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场合?
这可是师母的生辰宴啊,大家都写诗作词祝寿,你这连写两个“奈何”是何居心?!
开玩笑,耍小脾气,也是要有个度滴!
真是岂有此理!
一众门生义愤填膺,对朱平安的所作所为愤慨不已,纷纷以眼神和嗟叹表达他们的愤慨和鄙视。
不过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更愤慨了,脾气爆的人都要怒发冲冠了。
因为朱平安,他,他,他又接着写了三个字“奈若何”。
至此,朱平安《贺师母寿》的第一句诗已经写出来了:“奈何奈何奈若何”。
众人简直要炸了,朱平安太过分了,这是祝寿诗吗,标榜着《贺师母寿》,可是竟然写什么“奈何奈何奈若何”,满纸的消极、颓废和扫兴,这是哪门子祝寿诗啊。
现场一片哗然。
徐夫人扭头看了一眼徐阶,徐阶微微笑了笑,伸手覆在夫人手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子厚,你这是什么祝寿诗啊?”徐璠手里的杯子都快要端不住了。
“祝寿诗啊。”朱平安一本正经的回道。
祝寿诗?!!!
扯淡!
奈何奈何奈若何,这是哪门子的祝寿啊,这语调分明是诅咒诗好吧!
众人都替徐璠打抱不平!
不过,众人的嗟叹、不满和愤慨并没有影响朱平安的发挥,在众人的愤慨中,朱平安发挥超级稳定,嗯,提笔另起一行,又写了两个字。
没错
还是“奈何”二字。
疯了。
朱平安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你这个疯子,你是要毁了恩师的寿宴吗,众人这一刻简直恨不得将朱平安的脑袋都塞到砚台里!
又一个“奈何”,徐璠彻底凌乱了。
张居正右手摸着下巴,眉头蹙得很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朱平安。
在一众愤慨和非议之中,朱平安脸上微笑依旧,右手执着毛笔又挥洒了起来,举笔补全了第二句,笔法娴熟,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奈何今日雨滂沱”。
虽然没有再写“奈何”了,但众人对朱平安的非议和愤慨并没有减弱分毫。
虽然你没再写奈何,但你这句“奈何今日雨滂沱”,还是满纸的消极、颓废和扫兴,而且你这可是祝寿诗啊,第一句“奈何奈何奈若何”,第二句“奈何今日雨滂沱”,满满的消极颓废不说,你这诗都写了一半了,可完全跟祝寿不沾边啊。
哎!
什么人啊这是。
还有脸笑!
恩师待你恩重如山,你就这样回报恩师吗?!我若是你,这会儿早就自挂东南枝以向恩师谢罪。
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将朱平安脑袋塞到砚台里的冲动更浓了。
写完第二句后,朱平安将毛笔再次饱蘸了墨汁,然后一秒也不停顿的再次运笔如飞,如蛟龙乘风破浪,凤随风翔于九天,一口气将第三句诗也写了出来:
“滂沱雨祝师母寿”。
朱平安这一句诗写出来后,大堂内便响起了众人一阵小声的惊讶声。
“啊?”
“这?”
“好像有点意思了。”
众人看到朱平安的第三句后,不由自主的小声惊讶了起来,这第三句一出来,这首祝寿诗好像有点意思了,前两句的消极、颓废似乎削减了不少。
虽然比不上众人前面做的祝寿诗,可是总算有一点祝寿诗的样子了。
众人心中的愤慨稍稍消减了一分,再看向朱平安时,便有一种看浪子回头的感觉。虽然这个浪子还是一事无成、不修边幅、不靠谱,但是至少他愿意回头了。
未等众人惊讶声消失,朱平安又一次蘸墨运笔,龙飞凤舞的将全诗的最后一句一气呵成,最后收笔时往下轻顿,又猛地提笔收回,宛若神龙摆尾、凤凰展翅一样!
