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置于明菜桑演唱会的现场,演出比起滨崎步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的,比起她在正式演出的日子到来之前心中想象过的,都还要精彩。
又或者,与其说是精彩,不如说是令她感到震撼。
近距离看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明菜桑,看她那样多变,看她游刃有余……当这样看着她的时候,滨崎步的心里,情不自禁搜肠刮肚,想把能想到的词,都放到这场演出之上。
那既不是她和妈妈一起去卡拉OK店玩,热热闹闹的用“眼泪不是装饰品~”来装点气氛,也不是歌唱比赛当中,使出浑身解数要唱个高高的分数拿到优胜。
甚至,也有别于滨崎步曾经看过的几场其他歌手在福冈的现场演出。
美轮美奂的舞台,以及身在那之中的明菜桑,让滨崎步觉得一切是那样的诱人。这样看着中森明菜的演出,置身其中、全力以赴,让滨崎步对“唱歌”这件事,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别样的意义。
某一瞬间,滨崎步甚至对明菜桑所在的那个世界,感到跃跃欲试。
春天的时候,明菜桑主演的电视剧大获成功,作为女演员现在也备受瞩目。滨崎步身为粉丝,一集不落的看完了全部的剧集。
去往了东京的花音,邂后了她的友谊,实现了她的梦想,拥有了别样的人生。这令本就向往东京的滨崎步,对于到东京去这件事,更是充满了期待。
尽管在电视剧里,花音的人生并不是那样顺利,可是,滨崎步觉得那样的人生有起有落,有滋有味,有失去也有得到,比起安安稳稳的普通生活,不知道有意思多少倍。
小小年纪的滨崎步,就已经觉得,比起按部就班的无聊人生,还是有许多事等待发生的人生更加有意思。
要是只按照别人规定的去行事,即使会人生顺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当了女演员,那滨崎步也想演那种个性丰富的角色。
当个有个性的女演员,也许会在重遇到那个社长桑的时候,大发好心,答应他发几张唱片……
可是,在看完了中森明菜的演唱会之后,滨崎步再动这样的念头时,就产生了些许的迟疑。
发唱片,唱歌,能是这样轻率对待的事吗?
真的能够以这种“也不是不行”的心态,去做唱歌这件事吗?
会因为看了中森明菜的演唱会,内心就萌生出这些想法,固然是因为中森明菜的舞台魅力超乎她的想象,令滨崎步陶醉震撼。
除此之外,也是因为,明菜桑是岩桥慎一的女朋友。
中森明菜从遥远的东京来到福冈,却让滨崎步确信,那个偶然出现的社长桑,不是她的错觉。
当沉浸在中森明菜的演出当中时,滨崎步就不能不去想起岩桥慎一。这样一来,也就不能不回想起与那个社长桑奇妙的相遇,还有那一句:“唱片也不是谁都能录的。”
原先,她在心里觉得,自己要大发好心,答应岩桥慎一,让他给自己录唱片。可现在看来,自己有没有那个进录音室的资格,才是两说呢。
中森明菜精彩绝伦的演唱会,让滨崎步真切体会到了,唱歌是件应该郑重其事去对待的事。当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时,她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凭什么觉得,等她到了东京去以后,那个社长桑会给自己发唱片呢?
那么厉害的制作人,要想打动他,肯定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那样的制作人,为什么又会找到她,为什么会看到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在心里想象岩桥慎一关注自己的理由,让滨崎步的心里乱糟糟的,难以平静。
有朝一日到了东京,见到了那个社长桑,一定要问他要个答桉……
可在那之前,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那个社长桑再见面,滨崎步忽然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认真的对待一下“唱歌”这件事?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对唱歌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兴趣。
虽然她自己认为自己在卡拉OK的表现不错,也喜欢听音乐,心情好了会哼歌……但这些都是跟“发唱片”不一样的事。
要是不想当歌手,就算那个社长桑再宽容,说得再简单轻巧,她也不要去发唱片。既然觉得唱歌应该要郑重其事对待,那就拿出个样子来。
可是,如果对唱歌有兴趣呢?
一瞬之间,这样的念头,也在滨崎步的脑海之中闪过。当有了这样的念头时,她又一次回想起岩桥慎一那句神气十足的:“唱片也不是谁都能录的。”
……可别小瞧了她!
当滨崎步再一次在心里鼓起这样的劲儿时,忽然之间,感觉到面颊发热。
……
福冈的演唱会顺利结束,到此,这一次的巡回演出,就只余下东京的场次。或许是因为这是“倒数第二集”的演出,当它圆满结束后,团队里的众人,感觉格外的心情高涨。
当晚,惯例的庆祝会之后,难得来趟福冈,肯定也少不了去体验中洲街的夜生活。高高兴兴玩一场,隔天上午,中森明菜前呼后拥,出入福冈的繁华地段。
福冈的演唱会结束之后,团队定的是下午返回东京。脚步难得远道而来福冈,中森明菜放松心情,打算好好逛上一逛。
她给自己大买特买,也记挂亲人朋友,出一趟远门,似乎不带点特产就说不过去似的。
前几天,母亲千惠子和她打电话,说是搬好了新家。中森明菜忙着巡演的事,还没有去母亲的新家拜访过。
心里惦记,看到觉得是母亲会喜欢的、可以装饰新家的物件,什么都想买。
要买礼物,肯定也少不了岩桥慎一的。
挑选礼物的时候,中森明菜记起来,上一次,岩桥慎一跟着DREAMSETRUE到福冈来开演唱会,也送了她东西。
是博多织的腰带。
想起那条腰带,与它有关联的记忆,也在脑海之中复苏。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让中森明菜心里热乎乎的,不由得一笑。
年下君的那点居心,往往只有当他付诸行动的时候,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止是礼物,许多其他的事也是如此。
岩桥慎一这个人,他心里要是打什么不想被人所知的主意,那么,恐怕也只有当他真正开始付诸行动,露出了内心计划的一角的那一刻,才能弄清楚他手里那张牌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甄选会结束之后,胸中早就已经有计划的小室哲哉,行动起来也十分迅速,颇有些一气呵成的意味。
当然,如此的行动力,也和岩桥慎一正在全力支持他有关。
新组合的企划书制作出来,理所当然,有一份也到了渡边万由美的手里。
渡边万由美从和岩桥慎一开始合作起,就拿出了“外行人不掺和内行”的态度,对于GENZO那边的事,一向不加以过问,只站在岩桥慎一那一边,把自己的票投给他。
但是,不过问是一回事,她也从来没有移开过自己的视线,一直都关注着每一个新鲜出炉的企划。这次的甄选会也是如此。
这支新组合,担任女主唱的北村夕起是通过甄选会被选拔出来的新鲜脸孔。除此之外,小室哲哉还邀请了自己熟识信任的三名舞者。三人都是在业界有些名气,曾为偶像或是歌手担任过伴舞、编舞的角色。
尤其,其中一名叫丸山正温的舞者,成名已久,是业界公认的天才舞者,负责了许多一线当红的明星编舞的工作。
还有担任DJ的高濑浩一,看履历,他在东京知名的迪斯科混迹多年,最知道如何操纵气氛,与小室哲哉本人,更是有着多年的交情。
这样一支迅速成军的组合,成员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角色,能在短时间内聚起这些人,想也想得到,小室哲哉是早有准备,与岩桥慎一的这场合作,其实是岩桥慎一给了他一个施展的舞台。
组合的名字也由小室哲哉亲自命名,取名为TRF,取自“TetsuyaKomuroRaveFactory”的简称。
看这个组合的名字,也能猜得到几分小室哲哉的野心。
不仅如此,渡边万由美心想,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的事,与小室哲哉成日里打交道的岩桥慎一,也没有不清楚的道理。也就是说,知道了小室哲哉的野心之后,岩桥慎一选择为他提供这个施展的舞台,并且站到他那一边去。
显而易见,TMWORK的这位小室桑,接下来将会是岩桥慎一亲密的合作伙伴。
然而,尽管没有要对这支组合发表什么意见的意思,但TRF这支组合,有些地方,却令渡边万由美感到十分在意。
准确来说,令渡边万由美感到在意的,是岩桥慎一内心所抱有的想法。
TMWORK的合约在EPIC,经纪约也交由索尼那边代理。要送工作邀请给小室哲哉,就通过他所在的公司递过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有计划要举办甄选会的时候,岩桥慎一就出面去和索尼那边打好了招呼,获得了那边的许可。
岩桥慎一与索尼那边,一直以来都有来往,尤其,还有DREAMSETRUE这支乐队在。
乐队的动向,全看岩桥慎一的计划安排。乐队是否会留在索尼,要看岩桥慎一是否保持跟索尼的合作。DREAMSETRUE大红大紫,不久之前发行的单曲《决战金曜日》,不到一个月就能卖破一百万张,如此迅勐的卖气,甚至让业内的人感慨“可怕”。
以乐队如今的人气地位,任何一家大唱片公司,都愿意付出天价转会费邀请乐队加入。
有DREAMSETRUE这支全凭岩桥慎一号令的超级乐队,还有岩桥慎一在外点金手制作人的名气,索尼那边,比起斤斤计较,更愿意与岩桥慎一保持良好的关系。
对于小室哲哉跨界去当制作人这件事,索尼那边,自始至终也没有表现出为难。说白了,比起阻止一个无经验的音乐人去过制作人的瘾,不如送给岩桥慎一一个顺水人情。
然而,按照岩桥慎一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这种跨公司的合作,无论是考虑明面上的合作共赢,还是趁机拉拢对方获得助力,他都会去寻求与索尼的合作。
比如说,GENZO没有自己的发行网,完全可以采用把TRF的发行交给索尼代理的方式……
但这一次,岩桥慎一却按兵不动,没有多做任何一件事。
不仅如此,岩桥慎一甚至也没有决定TRF的经纪合约归属的打算。既没有露出要对外寻求合作的苗头,把组合签给业内的事务所,也没有把合约交给渡边万由美这边的意思。
要是他一贯如此行事,那还另当别论,然而,围绕TRF,他的做法与平时完全不同。
岩桥慎一转变了一直以来他所使用的行事方式,让渡边万由美不能不感到在意。
她还记得,在THEBLUEHEARTS的合约问题上,岩桥慎一也是把乐队的经纪约留在了自己的手里。结果,这支乐队,就帮了他一个大忙,在他陷入危局的时候,助了他一臂之力。
那时,岩桥慎一自称是偶然,但渡边万由美总觉得,那是他早早为自己准备的安全牌。
这一回,岩桥慎一选择了一个有野心、有想法,却缺乏经验的小室哲哉作为合作伙伴,又把组合的合约、唱片的出版发行权,所有一切都牢牢掌握在GENZO的手里。
这支组合,没有沾上一点外界势力的颜色。换句话说,也就意味着,这支组合完全受到GENZO的掌控,随时可以被岩桥慎一以各种方式来安排。
渡边万由美不能不在心里猜测,岩桥慎一的心里,正在酝酿一个还不想被人所知的主意。这张没有揭晓谜底的牌,可能是岩桥慎一的安全牌,可能是他的决胜牌,又或者是其他别的……
没有答桉的问题,让人不得不感到在意。渡边万由美看完了企划书,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岩桥慎一。
电话转接过去之后,听筒的那一端,响起岩桥慎一的声音,“万由美桑,怎么样?”
