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十二年二月初二,在这个多“二”的日子里,经过二日的行军,卫王符彦卿率领八万多大军,终于赶到云中城下。
而此时的云中辽军,在耶律挞烈的率领下,早已砺兵修甲,有备而待。云中城外,却是一片白地,原本密布的辽军营寨基本被焚尽,各处烟熏火燎,还残留着激战的痕迹以及铁骑的蹄痕。
在杨业领军,随着史彦超北去后,与后方的符彦卿取得联系后,康延泽奉命率领剩下的五千定襄军继续向云中城挺进,为大军前哨。
不过,在初抵城池后,耶律挞烈即遣万骑出城,想趁汉军立足未稳,行突袭之策。说起来,耶律挞烈与定襄军也算是老对手了,作为河东北伐汉军中的绝对主力,定襄军的名声很大,是以在史彦超身上没用上的谋算,全施加于其身上。
在应对敌骑攻袭之事上,定襄军不论将还是兵,都有足够的经验。虽辽军万骑来袭,也好不慌张,在康延泽的有效指挥下,结阵而抗,对辽军施以杀伤。
不过,没有预料到的,是辽军此番突袭的决心,留在云中的辽军,在耶律挞烈的带领下,多少有种决死的气质,体现在战场上,爆发出来的能量,也算可观的。从一开始,耶律挞烈下的就是死命令,一上来便是不要命的三面围攻。
马势被遏,即下马步战,有进而无退。面对辽军的疯狂扑杀,固然给其造成了大量杀伤,定襄军的伤亡也难免加大,且有种意外的感觉。
辽军想要以命换命,康延泽却不想与之硬拼,于是选择边打边撤,向辽军留在城外的营寨转移,想要借助营栅以遏制辽骑的机动性。
然而这样的选择,正中辽军的谋算,在那些营寨内,各处堆有干草,洒有油脂,耶律挞烈又秘伏死士于其中。等汉军退入其中,立刻引燃,大火遽起,迅速吞噬营寨,如此,立刻使得汉军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康延泽是个有决断力的汉将,虽然懊恼自己的疏忽,但临乱之际,处变不惊,迅速组织起两营的精卒,反身向辽军发起突击。
火势包围汉军,同样也震慑住了辽骑,不敢过于靠近厮杀,只以弓箭射击。抓住这个机会,康延泽亲自带着人突出,清除一片空地,后方的汉军则紧随而出。
当然,这个过程,定襄军付出了极大的伤亡。其后,在康延泽的率领下,定襄军背靠烈火熊熊,再度结阵以抗两倍的辽军攻袭,杨、康训练出来的定襄军,也展现出了极强的韧性,靠着弓弩、硬盾、长枪、大刀,死死地挡住。
双方鏖战两个多时辰,都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汉军因为被辽军所设计,虽然被康延泽强行争出了点空间,但始终处于被动的一方。辽军虽然准备充分,军令鞭策,但面对龟阵强抗的汉军,迂回、包抄、分割的战法全都用不上。
最终逐渐被拉扯入阵地战的消耗当中,最终得知符彦卿的中军已近,援兵将来,耶律挞烈果断选择了放弃进攻,下令退回城中。
耶律挞烈老谋深算,能聚军心,也懂兵略。他之所以设计这些,不在于对汉军造成多大的伤亡,而在于打击汉军的士气,同时增强麾下将士的信心。
当发现双方进入兑子状态之时,果断放弃,真正要换命的时候,还远未到来。辽军虽然不擅城战攻防,然而那也只是相对于野战的,当有坚固城防做依托,并有严格的指挥,其战斗能力,又能被削弱多少?
辽军主动的放弃进攻,也使得康延泽松了口气,赶紧带着剩下的军队,向南撤退,同接应的汉军汇合,就地驻扎,等待卫王大军。
是以,等符彦卿率领大军赶到,望着前方烟雾缭绕,火气熏天,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得知辽军大部已经撤了,但出于求稳的心理,再加上行军的疲惫,符彦卿没有靠近云中城郭,而是选择在七里外的一片岗地周遭,临水下寨。
帅帐方立,康延泽前来求见了,见到符彦卿,便单膝下拜,一脸愧色:“末将作战不力,请卫王治罪!”
对于战事的情况,符彦卿也有所了解,对于雁门关的正副军使,符彦卿还是十分欣赏的,扫了康延泽两眼,在他身上包扎处停顿了一下,直接问:“损失了多少人?”
“伤亡近千!”康延泽语气沉重,自责不已:“若非末将疏忽,对敌失当,断不至于此!”
符彦卿也是叹了口气,千人的伤亡,对动辄以十万计的战场而言,确实不算什么。然而,于定襄军而言,却是不小创伤,要知道,自北伐以来,在云朔地区与辽军鏖战这么久,也经历了几场恶战,定襄军前后伤亡的将士也就千余卒。
“你也不必自责了,战事的经过,我也知晓了,换作是我,或许会做同样的选择。辽军的指挥,很狡猾啊,为应对我军,做的准备也不少。如此费尽心思来谋算,你能在危难之际,处变不惊,果敢应对,挽将士于艰险,避免更多的损失,已然不易了!”符彦卿沙场经验丰富,以一种理解的态度,缓缓说来。
闻之,康延泽大受感动,低头再度一礼。随即说道:“辽军虽然大部撤退,但仍留了不少兵马在云中,虽然不明其具体兵力,但末将估计,至少在两万之数。并且,他们将城中士民百姓,全部迁出,末将察问过,云中的青壮,都被强行迁徙北撤,剩下有约两万老弱妇孺,被弃置于原辽营内,在大火中,伤亡颇多......”
要说伤亡,还是那些老弱妇孺,在残酷的战场之上,他们就如浮萍一般,要么飘散,要么被碾碎。
听其言,符彦卿眉头立刻就锁起来了,从辽军围绕着云中的一系列动作,他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回过神来,符彦卿又问:“史彦超和杨业他们呢?有没有消息?”
闻此言,康延泽摇了摇头,表情凝重道:“尚未有军情传来!”
符彦卿当即敛容肃声:“派人北探,一定要把他们的情况搞清楚!”
“这个史彦超,谁让他孤军去追的!”符彦卿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愤怒:“辽军遁去,显然准备充足,岂能与他轻易追歼的机会!这是用大汉禁骑精锐去冒险,成就他的功业?”
见符彦卿发怒,在场的几名汉将,都不敢接话。还是符彦卿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道:“把所有骑兵都派出去,一定要把史、杨之军,都给我接应回来!”
“是!”
“还有,盯紧了云中城,深入探查敌情!”
“是!”
在符彦卿为史彦超追击之军感到着恼,再度派军支援时,激进追击的史彦超,不出意外地陷入了麻烦之中。
初时,趁着天明时分,他率军疾进,沿路顺着辽军大队走过的痕迹,衔尾而追。几乎是通途,至傍晚时分,追到了长城以南的焦山地区。
在哪里,总算咬上了一部分辽军,其中除了殿后的辽骑外,就是一些脚程较慢的胡汉青壮、百姓。没有丝毫犹豫,史彦超一场袭击,将之杀散。
因天色渐暗,史彦超原本也是不欲继续北进,想要就地休整。然而,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前方不远,就是辽帝銮驾所在,辽帝在殿后之师中,并且兵力不多。
得到这个消息,史彦超是兴奋难以自制,当即下令,继续追击。史彦超当然也不是完全无脑,什么都不考虑。
他是有想过的,北撤的辽军,辎重、杂兵不少,负累很多,这本就是追袭的机会,再加上焦山、长城这一带,为丘陵、山地地貌,辽军穿过这片地带,行军的速度则更受限制。辽军殿后之军或许不少,但在这种环境之下,也难以展开,再加其北归心切,追之不难。最重要的,辽帝的銮驾在后边,这个吸引力可太大了。
于是,史彦超不顾康再遇的劝阻,强行带着人穿过焦山,又趁夜打破辽军在长城口的封锁,深入追击。这一路,也是斩获不少。
然而,他这支兵马的紧追不舍,当然早早地传入的辽帝的耳中,一番商议,当即判断出了其意图。于是由耶律屋质亲自安排,在长城北口的一段谷地内,设下伏兵,一举成功。
虽然史彦超动了些脑子,但他忽略的事情太多了,殿后的辽军乃精锐,战斗不弱,他们虽然归心似箭,但你要阻他,自然被视为生死仇敌。再加上,对于汉军的追击,辽国君臣是早有应对的准备的,一路轻松顺利的追歼过程,也进一步消减了史彦超的戒心。
是以,当辽军伏兵大出之时,哪怕汉军将士精锐,也难免陷入错乱。哪怕史彦超与康再遇反应迅速,聚兵以抗,也不能避免陷入前后夹击,四面受敌的恶境。
而更危险的,是汉军被截为了两段,首尾完全不能相顾,使战场形成一种被切割包围的态势。可怜汉军将士,一路北上七十余里,又走山地,越长城,精神体力都十分疲惫,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成倍辽军的有心打击,无谓的伤亡,在第一时间便大量产生......
