!”韩令坤向赵匡胤“科普”道。
“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任人唯亲之君吗?”听其言赵匡胤当即反问说:“以陛下用人之明,会将那般重任重权,付之其手吗?武德司,思之令人发寒啊!”
赵匡胤的脑海中,尽是方才李少游筹事间智珠在握的表现,那份淡定来源于何处,武德司的厉害之处,他是有了些感触。
回过头,赵匡胤严肃地朝韩令坤,以一种告诫的语气道:“德顺兄,听我一句劝,似方才那些话,不要去探听。就是听到了,也不要议论,否则,传入小人之耳,恐招无妄之灾!”
韩令坤有些不解,但还是拱拱手:“好,听你的!”
说完,小声地问赵匡胤:“元朗,太原王是不是要造反?你与寿阳公皆是受陛下密令而来?”
迎着韩令坤的目光,赵匡胤轻笑道:“这话,你憋了有几日了吧!”
“我自负愚钝,却也不傻,就随行的弟兄们,到这个地步,又有谁不心存疑虑!”韩令坤道。
“太原王乃天子皇叔、北京留守、河东节度,国之干城,擎天之柱,岂是我等卑将可以议论的......”赵匡胤幽幽然地说了句。
“不过,德顺兄,你我要做好准备,办一件大事了!”赵匡胤又补充了一句,然韩令坤精神倍增。
......
忻州,秀容。
衙堂内,防御使李存瑰正在欣赏歌舞,两名美貌舞姬,是一名晋阳商贾,特地孝敬与他的。这个李存瑰原为后唐宗室,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堂弟,年近六十岁,大汉开国之前,为刘崇部将,颇合其心意,后在刘承祐封王之际,奏表其为忻州防御使,允之。
李存瑰在忻州,可谓是作威作福,飞鹰走犬,渔色嬉戏,素来快活,年级一大把,却有那个精力与体力。忻州乃北部边防要地,原本还担着防备契丹的职责,不过在杨业戍代之后,使得忻州的压力小了许多。有杨业在北边挡着,他也好躲在后边,安心享乐。20
悠哉地居于席案,听乐赏美,老脸上尽是快意之态,那两名蓓蕾初开的小娘子,显然很中他意。甚至于,考虑着要如何回报献女的商人。
“使君,忻口守军上报,代周团练杨业,带人扣关!”这个时候,一名军校上堂禀道。
“什么?”李存瑰脸上酒意消退,大惊道:“杨业打来了!朝廷真敢动手?杨业带了多少人马?”
刘崇的命令他也收到了,严密戒备代州,并告之以朝廷对河东的军政举措以及刘崇的应对,对于刘崇的考虑,李存瑰是十分赞同的,若是被朝廷得逞了,他可就没如今的逍遥日子了。
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李存瑰显得很紧张。
闻其疾问,小校一愣,然后赶忙应道:“杨团练只有百骑!”
“区区百骑,就敢叩我关城?”李存瑰嘴里疑问,神情却是放松下来。
“其言,奉节度府令,南下晋阳,因而过境!”小校答。
这下,李存瑰疑惑,自语道:“是这样?大王前番才让我善防代州,也未见有使者北上传令,杨业怎么会奉帅府令南下......”
这个时候,在堂间陪宴的一名幕佐,开口建议道:“不管是真是假,使君可邀他入城,另外,遣人往晋阳查验。统领代州的杨业,值得忌惮,但在秀容城内,可是由使君做主!”
两眼一亮,李存瑰笑道:“区区百骑,不足为虑。传令忻口,放其过关,给我将之引入秀容城,就说我要招待他一番。”
杨业带人,进入秀容城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衙间,李存瑰与幕僚仔细查验了一番,幕僚道:“这确实是节度府签发的命令!”
杨业站在一旁,虎目有如静潭,随着年纪增长,形象是日益俊伟,再兼多年的戍边经历,使得杨业就如一柄饱受锤击火炼的宝剑,终于成器,站在那边,锋芒内敛,但更加慑人。
对于杨业,李存瑰是又嫉又恨,嫉其戍边功劳声明,恨其断自己财路。在早年间,朝廷禁边禁市的时候,李存瑰手底下,有不少朝塞外走私盐铁茶酒的商旅,被杨业给查处法办,让李存瑰损失了不少。而今边境,重开榷场,仍旧为其所制,是故看着杨业,李存瑰实则厌恶之极,甚至动了杀心。
“在下奉命南下,如李使君已释疑,这便告辞了!”根本不在意李存瑰的眼神,杨业道。
闻言,李存瑰赶忙摇摇头,笑道:“天色已晚,何必走夜路。且在秀容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再动身!府中未及准备,明日上午,我设宴为你送行!”
说着,朝幕僚使了个眼色。其人会意:“在下立刻去安排!”
见其鬼祟之态,杨业似乎并未在意,只是一拱手:“盛情难却,那便谢过李使君了!”
李存瑰则“爽朗”笑道:“一定安排好,杨团练与代州兵,都是大汉的功臣!”
天黑后,李存瑰召来幕佐:“杨业可有异动?”
“小的将之安置在州衙之侧,由州兵严密监视,并无异样!”幕僚说。
“派人,给我盯着杨业这一行人,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李存瑰说道。面带凝思,李存瑰并没有注意到,幕佐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样。
待到夜深之后,防御府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又迅速地平息下去。李存瑰自睡梦中惊喜,推开榻上一左一右两具娇躯,起身拔剑。
看着带人闯入房间的杨业,李存瑰脸色大变。而在杨业身边,站着的,正是其幕僚。
“使君,在下十分抱歉!河东上下,皆在陛下与朝廷掌控之中,太原王与使君,欲以一己权欲之私,而行悖逆之事,恕在下不能相随!”迎着李存瑰惊诧而又愤怒的目光,幕佐上前一步,拱手道。
“背主之徒!”李存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目光越过幕僚,望向杨业,李存瑰声音有些发颤:“你欲取我性命?”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朝廷所封忻州防御,在下还没有权力处置。我的任务,只是将忻、代二州控制住!”杨业与其对视,平静道。
听其言,李存瑰老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旋即带着点期盼,说:“崞侯,在下绝无反心,一切都是听从太原王、节度府命令,所幸并未酿出事端。此前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还请崞侯,看在老朽年迈,智昏目浊,饶过老朽!”目光中更胜希冀,李存瑰冲杨业道:“为报其恩,我愿将家产分出七成,献给崞侯!”