……
渡边万由美的电话一打过来,岩桥慎一就猜到,她是看过了企划书,特意打这么一通电话过来。
果不其然。他起了个头,渡边万由美回了一句,“看完企划书,不禁在心里佩服起你和小室桑来了。”
渡边万由美的语气,听着不是在说客套话。
岩桥慎一笑了笑,“还有我的份儿吗?”这次的企划,几乎完全由小室哲哉来主导,岩桥慎一扮演的,不过是替这个胸有成竹的才子撑腰。
甄选会一结束,小室哲哉三下五除二就准备好了他的组合。速度之快,倒还没有让岩桥慎一感到意外,但阵容之豪华,却实打实的让岩桥慎一觉得惊讶。
惊讶之余,岩桥慎一心里,对小室哲哉也更有信心了。
从最开始和小室哲哉打交道的时候起,他就给岩桥慎一一种开屏孔雀的印象。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就不会如此高调张扬——与孔雀开屏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与小室哲哉的这场合作当中,岩桥慎一除了要让孔雀的美丽被世人所知,同时,还要负责替这只开屏的孔雀“遮丑”。
不过,岩桥慎一嘴上跟渡边万由美这么说,自己心里清楚,TRF将要作为GENZO接下来重量级的新人出道,出道时的规格越高,就越意味着失败是难以被容忍的。小室哲哉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这一回直接担任总揽大权的总制作人,离不开岩桥慎一站在他那一边。
某种意义上,渡边万由美所谓的“佩服”,是佩服小室哲哉的天马行空,以及岩桥慎一大胆起用这些天马行空的点子的魄力。
渡边万由美在电话那头游刃有余,“你是想听我怎么吹捧你吗?”
“吹捧倒也不必。”岩桥慎一也回敬一句,“不过,如果有什么夸奖的话,倒是很愿意听一听。”
“脑筋转得快的人脸皮厚起来,就有一种让人觉得难缠的棘手之感。”
渡边万由美如此评价,乐得岩桥慎一直笑。他不紧不慢,再还她一句,“脑筋好的人说的话,就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在夸奖,还是在挖苦。”
“一半一半好了。”渡边万由美语气轻松,像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比赛的高手。
但说过了玩笑话,她自然而然,把话题说回TRF,“这样的组合行事,在如今,称得上是前所未有了。”
“这就是和新制作人合作的好处。”岩桥慎一回答。
旧的流行渐渐走下舞台,新的流行正待出场的时刻。比起去期待经验丰富的老制作人们再迸发新灵感,还是应该把目光放到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头脑上面去。
渡边万由美赞同,“这倒是。”
其实,曾经的岩桥慎一,就像此刻的小室哲哉一样。要不是渡边万由美,他也没有那个一展身手的机会。
这样的联想,让电话两端,忽然都陷入沉默。
但渡边万由美绝不可能再提起这件事。岩桥慎一顿了顿,说了句,“这种时候,不能害怕失败。……对吧?”
“那当然。”渡边万由美接住他的话茬,说着曾经对岩桥慎一说过的话,“做事的时候,就是一脚成功,一脚失败。”
她在电话那头斟词酌句,“说不定,这会是支带来改变的组合。”
渡边万由美一语双关。
会带来改变的组合……
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改变?
是指TRF的出道,会往乐界注入新的活力,引领起新的潮流。又或者,是手里拿着TRF这张没有揭晓谜底的牌的岩桥慎一,会借着这一张牌,再做些什么计划?
渡边万由美话里有话,岩桥慎一听出来,下意识住了口。
她会这么说,是有感而发,但也未必不是出于一丝试探。然而,渡边万由美了解岩桥慎一的个性,知道他这个人,只要时机不成熟,那么,就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把自己手里的牌亮出来。
而她自己,也绝不是那种穷追勐打,追问一个不可能的答桉的人。
既然渡边万由美没有指望要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来,那么,会说这样的话,多多少少,有一丝表明态度的意思。她并不是没有感知到岩桥慎一正在酝酿着什么。
“TetsuyaKomuroRaveFactory”,小室哲哉的野心,在这个名字上体现无遗。
当制作人这件事的八字刚写下了一撇,就有这样的壮志雄心。渡边万由美因为这个名字,进一步对岩桥慎一内心所抱有的想法感到在意。而对岩桥慎一来说,小室哲哉的野心,正是他所欣赏与期待的。
今时今日,许多事,早已变得与往日不同。
岩桥慎一和渡边万由美,两人之间相互了解,数年来的合作,默契十足。没想到,这份默契会用在此情此景之中。
回过神来,岩桥慎一不紧不慢,回答一句,“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要是做不出个样子来,可就没有意义了。”
至于要做出个什么样子,又是为了什么而大费周章……
岩桥慎一就此打住,渡边万由美便也揭过这一页去,没有再说什么。
……
中森明菜的福冈之行结束,返回东京以后,头一件事,是回事务所参加碰头会。
要歌影双栖,一年之中,怎么也要发行两张单曲一张专辑,担任一部黄金档电视剧的主演。
来年的冬季档已经开始制作,电视台制作局那边,也已经着手准备起了春季档。研音这边有意春季档期,如今,便要着手为了中森明菜而准备。
研音在音乐方面难以再推出卖座的歌手,但在将重点放到推销演员上面之后,过去的这一年里,称得上颇有成果。
中森明菜这个一转型就拍出了高收视率电视剧的桃浦斯达,外加稳扎稳打、专精女演员这条路的菊池桃子,这两人还是当之无愧事务所门面。
研音一边从小剧场、杂志模特之类的地方发掘或是外形出众,或是演技扎实的新人,另一边,甚至还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势单力薄,缺乏资源和势力的小事务所身上,打起了摘桃子的主意。
财大气粗的事务所,做起事来简单粗暴。
中森明菜难得回趟事务所,回来时,往往也直奔碰头会的现场,对于事务所有什么动向这些事,她本人没有兴趣,也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在会议室里,听一听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收下几本电视剧的企划书。另一边,老经纪人大本回一趟事务所,除了为中森明菜鞍前马后,也积极去听取各种五花八门的情报。
晚上,事务所还准备了招待的晚餐会。
碰头会散场,中森明菜想起来,对着大本笑眯眯的招手。桃浦斯达一露出有事安排的表情,老经纪人准得去做点什么。好在,只是让他帮忙去拿这段时间以来积攒的粉丝来信。
每一天,事务所都能收到寄给中森明菜的信和礼物。
别的明星如何,大本不好说。但这个中森明菜,却是真心实意的,享受读粉丝来信这件事。似乎,对她来说,这么做,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是被喜爱和支持的。
……
一个装满了粉丝来信的大纸箱放进车里,等着过后,送中森明菜回家时,也一并把它们带回去。
大本回一趟事务所,又要陪着鞍前马后,又要跟事务所的同僚交流,忙得不可开交。这一会儿,移动中的路上,他想起自己才听来的八卦,和中森明菜随口一提。
“听说,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向艺人借钱。”大本说得含混不清,既不提是哪一家电视台的谁,也不说是哪个艺人。当然,这本来就是不方便大说特说的事。
艺人与电视台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电视台对艺人的影响力也大得难以想象。
也因为这样,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或许就会与艺人建立起一种奇妙的关系。行情好的时候,暗中替艺人牵线搭桥,背着事务所去接私活,收取报酬时以现金支付,避开感人的税率和事务所感人的抽成。
虽说让工作人员帮忙接私活,也要付相应的抽成。但相比起事务所的大刀,也不算什么。而且,一旦与电视台之间建立起这样的关系,总归会收获另外的一些好处。
泡沫鼎盛的时候,想让明星艺人撑场面的暴发户扎堆,胆子大的艺人,真就暗地里吃到饱,过着奢华的生活。
然而,今年以来,泡沫破灭,行情有变。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一直以来奢华的生活方式,面临着手头紧张的窘况。这一点,在艺能界里更是十分的普遍。
得来越是轻松容易的钱,挥霍起来也就越是放纵。
过去接私活吃到饱的艺人,此时,也顺理成章,成了容易被反过来敲诈的对象。毕竟,对艺人来说,这种事一旦曝出来,打击是毁灭性的。
犯了其他的错,也许事务所还会力保——哪怕做的错事堪称是人渣。如果做了背叛事务所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头等大罪,会被毫不犹豫的放弃。
“借钱吗?”中森明菜像是在听大本讲故事。
身在业界多年,她当然也听说过这些台面之下的东西。不过,中森明菜自己,既没有接过私活,也没有把柄在谁的手里。大本说,她就随便听听。
然而,大本说完这些,却把话题拉回来,“明菜酱也谨慎一些,尽量不要招惹到这样的事。”
以她的个性,也许会对熟悉的人心软。
老经纪人成日里操心个没完,有时已经超出了经纪人的职责。彷佛替人操心这种事,好像只要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
当然,大本之所以如此,无非因为这个操心的对象是中森明菜。
这个桃浦斯达,自己也未必能意识到,从出道之后,她便不止一次的与危机擦肩而过,但又奇妙地将危机化解。于是,在时不时替中森明菜捏把汗,又替她松口气的过程里,大本不知不觉,成了个啰啰嗦嗦、像个看待侄女的长辈一样的角色。
中森明菜虽然感谢大本的善意,但听到老经纪人如此叮嘱,心里还是偷偷发笑,嘴上吐槽起了自己,“我是不是给人一种对经济事务一窍不通,很容易受骗的印象?大本桑。”
面对这样直率过头的提问,大本难以回答,不禁苦笑。
要是回答“没错”,这么明晃晃的小瞧她不太合适。可要是回答“没那回事”,这种话中森明菜自己都不会相信。
其实,会让老经纪人特别叮嘱这样的鸡毛蒜皮,也代表她的确给人如此的印象。
中森明菜没得到大本的回答,自己回答起了自己,“其实这么想也没错……”
欺骗艺人的经纪人,可要比敲诈艺人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多得多。不知道多少艺人,是被信任的经纪人耍得团团转,最后弄得一身狼狈。正因如此,看出中森明菜个性之中的弱点之后,还选择心存善意的叮嘱她的大本,就显得格外可贵。
大本听着中森明菜对她自己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想起前阵子,她刚跟岩桥慎一同居,就心急火燎,留意起了买房子的事。
他开口说道,“最近,连东京的地价都在下跌个没完,叫人心里没底。”
对曰本人来说,房价神话,是支撑这个黄金时代的支柱当中,最为可靠的那一根。现在,连这一根都摇摇晃晃,就令人不得不担忧,头顶的那一片天,是否真的不会塌下来。
“我弟弟在埼玉买了房子,还有三十年的贷款要还。这阵子,他对地价的关注程度,简直像是打算再次买房似的。”
大本笑道,“不买房的时候,就希望房价连连下跌。自己买了,就希望它继续上涨。”
这话说的,连把助理手册修炼的炉火纯青的小助理,都跟着发笑。
大本和太太儿子,一家人还是租房子住。
房地产热,大本和太太也不是没有想象过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不过,大本做经纪人的工作,成日里东奔西跑,二十四小时待机、出远差都是常事,工作地点要么天南海北,要么就集中在都内那几个地方。
这么飘来荡去的工作,与普通上班族的生活无缘,买房显得多余。于是这会儿,大本也就颇有一种置身事外,一身轻松的看热闹的悠闲惬意。
一说起东京的地价,随便是谁,也能加入到这个话题之中说上一句,连小助理也按捺不住。普通人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有道理有见地的话,但毫无疑问,这是个任谁也能参与其中,任谁也受到影响的话题。
大本和小助理你一句我一句,中森明菜不知不觉,成了那个看热闹的角色。
然而,在听着经纪人和小助理的对话时,她在心里,也多少对所发生的的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这几年里,买地盖房子与卖地卖房子,中森明菜一样不落。
决定要盖中森大楼的时候,中森明菜还向银行申请了贷款。其实,要不是经济景气,银行着急往外放贷,艺人这种收入不稳定的职业,多半会被银行拒绝。
泡沫鼎盛的时代,过气的老牌艺人在综艺节目里的一大话题就是,当现下走红的艺人自曝买入了什么昂贵的东西的时候,老艺人就在旁边说自己当初只是想贷款买房都被拒绝的陈年往事——还一定要语气夸张,外加几句对这种差别的吐槽。
从过气老艺人的嘴里,听到对这个时代的吐槽,有一种特别的娱乐效果。
尽管是过气老艺人在吐槽这个时代,但其实是扮丑给沉醉在这个时代里的人们看。看看这些旧时代的狼狈家伙们!