夜,已然渐深,清寒的夜风翻过山岭,吹过谷地,丝毫不能浇灭谷地间生死搏命的汉辽双方。自伏击战开始,已然过去将近两个时辰,战斗仍在持续之中,双方激烈对抗,人、马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鲜血染红土石,杀声响彻山岭。
面对伏击,前后是围攻的辽骑,两侧是密布的弓箭手,几乎穷途,哪怕是为了活命,汉军的将士,也爆发出了绝命风采。
史彦超率众,在前拼命抵抗,甚至发起几波反冲击,勉强稳住阵脚。康再遇在后边,相较于史彦超的急进,他始终存有一份警惕与小心。
是以,在伏击的辽军发难之后,他的反应,比史彦超那边要快得多。辽军是四面打击,中间拦腰斩断,一副要将他们全歼的架势。虽是腹背受敌的情况,但康再遇没有急于向南寻求突围,而遣后军一部抵御辽军的进攻,自己则率紧急之间鼓率起的数百骑,向中间负截击任务的辽军发起进攻。
北面的史彦超,在稳固阵脚后,也做了同样的想法,迅速调转马头向南,带人发起冲击。面临危机,史彦超是将他的剽悍完全释放出来了,始终冲锋在前,与辽军搏命厮杀,手中的战刀,在无数次的奋力砍杀碰撞下,变成了锯齿。
山谷间的战场形势,逐渐混乱,再加属于夜战,更添一份混沌。汉辽两军,你夹我,我夹你,纠缠不已。
在史彦超换了三把刀,亲自斩杀了三十多名敌卒后,终于把辽军拦腰的那把“刀”给折断了,苦战半个时辰之后,截击的一千辽军被杀散了,顺着谷间狭道狼狈而去。
史彦超与康再遇是汇合到一起,但是并不没有改善夹心的局面,军势混乱,士气跌落,伤亡惨重,而辽军趁着这个机会,加强了对汉军的围杀布置,汉军所面临的危险处境也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善。
得感谢黑夜的掩护,再加汉军极力地近战搏杀,使得辽军在作战上,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是,战局的主动权,仍牢牢地掌握在辽军的手中,并不断向他们倾斜。
面对危局,可供汉军选择的余地并不多,紧急商议过后,史彦超决定,由康再遇断后,他亲率将士,向南突围,给将士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不管如何,在突击厮杀方面,史彦超是不堕其名的。
然而,负责在谷地南面截杀的,是辽帝身边的皮室军,史彦超不可谓不勇猛,连续发起五波冲击,都造成了突破,但是重重围堵,辽军就跟杀不完一般,源源不断,望不到边。
身边的将士,不断在突围的奋战中倒下,但就是看不到边,只有秉持一股意志,不停地向南突击。
山岭间,有不少辽军士兵举着火把,散发出亮光,为脚下的血腥战场,增加一些能见度。耶律屋质就站在高处,观察着鏖战的形势,倾听着厮杀的动静。
“这些汉军,虽然骄狂冒进,但战斗力,确实强悍啊!”一道感叹声在后边响起。
扭头一看,却见到耶律璟走了上来,见状,赶忙行礼:“此间凶险,流矢无眼,陛下何以至此,还请速归御帐!”
耶律屋质这当然是客套话,他知道耶律璟听肯定是不会听的。果然,耶律璟摆了摆手,遥指谷间的战斗,道:“朕素行狩,而今猎物入围,将士逐杀,岂能不观览几眼!”
“伏击开始这么长时间,厮杀之声仍旧炽烈,汉军的抵抗意志就这般强?”耶律璟说。
耶律屋质说道:“汉军意欲阻我军返乡,是以将士们奋勇歼之,同样的,我军围歼之,为活性命,他们自是浴血相抗。加以那汉将,十分骁勇,汉军多受其鼓舞......”
“汉将何人?”
“据闻是汉军大将史彦超!”耶律屋质禀道。
“公以为,还要多久,能够全歼这支汉军?”耶律璟问道。
对此,耶律屋质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并且,答非所问:“汉军冒进追击,与我军设计伏击的机会,然而,布置的时间终究不够,也不够完善。否则,多备些柴草、火油,几轮火箭下去,可将汉军一炬焚空,也不需将士们与汉军如此短兵相接......”
听其言,耶律璟沉吟了片刻,不由说道:“半年多来,大辽已经死伤了太多将士了,北撤以来,也是连续行军,颇为疲惫。能减少一点损失,就是保留一分元气。”
耶律璟已然有些受不了与汉军的这种换命了,突然问:“能否劝降?”
耶律屋质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臣已然试过了,汉军反趁着机会,整顿发起袭击!”
“汉军数十万,若是都像这般死硬强悍,何以敌之!”耶律璟说。
耶律屋质则道:“那是不可能的!脚下这支汉骑,乃是汉军中的精锐,悍将加劲旅,乃有如此战力。”
“那就将他们彻底歼灭!”耶律璟突然恶狠狠地道:“辽汉大战以来,可还没有全歼汉军的战果,若能将之尽数诛除,必能提振士气,打击汉军嚣张气焰!”
注意到耶律璟的反应,耶律屋质略作迟疑,还是说道:“陛下,这支汉军,胆敢以区区数千人马,追击我军,追兵后面,难保更无其他追兵。汉军毕竟有十万之众,南院大王那边需要兼顾城防,未必能完全牵制住符彦卿。
臣以为,当下安全北返,仍是第一要务。夜已深,鏖战已久,将士已疲,汉军或许是强弩之末,但困兽之斗,能够我军造成的伤亡也不会小。”
“你的意思,莫非要主动撤围?”耶律璟眉毛一挑,瞪向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则肯定地摇头:“如此围杀,汉军终究会被我们斩杀殆尽,但耗费时间且多添损伤。臣建议,放开一道口子,让他们突出去,我军衔尾追杀,既可泄其死战之志,也可轻易对他造成大量杀伤,同时降低大辽勇士们的伤亡......
经此伏击,汉骑遭到重创,兵心士气必然受损,再不敢贸然追击,我军也可更加从容地撤回上京。对于云中城那边,也起到了一定的支持作用!”
听耶律屋质这么一番讲解,耶律璟稍作思量,即道:“既然如此,就照此办理吧!”
说着打了个呵欠,耶律璟撂下一句话,就离开,回御帐睡觉去了。辽军也没有夜间赶路的意思,是以入山之后就停下了,并且御帐,就扎在谷岭以北五里的一片低洼地带。
谷间,在史彦超的带领下,汉军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突击,力战许久,疲惫早已席卷全身。双目通红,泛着血光,为危险扼喉,史彦超仿佛化作了一头不知疲倦,只知厮杀的凶兽,身被无数创,犹力战不止。
也正是有了史彦超的支撑,汉军方才还有战斗下去的勇气与意志。汉军固然精锐,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精神与意志的力量确实强大,但毕竟不是无限的。
随着耶律屋质命令至,在南堵截的辽军,也开始缓慢地放缓防御节奏,并逐渐让开。史彦超抓住机会凶猛攻击,顺利地突了出去。
北面,得知史彦超终于打开了缺口,康再遇收束着兵马,调转方向,紧随南面突围。事情的发展,就如耶律屋质所预料的那边,这一撤,就是一场溃败,辽军则跟在其后,轻松追杀。
南突了数里地,至长城北口,史彦超就停了下来,命令部下,就地重整。等了许久,康再遇同其他败兵,终于赶了上来,立刻被史彦超叫到身边。
此时的史彦超,浑身的血污,不知受创几处,兜鍪不见,头发散乱,面目间中了一箭,简单地缠绕着一条白带。
拉着康再遇,史彦超直接道:“累将士陷此危难,我之过也!今重创在身,更无颜南返。辽军放我突围,是欲由此追杀,断不能使其阴谋得逞。将军可率将士,从速南归,报与军情。后面追敌,我自以死阻之!”
说实话,面对此危局,对于史彦超,康再遇是有十分的怨气的。然而,此时此刻,却也无法再抱怨什么了。从史彦超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决绝,心中明了,并不多说什么,拱手一拜。
“把将士们带回去!”史彦超探手用力地抓了下他的手。
说完,便扭头,带着他聚集起来的两百卒北返,朝着仍在肆意追击杀戮的辽军迎击上去。一场慷慨赴难,史彦超硬是阻挡了辽军近两刻钟,为其余汉军的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史彦超再度斩杀辽军十余人,力战而亡,死而不倒,周遭是茫茫山岭,背后是蜿蜒长城,用自己以及数千将士的性命为自己的冒进买单。
可惜,可叹,可悲,可敬,同样可恨!
史彦超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康再遇终究得以率领残军,向南成功脱逃。也是辽军这边,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经过这么一场夜战苦斗,也是疲惫不堪,伤亡不小,是以没有深追,而是收兵而返,归营休整。
汉军这边,早已疲敝之极,精神体力都消耗见底,若不是求生的欲望在驱使,怕也是逃都不肯逃了。还是康再遇,察觉到辽军的情况,及时停下,收拢将士,列整撤还,以免大汉精骑彻底变成散兵游勇。
一直退到长城口,方才摸着黑,得到喘息之机,即便如此,为了减小注意力,以免吸引了可能的辽军追兵,连火都不敢生。稍加清点,成功跟着康再遇南逃的汉军,只不足千骑了,大部分带伤。
就这么短暂的休整,就有好几名官兵自马背上跌下,却是过于疲惫,再也不知。而剩下的人,除了一阵的仓皇,都是昏昏欲睡。
见到这副狼狈像,康再遇不由心中哀叹,自北伐以来,各路汉军,可有似此番这般凄惨的?同时暗骂史彦超,你是痛快地去了,他带着这残兵败卒,又有何颜面还营?
当然,再多的负面情绪,这种情况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极力地安抚将士,催促继续南撤。这长城口,距离辽军仍旧近,不是久留之地,当速走。
“将军,你看!”正欲动身,一名低级军官惊呼道。
循声张望而去,却见着南面的山道间,有几道灯火闪烁,起伏着向他们而来。其他的汉骑见状都不由一阵动摇,下意识地握紧了刀。
“难道又是辽军的伏兵?”
“闭嘴!若是辽军伏军,早就杀将过来了!来人不多,更像哨探!”感受到军心的不稳,康再遇呵斥了句,迅速做下判断,吩咐道:“都小心戒备,准备作战!都听着,不管来者是谁,只要敢阻我们道路,都随我杀!”