至此,整首诗也就跃然纸上。
《贺师母寿》
奈何奈何可奈何,
奈何今日雨滂沱。
滂沱雨祝师母寿,
寿比滂沱雨更多。
朱平安提笔收回,大厅一片安静,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如此的安静氛围持续了足足两秒,两秒之后,大厅便像是开水沸腾了一样,热闹了起来。
“啊?好!”
“这......画龙点睛啊!好诗!”
“原来还可以这么写祝寿诗!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这驾驭文字的功底真是绝了。”
“哈哈哈,这一首诗还真是一波三折,荡气回肠,尤其是最后一句画龙点睛,瞬间整首诗脱尘出俗,升华了,真是难得一见的祝寿佳作啊。”
“我就说嘛,恩师待状元郎恩重入神,状元郎又怎会在师母寿宴上犯浑呢。呵呵,状元郎真是艺高人胆大、幽默风趣啊,故意如此作祝寿诗助兴。”
众人回过神后,无不拍手叫绝。
大家都是徐师门下,刚开始也只是愤慨朱平安这个小师弟竟然在师母生日宴上写了一通“奈何”,还以为他是耍脾气、使小性子、不懂事呢,现在既然误会澄清了,而且朱平安所作的这一首诗,幽默风趣又精彩绝妙,是难得的一首好祝寿诗,于是众人便毫不吝啬他们的表扬。
张四维和王世贞两人是咸于容焉。
房间里沉闷之气瞬间一扫而空,气氛热烈,达到了整个宴会的高潮。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张居正看着朱平安所作的祝寿诗,神情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后随着众人拍了拍手。
“哈哈,子厚,你小子可以啊。”
徐璠笑着来到朱平安身边,使劲往朱平安肩上拍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刚刚把我吓一跳。还想着,如果我娘生气后,我该怎么给你求情呢。”
“多谢世兄挂念。”
朱平安拱手向徐璠道谢,然后指了指徐璠手里的茶杯,呵呵笑着问道,“呵呵,世兄的茶喝完了吗,不知道平安迟到的三杯酒还用罚吗?”
“算你小子运气好。”徐璠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里面半杯茶随着杯子打转。
“呵呵,多谢世兄。”朱平安笑着拱手道谢。
“咯咯咯……你这个学生啊,真是猴儿精猴儿精的。这整场,就教人记住了他的诗,想忘都忘不掉……”首位上,徐夫人用手帕掩着嘴唇,侧头笑着与徐阶说悄悄话。
徐阶笑而不语。(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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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安作诗祝寿后,张四维、王世贞等人也都依次上前作诗祝师母寿,他们的诗作虽然不如朱平安的祝寿诗反响大,但也都赢得了满堂彩。
诗词祝寿后,徐阶携夫人向众门生举杯致谢,然后徐夫人便回后院招待女宾了。今日是徐夫人寿辰,女眷亲友是大头,徐夫人这个女主子自然要去招待。
徐阶在寿宴上挨桌对众门生嘘寒问暖,关心众门生近况,不时勉励几句。
寿宴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张四维和王世贞知道朱平安酒量不好,很是照顾朱平安,帮朱平安挡了好多酒。
不过即便如此,朱平安也还是很快就不胜酒力,感觉脑袋有些昏昏的了。
朱平安有自知之明,在感觉自己不胜酒力、脑袋昏昏后,再遇到其他人来敬酒时,朱平安便起身向来人表示歉意,实言告之自己已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表示感谢。
“没想到你也是以茶代酒。”来人摇了摇头。
“也?”
朱平安脑袋昏昏的,但耳朵还是抓住了也这个字,然后眼睛不由一亮,难道说今天宴席上还有人和自己的酒量一样差,真是吾道不孤也。
“对啊,刚刚仲芳就是这样。”来人点了点头。
仲芳?