把过气老艺人拉出来扮丑,变着法的贬损挖苦,是曰本综艺的传统。
卖掉中森大楼的时候,房价处在顶峰,中森明菜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前阵子,母亲千惠子要卖掉老家的房子,与父亲离婚。那时,地价就已经开始下跌,清濑这个离东京不近的小镇,房子出手起来,也不像往常那么快了。
地价下跌的节骨眼卖房,中森家的儿女们,多少还觉得可惜。既然要卖掉,为什么不能在价格更高的时候卖掉呢?
只是不知道,他们觉得可惜的,是房子卖得为时过早,还是为时过晚。
股市泡沫吹上天,小学生都是股神的时候,中森明菜没有投身其中。明星们凭借着名气就能去参与投资的时候,她没有替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公司背书过。
然而,那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公司一时赚得盆满钵满,成为电视台节目的赞助商,她也不是没有在那些公司赞助过的节目里演出过——尽管电视节目由谁赞助,这是电视台的事。
中森明菜尽管没有直接参与过什么,也并没有受到过什么,但一直以来,也阴差阳错般的,参与着这个时代。或者说,身在这样的时代,没有人能幸免,哪怕是与纸醉金迷的繁华最最无缘的那些人,也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
当泡沫破灭,中森明菜似乎也真切体会到了,泡沫到底是为何物。
可尽管如此……
大本和小助理,不知不觉,达成了“现在不要买房”的共识,中森明菜心里,却还是没有打消这样的念头。
不是大房子也可以,也不需要它很豪华。只要是可以成为她的新家……那样的房子就足够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清濑曾经的老家被卖掉,从此不复存在,这件事刺激着中森明菜。
清濑的房子挂牌出售以后,千惠子搬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镇,在北千住一带,租了一户小巧玲珑的房子。
千惠子没有住过新式的超高层公寓大楼,到老了,本来想什么也尝试一遍,可真的决定起来,还是愿意住在普通平常,老式的房子里。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高楼大厦没有人情味儿。”
这些年来,有关于超高层公寓大楼是否适合作为居住空间的讨论不断,种种负面看法当中,的确是有“住户之间彼此漠不关心,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察觉,察觉到了也不会理睬”这一条。
对新一代的人来说,这一条绝不是缺点。正相反,不必去经营邻里关系还是个居住起来的优点。年青一代,不会再认为邻居是可靠值得信赖的,只想减少不必要的社交,过自己的生活。
但是,对于待人热情亲切,与邻里和睦相处,大半生热热闹闹的千惠子来说,当然不愿意住进缺少交流,距离感分明的公寓里,即使这是开启新生活时最简单便捷的.asxs.。
人到老年,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在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件事也颇为残酷。然而,千惠子不仅有与过去绝缘、开始新生活的勇气,甚至还有心要从头去经营全新的邻里关系。
不下决心的时候还另说,既然下决心做了,绝对不将就,千惠子就是这么个人。
中森明菜的福冈之行结束,回了东京,终于有时间去母亲的新家拜访。头一回登门,去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滋味。多多少少,感觉这条陌生的路不真实。
不过,等找到了母亲的家,坐在小小的和室里,捧着茶杯打量四周,看着母亲搬家时,从原来的家里带来的小物件,如今按照她的喜好装饰在新家里,熟悉的物件,又让她真切感受到,这里是母亲的新家,内心便也松弛了下来。
千惠子还把岩桥慎一送给她的,那幅出自美空云雀之手的水彩画挂在了起居室。
“邻居有时来拜访,也想不到原来是美空桑的画。”千惠子语气有点顽皮的说起来。
中森明菜笑着问,“有邻居来玩吗?”
千惠子回答,“附近的邻居们,都挺好相处的。”她心满意足,“我的运气挺不错,选了个好地方。”
“太好了。”中森明菜为母亲的高兴而高兴。
搬了新家之后,千惠子的生活安排的十分充实。年轻时,从老家到东京来的她活泼爱玩,彼时的中森明男,也是个风流潇洒的玩家。
到年老了,两夫妻分道扬镳,千惠子自己,又过起了轻松自在,不缺乐趣的生活。母女两个叙话家常,千惠子神采飞扬,说起她前天去了浅草。
今时今日的浅草,跟千惠子刚到东京来的时候相比,早就大变了样。
“要是带着怀念过去的想法到浅草去,准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地方。”千惠子语气洒脱。
但其实,过去的这些年里,千惠子也不是没有再到过浅草,对于浅草的变化,也不该是一无所知的语气。
中森明菜想起自己刚念小学的时候,心心念念想要一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书包。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母亲四处寻找,最后,就是在浅草买到了。
而喜欢热闹,注重仪式感的母亲,正月里,准得带着孩子们到浅草的观音堂去。即使是在平时,喜欢些小物件的母亲,时不时也到浅草来逛一逛,淘到了宝贝,就高兴的不得了。
与浅草有关的记忆,明明稍微一想就有很多。可母亲现在,却以一副多年未曾到过那里的语气感慨。
其实,会在此时此刻,感慨浅草与过去的不同,还不是因为千惠子想起了过去吗?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的千惠子,与当年刚刚到东京来的时候,心情微妙地有一点相通之处。
意识到母亲此刻抱有怎样的一份心情,中森明菜就不忍心打断她。
千惠子回忆的起劲儿,还说起自己年轻时为了看马戏杂技到浅草去,却误打误撞买了唐十郎红帐篷的门票。虽然演出看得满头雾水,可想到已经花了钱,还是硬着头皮看到底。
“那位唐十郎桑的儿子,好像在当演员。”千惠子说。
是和中山美穗合作过《恋上你的眼睛》的演员大鹤义丹。虽然在唐十郎年轻的时代,还把去演影视剧看成是件自掉身价的事,但他自己的儿子,照样还是去当了影视演员。不仅如此,还发展的有声有色,在普通人之中的名气,或许超过了他的艺术家父亲。
想起了记忆里唐十郎的儿子,意外地将千惠子从回忆之中拉回了现实。
中森明菜耐心倾听,那副神情,让千惠子想起女儿小时候,坐在她身边,缠着她要听故事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淌过一道暖流。
她感慨完了,收起一时流露出的心情,告诉中森明菜,“对了,我还在那边的店铺,订了些绣名字的手帕。”
过几天,手帕送过来以后,再把岩桥慎一的那份转交给他。
中森明菜笑眯眯听着,“慎一肯定很高兴。”
“明菜酱这么说了,慎一肯定会很高兴。”千惠子忍着笑,一本正经说道。
中森明菜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被母亲给挖苦了,心里怪不服气,皱起小脸,跟千惠子抗议。母亲这话说得,她好像是什么不讲道理,以势压人的坏蛋似的。
“抱歉、抱歉。”千惠子收下这顿抗议,跟女儿道歉。
中森明菜顿时一笑。想了想,才认真和母亲说,“您送礼物给慎一,他当然会很高兴。”岩桥慎一就是这样的人。
千惠子听着,也不禁微笑,“送点什么给他,我也很高兴。”
“是吗?”中森明菜撅了下嘴唇,有点吃味,“慎一人还真是受欢迎。”
明明刚才还替岩桥慎一说话,转眼就换了副表情。这样的善变,看得千惠子津津有味,忍俊不禁。
……
既然是礼物,那不管是女朋友送的,还是岳母大人送的,都值得高兴。
岩桥慎一边听中森明菜说着昨天去看望母亲时,母女两个之间的对话,一边把加热过的面包放在她的盘子里。
一日的晨光之中,看她滔滔不绝的说这说那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他这么想着,中森明菜自己,却突然住了口,打量他的脸。
“有点可疑哦,这副笑容。”
她煞有其事。岩桥慎一没被她这一套给镇住,反过来问她,“这是在诈我的话吗?”