李存瑰看起来,是乱了方寸,慌了手脚,口中称呼尊敬,又指着身后榻上畏惧地裹在锦被中的两个美娇娘道:“这两名美娘,我也愿献给崞侯!”
“哈哈哈!李使君,还真是大方呐!”杨业笑了,语气中尽是嘲讽:“身为大汉的防御使,权重一方,尽然如此不堪!”
听杨业之言,李存瑰老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怒,但忍住了。
“你这番盛情,表错了人!”杨业盯着李存瑰淡淡地说道:“若欲赎过,已减罪责,便安分协助,弹压控制忻州之军。待事情结束后,朝廷或可酌情处罚!”
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李存瑰连忙道:“一定!一定!”
......
晋阳,就如约好的一般,岢岚军以及辽州驻军,相继开至晋阳,时间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刘崇闻之,大喜,当即遣人,召岢岚军郑谦、辽州李万超进程。
可是,结果让其大怒,二者皆以军卒安排脱不开身,托词不应。
“他们想干什么,竟敢违我令,拂我意!”得到消息,刘崇徘徊于府堂,手乱舞,怒不可遏。
郑珙给他的“谏策”,以选兵之名,召两军前来,制其将,收其兵,以为己用,则河东治下之军,除了代州之外,都为其掌控,也可使他更有底气,同朝廷扳扳手腕。
如今第一步,走得格外地顺利,岢岚军与辽州兵,都应命而来。但却卡在鸿门宴这一步,刘崇怎能不恼。
李鋋在下,向刘崇禀道:“大王,郑谦率军四千,驻于城北,李万超率军二千,驻于城南。观其所动,意向不明啊!”
刘崇眉头一凝,晋阳城内外驻军,数量几乎倍于两军,但彼若不听调,反而成掣肘,刘崇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看向郑珙的目光,都带上了怒意。
见状,郑珙赶忙道:“大王,因朝廷之制,晋阳驻军,都心思浮动,而况于其余部卒。郑谦、李万超二人,心存顾忌,也是可以理解的。”
“哼!而今军队已来,必须将之纳入掌控!”刘崇朝李鋋吩咐道:“你与张元徽带人,分入两军,缴其械,收其军!”
“万万不可!”郑珙连忙劝道:“郑、李二人,平日便对大王有所不敬,如此动作,二者定然不会束手待缚,甚至举兵相抗!以晋阳的实力,自然可击破之,但我马步军,难免损伤,不利于大王成就大事啊!”
“若能将郑、李这心怀叵测之徒拿下,使河东上下,与孤一志,也值得!”刘崇愤怒间,随手一言,倒是挺有见地。
“臣以为,还当全兵而收之!”郑珙说。
看着他,刘崇直接道:“你说,如何全兵而收取?”
郑珙微微一笑,回答:“彼心存疑虑,不敢进城,莫如派人设宴城外,邀二者共聚,为之接风洗尘。如此,他们当不至再拒绝。届时设百十刀斧手,伏兵于外,翻手可擒!臣以为,可着李将军负责此事!”
郑珙言落,刘崇想了想,突然道:“不,李鋋前去,只怕仍旧难以打消其疑虑!”
“那依照大王之意?”郑珙脸色微变,赶忙问道。
刘崇的脸上,露出一抹“睿智”的笑意,一挥袖:“孤亲自出城,就在城南永利驿。孤不惜纡尊,亲自前往,给足了面子,以表诚意,如其再不赴约,可就是真不识趣了!”
“李鋋,饮宴军卒,由你安排!”
“是!”
事实上,若是刘崇再聪明些,睿敏些,早该看出些问题了。只可惜,权倾一方,威风八面,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多年的藩王生涯下来,刘崇早失了基本的判断力。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早早地便表现出来了。
郑珙这边,迅速地将刘崇的打算,悄然通报与李少游。
事情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李少游在其间纵横筹谋,亲自坐镇城中。闻报,李少游的心情,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李鋋那愚顽之徒出城设宴,来个反“鸿门宴”,将之拿下后,河东牙兵。其后,以郑谦、李万超二军,监视城外晋阳驻军。
赵匡胤这边则趁机,率禁军入城,突袭王府,擒拿控制刘崇。计划的关键,就是赵匡胤的突袭,能否突袭成功,能否控制王府,能否擒得刘崇,个中难免有风险。
想要将祸乱,控制在最小的热度,却也不得不冒险。李少游正在反复琢磨计划,估断形势,查思疏漏,郑珙这边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刘崇打算亲自出城......
在城中动手,风险很大,易生意外,但刘崇若走出府门高墙,可操作性就大了。
当即命人,查证消息是否属实,当确认之后,李少游忽然大松了一口气。将自己案上的一叠图纸,拂于地上,哈哈大笑。
虽然,此前的计划,算是彻底给推翻了,但是,各种念头、想法,在李少游脑中疯狂纠缠、碰撞,慢慢地形成一个新的计划,简单实效的计划。
毫不拖延,李少游当即遣人,通知赵匡胤、郑谦、李万超等人。
傍晚时分,岢岚军使郑谦以及辽州刺史李万超,各带部曲十余人,前往永利驿赴宴。而太原王刘崇,则在其前,车驾出城。
岢岚军使郑谦,乃是河东的老臣了,早在刘知远镇太原时,便为下属。论才,不著;论名,不望,治政驭军,亦乏善可陈。
他参与此事,不为其他,只是年老体衰,又没有什么野心,对于朝廷的诏制,也习惯了遵从。是故,面对奉天子使命的李少游,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想法。再加上,刘崇当政期间,与他多有龃龉,就算刨除这些因素,只要稍微识趣一些,也当知道,朝廷与河东,天子与刘崇,该站在哪边。
至于李万超,则更加简单了,不说其他,就冲着当年与刘承祐东出之时,打下的交情,就断没有跟着刘崇对抗朝廷的道理。
二者虽不晓李少游的具体计划,但是,听命配合即可。
永利驿,是近几年修筑起来的官驿,当官道要冲。驿道旁,刘崇那宽大豪奢的车驾停驻着,周遭都是侍卫着节度牙兵,还算严密。
驿内堂间,酒香氤氲,肉味弥漫,酒已温好,肉已煮烂。炉鼎之中,燃烧着上等熏香,场面不俗,刘崇是亲自将郑谦、李万超迎入。
“二位,这可是上好的汾酿,酒中上品,窖藏十年,乃我儿特意孝进,就是东京宫中,都不多!”刘崇高高在上,以居主案,笑眯眯地,冲二者道:“孤平日都舍不得吃,来,我等满饮此杯!”