康再遇的表现,有效地稳住了将士,至少大家还有个主心骨。不过,终究让他们白紧张了,北来的,正是随后的杨业军。
要说杨业,也就比史彦超晚出发一个时辰左右,但等他赶上来,晚的时间,可就差得太多了。杨业虽然心中也有所焦急,但强行控制着情绪,不像史彦超那般,轻驰急进。虽然加快了速度,但每一个时辰,都要给将士、战马以足够的休息时间,即便如此,也走了一段夜路,方才赶到焦山口。
然而,仍旧没有见到史彦超军的身影,当即就判断出,史彦超是连夜进军了。杨业有些不能理解,史彦超的底气何在,怎么就敢趁夜行军,过长城,翻山岭。
是以,对史彦超的处境,杨业更加不看好。一面遣人哨骑继续北上查探,希望与史彦超军取得联系,一面在焦山口暂时休整。然而那个时候,史彦超军已然陷入突围的死战之中了。
当康再遇带领残军,与杨业军汇合之时,哪怕是百战之卒,败退的将士们也不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至于康再遇,老眼都差点落泪。
杨业下令,就地休整,一面派人查探,一面安排布防,同时分出口粮、饮水,给血战得生的禁骑补充,并且让随军医官以及懂得基本救治医术的士卒帮助疗伤。
杨业自己,则拉着康再遇,在旁打下手帮其疗伤,同时问询史彦超以及战事的情况。兵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杨业想知道的,战事的经过以及辽军的情况。
事实上,面对杨业这少壮将领的询问,康再遇这样的老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还是顾及脸面的。但是,败了终究是败了,对于军情,更不当也不敢隐瞒,是以将前后经过讲述了一遍。不过,关于史彦超冒进的事情,没有过多的言语,虽然是罪魁祸首,康再遇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你们与辽兵鏖战近两个时辰?辽主也在殿后军中?”杨业则迅速分析起来军情,讶异问道。
“若非辽主吸引,再加其兵马不众,史将军也不至于冒进追击!”大概是伤口发作,康再遇不由咬了咬牙,应道:“然而,辽军对于我军的追击,显然有所准备,提前埋伏,致有此败,死伤重大!”
“归师难遏啊!”杨业则叹了声。
考虑了一阵,杨业问:“可知辽军驻于何处?”
“不知?但想来离战场不远!”康再遇应道,然而注意到杨业异样的表情,突然问道:“杨将军,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闻之,杨业摇了摇头,却明显有几分言不由衷:“在下北来,本为支援你们,史将军及众将士殁于战阵,然接应到你们,也该撤退了!”
休息了约一个时辰,始终不见辽军的动静,长城口的汉军,也放下心来,逃出生天的将士,大多裹甲而睡,席地而眠,呼噜声大作。
杨业作为主将,亲自巡视着警戒情况,直到哨骑归来。杨业赶忙问道:“前方情况如何?”
几名哨骑,业务熟练,当即将情况道来:“伏击的谷地,一片狼藉,已无辽军一兵一卒,尸积一地,甲胄、兵器都还未收拾清理,或许是天色已黑,辽军厮杀疲惫,准备白日再行清理。”
“你们是否被辽军察觉?有没有发现辽军的营地?”杨业又问。
哨骑当即道:“将军放心,我们一直注意隐藏行迹。至于其营地,在伏击谷地以北约五里的一片山地内,未立栅寨,只有一些毡帐,车马堆积,且连绵甚远,望不到边。大概是辽军初胜一场,防御并不算严密。自谷外,另有一条小径狭道,通往辽军驻,只是崎岖难行......”
听其描述,杨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做得不错,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复杂的地势,能够探明其情!”
“将军,属下此前,隐伏刺探,可走过这段路!”哨骑军官嘿嘿应道。
“还有余力吗?陪我再走一趟!”杨业问道。
“愿随将军!”军官是不假思索。
于是,趁着浓郁的夜色,杨业亲自北上,翻山岭,走峡道,密探辽军情况。秘密折腾了好一阵子,等他回到长城口汉军驻地,已经是丑时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杨业便命人把军官们叫到一起,环视直接道:“再尔等熟睡之际,我亲自去探了探辽营。据此不远,十余里外,急行军一个时辰可到......”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有军校闻声知意,问道:“将军,你不会想去袭击辽营吧!”
“正是!”杨业毫不犹豫地点头。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军官们睡意顿消,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杨业道:“我看了看辽军布置,在山岭之中,颇受限制,可谓破绽百出,连绵十里,首尾难顾。且经此前的围歼战斗,奔波疲惫,戒心大消。他们能想到一支兵马的追杀,却难料,追兵之后,还有追兵,并且在失败受挫的情况下,仍敢连夜进兵,发动进攻。”
“此乃战机,乃是数千大汉将士们用性命给我们争取的机会,绝不能放过!”杨业激情地动员着麾下:“再者,辽主也在军中,此番进兵,如能制之,则在座诸位,皆立不世战功了!”
“当年栾城之战,杨某有幸,随陛下,击破辽军数十万。如今,我们再度受天威照顾,出击区区数万的疲惫之敌,散阵之师,焉有不胜的道理!诸位可愿随我一行?”
杨业一番话,鼓动效果十分显著,再加上他一直以来的善谋善战的名声,麾下对他也有种下意识的信任。而那些蕃骑军官,也是经常听杨业大名的,是以,稍有犹豫,也表示愿意追随。
达成共识,杨业所率五千汉军,当即动员起来了,以十分高效的速度,做好出击准备。出人意料的,得知杨业的计划,康再遇十分感叹其胆识,同时表示,愿意随他带领一部分经过短暂休整的禁骑助战。
却是康再遇觉得,兵败之下,回去难免受到责罚,不如拼一把。当然,也是杨业沉稳的表现,与对战机的分析把握,比起史彦超,可值得信赖多了。
辽军这边,车马、营帐、辎重,顺着山地,一路绵延。就如杨业及哨骑所探那般,失之严肃,这也是为了行军的方便,再加上一场对汉军追兵的伏击,取得大胜,难免有所放松。
虽然在穷仄险狭处,布有防御以及岗哨,但除了起到一定示警作用外,在防御上,并不能作为依靠。
辽帝在一顶普通的毡帐中,他的御帐,实在施展不开。拂晓以前,耶律璟正搂着一名美貌的妃子睡觉,忽然闻一阵杀声,迅速被惊醒。
“来人,何处杀声,什么情况!”这段时间,耶律璟的精神压力很大,是故听到异动,拿着随身的金刀,穿着内衬便出帐篷查问。
宿卫的皮室军士,也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但都警备起来,牢牢地保护着他。
晨色朦胧,杀声来自南边,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炽烈,越来越近。在耶律璟逐渐难看的时候,收到了消息,有三支汉军发起突袭,前方危急,忙乱不能挡,请他先行北撤,耶律屋质闻变,已然去组织抵抗......
在激烈的喊杀声的催促下,春日懒惰地爬上云端,照亮天际。然而,那高远的天空下,是一团一团如火烧一般的云层,红得有些凝沉,深得有些压抑,与山岭间浓郁血色相映衬着。
一场突如起来的袭击,是辽军完全没有预想过的,哪怕耶律屋质此前有说过,史彦超背后或许还有追兵,却也只是下意识的多思多虑,没有太当真。根本没有想到,杨业再后边,来得这么快,胆子这么大。
散布的辽军,成了汉军最好猎物,追逐驱赶,肆意屠杀。因为地形的缘故,并不方便汉军穿凿破击,是以杨业的命令,就着重于两点,一逐乱,二屠杀。
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内,汉军足足向北突进了三里地,一路所过,刀光剑影,血染山野。袭击之下,辽军是兵荒马乱,人走畜奔,一片乱象。
在南面的布防被杨业轻松突破后,就再难以集中起有效的抵抗,是以仓皇遁逃,乃至慌不择路,除了汉军的逐杀,有大量的人畜是相互践踏而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殿后的辽军精锐集中,仍旧不免陷入混乱,使得在杨业统率之下,汉军追杀更加从容。
耶律屋质的反应算是快的,一面通知辽帝北撤,尽快走出山口,自己则亲自在南面收拾乱兵,组织抵抗。在耶律屋质的紧急应变之下,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乱众可以勉强弹压,汉军的攻击却不是那么容易抵挡的。
因此,每每在耶律屋质组织起人手,汉军的攻击已至,这种成建制的辽军,当然也是重点打击对象。最终,耶律屋质也被裹挟在乱兵之中,若非有心腹的部卒扈从,拼死护卫,这北院大王估计也就亡失于乱军之中了。
不过,即便如此,耶律屋质的努力,还是为耶律璟及中前军的辽军的撤离,争取了一些时间。事实上,辽军距离北出山口,路程也不远了,南面的军队在面临汉军的凶猛追杀,北面的辽军兵众,撤得则更快。
因为忙乱,发展到最后,除了战马、兵器之外,所有辎重、财货,一概丢弃。一直到逃出山口,方才在萧护思的安排下,就地整顿,接应后面的军众,尤其是辽帝。
杨业率领汉军,顺着山道,一路进击,所遇障碍,不论人畜,只要阻他禁军的,一概格杀。一直跃进七八里,才真正受到有效的组织抵挡。
而这个时候,汉军杀伤敌众,已不计其数。组织起抵抗的,是皮室军的一名将军,名叫耶律贤适,他以严苛的手段,在后方集聚起上千的军队,残酷阻止败兵溃卒的冲击,占据道口,导其分散撤离,最重要的,掩护辽帝耶律璟撤退了。
同时,也给北逃而来耶律屋质以喘息之机,而后边紧随而来汉军,也不见任何休整,直接冲杀上来。铁血厮杀,箭矢横飞,战斗第一次变得激烈无比。
耶律屋质都顾不得对耶律贤适进行夸奖,直接接手指挥权,让他到后方,继续弹压乱兵,组织人马。而他自己,选择亲自在此都战,凭借着不俗的威望与指挥能力,与汉军较量。
不过,危急形势下,一团乱麻的辽军,哪怕总体实力、并力占优,但在这一线的厮杀战斗上,汉军是占有绝对优势的。在杨业的指挥下,汉军强攻猛打,接连击破辽军设置的三道防线,再度向北推进了两里地。
能够明显感觉得到的,是辽军的抵挡在不断加强,在其反抗下,汉军的伤亡也在增长。明显察觉到了问题,康再遇不由说道:“杨将军,胡人遁逃,看这样子,辽军已经逐渐稳住阵脚了。将士隐伏夜来,未加多少休整,便发起进攻,连续作战至此,向北突进近十里,已然疲惫,后继乏力。此战,已经取得了硕大战果,再战无益,不如撤退吧!”