中森明菜顺嘴往下接,威风凛凛,“中森巡查部长正有此意。”
一大早的就要演戏,还是警官与嫌疑人的剧情,真亏她有这充足的精力。论起顺杆爬的本领,这个中森明菜也是专业的。
岩桥慎一有一半是为了岔开话题,问她,“你接下来,是有演职业剧的打算吗?”
医疗剧,刑侦剧,倒是都挺不错的。
不过,岩桥慎一能想象出中森明菜演个警官的样子,但有点没办法把她跟艺术精湛的医生联想到一起。
他这么想,是因为见着中森明菜带回来了一堆电视剧企划书。
中森明菜有点没趣儿,拿起一粒蓝莓塞进他嘴里,“早上不要说工作的事。”
“好的。”岩桥慎一也知道自己扫兴。把蓝莓含在嘴里,一边笑着,把它咬破了。
昨天,两人各有各的忙。中森明菜看望了母亲之后,晚上还去当嘉宾录广播,回来的时候,都快两点钟了。当时头昏脑涨,稀里湖涂睡下,今天起来,又生龙活虎,作威作福。
不在一起住,就见不着对方忙得昏天黑地,累得垂头丧气的模样。
当初,看过了对方经过一整晚的睡眠之后光彩暗澹的脸以后,就以为见过了彼此的本来面目。没想到,搬到一起住以后,还能看到对方更丑的模样。
“我还没去拜访过千惠子桑的新家。”岩桥慎一说。他想了想,“等收到了礼物的时候,就去当面跟千惠子桑道谢好了。”
“为了道谢才去见母亲吗?”中森明菜故意跟他过不去。
岩桥慎一接话接得倒是快,“也是……炸汉堡也好久都没有吃过了。”
“真讨厌。”被涮了一把,中森明菜瞪他。
一大早的,欣赏纸老虎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别有情趣。岩桥慎一拈起一粒蓝莓,在中森明菜正闹着别扭的嘴唇上滚过。
她出其不意似的,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头。舌尖扫过手指,卷走了那粒蓝莓。
此情此景,可说不出是谁占了上风,谁落了下风。
岩桥慎一把手指头抽回来,上面浅浅的牙印儿,亮晶晶的。中森明菜笑嘻嘻的打量自己刚才的杰作,两排牙齿之间,含着的不是他的手指头,而是刚才那粒蓝莓。她的舌尖扫过那粒蓝莓,轻轻拨弄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戏谑之中,带着几分勾惹人心的顽皮。
岩桥慎一将这神情模样看在眼里,又拈起了一粒蓝莓。
上面浅浅的牙印儿,亮晶晶的。
“你自己看。”
岩桥慎一把湿漉漉的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被中森明菜一把攥住了。她振振有词,“那又怎么样?”
中森明菜以理直气壮,来掩饰心中暗藏的那一丝对年下君的游刃有余所产生的不满。
“好得很。”岩桥慎一笑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他得意忘形,没觉察到藏在女朋友话语之中的小心思。
……
下个星期三晚上,小室哲哉要办派对。岩桥慎一正跟他关系紧密,不用说,肯定最先收到邀请。
“到时候,你的行程能空得出来吗?”
岩桥慎一穿好了衬衫,对着镜子里像只小猫一样轻手轻脚迈过来的中森明菜,问了句。
中森明菜午后才出门,这会儿看着悠闲自在,简直像是故意在岩桥慎一这个等着要出门的人面前晃来晃去似的。
她凑到岩桥慎一跟前,想了想,“星期三应该有工作。要是结束得早……”
中森明菜拿起岩桥慎一还没来得及系的领带,没递给他,倒是突然说起来,“我去福冈的时候,给你带了礼物来着。”
“是吗?”岩桥慎一要笑不笑的,打趣她,“还以为明菜桑把我给忘到脑后去了。”从福冈回来,就没听她提过有礼物这回事。
“一个一个‘明菜桑’的……真小心眼。”中森明菜嫌弃他。
岩桥慎一看着镜中映出来的她的表情,把手伸过去,“所以,是什么礼物?”
中森明菜把领带交到他手里,“领带。”
“领带怎么了?”岩桥慎一手上一停。
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和他说,“礼物是领带。”
岩桥慎一乐了,嘴上玩笑着跟她叫苦,“又是领带?要被你送的领带包围了。”……也不知道这个中森明菜,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送领带给他。
莫不是送礼物给上班族这种事,真的这么难,甚至能难倒她这样的时尚达人?
“真能包围了,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中森明菜说这话的语气,肯定不想听到“不对”这样的回答。她舔了下嘴唇,没发现岩桥慎一正从镜子里看她的脸,和他解释,“是博多织的领带。”
“啊。”岩桥慎一明白了。
他对着镜子拨正领带结,和她商量:“要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得为了这条领带,去做一套新的西装?”
“你做啊。”中森明菜在旁边扇动他。
可是,上次系着的博多织和服腰带,一旦提起来,总归伴随着一些其他的记忆。中森明菜看着镜子里,岩桥慎一的目光往下移,盯视着自己,忽然觉得,她买的不是领带,而是腰带。这样的联想,实在不能不称得上是微妙。
岩桥慎一系好了皮带,这空当儿,中森明菜去替他拿包,准备送他出门,心甘情愿当个周到细心的太太……
周到细心、偶尔带点坏心眼和报复心的准太太。
“给你。”
送岩桥慎一出门之前,中森明菜一手把包递过去,另一只手放到他嘴边,把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又是一粒蓝莓。
岩桥慎一冷不丁含住她的手指头,目不转睛,看着这个中森明菜调皮笑着的脸。她的神情之中,是一点扳回一局的小小得意,以及连她自己也不自觉的勾惹人心的情意。
中森明菜抽出湿漉漉的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是你的。”
她展示自己这根手指,洋洋得意。
迟来的这点报复心,不叫岩桥慎一觉得她小心眼,只觉得整个人被她牵动着——从刚才到现在,这个中森明菜都是故意的。他张嘴要咬那根手指,可中森明菜猜着他想什么,轻轻巧巧躲开了。
她得意洋洋,拍了拍被耍得团团转的年下君,往后退了一步,偏了下头,冲他挥手,“路上小心~”
光看这副可爱的表情,想不到她刚才对他干了什么。
岩桥慎一心里让她搅得不上不下,只能带着点今天是被太太赶出来的微妙感觉,抱着公文包出门去。
虽然中森明菜这个太太还不是个真格的太太,但有了太太,果然会给上班族的生活平添一丝心酸。
尽管有一半是他自找的。
……
一早被中森明菜戏耍了一顿,一整天,岩桥慎一心里,时不时想起她来。午间去吃饭,嚼着食物,脑袋里忽然闪过早上的事,闷不吭声,风卷残云。
就这样,中森明菜还不罢休,午间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下个星期三,工作应该能早点结束。”
说的是能跟他一起去小室哲哉的派对玩的事。
岩桥慎一知道了她是故意的,忍不住叹气,“这个应该用不着特别打电话来说吧?”
“不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中森明菜反问。
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当然能打。”
“那不就得了。”她得了逞,高高兴兴,对着岩桥慎一卖乖,“想给你打电话,所以就打了。”
这一会儿,岩桥慎一才真切体会到,得罪了家里的女人,到底有多么可怕。
但或者该说是,是因为他的内心会被她牵动,所以中森明菜才能用这点小聪明把他耍得心急火燎。
岩桥慎一越拿她没办法,中森明菜心里就越感到甜美。越是这样,也越是不自觉,想做更多让他拿自己没办法的事捉弄他。这点心意,有时候让她忘乎所以。
某种意义上来说,情不自禁,也是热恋中人的一种悲哀。但这枚硬币的反面,则是因心甘情愿而体会到的喜悦甜美。
“现在,还没有出发吗?”岩桥慎一问她。
中森明菜在电话里笑得厉害,装模作样嫌弃他,“早上说工作,中午也说工作。”
“晚上也说。”岩桥慎一逗她玩。
电话那头哼了一声,丢过来一句:“工作狂。”
“那晚上就不说了。”岩桥慎一改口改得快,简直像是给个台阶就快点下。
中森明菜忍俊不禁。可一开口,却是回答他,“过一会儿就出发。”
她跟岩桥慎一说起了上午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安排。整理了房间,带健太去散步……
“之后,就借你的书房,读带回来的粉丝来信。”
中森明菜搬回来的那个装满了粉丝来信的大纸箱,岩桥慎一也见到过。
只能说不愧是桃浦斯达,有够受欢迎的。不过,这么多的信,她也认认真真去读,怪不得她受欢迎。
但中森明菜这个人,从来不觉得,读粉丝的来信是她带给粉丝的回报。正相反,还打从心里觉得,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从粉丝那里得到了真实的、被支持的力量。
不过,对粉丝来说,大概将信寄给中森明菜这件事本身,也是在从偶像那里获得力量。
当晚上岩桥慎一回了家,看到中森明菜午间在电话里说到的那封信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如此想道。
这封粉丝来信写得很长,一眼看上去,洋洋洒洒。可读不上几行,就能发现,这并不是一封对中森明菜热情洋溢的表白喜欢的心情的信。不仅如此,细读下来,整封信的字里行间,充满着向什么人倾诉时特有的冷静,以及澹澹的伤感。
“明菜桑,想要告诉您。在《可爱的季节》播出的时候,我收获了一段友情。看起来,就像是花音酱与直子酱一样的故事……”
电视剧播出是在春季档,现在,冬季档已经进入筹备阶段。
是发生了有段时间的事了。
“我在心里,把那想象成是青花鱼与金枪鱼的交往。”
写信的女孩子,自称自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青花鱼。这与其说是一封粉丝写给偶像的信,也许更像是对着大海丢下的漂流瓶。
既想要有谁能够看到,又有些希望它不会被看到。希望它能被捡到,但心里也做好了它会在海里漂流的准备。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把信写给偶像,就是把漂流瓶丢入大海。
青花鱼与金枪鱼,因为《可爱的季节》这部电视剧而有了交集。当电视剧里的两个女主角成为好友的时候,她们也彼此靠近。
曾经,青花鱼女孩沉浸在这样戏剧化的相遇之中,想象是电视剧投映到了现实。在心里,为这样的一段缘分感到窃喜,直到如泡沫般梦幻的想象揭破。原来,所谓的投映到现实,也只是想象中现实。真正的“现实”,是血淋淋的。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们,能在任何时候化险为夷。即使不能,也承受得起生离死别,留得下希望的种子。