“谢大王盛情款待!”郑、李二人,倒是给面子。
“二位皆是我河东干臣,资望深厚,此前孤处事,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二者的态度,让刘崇很满意,又举杯。
不过这会,李万超仅执杯,却不饮。
望着刘崇,李万超问道:“大王,在下有一惑,还望赐教!”
“李使君请讲!”注意到其语气间的不对,刘崇淡定地看着他。
李万超道:“我与郑公,奉朝廷之制,率军州士卒前来,以供选拔。听闻宰相范质以及选卒之禁军将领,皆已至晋阳。大王设宴,何以二人不在,这,似乎于礼不合啊!”
闻问,刘崇轻笑道:“此间,乃我河东职吏相聚之所。孤与二位,有要事相商,是故,未请范质、赵匡胤二人与宴!”
“不知大王,有何要事?”李万超嘴角扯了一下,昂首问道。
迎着其眼神,刘崇又瞟了眼郑谦,缓缓道:“二位,一为老臣,二为宿将,对大汉也算劳苦功高,勋劳甚重。而今朝廷制命北来,用意明显,名为选拔精兵,实为收权。若是从之,只恐我等一生所博,功名利禄,尽化虚有,你等也难保使君之位,牧守一方,逍遥自在!”
“依大王之意,当如何?”郑谦终于开口了。
刘崇微微一笑,举杯,朗声意气道:“方镇节度之权,乃天下百年之传承,皇帝擅自更易,乃取祸乱江山之道。孤为皇叔,为保社稷,当积极作为,以上谏东京,请朝廷收回乱命!如此,国家可固,尔等也能保有富贵!”
听其言,李万超直接道:“大王打算如何上谏?”
“而今晋阳有兵上万,我儿承均在汾州有四千军,忻州有兵三千,兼二位六千,若再加上其余蕃部、乡兵,足有四万!而今二位引兵来太原,正可与孤携手,共襄盛举,以图大业!”刘崇有点兴奋地说道。
“大王这是打算兵谏呐!”李万超双目紧紧地盯着刘崇。
对其态度,生生按捺住心头的怒意,刘崇再度举杯,双手持之:“二位,只需满饮此杯,便算是与孤会盟!”
说完,死死地盯着郑谦与李万超,等待二者的答复。
在刘崇的注视下,李万超慢慢地拾起了杯,端于胸前,旋即厉色道:“大王此举,是为乱逆,在下誓不为之!”
说完,狠狠地将酒杯掷于地上,跟着李万超的动作,郑谦也随之摔杯。掷地有声,代表着二者坚决的意愿。
见状,虽然感到愤怒,但刘崇倒也没有过于意外,不由哈哈大笑的一阵,随即敛色,语气森寒:“二位既然不识时务,不与孤同道,那就怪不得孤了!既然与会到此驿,那便由不得你们了,此时此景,就无一点自知之明?”
“大王所指,莫不是驿内,埋伏的刀兵?”李万超按剑蹲踞而起,目光冷冽。
“孤知道,李使君是员悍将!但如今,年岁既老,已非当年,凭你与那区区十数名部曲,难道还想顽抗吗?”刘崇不屑一笑,突然高声道:“来人!”
言罢,屋外人影幢幢,兵甲之声急促,闯上堂来,刘崇的侍卫队长,带头对着郑、李二人。二者的部曲,见状也跟了进来,护在一边。
刘崇起身,背着手,一脸自得的样子,道:“孤再给二位一个机会,只要襄助孤,收编士卒,可以饶你们不死!”
“哈哈哈......”听其言,李万超突然爆笑一阵,意味深长地瞟着刘崇:“大王难道就不好奇,明知这可能是鸿门宴,我与郑公,仍敢紧带亲随赴宴?”
“不过以麾下将兵为势罢了!”刘崇自信地说:“而今,你们为我所执,余下兵卒,群龙无首,虽则麻烦些,孤亦可从容收之!”
相比于郑谦的紧张,李万超则慢慢地坐了起来,冲刘崇道:“大王且听外边,该有些动静了!”
刘崇微讷,只当其装神弄鬼,拖延时间,直接下令,将之擒拿。激烈的白刃厮杀,在堂间展开,刘崇被护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戏。
未久,自馆驿外,终于爆发了郑、李二人所等待的杀声,雷厉迅疾,直向中舍。刘崇闻声,脸色巨变,当即遣人,出去察看,一面令大堂中加紧对郑、李二者及其部曲绞杀。
“大王,不好了,卫队遭到包围突袭!来袭之人甚是凶悍,牙兵抵挡不住!”卫士前来禀报。
刘崇此番来永利驿,将他那一营卫队,带出了一半,但也不足三百人。听外边的动静,所袭之军,很是不少。
闻报,刘崇脸色不禁泛上一抹白色,吼道:“怎么回事,晋阳内外,尽在孤的掌握,哪儿来的兵?”
“是朝廷禁军!”又入一牙兵军官,仓皇地说。
“不可能!”刘崇一副不可置信,更加慌张了:“禁军被监视在营房,怎么可能出动,李鋋呢?”
“李将军正带人抵抗!大王,情势危急,末将等拼死杀出一条路,护送大王回城。只要回城,可召集牙兵平乱!”刘崇还是有些死忠的。
“对!对对!”刘崇赶忙应道。
这个时候,郑珙又站了出来,满脸严肃,劝谏道:“大王不可,眼瞎月黑风高,驿外形势晦暗不明,刀剑无眼。禁军不过五百卒,还是让宿卫,死守馆驿,保护大王。只需派人,杀出去召城下牙兵,前来救驾即可!”
“是!是!卿说得是!”听郑珙这么一说,刘崇又觉得有理,立刻冲那军官吩咐道:“听到了吗?立刻通知李鋋,让他派人去召牙兵来援!”
“是!”
这个时候,李万超已带着激烈厮杀过后,余下的十来人,护着郑谦,闯出堂外去。李万超不负其勇名,武艺习练,年近五十,犹能提剑跃进,慌乱之下的王府宿卫,竟然不能挡,让其闯了出去。
外边杀声依旧,刘崇枯处驿堂,坐立难安,面色惶然,有心外出一观,却已丧胆气。脑中乱成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禁军怎么会突然向永利驿发起进攻,李鋋安排的牙兵为何不奉令阻拦控制他们。
时间,不断地流逝,外边的杀声在减弱,动静在减小,而他所期待的援兵,没有一点征兆。
直到,外边安静下来,而剩下的几十名宿卫,被赶入堂间。紧跟着,是涌入的禁军,领头的正是赵匡胤。英伟的面容上沾染着血迹,目光冷峻,直直地盯着刘崇。李万超、郑谦二者,也跟在其侧。
“赵,赵匡胤!”刘崇声音都在颤抖,心虚地质问道:“你,你怎敢!怎敢率军攻杀孤的卫军,你想造反吗?”