康再遇能够发现的问题,杨业心里当然也知道,越往北,所遭受的进攻压力明显在增加。不过,面对康再遇的建议,杨业却果断地摇了摇头,说:“士气不可泄!正因辽军已经稳住阵脚,我们更不可贸然撤退,否则引起其反击,反使我军陷入危险!”
闻言,康再遇问:“想要全破辽军,取得完胜,已不可能!如此拖延下去,怕会被辽军看破我们的虚实,杨将军有何打算,就这般继续僵持进攻吗?”
杨业的表情间,不见丝毫动容,盯着前方仍旧前赴后继,与辽军浴血厮杀的将士。抬手指了指头顶,说:“今晨的天象有异!”
“天象有何问题?”康再遇一愣,没反应过来。
指着明显沉暗,层层叠叠铺满天空,不见消减的朝霞,杨业说:“如此密布的霞云,必定有雨!”
康再遇终作恍然,只顾着厮杀,却没怎么注意头顶岭外的天象。不过,闻杨业之言,康再遇却不由叹服:“倘若雨下,我们再停止追杀,也显得自然,辽军也不敢贸然反击!”
杨业观察着厮杀的形势,指着远处道:“辽军之中,不乏能人啊!否则,也不至令我军遭受如此损失,诚为大敌啊!”
说着,杨业却取出挎在马背上的一张宝雕弓,也是天子赏给他的。杨业这一身装备,没有一件不是刘承祐所赐,是故,以此戎装作战,杨业总有种荣耀加身,士为知己,效死而报的冲动与振奋。
张弓搭箭,强弓的劲道通过曲张的弓弦彻底地展现出来,他瞄准的,正是在辽军阵中指挥作战的耶律屋质。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早就进入了杨业的视野。
此前一直按捺住没有出手,如今,突发一矢,直直扎向耶律屋质。而耶律屋质这边,正鼓舞着士气,勉励作战,他也发现了,汉军攻势已疲。
当杨业所发之箭,破空而来之时,耶律屋质完全没能反应过来,若不是亲卫推了他一把,只怕那支强劲的利箭就直接穿透他脑门了。
即便如此,耶律屋质也是惊魂一场,跌落在地。他一倒,辽军顿时一阵慌乱,攻杀的汉军,都是百战之卒,经验十分丰富,趁机而进。
耶律屋质布好的这道防御,不足一刻钟,再度被破。后边,杨业继续带人向前突击,一边挺进,一边引弓,目标还是指向被抢护着的耶律屋质。
这一次,没有意外,耶律屋质虽有所闪躲,但直接射中其背,即便身被甲胄,难免受创。面对杨业神射,汉军将士气势一振,杀声更烈。
山口外,已经有上万的辽军逃了出来,在萧护思等人的整顿下,安抚住。耶律璟经过一番狼狈的逃亡,也出来了,虽然安全了,但心中的羞愤之情,无以复加。
顾不得许多,当即命人前去查看情况,尤其耶律屋质的情况。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汉军仍在沿道追杀,势如破竹,连败耶律屋质。
有随驾的近侍,劝耶律璟先行离开,被耶律一顿马鞭,抽得满地打滚。终于收到消息,北院大王重伤,正在被汉军追杀。
这下,耶律璟是彻地怒了,当即让皮室军详稳耶律撒给,领军去接应。耶律撒给不愿意,说要保护辽帝。
虽然欣慰其忠诚,但耶律璟还是冲其怒吼道:“北院大王乃国家柱石,若无他全力抵挡汉军,岂能尔等全身退出山道,必须给朕把他救回来!”
一直到辰时两刻,天色彻底转变,黑红的云彩仍旧存在,但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并逐渐转大,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之中。
清凉的雨水,洗刷着山岭间的血迹,也给陷入杀戮中的汉辽两军降温洗脑。这一场春雨的降临,也给杨业的袭杀,画上一个句号。
雨并没有下多久,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了,云宵雨霁,太阳再度冒了出来,天边彩霞依旧,越发绚丽美妙。
岭间各处湿淋淋的,此前汉军就靠着辽军留下的一些毡帐、车辆遮风避雨。杨业怀里抱着刀,靠在一面内凹的石壁下小憩。要知道,从昨夜起,他基本没有得到过休息与睡眠。
“将军,辽军向东撤了!”
随着哨兵的禀报,杨业一下子活了过来,当即问道:“当真?是部分移军,还是全兵而撤?”
“全部撤了,没有一兵一卒留下!”
闻之,杨业是不喜反生疑惑,康在遇也有些纳闷:“辽军就吃下这亏了?”
“向东,应当往上京方向,会同武州方向的辽军。这么急躁,莫非是武州出了什么战况?”杨业猜测道。
云州这边都选择了撤军,那文德那边的辽军,显然也不可能坚守逗留,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不管如何,对于杨业军而言,辽军撤了,便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忙着南撤了。
一面命人北出,继续监视查探,以免出现其他意外,同时,开始安排将士,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战胜后的汉军,不由得欢呼起来,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杨无敌”的呼声,响彻山岭谷地......
当杨业军徜徉在美好的春光下,清理战场缴获,享受胜利果实之时,辽帝耶律璟率着败军向东疾行。当然,不是因为惧怕杨业军了,只是经此挫败,因伏击大胜的辽军士气,再度遭到重创,实无心再战。
三万多辽军,经过伏击以及杨业的突袭,损失过万,虽然不乏诸多在山中走失的,但还能组织起来,拱卫在辽帝身边的,只有不到两万人了。
并且,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值得庆幸的,大抵要属损失的兵马,以部族军为主,皮室军的伤亡倒没有多少。可以想见,此番汉辽大战后,契丹诸部卒必定是怨气沸腾,他们从征作战,前前后后,死伤实在太惨重了。
至于其他随军的辎重、财货、马匹、牲畜等等,则是完全顾不上了。
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一直是殚精竭虑,如今终于可以得到休息的机会了。杨业那一箭,力道极强,铠甲的防护被穿透,扎入肉里。万幸的是,没有射中要害,但经过山地逃亡的折腾,未能及时得到完备的抢救,以致流血过多,还在昏迷中。
而让耶律璟匆匆东进的原因,也如杨业所猜测的那般,武州的辽军出问题了,耶律沙在撤军过程中,被汉军追杀,损失两万多.....
这对耶律璟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急于东进,却是打算去收拾烂摊子的,同时,对于耶律沙的表现,也十分愤怒,觉得他有负信任,两次撤军,一次南口,一次文德,都出问题了。
当然,从实际而言,耶律沙这名辽国大将是有些委屈的。去岁自昌平撤军,有高怀德及汉军强行纠缠,不得已与战。
而这一次,在收到辽帝的命令之后,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做撤军准备。并且,在迷惑汉军方面,做得很到位,对慕容延钊大军的袭扰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问题呢,还是出在汉军这边。自动兵之后,按照此前的布置与作战方针,慕容延钊领大军稳稳推进,在面对辽军的疯狂袭扰之时,还有意放慢了脚步。
但是,慕容延钊用兵,从来都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稳扎稳打,却不代表自缚手脚。早在动兵之前,便从各军之中抽调善于跋涉的部队,尤其是此前参与过灭蜀之战的将士。
总计五千卒,由韩重赟率领,自怀来北入燕山,在向导的带领下,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行近三百里的山道,其意直插辽军后方。李重进也请命随军,走山路迂回绕袭,既吃苦受累,还有风险,但对于戴罪贬职之身的李重进而言,慕容延钊能给他个机会,大抵都是看在柴荣的面子上。
而慕容延钊则率领大军在正面与辽军周旋,吸引其目光,对此,辽军是毫无察觉。因此,当耶律沙弃守文德,率领吸引汉军注意力的两万多骑兵快速后撤,在文德县西北二十里处的断云岭碰到韩重赟军时,可想有多惊讶。
当时,经过十二日的行军,汉军历经千辛万苦,从曲折崎岖的山道中解脱出来,正隐伏休整,准备从背后朝辽军发起一波攻击。
面对耶律沙军的动向,韩重赟与李重进立刻就判断出了辽军的目的,这是还想逃。韩、李二将,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领兵拒之。
断云岭这个地方,就如起名,形势险恶,再加上有羊河穿流,在汉军抢占道路设防的情况下,辽军想要快速通过,除了正面突击,没有其他选择。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突然展开,汉军人少,且在翻山越岭的过程中消耗的精力没有得到恢复,但是占有心理优势与时间优势。
辽军则人众,且归心切切,在生存的动力的,爆发出的能量也是可观的。但是,想要冲破汉军军阵的阻截,又哪里是容易的。
慕容延钊那边,则是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得知辽军后撤之后,即令郭崇威率领五千骑追,又石守信领兵跟进,他自率中军随后,至于文德县,只派了一千卒去接手。
是以,在前后夹击之下,耶律沙那两万多军很快便陷入穷途,被逼得没办法,耶律沙带着人往羊河水里闯,淹死者无数。最终,只有十余骑兵得意逃脱,与全军覆没有差别。
断云岭一战,仅俘虏,就抓了上万人。歼敌两万多,也算是一场大胜了,战果丰厚。但是,人,总归是满足的,尤其是得知辽军撤军的情况之后,更觉得可惜。
至于耶律璟收到的,损兵两万多,那是因为随着耶律沙自文德撤军的,只有两万多军......东面的辽军,原本有六万余众,随着耶律沙驻在文德的,就有四万余众。
实际,耶律沙还是尽了些力的,提前把两万军后撤,通过野狐岭出塞了,他自己选择带人断后与慕容延钊大军纠缠。否则,要是都被截在断云岭,怕也逃不脱全军覆没的下场。
至于另外两万辽军,则驻于文德以西的怀安县,那里原本才是辽军真正打算坚守的地方。因为处在后方,在收到辽帝的撤军令后,要显得从容得多。
怀安辽军的统帅,名叫韩德枢,乃是辽开国功臣韩延徽的长子,辽国的功勋贵族。韩德枢也是个才干出众的人,早年的时候就被辽太宗耶律德光誉为“国之宝”。耶律璟继位后,以他镇抚辽东,政绩卓著,汉辽交恶之后,被调至南面任事。
辽军的撤军显得很突然,但真正贯彻耶律璟诏命,落实其想法,连军带民一起北撤的,只有韩德枢。是故,等汉军取得断云岭大捷,赶到怀安后,只剩下一座空城,民众被迁走,房屋被焚毁,道路被破坏,水源被污染......