然而,现实残酷到连一段偶然相遇之后的别离,都让人难以承受。连一个对方或许平安无事的期盼,都无法坦然去想象。
如泡沫般梦幻的想象破碎之后,露出的冰冷流血的现实,在让这个青花鱼女孩意识到自己原先想法的可笑与轻佻之后,反而更加深刻的思念起了不知所踪的朋友。
如果,她的朋友真的是一条金枪鱼,与偶然相遇的青花鱼道别后回到金枪鱼的世界就好了。可是,她的朋友并不是一条金枪鱼。
进入了金枪鱼的世界,却不是一条金枪鱼。要生存下去,要掩饰自己,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凶险。
……
“……就这样,写下了这样一封看起来很奇怪的信。明菜桑,现实里有花音和直子吗?当我为和她的相遇而感到兴奋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就是现实版的《可爱的季节》,公司的同事们也这么说(笑)”
“可是现在,我想,现实里没有花音和直子,没有那样的人生。”
“不过,我并不是要说电视剧不好。正相反,因为现实里没有花音和直子,所以,我才最喜欢这部《可爱的季节》,感谢它,让我拥有了一段友情。”
写信来的女孩子,那一条“青花鱼”,她的名字叫小山美穗。
岩桥慎一把信仔细读完,虽然在一些地方,小山美穗有刻意去模湖,但大致的情况已经很清晰。
被她称作是“金枪鱼”的另一个女孩子,被卷进了借贷纠纷之类的事件里,如今不知所踪。
小山美穗思念她的朋友,也想要为了她能做些什么,然而,束手无策。
这封写给中森明菜的粉丝来信,既不是在向自己的偶像表达爱慕之情,似乎也并不期望能够获得什么回应。
然而,仅仅只是这份冷静陈述的心,就叫人读过之后,很难不去在意。这个叫小山美穗的女孩子,还有她那个独自面对幽暗无际的大海的朋友。
感到在意的,不仅是岩桥慎一,还有中森明菜。
或者说,正因为中森明菜读过之后,在心里难以释怀,所以才在午间,把那通电话打过去。和他拌嘴是假,告诉他关于这封信的事,让他也读一读是真。
岩桥慎一读完了信,中森明菜还没回来。这阵子,桃浦斯达的行程比他的可要满得多。他给健太穿好胸背带,带着撒娇鬼小狗出去遛个弯,一个人在家附近的店里喝一杯——外加给健太准备的水碗。
平静安稳的生活,与小山美穗心中所描写的,宛如两个世界。
实际上,小山美穗在遇到她的朋友之前,也想象不出还有另外的那个陌生世界。彼岸的人来到此岸,并与之结下深刻的羁绊之后,她就无法再对那个未曾见过的世界无动于衷。
撒娇鬼小狗,牵着出去,抱着回来。
岩桥慎一遛狗遛得习以为常,回了家,熟练地替它擦脚,给它梳毛。养小狗千好万好,照顾起来是真不省心。
终于,连小狗自己都不耐烦的时候,总算收拾妥当。岩桥慎一手一松,健太立刻又开始撒欢,与刚才那个在外面耍赖皮不肯走要抱抱的撒娇鬼判若两狗。
岩桥慎一照顾完了小狗,用托盘托起冰桶和威士忌,钻进书房,一边看带回来的TRF的出道企划书,一边等着中森明菜回来。
小室哲哉计划要做移动迪斯科舞台式的舞团,宣传期时,肯定少不了跟国内的迪斯科合作,把单曲送进迪斯科里播放。
泡沫破灭,迪斯科的行情于是前所未有的好。
如今,要数湾岸的库改迪斯科行情最好。只要交一千五百日元入场费,就能获得短暂的快乐,忘却自身的烦恼,将纷扰的社会现实也抛到脑后,很难不吸引大批的人聚集前往。
说到底,廉价有效的快乐,在不景气的时代格外热门。
不过,通过迪斯科做过宣传以后,如何再把观众的目光吸引到TRF身上,将造出来的热度归为己有,那就又是另外一码事。
组合的制作,交给小室哲哉。而岩桥慎一要做的,就是如何让更多人看到小室哲哉制作的组合,进一步,让更多人看到小室哲哉。
曾经的岩桥慎一,就是此刻的小室哲哉这样的角色。心里偶尔闪过这样的联想,让岩桥慎一多少生出一丝感慨。当然,一瞬之间的联想,往往也转瞬而逝。
看起来相似的,往往是不可靠的错觉。重要的是今后。
……
快到十二点,中森明菜才回来。看到玄关那里,岩桥慎一的鞋子摆得不够整齐,先顺手替他摆正了。
她心里还记挂着白天时看过的那封信,知道岩桥慎一在家,不等换了衣服,就想去找他。
不等她付诸行动,岩桥慎一走了过来。中森明菜一抬头,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回来了。”抢了这一句,让她自己禁不住笑了。
岩桥慎一没发觉出哪里好笑,习惯地回一句:“欢迎回来。”又问,“还要再吃点东西吗?”他习以为常,说起了以前中森明菜说给他听的话。
其实,家里除了半成品和一点下酒小菜,什么都没有。
中森明菜心里清楚,也不说破,“肚子不饿,晚饭吃得可饱了。现在再吃点,明天就不敢上体重秤了。”
她说得夸张,逗笑了岩桥慎一。中森明菜趁机往他怀里一靠,闭上眼睛,感觉岩桥慎一的手臂箍住自己的腰,被他轻轻松松,抱了起来。
就这样,这个中森明菜最近还说自己比之前体重增加了。
两个人住一块儿,吃得多睡得饱。
爱凑热闹的小狗,听到动静,唯恐自己被排除在外,急急忙忙赶来,一下下跳起,去扒拉中森明菜垂下来的裙边。
中森明菜被手忙脚乱的小狗逗得哈哈大笑,拍了拍出力的男朋友,下来抱小狗。果真,谁会撒娇,谁就是家里的焦点。
她把小狗抱在怀里,从一进门与岩桥慎一的玩闹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记挂的那件事,抬起头来,“那封信……”
岩桥慎一回答她,“我读过了。”
“好像是封有点沉重的信。”岩桥慎一打量中森明菜的表情。
她把健太放下来,摸了摸小狗的头,站起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读过之后,想说‘很感动’,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话太轻飘飘的,不忍心说这样的话。”
中森明菜还是先去洗手漱口,换了衣服。岩桥慎一去拿杯子,替她也兑了杯威士忌,“喝一杯怎么样?”他故意逗她,“只是喝一杯,不会影响你明天上体重秤。”
“真小气。”中森明菜一本正经,如此评价道。
岩桥慎一把递杯子的手往回收,“不要的话可就算了。”
“这下更小气了。”在跟岩桥慎一斗嘴的时候,中森明菜的脑筋转得倒是快。她握住岩桥慎一那只手,嘴唇凑过去,飞快喝了一小口,为成功夺回了这只酒杯洋洋自得。
“平时不是总把‘不许喝酒’挂在嘴上吗?”中森明菜得了便宜卖乖。
岩桥慎一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到底是谁小气?”
看来是两个人都没什么胸襟。这样的答桉呼之欲出,以至于谁也不肯说出口。
中森明菜慢慢喝着酒,岩桥慎一也端起了酒杯。
他想了想,忽然提起来,“我们家的那位朝子,之前不是接受过杂志的采访吗?关于贷款纠纷的。”
中森明菜“啊”了一声,“我记得。”
“杂志出刊以后,朝子对我说,前往咨询的顾客出乎意料的多。”岩桥慎一把中森明菜不知道的后续,说给她听。
中森明菜睁大眼睛,像个在上课的学生。未必是优等生,但一定很努力的那一种。
“我家的姐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个很可靠的人。”岩桥慎一绝对不是为了替朝子说好话,所以才有这样的发言。
“朝子说过,如今这个时代,会走到那一步,不能把责任仅仅归结为这些人是咎由自取。”
如今,读过了那封青花鱼与金枪鱼的信之后,再想起朝子的这番话,岩桥慎一真切体会到了这番话的意义。同时,也发自内心,觉得自家这位姐姐是个好人。
“朝子桑原来这么想。”中森明菜其实感到意外。
尽管朝子接受采访这件事,是中森明菜当面听他们说起过的。然而,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朝子,让中森明菜在她面前犯憷,只觉得她是公事公办。
此时此刻,听了岩桥慎一的话,再想起那一封粉丝来信,中森明菜再想起朝子,这才从那个看起来不近人情、难以相处的精英大姑姐身上,看到了一丝人情味。
“我就说,朝子只是看起来难相处。”岩桥慎一听出中森明菜的话外之音,笑道。这一会儿,他才真的是替朝子说好话。
其实,真正难相处的人,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姐夫成田宽之。
“朝子桑一定见过许多信里那样的事。”中森明菜似是感慨。
知道了朝子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人,她便以最大的善意去想象起了这个大姑姐。也许这种改变,显得有些没有立场,然而,确定了一个人是好人,就全心全意信任她,中森明菜就是这么副脾气。
朝子是因为见过了太多,所以才会把目光放到这上面去吗?
岩桥慎一心想,要是自己这么问朝子,准得收获她一束看待无聊之人的目光。然而,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信里的那条“金枪鱼”,会沦落到那样的境地,不能只去怪她贪慕虚荣。
也正因为如此,她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才令他们读过信后,难以释怀。
可是,在意这封信,之后呢?
要去找到这个小山美穗,进一步,去帮她找寻她的那个金枪鱼朋友?再之后呢?
且不说别的,此时此刻,连小山美穗写这封信来,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情,都让人有些猜不着。
这是一段友情结束以后对旧日的怀念?还是别的什么?
贸然行动,也许好心办坏事,给小山美穗,或是她那个金枪鱼朋友带来困扰。
中森明菜之所以在读过信之后,心里不是滋味,特意把电话打给岩桥慎一,多半也是出于这么一种既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觉得不做什么不行的难以释怀。
既然聊起了朝子,中森明菜心里,忽然冒出来个主意。然而,主意冒出来,她又下意识感到迟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这么做。
她能代替写信的人,去问问题,甚至是想办法吗?又或者,她想要做这些,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读过了这么一封信,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感慨一句“真感动”,就像中森明菜自己说过的那样——也太轻飘飘的了。
顿了顿,才说出来,“你说,我们能不能把这封信,请朝子桑看一看?”