“何人心存叛意,大王自知!末将,只是奉诏平乱!”赵匡胤平静地说道,尔后,将手里一颗首级,抛至刘崇面前。
“李鋋!”人头滚来,露出鲜血淋漓正脸,刘崇又惊又怒:“你竟敢擅杀我河东牙将!”
没有理会刘崇,赵匡胤看着堂间剩下的三十余名兵卒,厉声道:“尔等还不放下武器,当真欲顽抗到底,与朝廷为敌?”
赵匡胤的目光,格外犀利,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卫卒,也是彷徨,左右相顾,都瞧向刘崇。
“放下!否则,杀无赦!”赵匡胤怒喝一声。
为其所慑,一名宿卫丢了刀,剩下的人,这才跟着,纷纷弃刃。
见局面彻底被控制住,赵匡胤直接下令,将彼辈押下去。堂间彻底安静下来,血腥气味中,仍旧夹杂着酒肉香气,只是现场,一片乱象。
队伍散开,空出一条道,李少游缓步走了进来,踩踏着那一地狼藉,一步一个脚印,身后跟着十数名,黑衣武德营卒。
“是你!”刘崇当然认出了李少游。
四下扫了几眼,看着他,李少游拱手,说道:“皇叔,情势所迫,晚辈只能无礼了!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刘崇颤着嘴唇,想起武德司,又亲眼见到李少游,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许多信息,若有所思,却终不得其所以。
“晚辈知道,皇叔有很多疑问,但时下,稳定晋阳乃至河东大局,才是紧要之事!待局势稳定了,我们再叙旧!”李少游平静地说道,一扭头,冲郑珙吩咐道:“郑珙,扶着皇叔上车驾,速回晋阳!”
“回晋阳之后,将城中职吏,都召集起来,协助宰相范相公,安抚人心,稳固司署。并以留守府名义,控制河东牙兵!”
“是!”郑珙不敢怠慢,赶忙应道。
见二者如此自然的应对,刘崇脸色又白了一分,指着郑珙:“你,你......”
深吸了一口气,郑珙垂首说:“下官惭愧!”
“赵将军,就请你‘护卫’我们的太原王回城,切切保护,好生伺候,勿出疏漏!”李少游又看向赵匡胤,并不客气,直接吩咐道:“留守府及城中牙兵的收服与控制,便交由你负责了!”
“是!”
赵匡胤素来干练,也知事情才起了个头,后续的弹压控制,才是更重要的。没有任何废话,招呼着韩令坤,“护送”着刘崇出去,带着禁军,快速朝晋阳城奔去。
李少游则看向郑谦与李万超,朝着二者行了个礼:“二位可曾安好?冒死赴宴,我不胜感激佩服!”
“无碍!”
注意到李万超身上的伤,问道:“李使君伤势如何?”
“只是些皮肉伤,不足为道!”李万超胡须挑了挑,身上的创伤,就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那般微不足道。
见状,李少游不由一抚掌,道:“老将军真壮士,难怪北来临行前,陛下曾言,说李万超忠勇无畏,军中豪杰,可堪大用!”
听其言,李万超两眼顿时闪过一抹亮色,脸上是受用的表情,拱手道:“时下,太原王已受缚,接下来当如何行动,请郡公示下!”
李少游当即说道:“晋阳牙兵,分驻城内外,而今已先擒王,局势已在掌控,可逐步抚之,但犹不可大意。二位各还己营,率领麾下警戒,以备不测之乱,随时弹压!”
“是!”
郑、李二人,亦火速而去。李少游跟在后边出门,看着永利驿内外,密集的尸体,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闭目感受了一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迅速地平稳下心绪,李少游招呼着下属,吩咐道:“上马,去军营!”
轻骑疾奔,蹄声匆急,李少游一行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只余下布满血色的永利驿。历来制暴平乱,从来少不了杀戮与死亡。
在永利驿发生的变乱,晋阳内外的河东牙兵,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杀声平息地很快,又不知情况,上下也无主事者,再加朝廷的安插影响的人牵制,多方因素之下,几乎是坐观永利驿那边的热闹,平息下来。
而能牵头的,也多心存犹疑,这些时日,流言激增,而刘崇的动作,也明显有问题。世间愚人虽多,但在涉及到身家性命之时,纵使没有方向与远见,也谨慎些总归没错。
三代以来,节度反叛,虽然层出不穷,但是,于大汉王朝来说,自河中李守贞之后,便再没发生过。并且民生逐渐安定,国家日益繁荣,造反以博出身,已然不似从前那般,轻易便可下决定的了。
晋阳城外的河东兵,主要分为两支,那支监视的牙兵,早早便为李少游所分化瓦解。剩下一支,三千军营于城东,统军将领为张元徽,李少游的目的,也正是这支军队。
至营前,直接亮明身份,张元徽闻报,心怀疑惧地将之迎入。帐中,李少游背着手,很是慵散地踱着步子,四下打量着,似乎在观察其军帐的布置。
张元徽坐在将案,神色深沉,盯着摊开在案上的一封黄绢,这是加盖有天子玺印的诏书,刘承祐委李少游与河东事全权的证明。
“张将军,坐了这么久,考虑好了吗?”过了一会儿,李少游终于出声了:“恭顺朝廷,就这么难吗?”
“末将不敢!”有些恍惚的张元徽立刻回了神,当即应道。
瞟了瞟李少游背影,张元徽忍不住问道:“郡公,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处置末将等?”
“普通将士,自然是根据枢密院所发制令,进行遴选!”李少游直接道:“不过似乎张将军这样的人才,自然当升职加官。陛下与朝廷,从不会亏待才士!”
闻言,张元徽整个人放松下来,躬身向李少游:“末将,遵从天子诏令!郡公有何吩咐,请直言!”
“无他!”李少游抬头,道:“约束好士卒,等待殿前司赵都虞侯选兵即可!”
“是!”
晋阳城中宾馆,自傍晚时分起,宰臣范质便穿戴齐整,坐于案间,默默品茗,一直到这名名叫韩令坤的禁军军官,前来拜见。
盯着韩令坤,虽然心中有所预料,范质还是难得地,没有绷住,有些失态地疾声问道:“情况如何?”