对于辽军而言,这一场大规模的撤离,终究没能全身而退。最终,各路辽军,是在野狐岭以北三十余里的燕子城会集。除去那些随军的胡汉百姓之外,诸军加起来已然不到十二万,且以残兵弱旅为主,精锐虽然保留了一些,但士气异常衰落。
更现实的问题是,耶律璟还得靠着这些人马,回国平乱。然而,在汉军的屡次打击之下,这些军队也是军心不稳,让辽帝头疼的事情,还多得是。
值得庆幸的是,耶律璟下边,还有不少胡汉人才,能为他效力,进言献策,整军抚民。即便如此,经过这般重创,辽国的统治也陷入了几十年来最危险的境地,比起当初栾城之战后的形势,还要紧张。除了军力国力的巨大损失之外,就是南边的大汉虎视在后。
而慕容延钊大军,在全复武州,又向西夺取怀安之后,针对辽军大规模北撤的情况,也面临一个选择。是按照既定计划,经怀安向西,与符彦卿、赵匡胤会师云州,还是北出长城,出塞继续追逐辽军。
这是根据军情变化而产生的调整,但是涉及到御营的战略规划,慕容延钊也不敢自专,是以暂驻怀安,命人往幽州请示皇帝,同时派军抢占野狐岭等险要以及长城隘口布防,并与西面的符彦卿取得联系,了解其战况。
对于辽军撤兵的选择,刘承祐也有些意外,在经过权衡之后,让慕容延钊暂不出塞,根据云州的军情而决。同时,刘承祐也安排下去,加强对辽国的消息刺探,搞清楚辽军突然撤军的原因。
又是一场春雨过,清风微寒,吹拂过崇山峻岭,沟壑谷地。沿着慕容延钊进军的路线,一支约两万人的队伍,依着燕山,顺着水流,向西北行进。
中军之内,龙旗飘扬,威武雄健的骑兵游弋于两侧,小队的人马,不断奔走于前后,忽冲刺,忽缓进。土地尚且湿润,道路稍显得泥泞,行军的速度难免受到影响。
这自然是汉帝行营了。如今,已是二月中旬,汉辽大战,前后历时七个月,至今已然进入尾声,辽帝北遁,辽国实力大规模收缩,躲避大汉兵锋。
燕云十六州,也只剩下云州尚未完全平定,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率领一支孤军,在云中城苦苦坚守,残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慕容延钊在取得断云岭大捷,布置好长城一线的防御后,便自怀安提兵西进,往云州进兵。一直到二月六日,三路汉军合二十五之众,终于会师云中城下,比起计划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十日,这也是辽军撤退导致军情变化,从而造成的影响。
而在二月八日,汉帝刘承祐决定,銮驾起行,前往云州,故有此行。大臣们,不论在京还是随驾,都还盼着皇帝回京了,是以,对于他云州一行,包括燕王赵匡赞在内,都表示劝阻。
原因也很简单,新占之地,尚且不稳,恐生差池,再者皇帝远赴塞外,离京可就更远了。当然,劝是劝不住的。
刘承祐能够体谅加理解臣子们的担忧,但是,就刘承祐个人而言,此次北伐,若只以幽州作为他行程的终点,将是一个遗憾。幽云,幽云,幽已归汉治,那云州也当留下他的足迹,那么此次北伐之旅才够完美。
同时,刘承祐心中也是暗下决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御驾亲征了。是以,对于云州这个重点战略目标,他是定要亲赴。
赵匡胤统军去前线了,御营都部署由高怀德兼领,同时,伤愈的韩令坤为都虞侯。南口一战前后,韩令坤表现不错,差点因伤而亡。
至于幽州,由赵匡赞与安审琦权正副留守。没错,两名留守都是暂领,并且,燕王还十分识趣地自请为安审琦之副,用他的话来讲,晚辈岂能以安王为副。赵匡赞的政治觉悟与恭顺态度,让汉帝越加满意了。
銮驾内,刘承祐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因为道路颠簸,不断晃动,看起来有些费劲,没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发酸。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馨香,有高贵妃身上的味道,并不浓郁,但很宜人。随驾的两名妃子,郭宁妃留在了幽州,因为有孕了。要说郭妃进宫已经三年多了,如今才怀上,端是不容易。
发觉了刘承祐揉眼睛的动作,凑过身来,把他手中的书给没收了,取出杯盏,倒了一碗保着温的奶酒,双手呈给他:“官家,歇会儿吧!”
刘承祐也不客气,喝了两口,啧了啧嘴,又一饮而尽,看着丰韵美艳的高贵妃,说道:“这草原上的奶酒,酸酸辣辣的,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高贵妃嫣然一笑:“官家此前提过,我特地找人酿制的,味道还需做些改良,官家若是喜欢,可多喝点!”
刘承祐摇了摇头,又拿起书。见状,高贵妃立刻按住:“官家还是该多爱惜自己的眼睛!”
见高贵妃秀眉轻蹙的坚决表情,刘承祐有些无奈,朝后一靠,说道:“漫漫长路,你总得让朕找点事情做吧,否则,岂不乏味?”
“那也要适当休息!”高贵妃说:“这些日子,你这双眼睛,太累了!”
“罢了,听你的!”刘承祐手探到贵妃腰间,准备活动活动。
高贵妃则帮他把书收好,略感好奇地问:“这本《贞观政要》,官家已然看了十多遍了,仍不释手?”
闻问,刘承祐轻叹一声:“燕云一复,江南的割据势力,被扫平乃是反掌之事,如何安民归治天下,是头等的大事。贞观之治,乃帝王治国理政之垂范,虽时移世易,多少能有些借鉴,每读之,亦有心得......”
听刘承祐这么说,高贵妃看着他,美眸之中闪过少许的心疼,他这个皇帝当得当真不轻松。北伐之事,已然穷耗心力,战事未休,已然开始顾虑起将来之事,走一步,望三步,这段时间,自东京到幽州,军前军后,各类繁重的实务,各种压力,都逼向他......
“怎么用这种表情看我?”见贵妃没有该有的反应,刘承祐收回了不安分的手。
高贵妃叹道:“官家还当保重身体啊!”
“我看起来虚弱了吗?”刘承祐眉毛一挑。
高贵妃一笑:“官家自然身强体健,精力旺盛,然再伟岸雄壮的身躯,也是需要休息的。北伐以来,既忧军事,又虑国务,连寒冬都不曾有所空闲,比之在京,更加繁累,长此以往......”
“好了!”拍了拍她手:“北伐大业,功成未远,等返京之后,朕有的是时间休息!”
在銮驾内,与美艳动人的贵妃娘娘调了调情,刘承祐恢复了正态,朝外问道:“张德钧,到哪里了?”
经过一番察问之后,方才来禀:“官家,已过断云岭,即将转向,前军正在加固浮桥,准备渡羊河!”
“我们下去走走!”闻言,刘承祐来了兴趣。
仲春时节,各处浅绿一片,野草焕发生机,林木也增添了一抹青色。空气中,能明显感受湿润,走了一段路,脚上也沾染了不少泥土,但都不妨碍愉悦的心情。
断云岭的战场,虽然被清理过,尸体尽数被焚毁,但战争的痕迹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消除的。在刘承祐欣赏春景时,张德钧来报:“官家,辽国又传来消息了!”
一下子打断了刘承祐的雅兴,接过密报一看,表情迅速恢复了麻木。关于辽国叛乱的消息,一直到断云岭之战后,刘承祐方才收到,并且,语焉不详,知其有乱,但具体情况,并不明晰。千里之外,辽国后方,情报的打探,消息传递交接,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具体细节虽不清楚,但从辽军北撤的反应,可以判断出,情况一定很严重。是以,刘承祐后来连下几道敦促命令,让大汉隐伏在辽国的密探,不惜代价打探清楚。
大汉在辽国情报网,虽然有所建树,但实际上很薄弱,以往只能通过商旅、使者了解安插,再加上收买一些部民,通过这些手段来实现,相较于对其他割据势力,情报建设要艰难得多。
“休息够了吗?”刘承祐偏头问高贵妃。
见皇帝变得严肃,贵妃点头。刘承祐则一摆手:“传令,尽快渡河,加快速度,前往云州!”