说的是杨继盛师兄,朱平安闻言一楞,疑惑的看向来人,不会吧,你搞错了吧,杨继盛师兄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啊,千杯不醉算不上,但三斤白酒是没问题的。
“仲芳不仅以茶代酒,还只吃素,还挑的很,带葱姜的素菜也都不吃,你说怪不怪,他可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
来人一直碎碎念个不停,一直到离开嘴就没停止过对杨继盛的吐槽。
师兄这是在斋戒吧。
朱平安晃了晃脑袋,好吧,对师兄来说,今天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比如说是师兄家族祭祀的日子等等,师兄今日才会这般斋戒吧。
“杨师兄还真是不喝酒、不吃荤,我们问了下,师兄说他后天有大事要做,要斋戒三天。”张四维和王世贞两人敬酒一圈回来,对朱平安说了一嘴。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嗯,师兄说的大事,大约就是祭祀吧,脑袋昏昏沉沉的朱平安如是想道。
寿宴赶在宵禁前结束的,朱平安半醉半醒、脑袋昏昏沉沉的随张四维、王世贞一同离开。三人到了临淮侯府门口时,发现刘大刀牵着一辆马车等在门口等着了。
“呵呵,大刀,我们还想着如何将子厚送回去呢,没想到你这边马车都准备好了。”张四维微笑着说道。
“呵呵,不是我,这是徐大少让人备下的。”刘大刀挠了挠头笑着回道。
“呦,徐老大有心了,改天我再向他道谢。”朱平安晃了晃脑袋。
“大刀你没喝多吧?”王世贞问道。
“哪能啊,我今天只吃肉,一滴酒都没喝酒。少夫人叮嘱过,陪公子出门的时候,不能喝酒。”刘大刀用力的摇了摇脑袋,信誓旦旦的说道。
“那把子厚交给你,我们就放心了。”王世贞和张四维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多亏你们帮我挡酒了,不然我今天铁定趴下了,改天我再谢你们。”朱平安脚步轻飘的走上马车,拱着手向张四维、王世贞道谢。
“你跟我们客气个什么劲,快回去歇着吧。大刀,子厚我们就交给你了,路上慢点哈。”张四维和王世贞两人笑着将朱平安推进马车,然后对刘大刀说道。
“你们就放心吧。那我们就先走了。驾......”刘大刀向两人抱了抱拳,然后驾着马车向临淮侯府而去。
哒哒哒......
夜幕中,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回响,仿佛奏响了一首催眠曲;马车左摇右晃,宛若儿时的摇篮,坐在马车里的朱平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直到了临淮侯府,朱平安都没有醒。
李姝得了消息后,紧着带着画儿她们出来了,一瞧见朱平安靠着车厢熟睡的样子,不由的紧张不已,连着吩咐画儿她们去准备,“画儿你去浴室看着把热水备好,琴儿你去后厨让她们快些熬一碗解酒汤来,珠儿你去让刘妈妈抬软轿过来.....”
“啊,到了啊?”
朱平安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紧张不已的李姝,不由晃了晃脑袋,挤出笑容,安慰起李姝来,“没事,我只是眯了一会,今天喝的不多,子维和文生帮我挡酒了。”
说着,朱平安为了证明自己没喝多,就扶着车辕,起身往马车下走。
不过,朱平安高估了自己,微醺的他脚步飘浮,才走下马车便是一个趔趄。
“还逞能......”
李姝气的娇嗔,紧着上前扶住了朱平安。
“呵呵。”
朱平安老脸一红。
咯咯......
画儿、琴儿她们见状,捂着小嘴咯咯偷笑。
朱平安手搭在李姝肩上,这样的回了敬享园,一路上嗅着李姝身上传来的幽兰体香,不由的一阵心猿意马,小手也就不老实了起来,古人云喝酒乱性,诚不欺也。
“再乱摸,砍断你的大猪蹄子......”李姝媚眼含春,挖了朱平安一眼,又羞又恼的嗔道。
“咳咳,喝多了,手都不听使唤了。”朱平安打了个哈哈,依依不舍的收回了乱摸爪子。
信你才怪。
李姝小脸红扑扑的,翻了一个大大白眼,香腮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更添几分诱人风情。
“像一头猪一样,又臭又沉,还不老实......害我都是一身酒味,不行,待会我还得再洗一个澡。琴儿,快来给我揉揉肩膀,酸死了......”