“赵都虞侯已率军‘护送’太原王回城还府!”韩令坤一句话,让范质松了口气。
“末将奉命,接相公前往留守府,主持大局,收拾善后!”
“走,去王府!”
王府内,已然被赵匡胤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一遍,有宿卫不服,妄图反抗,直接斩杀。范质抵达之时,节度属下,在郑珙相邀下,正齐聚在一起。
在途中,韩令坤业已将其所知情况,向范质叙述了一遍。入堂,一干人赶紧拜见,刘崇被拿下,若论地位,除了还未正式露面的李少游,就属范质最高了,再加上,它还有“河东巡抚”的差事。
环视一圈,范质沉容肃声,直接道:“都聚在这里作甚?城中并无大事,诸位不必紧张,各自还家将歇,明日照常入衙署办公即可!”
“是!”虽面面相觑,但齐声应命。
他一句话,又将被连夜召来的晋阳职吏,给放了回去。不过,效果明显,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大消。
事实上,只要军队不乱,就无大事,就可从容处理。
城中晋阳兵马,在李鋋就戮之后,就属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陈光裕军职最高了。并且此君,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堂间,一副老实臣服的模样,没有动脚,似乎就等着范质的吩咐。
对于刘崇下属文武,范质这边心里也有个谱,他到晋阳,可也不是纯当个局外人的,也做了些准备。
看着陈光裕,范质也吩咐道:“陈将军,城中军队不能乱,还请亲自走一遭,巡察四城,传节度府令,安抚军心,让上下官兵,各守其岗,不得上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脱岗离营!”
又看向赵匡胤,朝他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赵虞侯,今夜就要辛苦你了,随陈将军一起,协助他,控制军中秩序!”
“是!”二人齐声应命。
“韩令坤!”临走前,赵匡胤唤道。
“在!”
“你带人,守备王府,保护太原王一家及范相公!”赵匡胤严肃地命令道。
简单地安排过后,范质则命人将府中关于河东上下的籍册拿出察看,他心里清楚,收方镇之权,就从河东正式开始了,后续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需要从案籍上,了解了解河东诸州,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离开的河东职吏,多议论纷纷,没有见到太原王,守卫变成了朝廷禁军,主事者变成了宰相范质,这就是范质口中的“无大事”。虽然大部分人心怀疑虑,但都老实地听命回府,甚至不敢逗留。
郑珙与赵华留了下来,并一道前去,准备范质想看的籍册卷宗。同行间,赵华不禁叹道:“朝廷好厉害的手段,悄无声息间,竟将大王制住,只是我等附庸之臣,不知下场如何啊!”
“赵兄且放宽心!”郑珙轻笑,安慰道:“朝廷显然无意将事态扩大,我等只需安分守己,自可无忧!”
“郑兄此番,为朝廷立下大功,必有赏拔,还要提前恭喜了!”闻言,赵华幽幽道。
赵华并不眼瞎,也不是蠢人,不像其他人,局势发展到如今,综合前后,他也算看得清楚了。
晋阳城东关,关楼之上,灯火通明,城守之军,巡卫严密,不曾懈怠,这大抵是近来,守军警惕性最高的一夜了。
轻骑踏夜而来,未掩行迹,迅速地引起了城上守卒的注意,关头守备顿时大喝一声:“来者止步!什么人!”
借着城上投下的灯火,晦暗光线下,隐约可见李少游那张满带着疲惫的面孔,勒马而止,望向城头。示意了下,下属立刻扯开嗓子:“速开城门!我们要进城!”
“时下已宵禁,节度府掷下严令,如欲进城,自往馆驿,以待明晨!”城上的军官,一点也不客气。
“放肆!”喊话的属下,立刻怒声道:“城下乃天子特使、武德使、寿阳郡公,立刻开门!”
此言落,城上守备军官明显有所迟疑,但仍未动静。见状,下属益怒,李少游则伸手止住他,昂首高声道:“你立刻上报,去找殿前都虞侯赵匡胤!”
“请稍等!”上边传来回应。
闻此,李少游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句问对,基本可以肯定,城中局势已定,没有出大问题。
没有等多久,城上人影闪动,很快,吊桥落下,城门洞开,赵匡胤亲自迎了出来:“让郡公久候了!”
“等这片刻,本公心甚定!”李少游策马,与之并辔入城,问起城中情况。
赵匡胤说:“太原王一家已集中看押,王府剩下宿卫尽数缴械,移地看守。那陈光裕很配合,城中将校士已然安抚主,范相公已然入王府主事!”
“好啊!”李少游平静一笑:“过了今夜,终于可以轻松些了。我们去王府,北来二十日,还没有履足过!”
夜色已深,经过短暂变乱的王府已然彻底恢复平静,禁军士卒在韩令坤的率领下,严密守备着。堂间,范质与郑珙、赵华三人,正对坐相谈,郑、赵二人,都毕恭毕敬的,让范质感受到了朝廷宰相的地位与尊崇,北上河东之后,他可受了不少气。
李少游与赵匡胤联袂登上堂,三人都起身迎接。
“郡公辛苦了!”范质冲李少游道;“还请上坐!”
“大汉宰臣当前,李某岂敢当!”李少游摆摆手,显得很谦和的样子,说着,目光落到郑珙与赵华二人身上。
“哦!时辰已晚,下官二人,先行告退了!”见状,郑珙赶紧道。
见其如此识趣,李少游也未挽留,想了想,冲郑珙吩咐道:“还需麻烦郑判官辛苦,带人出城,去将永利驿打扫清理一番!”
“是!下官立刻去办!”
待堂间,只余李、范、赵三人之时,气氛可就要轻松多了。相视一笑,看着二人:“刘崇受缚,河东未乱,总算不负陛下使命!”
“郡公可谓,劳苦功高啊!”范质朝李少游拱拱手,此言倒发乎于真心。
“相公,郡公。”赵匡胤则道:“晋阳虽然暂时平定下来,郑、李二使,顺服朝廷,但南面汾州、北面忻州,如不善加处置,恐另起波澜!”
范质也点头道:“此事不得不虑。忻州险要之地,汾州在刘承均手中。尤其是汾州,其为刘崇之子,我北上晋阳之前,汾州那边已有异动。汾州兵马虽不多,然若乱起来,也是麻烦!”
闻言,李少游脸上不见一丝紧张,说:“忻州那边,代州团练杨业,已然将防御使李存瑰拿下,当无事。至于汾州,就要想个稳妥之策了!”