刘承祐收到的密报,关于辽国内乱,有了更清楚的描述。上京内乱,宗室造反,契丹内四部族叛乱,同时,还包括北撤之后,辽主耶律璟的动向。
那边是游牧于饶乐、松漠一带的奚族六部,也产生了动乱,因此,耶律璟除了以北枢密使萧护思领军北返上京之外,自往奚部,弹压叛乱。
辽国的内乱,有恶化的趋势,比耶律璟预想中的还要严重。如此,汉军这边,可以安安心心地打云州了。
自怀安县往西,至云中不过两百余里,虽然仍被山脉所包围,但高耸的峰峦,从大局上看显得零落,不似阴山及燕山山脉那般密集,穿插于其间的道路,也好走许多。
春季的云州,遍野之间,茂密的长芒草已然繁殖。小雨淅淅,再度阻住了御营前进的脚步。
“春雨贵如油啊!”雨雾之中,看着四野之景,刘承祐轻轻地感叹着。
云州地区,是一块盆地,不是多雨的地方,是以,雨水对其而言,更显珍贵。然而,迎来一个好季节,值农时之际,田野之间,却无一头耕牛,无一名农人,白白地荒废掉了。
这一路走来,刘承祐所见到的,几乎荒芜一片,人口稀疏,直接原因,就是这一场大战。州县百姓,逃的逃,迁的迁,死的死,伤的伤。
战火笼罩下的云朔诸州,实在破败不堪,对于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言,汉军的到来,带来的,更多还是厄运吧......
“云朔的百姓,需要好生安抚啊!”刘承祐又长叹一声。
虽然经此一战,云朔地区的人口锐减,但是多少还是留有一部分的,尤其是南边的朔、应、蔚几州,受到的影响要小一些,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北部几州而言的。
雨并不大,但是缠人,身上弥漫着雨雾,那点淡薄的雨水,却不够刘承祐洗他那双抓过泥土的手。张德钧亲自撑着一把伞,见状,赶忙令人取来清水,供他清洗。
“快到云中了吧!”刘承祐突然问道。
张德钧当即答道:“据安将军言,已出青陂道,眼前之山就是白登山,云中距此三十里。高国舅已然派人联络云中行营,商洽接驾之事!”
“白登山!”刘承祐来了兴趣,淡淡一笑:“记得提醒朕,有时间要去看看!”
“官家,那可是个不祥之地啊!”张德钧小心地提醒道。
闻言,刘承祐不由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前汉太祖刘邦曾被匈奴围困于此,是为国耻吧!”
“你倒也读了些书!”见张德钧点头,刘承祐则平淡地说道:“不过,他前汉,与朕何干?”
见状,张德钧立刻又改了口,道:“官家说得是,你发百万之众,北伐契丹,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胡虏北遁,关山尽复,岂是刘邦那泼皮无赖所能比的!”
“创业之主,自是一世之雄,岂是你所能蔑视中伤的!”刘承祐又斥道。
这就让张德钧难受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干脆闭嘴。刘承祐也是兴之所致,放完风,回銮驾之时,又提醒道:“记住,以后勿要再称呼高藏用为国舅,他有爵位,有官职,哪天惹恼了他,找你麻烦!”
张德钧闻言略愣,旋即应道:“是!”
或许是自尊,或许是矜持,虽然有国舅的身份,但高怀德并不喜欢别人这般称呼他,更何况还是在军中,高贵妃还随驾。
一直到午后,小雨方罢。乾祐十二年二月二十日,在云州行营的接应下,天子驾幸云州城下,入汉营,都三军。
迎驾之事,自不用细表,亲征经验丰富的刘承祐,早已驾轻就熟。作为“东道主”,符彦卿也早已把营垒安排妥当,只需进驻即可。
此时的云州城,已被二十五万汉军,团团围困,密密麻麻的营寨,直连天际,根本望不到边,林立的旌旗,几乎遮蔽上空,人声畜鸣,汇聚起来,几乎能撼动云中城垣。
还是以往战法,汉军在城外大兴土木,壕沟、陷阱、土墙、哨楼、栅寨,一系列的设施,尽显峥嵘,以一种窒息的气势,压迫向云中城。
当然,也是兵临城下之后,在耶律挞烈的指挥下,城中辽骑,是日夜出击袭扰,想要疲惫汉军,乱其军心。
但是,当汉军的深沟高垒立成之后,效果便不明显了。但即便如此,辽军也只降低了出击的频率,时不时地来一下子,虽然难以对围城汉军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就像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恼人。
云中的护城壕沟,已然被填补了不少,城郭上也有不少破损,各处痕迹明显,显然已有过进攻。
入军营,接见诸军将帅,听取关于战况的汇报。
“陛下,云中城中,有至少两万多守军,由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统帅,都是胡人,汉民都被迁出。大军合围之后,发起过两次试探进攻,守军很顽固,抵抗意志尚坚,不见士气低落迹象。因几度春雨,暂且罢兵,做进攻准备......”
符彦卿坐在下首,简单把云中的敌情战况向刘承祐描述了一番。刘承祐颔首,大体情况,其实他已是知晓的。
刘承祐直接问道:“辽国内部生乱,辽主急于平叛安内,乃有撤军之举。然为何大军皆撤,独留一偏师劲旅,重臣统率,孤军守城?”
面对皇帝的疑问,赵匡胤禀道:“陛下,臣等商讨过,认为,这是辽军不甘彻底放弃云朔地区。于辽国而言,如若云州失陷,则阴山以南大部分地区,都将处在大汉的攻击之下,难以保全,北边形势,再难占据完全主动。
若以一师留守,则可为北撤辽军起到牵制作用。同时,若能坚守,则可大大消耗大汉军力、国力,拖得越久,对大汉损伤越大。
为支持云州作战,我军辎重补给甚艰,后方负担繁重。倘辽军果能守住,不只能耗我国力,弱我士气,还能为辽军再度南来打基础......”
赵匡胤一边说,刘承祐则一边颔首,想了想,算是认可了他们的推想,微表感慨:“辽国这是在赌啊,用一个南院大王与两万多军队做赌资,赌他能守住云中!”
“好胆略!好气魄!好决心!”刘承祐说道,语气中有些赞叹。
听其言,自有不服气的,党进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如今我军以十倍之师围城,区区云中,焉能抵挡大汉兵锋!”
看了眼党进,刘承祐双目之中露出了一抹赞赏之色,这种时候,就需要这种霸气与必胜的决心。
略作沉吟,刘承祐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环视一圈,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道:“诸位,如今正是春耕时节,为支持北伐作战,国内劳作,已有不小的耽误,东京的大臣们,已经几番向朕诉苦了。
北伐以来,我们已取得了重大战果,距离全功,也只差这座云中城了。辽军想要靠这座城池,来拖延疲敝我们,想同我们博这一场攻防战,朕就成全他们。
此城固然坚实,我们也当啃食之!待天气转好,即督将士,全力攻城,破了云中!”
“是!”面对皇帝督促,众将自然是齐声称是。
对如今的汉军而言,各方面都占据优势,都是信心十足,没有道理,攻不破他。当然,刘承祐也不敢小觑,辽军敢做这样的决策,其守御的决心,可见一斑。
“元朗自蔚州来,那边情况如何?”刘承祐问赵匡胤。
赵匡胤答道:“臣领军而来,破关拔城,近乎坦途,当地汉民,箪食以迎,如今有飞狐军使王审琦在驻守!”
点了点头,又问符彦卿:“云州那些老弱,如何安置的?”
“暂时南迁,安置在朔州!”
“......”
因为初至,沿途也有不少耽搁周折,甚是疲惫,没有多废话,简单地了解过军前情况后,也就宣布散议了。不过,刘承祐还是将符彦卿、柴荣、慕容延钊、赵匡胤给留下来了,再加上安顿御营兵马前来复命的高怀德。
这五人,是云州几十万汉军的核心指挥将帅了,面对天子特意挽留,将帅们互相望了几眼,看了看天子,都下意识地严肃起来。
刘承祐坐在御案后,没有了方才的平和,看着符彦卿,直接问道:“史彦超的遗体找到了吗?”
此问一出,帐中表情最严肃的,当然要属符彦卿了,他也明白,问的是史彦超的尸身,关心的必是那场败绩。
“回陛下,杨业二次袭击,击败辽军后,在被伏击的南谷口,寻到了其尸身。面目不全,遍体鳞伤,身中十三箭,已然同其他阵亡将士,一并掩埋于长城以北......”符彦卿禀道,声音之中透着少许哀伤。
说着,符彦卿起身,躬身下拜,请道:“陛下,史彦超之败,累数千禁骑遭受重创,虽有史彦超冒进追击之过,也是臣用人之失,军令不明,未曾提前警示交待。
史彦超虽败,但以立功心切,临危之际,也奋力死战,为其他将士突围,力战而亡。此番败绩,臣愿担其全责!”
符彦卿这话说得诚恳,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令人诧异的。刘承祐看了看他,轻轻地一扬手:“卫王免礼!”