到了敬享园,李姝将朱平安扶进浴室后,撅着樱桃小嘴抱怨,呼唤琴儿给她揉揉肩膀。不过李姝嘴上抱怨,可是听着却没有一点抱怨的味道,更像是撒娇一样。
“小姐,反正都要洗澡,不如跟姑爷一起洗好了。”琴儿一边给李姝揉肩,一边小声提议道。
“是啊小姐。”其她小丫头也跟着起哄。
“一起.......呸,谁要跟他一起洗。再浑说,小心你们的皮。”
李姝闻言顿了一秒,似乎在思考,不过很快就俏脸蛋通红的扭头冲琴儿她们露出了小虎牙。
琴儿她们咯咯笑着求饶,室内一阵欢声笑语。
“小姐,姑爷说他自己洗,不用人服侍。”
包子小丫鬟画儿小脸红扑扑的,提着小篮从浴室走了出来,低着小脑袋,像是小鹌鹑向李姝回禀道。
“好心当作驴肝肺,有美女服侍沐浴还不要,哼,不识好歹,那我们就不管他了......待会你和琴儿一块服侍我沐浴,让他一个人后悔去吧。”
李姝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向浴室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娇嗔了一句,不过樱桃小嘴却是带着笑意的,继而转头柔声对画儿说道。
“小姐才是美女,我就是个丑丫头......”包子小丫鬟画儿小脸上浮上两朵红云。
“啊!!!!!!!”
包子小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浴室方向突入其来的传来朱平安一阵懊悔的“啊”声。
一个啊字持续了数秒时间,声音响彻云霄,仿佛杀猪一般,充满了懊悔。
李姝、画儿、琴儿等人被朱平安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
“姑爷这么快就后悔了?”
包子小丫鬟听着朱平安懊悔的啊声,耳朵唰一下像兔子一样支了起来,小脸唰一下变的通红通红,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浴室的方向,自言自语的小声呢喃。
一旁的琴儿听到包子小丫鬟的呢喃,特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轻轻推了推画儿,不确定的小声问道,“是不是你们把洗澡水兑的太烫了?姑爷一下水就被烫着了。”
“不会,兑好洗澡水后我都试过了,水温刚刚好,不烫的。”包子小丫鬟连连晃了晃脑袋。
那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是浴室地面有水,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喝多了,控制不了平衡,一头栽到浴池里呛着水了?
“快随我去看看怎么了?”
在画儿和琴儿小声说话的时候,李姝已经慌忙起身了,一边快移莲步往浴室的方向,一边焦急的招呼琴儿、画儿等丫头随她一起去浴室看看。如果朱哥哥真的滑到了或者呛水了什么的话,自己一个人力气可能不够呢。
“哦哦,对对。”
画儿、琴儿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上李姝。
就在一行人才走了几步,就看到浴室方向,朱平安裹着浴袍,湿漉漉着头发,光着脚丫子,啪啪啪的使劲踩着木地板,脚步还略带着醉意,晃晃荡荡的、一阵风一样的冲着她们径直狂奔而来。
李姝、画儿、琴儿等人又被吓了一跳。
看这狂奔的样子就知道朱平安很急迫。
从朱平安的穿着上也能看出来,朱平安身上的浴袍裹得一点也不好,跟系袈裟似的,里面大约什么衣服也没穿,关键部位倒是遮住了,可是膀子露了一半,露出大半胸膛,左腿遮住了,右腿还露了一半,黑黑的腿毛欢快的随风跳起了海草舞,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
狂奔的时候,朱平安脸上还满是懊悔的表情,仿佛错过了一座金山或者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啊?真的后悔了?”