“河东问题之症结,首在太原王刘崇!”范质则捋须,淡定地说道:“晋阳的消息尚且封锁着,只需以刘崇名义,发文召刘承均北来,商讨大事。其若来,差一下吏,便可执之!”
“好!范相果然机敏,就这么办!”李少游道:“可遣一节度职吏,亲往!”
谈完此事,李少游起身,看着范、赵二人,慵懒地说道:“只待刘承均受缚,我北来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接下来,河东上下军政之事,当如何整肃、改革、处置,就与我无关了!”
“我们三人,各自上书,向陛下禀告职事,请陛下安排!”打了个呵欠,李少游摆摆手,朝外走去:“躲于暗处,藏于深宅,这段日子,我可没睡得一个好觉,暂且告退了,定要大睡一觉......”
坐于堂中,看着连背影都变得悠闲的李少游,此时的寿阳郡公,哪里还有前番纵横筹谋、掌控大局、指挥若定的风采。
范质与赵匡胤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诧异,也有些感慨。范质冲赵匡胤道:“赵都虞侯,而今河东驻军,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晋阳了。这抚军选兵的事,就劳烦你了!”
赵匡胤则说:“末将北来,本就是奉枢密之命,整拣精壮,以充东京,自然义不容辞!”
接下来两日间,北来三人组,并没有在晋阳城内大动作,继续以节度府的名义,发布官文,稳定职司,维持运转。倒是军队,重新调整了一番驻防布置,以确保无虞。
但不管怎么样,范质与赵匡胤二者,是忙得脚不沾地。赵匡胤基本一直待在军中,巡视诸军各营,安抚军心,了解军情,范质则于帅府,翻阅各种籍策文书,察看河东治况。
唯有李少游,悠哉于城中,各处闲逛,还找了一名美人相陪伴玩乐,格外自在......
就如范质所谋划的那般,汾州防御使刘承均,收到晋阳来书,不虞有他,带着亲随百骑,急匆匆北上。入城,方进府,便被韩令坤拿下,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与刘崇一家人团聚,也使得刘崇心底最后一点念想,化为泡影,大骂其子无能。循其后,韩令坤奉命,带人火速南下,临时接管汾州,异常顺利。
青天白日之下,晋阳城东大营,赵匡胤自诸路晋军中,挑选五百名将士,集中于此,多为各级军官。将台早已搭好,赵匡胤登台,只环视一圈,那阵阵议论声逐渐停止。
深吸一口气,赵匡胤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冲着这五百卒,高声道:
“弟兄们,在下赵匡胤,蒙天下提拔,忝居殿前司都虞侯,诸位这几日,想来也都认识我了。关于朝廷选兵之事,前段时间,军中多有流言,将士们心存疑虑,今日召诸位于此,就是为消除心中疑惑,正告诸位,朝廷绝无薄待河东将士之意。
我北来之前,天子曾召我垂训,说河东当山川之形胜,乃大汉龙兴之地,历来出英雄豪杰。河东兵士,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务农,对大汉江山的建立,是有巨大功劳的。立国以来,诸位戍守城关,防备契丹,剿灭盗贼,更是劳苦功高,令人敬佩!这些,天子都记在心中!”
“将军,天子当真记得我们?还赞我们的功劳?”或许是心存疑惑,又或许是刻意捧哏,台下其中一名军官问道。
“那是自然,本将绝无虚言!”赵匡胤当即道,斩钉截铁:“天子还格外叮嘱,让我敬待诸位将士,不得怠慢!”
“此次,我奉命为朝廷选拔良才猛士,充入禁军,到东京为天子效命。所选之人,必是河东精锐,豪杰猛士,饷俸一律依照禁军条制发放。到了东京,还将受到天子的亲自接见,赏拔!并且你们的家人,也当得到朝廷的抚恤!”
赵匡胤此言落,将士之中,已有波动,不少人面露意动之色。
赵匡胤则继续说道:“当然,所选兵额之外,剩下的弟兄,不会全部裁撤,只要合格,枢密院会将你们编为地方州兵,为国戍守,加增饷俸,另赏以土地、粮种、农具!
至于因年老、伤患、体弱之故,裁汰下的将士,朝廷也不会抛弃。天子已有令,针对这一部分将士,发放钱粮返乡,凭枢密所发名牒,到地方官府,同样领取土地,每人赏田五十亩。并且,士卒可为村里之吏,军官可在县镇当差。
这些,都是天子给你们的恩赏,尔等回营,当细告诸军将士,朝廷也绝不会亏待诸位......”
赵匡胤的话,已然说得十分清晰明了了,随着其话音落,当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李少游难得自闲情中摆脱出来,也到了营中,远远地看着,“万岁”呼声中,目光落在将台之上,赵匡胤那高大的身影上,嘴里感慨道:“这赵匡胤,还真是个人物!片言只语,便将军心安定!”
“若非天子的恩赏,能够打动这些河东军,岂能有他高居将台,施恩扬威的机会!”身旁,一名下属嘀咕道。
闻言,李少游猛地扭头,盯着其人,看得他有些紧张:“属下多嘴了!”
“不!你说得很好!”李少游却笑了笑:“关键,还是在于天子恩泽,厚待将士!”
事实上,此前刘崇在军中所散告的流言,不过针对选兵之诏进行曲解罢了,上下将士,所虑者,不过安顿之事罢了。
他们之中,很多人,当久了兵,猛地一裁撤,等于断了其生计。而今,明言解释宣告之,再将善后措施做到位,事即定。
乾祐五年四月初十,晋阳城南。
永利驿已然恢复如初,剑痕刀印被消除,损坏的门窗建筑也已修缮完毕,血腥味在一场夏雨之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并且,随着新安排的驿吏到,也恢复了接待,供官旅之人落宿。
驿外道左,足足二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分别装载着太原王刘崇一家老小,以及大量金银细软。
周遭,是为数不少的军卒护卫,禁军与武德营士卒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人。奉天子刘承祐诏令,由武德使“护送”太原王刘崇南下进京。
驿前的一座篷寮下,李少游、范质、赵匡胤相对而坐,比较随意,木桌之上,摆着一壶三杯,已有李少游新收的美娇娘伺候着斟酒。
“二位,我自南归述职,先走一步,尽去繁累,河东的重任,可就落在你们身上了!”李少游面带笑容,意态潇洒地冲范质与拱拱手。
“郡公洒脱,末将是既羡慕又佩服啊!”赵匡胤呵呵轻笑。
范质则还是一脸肃容,指着刘崇一行,叮嘱道:“郡公南下,还需谨慎,善加保护太原王,一路平安!”