岩桥慎一表情微妙,“我也正这么想呢。”他说着,笑了,“看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真这么想?”中森明菜和他确认。
岩桥慎一理所当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主意?”先给朝子看过之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也许会做些什么,也许,朝子一瓢冷水泼下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要是朝子桑的话……”中森明菜稍觉安心。
岩桥慎一看着她脸上浮现出的安心,替她捏把汗——以至于想收回先前替朝子说过的好话。看中森明菜这样子,非但用不着他帮忙,他还得担心,万一中森明菜把朝子想得过于美好,过后被泼了冷水,到时候一准儿心里不是滋味。
说到底,朝子就算再是个好人,也不可能改变她根本的行事准则。
而她一贯以来的作风,其实跟中森明菜不大合拍。
但中森明菜既不了解朝子,也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
她话说出口,心里感到安慰。不管怎么说,这封寄到了她手里,让她为之烦恼的粉丝来信,此时此刻,她能够为了这封信做点什么,到底让她感觉到了安心。
岩桥慎一收起自己的担忧,跟她说,“之前我去他们家里吃饭,还说起过,下次,由我们这边来招待姐姐和姐夫。”
“招待朝子桑和成田桑吗?”中森明菜跃跃欲试。
相比起朝子那满分答卷一样标准到无聊的煮饭水准,中森明菜的厨艺显然大占上风。岩桥慎一甚至还没有决定要邀请姐姐和姐夫,先已经在心里为自家女朋友的厨艺得意起来。
“搬家以来,我们还没邀请过他们两个呢。”
岩桥慎一也不知是被中森明菜的热情感染,还是因为对中森明菜的厨艺信心十足,所以才有这个劲头儿,要在家里招待姐姐和姐夫。
……
既不是因为被热情感染,也不是因为信心十足,而是因为只有这一周时间合适。
中森明菜从下周起,又要为尚未完成的巡演做准备,休息日的晚上恐怕也不得空。再说,马上要进冬月,各种招待会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时节马上到来,到时候,恐怕四个人连坐到一起来都不容易。
要是拖得太久了,这封信才真的要变成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放到一边的信。
虽然也不是不能带着信跟朝子约个见面,但一来,这封信特殊,是中森明菜粉丝的来信,岩桥慎一这么直接拿去给她,不大合适。二来,搬家之后,还没有招待过姐姐和姐夫。中森明菜好不容易对朝子的印象改观,正好再接再厉。
担心中森明菜对朝子太热情了会被泼冷水,但是,岩桥慎一也希望这两个人能好好相处。朝子外冷内热,值得相交。
再说,以中森明菜的个性,又想讨得公婆欢心,又想和姑姐相处愉快。
这一周,临时给朝子打电话,请她和成田宽之来家里做客,是显得有点仓促。不过,岩桥慎一送上了邀请之后,朝子倒并没有推脱,“这个星期日晚上吗?”
“要是你和成田姐夫的时间安排没问题的话。”岩桥慎一说。
朝子听着他这番别扭的话,觉得这个弟弟跟自己故意玩这种漏洞百出的话术,没什么意思。
其实,就算说得密不透风又有什么用?
光是仓促之间送上邀请,突然间请他们夫妻两个吃饭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告诉朝子,这邀请不单纯。
与其说是岩桥慎一话说得别扭,不如说是他故意这么做。
“我知道了。”朝子答应着,随手翻起行程本,“过后,我跟成田说。……今天是星期四。”
岩桥慎一接了一句,“我和明菜还有三天的时间来准备迎接你们。”
“三天?”朝子听着弟弟漏洞百出,不停自曝的话,开始觉得好笑。这会儿,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话。
“你也真够草率的。”朝子吐槽道。
岩桥慎一觉得,自家姐姐其实真正想说的词是“无聊”,而非“草率”。多多少少,也算是朝子嘴下留情。
“放心好了。”岩桥慎一跟姐姐打包票,“虽然时间不多,但我可是自信满满。”
朝子有点戒备,“该不会是你亲自下厨吧?”
“那倒不是。”岩桥慎一飞快否认,“我负责邀请客人。”
朝子挖苦他,“我还以为,要品尝你的手艺呢。”
“邀请的环节也至关重要。”岩桥慎一给自己邀功。朝子不吃他这一套,他便打住,“这次就先算了,下一次,再换我来担任主厨。”
不过,朝子对岩桥慎一,显然没有一份可以包容他厨艺的姐弟之情就是了。
……
星期天晚上,朝子和成田宽之,到底准时来赴约。
三天的时间,够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齐心协力,把要做的准备都做好。中森明菜三下五除二定好了菜单以后,还有小助理去跑腿,把需要的食材都买回来。
虽然招待朝子和成田宽之是临时起意,不过,并不仓促。
自来熟小狗健太,对着初次登门的朝子和成田宽之,也只有两个人刚进门的时候叫了两声,不多时,就谄媚的跑到了客人的脚边打转。撒娇鬼小狗的性格就这样。
朝子从小到大,对宠物都毫无兴趣,小学时轮值到她当小动物委员,准得闷闷不乐好一会儿。对一只跑来脚边撒娇的小狗,她也没觉得可爱,只觉得毛茸茸的动物脏兮兮的。
倒是成田宽之,向来有一副“不用自己负责照顾的宠物最可爱——小孩同理”的胸怀,小狗跑来撒娇,他也高高兴兴的回应,陪着健太玩。光看这温柔亲切对待小狗的样子,准有人觉得他是个好爸爸。
这样的一对夫妇,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挺有趣的。
去姐姐和姐夫家里做客的时候,跟成田宽之坐在客厅,一边闲聊一边等晚饭开始,岩桥慎一不觉得有哪里不自在。可在自己家里,他就有些坐不住,总是记挂厨房那边的进度。这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在中森明菜做饭的时候过去凑热闹的缘故。
不过,当着姐姐和姐夫的面,他也无意去表演一下因为碍手碍脚被从厨房里轰出来的场面。
……
中森明菜的厨艺,连朝子这样内敛的人,在品尝过后,神情都变得和缓了下来。她认认真真,发表起了品尝后的感想,“说是很家常的口味,但也并不普通。”
说是感想,倒不如说,是以一本正经的方式在称赞她的厨艺。
朝子说这话平平常常,实话实说,不觉得自己过分释放了什么善意。但中森明菜听在耳朵里,先心花怒放,眉开眼笑,“谢谢,您过奖了。”
朝子想说,她并不是那种会夸大其词的人。可要是真这么说了,这个大明星肯定下不了台。她心里冒出点这样的想法,没有言语。
岩桥慎一伸手问她要盘子,“我帮你拿,姐姐。”
在自己家里,跟中森明菜一起招待姐姐和姐夫,岩桥慎一看着,也挺有个男主人的样子。朝子把弟弟的样子看在眼里,头一回觉得他有点像个上班族。
尽管岩桥慎一整天自称上班族,但平日里那副模样神情,跟上班族可相去甚远。
成田宽之相比起妻子,来得更加亲切,或者说,是一种客气的夸张,“虽然明菜桑厨艺达人的名声在外,但说实话,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厉害的厨艺。”
他调侃小舅子,“我们的慎一君还真走运。”
朝子的厨艺不大好。不过,成田宽之压根不在意。如果套用成田宽之这番理论,那朝子也挺走运的。
岩桥慎一只笑不接话,把朝子的盘子递回去。
这副表情,落在成田宽之的眼里,觉得小舅子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俨然是坠入爱河脑袋瓜失灵,看着又叫人觉得讨厌,又有点想挖苦他“真走运。”
GENZO的甄选会结束,岩桥慎一全力支持小室哲哉的消息在业内快要传遍,成田宽之的眼睛也没离开过岩桥慎一跟小室哲哉这个组合的合作进度。
心里悄悄挖苦小舅子脑袋瓜失灵,可成田宽之可清楚着,这个小舅子主意多得是,谁要是真的小瞧了他,谁才是脑袋瓜失灵。
成田宽之拉着岩桥慎一说这说那,姐夫和小舅子两个,几时凑到一起,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肯定都是公事。
朝子在一边,提醒道,“原来,今天是招待会吗?”