琴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的小嘴张成了一个小圆形,有些不确定的狐疑呢喃道。
可是,姑爷不是这样人啊。
小姐都让画儿这个笨丫头在姑爷沐浴的时候服侍过多少次了,次次画儿都被姑爷给拒绝出来,还有上次在听雨轩小姐来月事的时候,还让画儿去给姑爷暖床过呢,姑爷发现床上的人不是小姐后,扭头就去旁边的耳房睡去了……像这样的例子,已经有太多太多次了,姑爷次次都拒绝了呢。
可是,现在又怎么解释啊?!
姑爷都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了呢,又喊的这么懊悔,像是错过了一座金山或者做错了天大的事一样懊悔……
难道说,姑爷喝多了酒,酒后乱性?还是说喝多了就露出本性了?
这一刻,琴儿的心理活动别提有多丰富了。
琴儿一旁的包子小丫鬟画儿像一只紧张懵了的兔子一样,心跳的厉害,小手都紧张的直冒汗,肉呼呼的爪子下意识的绞着衣角,怎么办,怎么办,姑爷怎么这么着急啊,要是姑爷让我去服侍洗澡,我该怎么办啊……
走在最前面的李姝,瞧见朱平安这幅懊悔焦急的德行后,错愕的张开了小嘴,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原本紧张不已的俏脸蛋,此刻都已经开始变黑了,并且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酝酿着。
一旦爆发,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呵,男人?”
李姝瞥了朱平安一眼,呵了一声,周身乌云密布,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不过。
李姝才呵完就愣住了。
紧张的跟兔子似的包子小丫鬟画儿也愣住了。
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的琴儿也愣住了,房间里其她的丫头们也全都一个个愣住了。
因为朱平安呼一阵风一样,从她们,从她们所有人身边,啊啊啊啊懊悔的叫着呼啸狂奔而过,就这样斜裹着一条浴袍,腿毛海草着,径直向着大门外狂奔。
哈?
啥情况?
不是找画儿?
那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宴席上喝的酒后劲大,到现在才上头?
画儿、琴儿等人全都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喂,朱哥哥你要干嘛去呢?”
李姝这会也不顾的呵男人了,着急的提着裙摆追了上去,追着朱平安的背焦急的问道。
一眨眼功夫,朱平安就狂奔到门外,来到院子里了。
“啊......不喝酒不吃肉,这是斋戒啊,我真傻,吃饭的时候竟然没想到......”朱平安一边往外狂奔,一边懊悔的自言自语。
“朱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没想到啊,你穿这样要干嘛去呀?”李姝一脸焦急担心的问道,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朱平安呢。
“我要去找杨师兄。”
朱平安扭头回了一句,狂奔的更快了,跟火烧屁股似的,眼瞅着就要跑出敬享园了。
“你就穿成这样出去吗?还有,外面都宵禁了,你往哪去找杨师兄啊。”
李姝在后面追上不朱平安,生气的一跺小蛮脚,冲着朱平安大声喊道。
“啊!”
李姝这一声像是点穴一样,狂奔的朱平安应声顿住了脚步,继而一声更加懊悔的啊声响彻天穹。
临淮侯府还有隔壁魏国公府上的狗都被吓叫了。
银白色的月光洒入纱窗,窗外嘈切凄厉的蝉鸣也都已经停息了,四野万籁俱静。月光和寂静交织了一张弥天梦网,天地万物都被收入网中,沉沉的陷入梦乡。
但是有人例外。
敬享园主卧大床上,朱平安翻了一个身,没过一会又转了一个身,然后又转了一个身......短短的一会,朱平安就翻来覆去不下十余次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时看一眼窗外,看到夜色正浓,便又转了一个身......长夜缘何如此漫漫......