“饮罢此杯,就此别过!”李少游微微一笑。
“请!”
排头的一辆马车,刘崇正坐其中,比起子孙家眷,他还能独乘一车。此时的刘崇,须发已然雪白,他年近六旬,岁数本就不小了,又遭逢大变,情绪起落之间,心神俱伤。
形容枯槁,面上的老人斑都明显了许多,靠在车厢上,浑浊的目光透过帘幕,朝外望去。一阵恍惚之后,发现了李少游的身影,一副浪荡公子的举止,漫步靠近。
只透过车帘口,朝里看了看,与刘崇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语什么,只是招了下手,大声吩咐道:“出发!”
李少游终食言了,并没有同刘崇彻谈一番,以解其惑。甚至于,在刘崇被拘押起来之后,就没有再与之有过私下交流。
一名心腹下属,跟在李少游身边,指着后边的数辆装载满金银珠宝的马车,好奇地问道:“郡公,都是一干阶下囚,何以还让其保有这般多财货?”
闻问,李少游道:“陛下的诏命,只是让我们,将刘崇一家,完整地押赴东京!”
“他们犯的,可是叛逆大罪啊!”下属不解。
“事前为叛逆,事后则不一定了......”李少游幽幽道:“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将由陛下一言而决,轮不到我们去考虑,做事即可!”
下属则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只是担心,郡公宽容善待于太原王,落入有心人眼中,会被打成‘同情’叛逆......”
“你嘴里所说有心人,指的是谁?”李少游嘴角扬起一道轻蔑的弧度,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太原王都是我的长辈,天子的嫡叔,留那些钱财,到了东京,或可令其活动活动,也许能够脱罪呢?”
从李少游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传令下去,河东的事,都给本公缄口不言!”李少游突地,严厉地冲下属吩咐着:“记住,武德司察人言行,也要善加约束自己的言行。我盯人,难免人盯我!”
“是!”
此番河东政变,拿下刘崇,虽然见了血,死了数百卒,但针对于此事,当如何定性,至少在李少游眼里,还有些悬念。
若是刘崇正式举起反旗了,起兵作乱了,那么没得说,朝廷必发檄诏,将之打为叛逆,派兵征讨,将之挫骨扬灰。但是,终究事消于变乱之前。
刘崇有谋反之实,河东军有叛逆异动,东京朝廷,河东将吏,有很多人都知道,但到此为止,以善后的范质、赵匡胤为首,都有意地在淡化“谋反”,显然,是受了密谕的。
李少游呢,他大概猜得出天子的某些考虑,事情没有超出掌控,那么对如今的大汉朝来说,就不当再存在“叛乱”之说,尤其是皇室内部的倾轧,最容易让天下人非议、笑话,也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上得舒适的车驾,李少游将他的美娇娘揽入怀中,与之谈笑嬉戏,尽享温柔。只是神宇之间,已然带上了些疑虑,他在考虑,还朝之后,该如何善后,善后他自己。
这些年,李少游别的能力没提升,但对于政治,对于君心的敏感性,却是蹭蹭地往上涨。当今天子,最为在意的是什么,无他,一皇权,二军队。
此番,他李郡公,在河东,可是切切实实地操纵了好大一盘棋。擒得刘崇,消变乱于无形,以全河东,为朝廷收兵制权,铺平了道路。
功莫大焉!
但是,李少游平日里浪荡不羁,但就好个琢磨。仔细想下来,为了完成使命,此番在河东,可干了不少犯忌讳的事。
与河东下属的官员、将吏,牵扯太深了,太原、汾辽、岢岚、忻代,武德司的渗透,太过厉害。换个角度想想,潜于暗处,悄然之间,便使得河东变了天。
可以说,在刘崇被擒之后,从那一刻开始,李少游就是整个河东,最有权势的人,即便是因为有天子刘承祐的授权在。
但是,如果他李郡公也有异心呢?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能奉君诏,在河东,御文武,制兵将,异日换了个地方,矫诏乱命呢?
这些问题,李少游并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且,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他相信,天子一定会考虑到。即便眼下没有,待事后,也一定会。
想得越多,李少游自己都怕了......
此番,在河东军政之间,武德司牵扯得太深了,已然过线了。那些身上,贴上了武德司标签的官吏、将校,几乎都在李少游掌中,但此时于他而言,只觉烫手。
“得交出来啊!”李少游幽幽地叹了口气。
“交出什么?”听李少游突兀的一声,怀中的新欢,好奇地问道。
回过神,偏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美人,这是他在晋阳城中寻摸的,一个良家小寡妇,玉面修容,身材丰满,又会伺候人,很中他意。
嘴角,慢慢地荡漾开一抹笑容,李少游抬指,点在那坚挺而柔软的胸上,如指山峦,轻轻划动,引得小少妇娇躯直颤。
李少游道:“将这绣着玫瑰的亵衣给本公交出来,本公粗略一观,必出自名工之手,要把玩品鉴一番......”
功名于我如浮云,美酒佳人是最爱!
李少游此人,从来都是个聪明人,早些年,或许还有些权欲,但人总归会变的。手执重权,人人敬畏,在武德使的位置上,也体验过了,但事实证明,并不足以让他逍遥快活......
当初,主动分权与王景崇,又力劝其父去职解权归养。到如今也一样,自觉危险,能够消除皇帝戒心的权力与事务,便绝不会舍不得。
已然入夏,谷稼茁长,万物茂郁,赖天公作美,江河给面,开年以来,大汉朝没有什么灾害发生。也就是在四月初一这天,发生了日食,引起了一阵波澜,仿佛与河东的风云变幻,相互映衬一般。
天气逐渐炎热,汉宫之中的后妃、宫娥们,衣裳日渐单薄,姣好的身材展露出来,继续诱惑着汉家天子。
崇政殿内,刘承祐照常坐位理政。大抵是身上污垢未清理干净,气候一暖,瘙痒难耐,刘承祐拿着柄细长如意,探入衣领,慢慢地挠着。
“安排一下,今夜朕要泡汤浴,让符惠妃侍寝!”刘承祐朝张德钧吩咐着。
“是!”