“没那回事。”成田宽之立刻否认。他脑筋转得快,拿起酒杯,“总之,用这一杯感谢今天的厨师好了。”
……
岩桥慎一其实把话说得挺明白,朝子心里有数,早就明了,这顿饭不是白吃的。不过,这几年来,与这个弟弟交往,彼此之间,对各自的性格都已经颇为了解。
以岩桥慎一的个性,肯定不会拿些没意义的事等着她。
其实,朝子嘴上不说,但在心里,觉得这个弟弟值得信任。从前不大可靠,但是现在,可以放心的与他相处交往。
果然,晚饭进行到后半,岩桥慎一说起了关于民间借贷纠纷的事。
这个话题一起,成田宽之先觉得无聊。不过,碍着场面,自然不会露出扫兴的神情。但是,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人,在这个话题上沉默少言,已是表明了态度。
其实,这几个月来,房价下跌,泡沫破灭,未来看着吉凶未卜。许多人只是顺应着这个时代往前走,忽然之间,就从云端跌落,灰飞烟灭。
对这些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成田宽之,也并非不知道,跌入泥潭的人,未必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但是,对于贯彻了为了实现目标拼尽全力,厮杀到底成为赢家这样想法的成田宽之来说,他无法接受这件事。
或者说,如果他接受了这样的现实,那么,他为之努力奋斗的东西就失去了意义。
当然,成田宽之如何看待陷入借贷纠纷的人,在座的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时候,也尊重他的置身话题之外,不会去问他作何看法。
岩桥慎一问起了朝子,朝子耐心作答。这份耐心之中,有那么一点,是来自于猜到他说这些话别有用意的直觉。
想到这儿,朝子下意识看了一眼中森明菜。
岩桥慎一送来邀请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她,这次的主角是中森明菜。朝子猜测,话题与中森明菜有关。
一看过去,发现中森明菜神情认认真真,正注视着自己。
被如此注视,朝子有点带着不好意思的不自在,把目光移到了岩桥慎一的脸上。
这时,中森明菜忽然开口了,“朝子桑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她说出了这一句,朝子刚移开的目光,又下意识看了回去,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朝子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被人用这副神态语气说“了不起”。
因为这种事,被当面称赞“了不起”,对朝子来说,不可谓不是稀奇的体验。
而中森明菜的神情,既不是崇拜尊敬,也不是在说一件遥远的、无关紧要的事。当然,也更不可能是恭维。看她的模样,就不禁觉得,她所说的,是本来就该这么说的话。
这样的想象,让朝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她没说什么,倒是成田宽之,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调侃道,“我们的这位朝子,最怕听到这一句了。”
成田宽之多多少少,带着一点扇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他觉得中森明菜表现的天真,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想要戏弄她,看她到底几斤几两的想法。
从刚才开始的关于借贷纠纷的话题,令成田宽之兴致缺缺。到这一会儿,总算找到点乐趣。他饶有兴致,看着坐在对面的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
然而,对面没说什么,倒是朝子,还了他一句,“比起那一句,更可怕的,还是被人当面说出了自己的弱点。”
岩桥慎一笑着打圆场,“放心好了,姐姐。在座的人,不会有谁利用你的弱点。”
“那当然了。若非有这样的自信,我怎么敢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成田宽之有个台阶赶紧下,这一会儿,在小舅子和中森明菜面前,扮起了惧内的丈夫。
不仅如此,还跟小舅子卖了个好,表示认可中森明菜是“自己人”。
朝子微笑了一下,收下丈夫这句卖乖的好话。
中森明菜在对面,看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自己一句话,引出这么一段。不过,虽然成田宽之说朝子最怕别人说这种话,中森明菜却感觉得到,朝子方才对她并无恶感。
正相反,她或多或少,从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大姑姐那里,感受到一丝的好意。
这样的发现,让中森明菜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同样的,心中认定的,朝子其实是个好人的想法,也因此变得更加坚定。
朝子本人,倒谈不上是要替中森明菜解围,不如说,更多地是为了化解丈夫恶趣味的挖苦可能会带来的不愉快。
可除此之外,中森明菜这份天真的真诚、或是真诚的天真,也让朝子觉得,没必要捉弄她。
其实,中森明菜并不是天真到随时说些这样的话。只是,在读过了那样一封信,真真正正看到了陷入那样的旋涡之中难以脱身的人,读到了亲近的朋友内心受到的煎熬……
在看到了真实的、掉进旋涡里无法脱身的人的遭遇之后,就不能不对向着那些人伸出手的朝子表示尊敬。
哪怕在朝子本人眼中,自己是普通的完成工作,但中森明菜就觉得她做的事意义非凡。
朝子怎么想,或是中森明菜怎么想,其实对彼此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可心里多多少少,对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有了些了解之后,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稍有变化。
准确来说,朝子基本上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看着不好相处,叫人猜不透的模样。但中森明菜,面对大姑姐的过分冷静,却因为心里有底,变得更加从容了。
小插曲翻了篇,话题却没有离开刚才开启的借贷纠纷问题。
这一回,成田宽之死了心,彻底置身事外,当个看热闹的观众,慢条斯理的喝着酒。
朝子心里早有准备,一边聊着天,一边等待着真正的话题到来。
中森明菜内心从容了,便也有了向朝子诉说这件事的劲儿。她回想着信的内容,在心里斟酌,应该要从何说起。
朝子和岩桥慎一聊了一会儿,趁他们两个话题暂停的空当儿,中森明菜开口提起,“朝子桑,其实,不久之前,我也听来了一件关于陷进借款旋涡,无法脱身的事。”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成田宽之流露出今晚听着这个话题时的第一丝在意。他在心里猜想,是哪个明星艺人、或是艺人身边的人,卷进了这样的事情里面去。结果,中森明菜仔细说下去,原来是无关紧要的,普通人的事。
两个女孩,因为一部电视剧结缘。其中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心里满是憧憬,以为她是理想的女性。但实际上,她并不像看上去的这样光鲜亮丽,还怀揣着一个大秘密……
朝子听着中森明菜转述这件事,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认认真真听完了。
“……就是这样。”
中森明菜把情形大概描述了一下。话说完了,看着朝子,冲她露出个小小的、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抱歉,对您说了这些。”
朝子的语气轻飘飘的,“我倒没觉得是需要说‘抱歉’的事。”
“谢谢,朝子桑。”中森明菜又转而道谢。
岩桥慎一在旁边听着,索性也调侃起来,“我们这位朝子桑,别人一对她一本正经的道谢,她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中森明菜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来,是真被岩桥慎一唬住了。
朝子接连被丈夫和弟弟用这种话挖苦,开始觉得男人真是无聊。她瞄了一眼岩桥慎一,想说些什么。
可中森明菜却先开了口。她说:“慎一你不也是这样吗?”
“嗯?”岩桥慎一想不到,还能把球丢到他身上。
中森明菜笑眯眯,“不过,我可一直把这看作是你的优点,觉得这样很可靠来着。”
朝子听着她的话,不禁笑了。
“原来如此。”朝子意味深长,还特别看了岩桥慎一一眼,彷佛识破了什么似的。这副一切尽在她了解之中的表情,让岩桥慎一多少有些被姐姐给压制了的感觉。
到底是朝子。
不过,朝子无意在这上面纠缠,很快又把话题拉回方才提到的那两个女孩那里,斟词酌句,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嘴上说着,心里,难免闪过那个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女孩子的面影。
似乎,那个女孩子也提到过,她和朋友结缘,也是始于一部电视剧。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女孩子,那的确是巧合得很。可既然那个女孩子是中森明菜的粉丝,有一天,兜兜转转,变成现在这样,似乎也是必然。
要是中森明菜没有主演《可爱的季节》,那么,两个女孩子就不会有机会搭话。要是朝子没有接受杂志的采访,那个叫小山美穗的女孩子,也不会找到自己。
与其说这是巧合,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必然。
朝子脑海之中,这样的念头接连闪过。
虽然中森明菜没有提写信的女孩的名字,也不能确定这个女孩子和找到了她的那个女孩子是同一个人。可是,朝子比起认为“大概不是同一个人”,更觉得“或许是同一个人”。
这不是感性的期望,而是清晰的细节重合起来以后指向的可能的答桉。
想到这些,朝子说,“其实,在众多桉例之中,尽管有许多人是因为被纸醉金迷晃花了眼,贪慕虚荣,以至于沦为被操控的傀儡。但也有许许多多的人,之所以会走到去借高利贷那一步,其实只是想要努力生活。结果,就被看不见的手推着,不知不觉,滑向了深渊。”
而这,正是这个时代的残酷之处。
那封粉丝来信里,被小山美穗称呼为“金枪鱼”的女孩子。当小山美穗坐在朝子的面前哭泣,诉说着一段友情,那份友情之中的另一个女孩子。
这两个女孩、或者说,这个女孩,过于修饰外貌,购买和真实消费能力不符的东西,住漂亮的公寓……不管是哪一条,都是贪慕虚荣的铁证。
这样的人,难以收获同情。怎么看,她都是被自己的虚荣心毁掉,是咎由自取。然而,会让她把自己装扮成一条金枪鱼的理由、或是起因,却是因为她曾受到过的侮辱与伤害。
成为美女,过着奢侈精致的生活,她未必能从中感受到幸福。或许应该说,她这样的生活方式,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安全感。
只不过,以这种方式追求来的幸福是肥皂泡,安全感是空中楼阁。
一条青花鱼,硬要装成金枪鱼,怎么可能会获得幸福,怎么可能会得到安全感?正相反,这还是把自己推向危险处境的行为。
真要说的话,以一部电视剧结缘,结识了一个朋友,这段友情,才是她唯一拥有的坚固牢靠的东西。而那之所以坚固牢靠,是因为那是真实的。
是她付出了真心,一点点靠近,打开了心扉之后,收获的一段友情。
“真可惜。”中森明菜轻轻叹气。朝子的话语,冷静之中不乏温情,正因如此,反而勾起了中森明菜的惆怅。
但她这句感慨,令朝子感到些许意外,“可惜?”
这个大明星,说的是“可惜”,不是“可怜”。从中森明菜的话语之中,似乎看得到她这个人的品格。
朝子为中森明菜这一句轻声细语的“可惜”,内心感觉受到震动。
其实,那个金枪鱼女孩的人生,并不是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如果她本人不知道有这样的可能,那么,一切就都免谈。
小山美穗寄给中森明菜的粉丝来信没有意义。
小山美穗坐在朝子的面前掩面而泣,那泪水也没有意义。
找到那个金枪鱼女孩,如果能找到这个女孩,把这个可能让她知道,这是唯一存在着“可能”的办法。
但是,只有小山美穗本人,能认出那一条混在金枪鱼群中的、伪装过的青花鱼。
把信寄来的小山美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是一封怀念逝去友情的信,还是一封对着大海倾诉心事的信,又或者,她还有着别的什么想法?
朝子忽然格外有耐心,对着中森明菜分析起了关于那封信里的女孩子的情况。成田宽之没想到,能看到妻子这样的一面,感到不可思议。
是因为朝子同情那个女孩子?还是因为她格外中意中森明菜?
他不禁觉得此情此景有趣。
在亲眼见到之前,成田宽之可怎么也不能相信,朝子那样的人,会对中森明菜这么个天真笨拙、与他们根本是处在不同世界的女明星有这样的耐心。
朝子与其说是对着中森明菜分析那个金枪鱼女孩的情况,不如说,是把那些对小山美穗说过的、以及不方便对小山美穗说的话,说给了中森明菜听。
没有一个女孩子坐在她的面前哭泣,这让朝子说起话来的时候,也少了许多顾虑。
“原来是这样。”中森明菜听得认真。
她一半是说给自己听,另一半是和朝子确认,“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子,她还有能重新开始的机会,是这样吗?”
中森明菜以向她确认的语气说话,朝子于是严谨了起来,“如果,她本人有想要重新开始的想法,并且还不太晚的话。”
“要是所有的时机都错过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对吧?”
朝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每一个时机分别是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会结束在什么地方。”
她说的话小心谨慎。但这样的说话方式,没让中森明菜觉得不舒服。连岩桥慎一,也从朝子的谨慎之中,了解到她的心意。
越是认真对待了,才越是如此小心谨慎。
……
《可爱的季节》里,花音与直子,一对挚友能为了对方全力以赴。
因为这部电视剧而走近的两个女孩子,因为这部电视剧,拥有了这样的一段友情。然而,这段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
说是画了个句号,但又不是句号。可如果说还能有机会再相遇,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
电视剧的结局,遗憾与希望交织,很难说这样的结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可以确定,如果是现实的话,电视剧里的误会与不解,总该有很多的办法来化解。
花音与直子的遭遇,以及最后的结局,如果是现实,总能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改变。
可是,电视剧不是现实……
但反过来说,现实也不是电视剧,不是吗?
临告辞时,成田宽之红光满面,心情极好。朝子客客气气,专程向中森明菜道谢,“今晚,多谢招待。”
中森明菜高高兴兴,跟朝子说,“欢迎再来。”
与其说是对朝子夫妇两个说的,不如说是对着朝子说的。这样的说法,恐怕不止是因为朝子是姐姐的缘故。
先前,中森明菜一直对着这个大姑姐犯憷,但现在发现,朝子其实外冷内热,富有包容心,比想象中好相处。这样的发现,让中森明菜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妻子摆明了对中森明菜没有恶感,三对一,成田宽之向来最识时务,不声不响,收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端起姐夫的架子,站在朝子身旁,神情含蓄的听着两个女人之间的寒暄。
和中森明菜一起送客的岩桥慎一,同样安安静静,看姐姐和女朋友互动。不过,与成田宽之的置身事外不同,岩桥慎一站在那里,才给中森明菜如此游刃有余的底气。
朝子和成田宽之离去以后,中森明菜还跟岩桥慎一说,“朝子桑人真的很好。”
这一会儿,再听到中森明菜赞美朝子,岩桥慎一不禁笑了,调侃她,“之前不是还担心的不得了,连话都不敢跟她说吗?”