“史彦超兵败,战至身亡,总算没有堕我军威,辱我国体。人既已死,朕又岂会再过于苛责?”刘承祐这么说道。
他既是给符彦卿一个面子,也是不好再为难一个死人,还是力战而亡的勇将。事实上,如果史彦超活着回来,绝对不会好过,刘承祐甚至可能拿他的头颅地严肃军法。很多时候,真的是一死百了,就普通将士的价值观而言,史彦超战死了,那就是好样的,不会去深思缘由因果。
同样是追敌,冒进,被伏,李重进在鸡鸣山的损失还要惨重一些,但若论及哪一战让刘承祐更气愤些,当然是史彦超了。
当初李重进,是有临机决断之权的,追击的判断选择,并不能说有什么问题,只是轻敌大意,乃至有那场惨败。
史彦超则不然,符彦卿给他的军令,是试探云中辽军虚实,在探明的情况下,不经请示,擅自出击去追,这已然犯了军法。
即便有“将在外”的说法,莽撞急进,也是兵家大忌,更何况,还有康再遇的几度劝告,全然不听,一意孤行,而陷死地。
更重要的,鸡鸣山之败,也才过去几个月,其战况也是通报了北伐诸军将校的,而史彦超却没有一点前车之鉴的预防。同时,也完全违背了皇帝“稳扎稳打”的作战方针。
各方面的因素,使得刘承祐对史彦超之败,是异常不满。如果史彦超回来了,他也必然会兴师问罪,从重处罚。
沉吟几许,环视一圈,刘承祐平静地说道:“关于史彦超之败,诸位有什么想法?”
显然,对于此事,刘承祐心里是还有疙瘩的。见状,柴荣主动开口了,并且一言切中利害:“北伐以来,我军与辽军大战、小战交锋数十场,胜多败少,尤其檀州、南口两仗,消灭辽军十余万。这样的情况下,上下将士,难免生出骄傲之心,因而小视辽军,作战难免失了谨慎。
史彦超之所以急进落入辽军的圈套,除了立功心切、大胆冒进之外,大抵也受此情绪影响......”
“柴卿说得不错!”刘承祐当即肯定了柴荣说法,冲在座几人道:“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帅,骄兵必败的道理,想必不用朕多说。朕看大军之中,甚是浮躁,战欲切,归心浓,似乎也不把云州城当回事,这是要不得的!
卫王也有言讲,云州守军虽寡,但抵抗意志尚坚,且城池厚实,又有良将驻守。我们若因十倍之师围之,就有所疏忽,觉得此城唾手可得,那么必然会吃大亏。
希望诸位,能够引以为戒,善驭将士!”
“陛下教诲,臣等谨记!”刘承祐说完,几个齐声应道。
刘承祐又冲柴荣道:“关于军心士气的问题,就交由柴卿处置了。城池攻防,素来艰苦,势不能因自身问题,而影响云州战事!”
“是!”
顿了下,又在慕容延钊、赵匡胤身上瞥了眼,最后对符彦卿道:“对云中的进攻,就由卫王统筹指挥!”
“诸位没有意见吧!”
“卫王沙场宿将,指挥有方,臣等自当听命,全力配合!”政治觉悟极高的赵匡胤第一个表态。
事实上,攻城的总指挥,除了符彦卿,别无他人,毕竟这里是人家的主场,并且,也要顾及到西路军将士的心理。
“战事有诸位负责,朕可安心做个看客了!”刘承祐终于露出了笑容。
将帅陆续而出,御帐再度安静了下来,刘承祐沉思几许,起身在帐中踱了许久,一副心思深沉的表现。余光扫到一道身影,却是高贵妃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名宫人,端着菜食与热水。
轮到刘承祐做个选择,是先用膳,还是先泡脚。最后决定,一起。
高贵妃蹲下身子,这个姿势将她撩人的姿态、成熟的风韵、曼妙的身材完全展示出来了,轻柔地替刘承祐洗脚......
高贵妃是个比较复杂的女人,再嫁之身,身材容貌皆属上佳,出生将门,性格也是柔中带刚,虽有争宠之心,但素来识大体。最重要的,对刘承祐从来都是顺服的,一直倾心侍奉,十多年来,未曾变过。这也是这么多年,对高贵妃,他始终的宠幸的缘故,不只是因为高家。
“官家,定襄军使杨业求见!”张德钧前来禀报。
“宣!”
见刘承祐一脸开颜状,高贵妃道:“你的爱将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君臣二人了!”
说着,盈盈告退,往内帐而去。没办法,贵妃娘子在帐内,穿着有些诱惑,不便在外臣面前。
杨业受召入内,见到的是正在擦脚的皇帝,当即拜道:“末将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坐!”
“谢陛下!”
“陪朕一起用食吧!”对于杨业,刘承祐热情如旧,亲自给他摆好碗筷。
对此,杨业坚毅的面庞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感动,不由开口:“陛下......”
“我们君臣,就不必说那些虚的了!”刘承祐轻笑道:“就你杨重贵为大汉建的这些功劳,也当得起!”
从与杨业初识起,刘承祐就很喜欢和他一起吃饭,既是拉近关系,也在于杨业往往能够赶上饭点。
“战报我也详细看过了,你那一仗,打得很漂亮,以五千之众,击数倍之敌,追进十几数里,杀敌数千,迫走辽军,实不愧‘杨无敌’之名,令人向往啊!此一战后,天下还有何人不知你杨重贵?”刘承祐满口的赞誉。
“陛下谬赞,末将岂敢当!”杨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判断准确,用兵大胆,准备周全,作战勇猛,将帅之英,不过如此!”刘承祐认真地说道。
不过,杨业却应道:“若非史将军先战一场,疲惫了辽军,也不会与臣可趁之机!”
“你这是在替史彦超说话吗?”刘承祐玩味地看着他。
杨业则坦然道:“末将只是以实情相告!”
“朕得此将,大汉之福啊!”刘承祐叹道。
顿了下,又对他说:“北伐以来,大汉将士,浴血作战,前后伤亡,已逾十万之众,史彦超则是阵亡将领中,军职最高者。朕固然恼怒史彦超焦躁急进,累数千将士,无畏伤亡。然而,对他的志气、勇武,朕还是很欣赏的,他的战殁,朕亦怜之......”
“陛下宽仁体恤,将士焉敢不效死报之!”闻此言,杨业恭敬给刘承祐唱赞歌。
刘承祐则笑了,叫着杨业喝酒吃肉,与其寒暄着。
“你戍代也十年多了,殊为不易,此战结束,朕要好好补偿你!”
“听说你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还需努力啊,朕都有儿女十余名了......”
随着春夜渐深,庞大的汉军营地,一片寂静,除了巡逻的军士发出点声音之外,更无其他动静,哪怕马匹牛羊,也都安安静静的。既是休憩的时间,也因军法的约束,虽则静谧,与祥和却沾不到半点边。
各营的灯火点得稀疏,但放大到整个汉军大营,却又是连绵无际,几与星空相连。夜空澄澈异常,仿佛一面被春雨洗刷得干净的幕布,零落暗淡的寒星,衬得苍穹愈加旷远。
汉帝驾临大军行营,云中城内的辽军当然察觉到了,毕竟也未掩饰,那阵阵“万岁”的呼声,几乎让整座城池颤抖。
对于汉帝之来,守军的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不是刘承祐的威严已经散播到塞北胡人心里,只是汉军又增兵了,形势所迫。因此,耶律挞烈决定要做点什么,欢迎一下刘承祐,顺便提振一下士气。
于耶律挞烈而言,城外汉军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他并不在乎,反正都不是辽军所能正面对敌的。而汉军人数之众,也不可能一齐投入战斗,靠着坚固的城池,充分的准备,耶律挞烈很淡定,并且用他这种自信气度,感染将士,安抚军心。
事实上,耶律挞烈甚至在想,如果在汉帝亲临督战的情况下,最终能够守住云中,不管能对汉军造成多少损伤,对辽军而言,就是大胜。因为,那会影响汉帝的威望,挫伤汉军的士气。
因此,刘承祐亲赴云州,也是没有留多少余地,攻守双方,都没有什么退路,一场残酷而激烈的生死较量,注定难免。
御帐之中,刘承祐搂着美娇娘,睡得正酣,他这一路,也确实比较疲惫。不过,一阵突然的杀声自北城外响起,刘承祐是惊坐而起,手直接探到枕下,掏出匕首,戒备地喊道:“来人!”
“陛下!”当值的宿卫将军是刘廷翰,这个在南口大战中允武允谋的将领,被刘承祐看中了,直接调至身边宿卫,可谓平步青云。
“去问问,出了何事?”刘承祐吩咐着。
“是!”
御帐居行营之中,十分靠后,是以,当声音传来,已然消减了许多。不过,那声势影响,还是不小的。
“官家!”贵妃也自睡梦中苏醒了。
“无妨!应当是辽军夜袭!”刘承祐说道。对于如何防范夜袭,汉军也是有丰富经验的,那些深沟高垒,硬寨陷阱,不是白投入人物力构筑的。
当然,对于汉军营垒的厉害,辽军也是领教过的,是故,也没有冲击汉寨的想法,也只动用了三千骑,只是在汉军预留出来的进攻场地上,夜驰,欢呼,吹号,放箭......
目的就两个字,骚扰,不给汉军好睡,用耶律挞烈的话说,这是给汉帝的欢迎仪式,是以出城的辽军兴致还很高。
这种夜袭,扰敌也扰己,汉有寨垒,辽有城郭,但是汉军人众,所受到的影响,俨然要大些。当然,对于辽军这种程度的骚扰,汉军也是基本习惯了,营中的大小军官们,都是遵令约束士卒睡觉,睡不着也得把眼睛闭着。
当然,巡夜警戒的士卒,却也不敢有任何放松。面对辽军的狂妄叫嚣,汉军也是憋着火,每寨调集了一千弓弩手,执强弓硬弩射之,虽造成了一些伤亡,打击了其气焰,但骚扰的效果总归是起到了的。
御帐之中,刘承祐很快收到了汇报,见已有所应对,也就没有多说说什么,继续搂着美娇娘睡觉。但经这么一扰,睡眠质量是直线下降,皇帝是个压力极其的职业,尤其对一个明君而言,还处在征伐大军中。
辽骑绕着云中城跑了两圈,也就回城了。然而,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迷迷瞪瞪间,又听得同样的动静,这会还加上了战鼓擂动。
今夜,云中的守军,很跳,闹得很欢,给汉帝之来,双倍“礼待”。
及至黎明前夕,刘承祐早早地起来了,一身疲惫没有释去多少,反添了少许困顿,用冷水净面,方才好了不少。
带着人巡视军营,晨色虽则暗淡,但整座汉营已然开始苏醒过来,最明显的,便是几座辎营之中,袅袅升起的炊烟。
得知皇帝巡营,符彦卿是循迹而来。皇帝的岳丈之中,如论身体之康健,大抵就属这卫王了。免了他的礼节,让他陪着巡看诸营,刘承祐问:“朕昨夜睡得不好,不知卫王睡眠如何?”