摊开在刘承祐面前的,是刘崇那张还未及向东京上呈的请封奏绢,连同河东的各方奏报,一齐呈于刘承祐案头。前一步还想着列土封疆,后一步已为阶下之囚,思之也颇为讽刺。
对于刘崇,如论亲情,刘承祐可以毫不违心地说,没有。且,了解刘崇在河东的那些不轨动作之后,更生厌恶,杀心都有,比起当初的刘信,更重。
但是,就如李少游所猜测的一般,河东情势,虽生波澜,但终究在掌控之中,没有酿成大乱。将刘崇之罪,明诏天下,昭示其罪,令其伏法,刘承祐有这个念头,但也仅此而已。
他要考虑舆情非议,考虑人心稳定,更要考虑整体的削藩大局。于当今大汉天下而言,河东仍为第一强藩,这边若是顺当地处置下来,那么也有力于接下来的铺开,安抚一些剩下那些旧臣老藩的心。
秉国之初,刘承祐忙着稳固帝位,收拢军权,虽有安抚民心之善政举措,但对于人心、民意什么的,实则并没有过于看重。
然随着天下逐渐化乱归治,在这个过程中,不自觉地,刘承祐也真正地考虑、在意起来了。如欲治世平天下,必须收拾人心,这刘承祐早早地就意识到的。
虽然,到此刻为止,刘承祐仍旧没有考虑好如何处置刘崇,但从其后续所发之诏,避“叛乱”而不谈就可知,纵使心中深恨,也绝不会明告于天下,即便很多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陛下,武德副使王景崇求见!”
“宣!”刘承祐回过神,将如意搁于案上。
“陛下,北边来报,寿阳公已押送于刘崇一家,南返东京,已过泽州!”王景崇见礼后,向刘承祐禀道:“另,刘崇在外州任职诸子,臣已下令,悉数控制住,由司吏解送开封听候发落。巨鹿郡王府,已经彻底监控起来了,刘承赟在府中,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想必其定是,闻河东事变,做贼心虚......”
“谁让你擅作主张,拘押太原王诸子的!”闻之,刘承祐却怒了,拍案斥道。
王景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跪下:“臣,臣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刘承祐说道:“是不是见李少游在河东立了大功,坐不住了?”
“你是怕河东之事,不够大,替朕将之哄传天下,让臣民议论纷纷吗?”刘承祐冷冷地盯着王景崇。
刘崇生了十几个儿子,除了几个年幼的,长成的基本都在各地为官。见天子发怒了,王景崇暗骂自己失了心志,赶忙道:“臣立刻下令,将之都放了!”
“抓都抓了,再放之,自打其脸吗?”刘承祐说道,考虑几许,抬指道:“都带回东京吧!记住,是护送,不是羁押!”
“是!”
“这个王景崇,行事都越来越擅断放肆了,朕都还没有决议,他便敢将太原王诸子当罪人拘押,来向朕邀宠?”待其退下后,刘承祐偏头看着张德钧。
张德钧埋头,有些不敢接话。
“妄揣上意,其心可诛!”一句话,更是说得张德钧战战兢兢。
“看来,皇城司,也当提上日程了......”悠悠然地,说了句,冲张德钧道:“朕若是让你,替朕做鹰犬爪牙,可愿意?”
迎着天子那深邃至让人心寒的目光,张德钧赶忙应道:“小的本为官家奴仆走狗!”
“呵。”刘承祐淡淡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未几,一名内侍又来报,说巨鹿郡王刘承赟求见。
刘承赟是刘崇的长子,高祖刘知远收为养子,立国之后,也算厚待,当初,宗室之中,权柄地位,仅次于刘崇与刘信。
乾祐二年刘承祐北上冬巡,受“杨邠案”的影响,被刘承祐解职还静,其后一直待在开封,担着宗正的差事,奉敬宗庙,管理皇室事务。
刘承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人宽厚谦下,少主见,不算聪明,但知趣。
“赟哥,坐!”殿中,刘承祐态度和蔼,打量着他。神情疲惫,面容憔悴,眉宇之间尽是愁绪。
闻声,刘承赟却是直接跪倒了,语带哭腔:“臣,请陛下降罪!”
“这是何故?”刘承祐眉毛微挑,立刻道:“张德钧,快将郡王扶起了!”
刘承赟却固执不起,以头磕地,动情道:“陛下,家父一时糊涂,为鬼魅迷了心智,乃有不轨举动,罪孽深重。臣斗胆,请陛下念其年迈昏弱,看在叔侄情分上,饶他一命,让他安享晚年!臣请,代父受罪!”
“砰砰”几声,刘承祐注意到他额头磕出的血印,刘承祐神情一凝,道:“赟哥,你要记住,你是先帝皇考之子!”
“但太原王,终是臣生生之父啊!”刘承赟已是涕泗横流。
说实话,对于刘承赟这番请求,或者说哀求,刘承祐心里不怎么高兴。起身,步至其面前,平淡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皇叔又何罪了?”
刘承赟闻问微讷,仰头,抹了把泪,愣愣地望着面色平静的皇帝,声音小了些,道:“朝野之间,多有传闻......”
见状,刘承祐手即一抬,命人唤来学士李昉,吩咐着:“立刻去广政殿,让冯道他们,给朕告诫百官,安分当职办差,严禁风闻乱议,违者重惩!”
“是!”
吩咐完,刘承祐吁了一口气,亲自将刘承赟扶起,叹道:“赟哥,我知道你忠孝厚道,但就是性子软,别无主见,不可人云亦云啊!不管怎么样,皇叔是我嫡亲叔叔。你也是,家人之间,何以作此姿态,传出去,徒惹人非议!”
听皇帝这番善言,刘承赟情绪稳定了些,拱手说:“臣孟浪失仪,请陛下降责!”
“罢了!”摆摆手,刘承祐指着他额头:“清理一下伤口,回府休养吧,一切,待皇叔到东京后再说!”
刘承赟退下后,刘承祐踱起了步子,微微摇头,嗤笑。
“官家,太后差人问,政务是否繁忙,可有空去慈明殿一趟!”思虑之间,张德钧禀报。
“走吧!”太后相召,刘承祐怎能不应,当即吩咐摆驾,嘴里说道:“连太后都惊动了,可想而知,朝野之间,是怎样一番议潮!”
逾两日,刘承祐得知,李少游一行,已入郑州境内,着急了冯道等重臣,以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说道:“太原王镇守河东多年,自觉年迈不堪,请求归养,已携家人南下,车船已过郑州!”
看着冯道,刘承祐吩咐:“冯卿,你就代朕,去迎一迎吧!”
皇帝此言,机敏的宰臣们,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冯道起身,恭敬地应道:“是!”
“另外,你们再议一议,河东军政、刑名、钱粮、监察之事!龙兴之地,帝业之基,要好生改制,勿生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