“有吗?”中森明菜开始装傻充愣。
岩桥慎一也陪着装傻,“原来没有吗?”
年下君只有十一分的演技用在此时此刻,显得不像是陪她装傻玩,倒像是故意用这副拙劣的演技来挖苦人。中森明菜瞪了他一眼,“少装蒜了。”
“到底是谁在装蒜?”岩桥慎一反问。
中森明菜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根本说不过岩桥慎一。再说下去,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自暴自弃,“……是我,可以了吧。”一抬眼皮,瞧见岩桥慎一的笑脸,有点不爽的撅起嘴。
岩桥慎一伸过手去,作势要捏她的嘴唇,成功叫这个中森明菜改了表情。当然,也成功给自己换来了一记粉拳,和一句气呼呼的:“你这家伙!”
中森明菜物理压制完了滑头的男朋友,嘴里滴咕,“慎一你脑筋好。”
刚吃了瘪的岩桥慎一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其实,我不大喜欢头脑好的人。”中森明菜把手轻轻放到岩桥慎一的手上,“很担心会被当成笨蛋戏弄。”
岩桥慎一看了看她。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觉得慎一你是那种头脑好的人。”中森明菜说出这一句,听到岩桥慎一发出的轻笑声。
他边笑边说,“原来是这样吗?”
中森明菜也跟着笑了,解释道,“没有觉得你头脑好,也没有觉得你头脑不好。”她说了句绕口的话,不禁吐了下舌头。
“就是说,慎一你虽然头脑很好,可是,没有给我那种聪明人的感觉。”
岩桥慎一开始感到无奈,“越说越离谱了。”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这个中森明菜的心里,到底对他是怎样的一副印象?
“你别急嘛。”他被绕晕了,中森明菜就来劲,笑眯眯的安慰他,“就是说,虽然你头脑很好,但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那种什么都不在话下的架势,待人踏实真诚……”
岩桥慎一听明白了,“原来如此。”
准确来说,她不喜欢的不是聪明人,而是仗着头脑好流露出优越感,利用好头脑去戏弄别人的人。
朝子那样的人,若不了解她,难免觉得会受到她的轻视。而中森明菜越是想要获得岩桥慎一家人的认可,融入他的家族,就越是在意自己的尊严。
回想中森明菜先前在朝子面前露怯犯憷、却还嘴硬说没有的那副样子,可以说是她个性中小心自卑、却又为人骄傲的那一面的体现。
“嗯、嗯。”中森明菜点点头,“所以,就算偶尔被你当成笨蛋捉弄……”
岩桥慎一笑了,心里觉得,应该认真告诉她,“我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笨蛋。”他话头一转,“只是逗一逗你而已。”
“所以,是因为我是笨蛋,才会被你戏弄,和你无关吗?”她胡搅蛮缠。其实,就是心里知道,从没有被他当成笨蛋戏耍,所以才有这份故意不讲道理的从容。
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直觉再说下去要越来越不像话,连忙把这个一旦开始不讲道理,就像个陀螺似的转个没完、越说越起劲的中森明菜抱在怀里,“你的事,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中森明菜一下子笑了,人靠在他怀里,还没忘记嘴硬,“真会说话。”
“所以,”岩桥慎一问她,“一开始,在朝子面前束手束脚的,是因为她头脑太好了?”
“那可是东大毕业的超精英。”中森明菜认认真真,“人看上去也不好相处,有种不想跟普通人打交道的距离感。”
“你可不是普通人。”岩桥慎一提醒她。
结果,被中森明菜顶回去,“先不要打岔。”
岩桥慎一叫她逗乐了。
“可现在知道了,朝子桑不是那样的人。”中森明菜说。
会有这样的印象,不仅因为朝子对陷入困境的普通人表现出的关怀,还有今天晚上,朝子对中森明菜不动声色的关照。
在私下里跟女朋友说话,岩桥慎一有什么说什么,“但是,成田姐夫就是那样的人。”
中森明菜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对这句话表示赞同。
朝子和成田宽之这对夫妇,当然都是聪明人,也都有其冷酷行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面。
然而,与成田宽之不同的是,朝子这个人或许冷酷,但她并不轻视弱小。要是看出来一个人天真单纯,成田宽之会想着戏弄一番,朝子却绝没有戏弄人的轻佻。
正相反,当她发现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被伤害的时候,往往会选择离对方远一些。会明哲保身、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不会把主意打到弱小的人身上去。
虽说她贯彻不做多余事的行事准则,有时会袖手旁观,有时过于冷漠。然而,与朝子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品格的高尚。
“我觉得我很幸运。”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说。
说自己“幸运”,这样的中森明菜,让岩桥慎一不禁发笑。
她真心实意,觉得朝子的善意体贴是她的幸运,没有去想,是因为她这个人打动了朝子,所以才被朝子如此对待。
但今天晚上,心里先前在意的一件事终于能放下。中森明菜说朝子好话的这副模样,彷佛在跟岩桥慎一炫耀自己的宝物。
对中森明菜来说,岩桥慎一能为了她和家人决裂,比不上她能融入岩桥慎一的家庭。
刚送走了朝子和成田宽之,两个人放松下来,说些有的没的,又合力收拾起招待完客人之后的残局。
在和岩桥慎一的你一句我一句之中升高的情绪,随着把一个又一个的碗碟收起来而慢慢回落。中森明菜心里到底还记挂着关于那封信的事,热热闹闹吵嘴的时候,脑袋里装的都是怎么把岩桥慎一给压倒,这一会儿,思绪又被那封信、以及与朝子的对话占据。
要说“运气”,那个一步又一步滑落深渊的金枪鱼女孩,能说她是运气不好吗?
当然不是这样。
而那个金枪鱼女孩能够和小山美穗相遇,难道又是她的“幸运”?
此时此刻,仍有这样一个人记挂着她,或许是不幸之中的小小幸运。然而,倘若真的说什么幸与不幸,那样的想法未免太过轻佻。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因为两个女孩子之间交换真心,认真对待彼此,这才结下这么一段缘分。让小山美穗在分别之后,仍旧将朋友记挂心间。
“那位‘金枪鱼小姐’。”中森明菜突然说,“她的处境会很不妙吧?”
话题冷不丁说起那封信,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除非债务问题有了着落,否则,只会一日差过一日。”
而对那样的美女来说,到了被债务压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她假如撑不住跪下来,多半要落入污泥之中。
岩桥慎一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看着中森明菜,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想了想,反问一句,“你打算做点什么吗?”
“诶?”中森明菜露出个被突然飞过来的球打中了的表情。
岩桥慎一有点意外,“不是吗?”
“被看透了。”中森明菜稍显夸张的反应了一下。
岩桥慎一说她,“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是吧。”中森明菜笑起来,“读到那样的信,就觉得,不做点什么不能安心。可是,又觉得,不能擅自去做些什么。”
“说起来,那两个女孩子,还是看了电视剧才成为朋友的。”岩桥慎一本想说,这是她们与中森明菜的缘分。
要不是她主演了那部电视剧,两个女孩子或许就不会搭话。过一段时间,那个金枪鱼女孩还是会突然消失在公司的工位上,被同事们议论纷纷。
然而,不会有一个女孩子,为她暗暗担心,记挂她到如今,为她写下这样一封信。
但中森明菜却轻轻摇头,“电视剧只是一粒种子。”
她在这样的细节上面较着真。不愿意去想,那两个女孩,是因为电视剧成为了朋友。又因为这样,让她读到这封信,并想要去做些什么。
她跟岩桥慎一说,“如果去想,‘看在电视剧的缘分上,为她们做些什么’,不是很傲慢吗?那是她们的人生,不是电视剧的衍生剧。”
“嗯,有道理。”岩桥慎一点头。
说到底,连写下这封信的小山美穗本人,写的也不是一封求助的信。要是拿出偶像去给粉丝实现心愿的姿态,只为了自己安心去做什么,对两个女孩子就不够尊重。
“总之,”他在一边提建议,“不如就先写回信,怎么样?”其他的不论,这封信的的确确是一位叫小山美穗的粉丝寄来的粉丝来信。
电视剧不是现实,现实更不是电视剧。
既然如此,能够为了这个现实去做的事,现实之中藏有的可能性,就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把朝子桑介绍给她认识,不知道可不可以。”
中森明菜想着,朝子处理这类事的经验丰富,又富有人情味,如果有她帮忙,胜过自己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在一边乱打转。
刚在心里认定了朝子是个好人,立刻就拿出全心的信任出来,这就是中森明菜。
岩桥慎一有点觉得她这副不假思索的样子有趣,于是笑道,“和朝子桑商量之后,不就知道了吗?”
话说出口,岩桥慎一想起今晚朝子那清晰条理,彷佛亲眼所见的说词,在心里想,自家的这位姐姐,业务能力有够出众的。
也或许,是因为她处理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
……
中森明菜写给小山美穗的回信里,到底附上了朝子的联系方式。信送出去,几时被小山美穗读到,她又会作何应对,这便是未知之事。
老经纪人大本,被中森明菜叮嘱,珍而重之的要把一封回给粉丝的信务必寄出去,心里也觉得纳闷,猜不着这是封什么信。
不过,多半可能是粉丝处在困境之中,希望得到偶像鼓励,这样的来信。
老经纪人经验丰富,对这些事一概心中有数。然而,尽管他在心里胸有成竹,却无法得知,自己这一次的判断弄错了什么。
有人处在困境之中不假,但却不是粉丝自己。
会为了自己去东奔西走,为了自己纠结不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为了朋友牵肠挂肚的少之又少。
或许,小山美穗的信之所以打动人心,正是因为这一点。
小小的插曲放到一边,中森明菜照样继续她忙碌的日常。只是,经过了小山美穗的这一封信之后,她偶尔也会放空,忍不住在心里想,与那个金枪鱼女孩有着差不多经历的人还有多少?
朝子桑说,许多人只是努力生活,就让自己落入了深渊之中。
努力生活,也会成为错误吗?
中森明菜对外界的事,常常要到了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有所体会。但这一次,她却比许多人都要早的,品味到了当下这个时代的某种残酷之处。
而同时被她所了解到的,还有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