听刘承祐这么一问,符彦卿心里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当即应道:“辽骑猖獗,惊扰圣驾,是臣之过,请陛下治罪!”
见状,刘承祐摇着头,摆着手,说:“朕一晚两晚不睡觉都无碍,但将士们呢,他们是要上阵作战,奋勇杀敌的,若是不得安眠,哪来的精神体力?”
说着,刘承祐问道:“辽骑如此袭扰,就无应对之法?”
闻问,符彦卿想了想,应道:“陛下,似此等袭扰之法,恰如蚊叮蝇缠,不加理会,安然休整即可,如大动干戈,反中了辽军的算计!”
“卿之所言,朕也明白啊!”刘承祐说:“只是,哪怕这蚊虫叮咬,也是会痒的......”
“只因营寨逼至城下,辽军每次出动,又人数不一,臣此前派骑兵针对袭击过,收效甚微。”符彦卿说道:“不过,辽军如此袭扰,对我军影响,效果同样不佳。如果仅靠这等手段,就想抗拒王师,那也是痴心妄想!”
符彦卿的语气,不算激动,但尽显自信。见其状,刘承祐也不就此事继续发表意见了,只是表态:“攻城之事,卿可放手施为!”
“多谢陛下信任!”符彦卿道。
“我们既是君臣,也是翁婿,倒也不必如此见外!”刘承祐的脸上沐浴着春风,语气又变得异常温和。
晨曦已露,曙光渐盛,一看就是个好天气。好天气,也就代表着,攻防战斗即将展开。辰时左右,汉军大营再度动了起来,并未刻意营造,但自然散发出的声势动静,已然令人心惊,毕竟这是近三十万人发出的动静。
用完早食汉军,在将帅们的指挥下,大举出营列阵,调校器械,准备攻城事宜。攻城的计划安排,是符彦卿与诸将早就商讨好的,是以按部就班,依令而行。
同时,没有重点攻击方向,采取四面围攻的战法,四面都是主攻。毕竟汉军的人数足够,也继续分薄守军的兵力,不与其重点防御的机会。
云中城的营造,虽然靠水,但一条桑干支流,并不能起到防护的作用,城池坚实,但面对如此之众的汉军,所承受的压力也是极大的,这也是为什么耶律挞烈一直没有被动挨到,不断主动出击袭扰的原因。
四面汉军指挥,符彦卿在北,赵匡胤在西,慕容延钊在南,高怀德在东,皇帝刘承祐则坐镇北面都战。在中军中,一座高大五丈的观战台是早早地建好,登临其上,足以俯瞰全局。
关于云中城的防御情况,在此前的几次试探进攻中,汉军已然感受过了,有所了解。是以,在皇帝抵达后的第一次攻击,是全力以赴,不遗余力,从一开始,就往死了打。
春阳高照,略显干燥的风,吹拂在云州大地,云中城外,大汉的战旗遮天蔽日的,自发起进攻始,雄浑的战鼓之声就没停过,为给将士助威,擂鼓手都换了好几批。
虽说是攻城,但在云中城垣上,却没有多少厮杀。汉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土工作业上了,步军方阵陈列于城下,铁骑游弋于四周,不为进攻,只作掩护。
大量的随军辅卒及民夫,像一群群辛勤的蚂蚁,自后方将一袋袋装好的泥土,投入城下的壕沟之中,继续此前未完成的工作,将之填满、填平。
对于汉军的动作,守军也是早有预料,毕竟在此前的试探进攻之中,已经填充了一部分,壕沟不平,汉军的许多冲城利器,都无法发挥效用,对城郭产生太大的威胁。
对此,辽军自是以弓矢射之,对军民施以打击,冒着城上的箭雨,虽有一些防护器械及设施,仍旧有不小的伤亡。当然,城下亦有弓弩手,与之对射,因为云州城太过高耸,也难以起到太好的压制效果。
不过,在把壕沟填满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就让辽军有些坐不住了。土袋继续向上堆积,以圆木、绳网固定,再充实以黏土,在军民的辛苦打造下,土墙越积越高,一座斜坡逐渐成型,并且继续垒高......
耶律挞烈在北城上,是眼瞧着汉军的动作,以他的眼光,自然知道汉军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没有丝毫的犹豫,即可开城门,派骑兵出城袭扰,想要打断汉军这危险的工程。然而,在城下严阵以待的汉军步骑也不是干看戏的,枪盾军阵以一种压迫性十足的姿态逼向出城辽军。
因为空间狭小,出城的辽骑人数虽然不算多,但根本施展不开,而论近战混战,又哪里是汉军军阵的对手。城上虽有弓箭的掩护,但起到的效果不大。
很快,出城的辽军就挡不住了,非但没有破坏掉土山,反而折兵六百余卒,慌忙撤回城内。寻到机会,汉军趁势冲向城门,想要尾随还城的辽骑入内。若非城上守军不惜箭矢、滚石,耶律挞烈又果断泼火油阻挡,并亲自指挥阻敌,降下千斤闸,或许就真让汉军突进出了。
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耶律挞烈也是惊魂不已,同时冷静下来,心知在汉军如此迫城的情况下,是不好出城的,个中风险,着实太大了。
但另一方面,面对汉军不停罢地堆积土山,垒造高墙,心中的焦躁,也是无以复加的。
汉军的此番土木工程,比檀州那一次,还要过分些,土山堆得更近,摆得更宽,垒得更高。也是因为在防御方面,辽军也是花了大功夫的,檀州失守前前后后的细节情况,耶律挞烈是同萧思温、韩匡美二人,仔细交流过的,也做了针对性准备。
一个冬季下来,云中的城墙被拔高到近四丈,扩宽增厚一丈有余,城墙周遭的房屋等木质建筑,全部拆除,又广备沙土,同时也储备了大量了火油。这就导致汉军的云梯这等重型攻城器械基本失去了效用,不够高,当然,不是不可以改造,但是费时费力,转移不便,也不稳......
于是,因地制宜,干脆造几座土丘,那样人摆得更开更多,也可在高度上建立优势。汉军什么资源都不缺,尤其不缺人。
整整一个白日的时间,汉军将士做的,就是体力活,大造工程,即便如此,仍未完成。当夜,辽军再度出击,想赌个汉军懈怠的可能,借着夜色,捣毁土丘。
然而,汉军又能不备,在那土丘高墙后边,暗中埋伏有精兵。待辽骑出,弓矢弩箭如雨直下,令其损折颇多,狼狈逃返。
第二日,又是同样的做法,并且效率更高了,以北城为例,一共营造了三座土丘,皆与云中城平齐,甚至更高,土丘之间,间隔半里。而每座土丘顶部的平台,可容两千卒,骑兵都可直驰其上。
当然,四面城墙,进度各有快慢,以慕容延钊那边效率最高,毕竟有檀州城的经验。花了三天的时间,土丘高墙全部营造好。
到第四日,汉军抛车齐出,每座城门,都调集了一百五十架霹雳车,火油、石弹,不要钱地往城上抛射,铺天盖地的“炮弹”,似乎要把城砸塌一般。一整日都是如此,丝毫不吝惜消耗。
面对汉军这等战法,即便耶律挞烈早有准备,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有种无力感与憋屈感。事实上,在汉军的土丘高墙立起之后,辽军守兵,就彻底被锁死在城中了,再没出击的余地了。
有鉴于此耶律挞烈也在城内,做了应对性措施,比如把每座城门用土石堵死,以表死守的决心。耶律挞烈是熟识兵法的,心知一味的死守,是要不得的。在他的构想中,哪怕守城,也要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袭扰、破坏、突击,但是,汉军根本不给机会。
原本耶律挞烈是寄希望耶律璟在长城一线留下一支精骑,一员大将,用以整合阴山一带的州县部卒,在外袭扰。兵马不需多,只要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与城内守军内外呼应。
然而,一个没想到,是辽帝又败于杨业之手,耶律沙军那边又出了问题,使得兵心大丧,难以留力。两个没想到,是辽国内部的叛乱,远比想象的要严重,影响深远,实无力照顾云中的战况。
虽然,耶律璟还是留下了耶律贤适在南面统兵,策应云中,但是,汉军也不是没有反应。给那耶律贤适找了两个对手,一个石守信,一个郭崇威,以两万步骑在长城一线布防。
是以,云中就是孤城一座,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军仍是结硬寨,打呆仗,窒息般的准备,压迫性的进攻节奏,完全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座檀州城固然坚固,但同云中比起来,却有不小的差距,是以,云中成了真正检验汉军攻城实力与展现其进攻艺术的城池。
当然,再多的设施建筑,都是为人服务的,战争的胜负,还得靠将士左右。一直到第六日,在将帅的指挥下,一场比檀州更“富裕”仗,正式展开了。
二十多万大汉军民,被分为三批,不分昼夜,轮番休息,连续进攻,以一个极其强势自信的姿态,向云中的守军展示大汉军队的勇猛风采。
云中的辽军,倒不像檀州守军那样手足无措,他们也是经过守城训练的,在耶律挞烈的统筹指挥下,也是顽强抵抗,用命相争。
但是,兵寡如此,汉军也太强势,耶律挞烈苦心经营的云中外城城防,坚持了三日,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