“朱哥哥,睡一会,睡一会吧,明儿早起一些就是了。”
在朱平安又一次翻身后,一旁装睡的李姝再也忍不住了,心疼的伸出柔夷抱住了朱平安,将朱平安的脑袋压到自己怀里面,让他枕着自己的柔软入睡。
软软的,朱哥哥枕着,一定比枕头舒服,这样朱哥哥就可以睡觉了。
“扰着你了。”
朱平安柔声歉意道,准备从李姝胸前起身,老实躺一边去,不再辗转反侧了,让李姝好好睡觉。
“你没有扰着我,你伤着我了。”李姝抱着朱平安不放,哑着嗓子娇声说。
“可是我枕疼你了。”
朱平安着急要抬起头来,以为是自己脑袋枕着李姝的柔软,把李姝枕疼了。
“是你不睡,不爱惜自己身体,让我心疼了。”李姝摇了摇头,将朱平安的脑袋抱的更紧了,紧紧地贴着,“不信,你听我的心跳......”
咚咚咚......
心跳舒缓,像是在弹奏一首安眠曲。
“睡吧朱哥哥……”李姝抱着朱平安,声音如娟娟泉水,味儿甜如浸蜜。
“嗯。”
朱平安轻轻点了点头,反手抱住李姝,像头小猪一样,在李姝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摩挲了几下,听着李姝安眠的心跳,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咯咯......你的呼吸,好痒......”
过了几秒后,李姝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我起来好了。”
“不行。”
......
夜色深沉,似梦似幻。
“梆梆梆......”
府外有巡夜的更夫经过,梆梆梆,敲响了寅时的更点,隐隐的传入临淮侯府。
在古代夜间每到一更,巡夜的更夫就会打梆子报时。更夫现在报的是寅时,也就是三点左右。
隐隐听到寅时梆子响后,朱平安便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起身,下床后小心翼翼的给李姝掩了掩被子,接着在李姝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抓起衣服,轻轻的走出了卧室。
出了院子,朱平安径直向前院马厩而去。
朱平安原以为这个点刘大刀应该没起,正想着牵了马后,给前院值班的护院说声,让他等刘大刀起来后给刘大刀说一声,就说今儿不用他送了。不过,让朱平安意外的是,朱平安才走到马厩就看到了刘大刀。
“大刀兄,你怎么起这么早?”朱平安很是意外的问道。
“呵呵,公子早啊,少夫人昨天傍晚差人给我传话,让我今早早起等公子。”
刘大刀呵呵笑了笑,挠了挠脑袋。
呃。
好吧。
李姝这丫头,朱平安闻言,抬头看向敬享园方向,心里面一阵暖流。
因为朱平安起的时间太早,宵禁时间还没结束,朱平安和刘大刀牵了马在临淮侯府大门前等了一会,解除宵禁的锣声才缓缓敲响。听到宵禁解除锣声的第一时间,朱平安便翻身上马,向着杨继盛的府邸,快马加鞭而去。
刘大刀策马紧随其后。
走到一半的时候,朱平安忽然想起还没有跟裕王府请假呢,两个地方还不顺路,朱平安便让刘大刀改道去裕王府,给裕王府守门中侯武万夫说一声,就说自己今天上午有事,让武万夫帮自己向裕王请个假。
“好的公子,那我跟武将军说后,就去杨大人府外等公子。”刘大刀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向裕王府而去。
朱平安继续策马前行,去往杨继盛府邸,好在时间早,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再加上杀马特黑马今天异常给力,速度快的飞起,朱平安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杨继盛府邸。
杨继盛的府邸坐落在一个陋巷胡同,这个胡同环境不好,进去后有一股子霉味。这个胡同的院子都是用来出租的,杨继盛租的院子是这个陋巷里面积最小的一个,地段最差的一个,只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面也就一个正房、一侧厢房、一个灶房和一个厕所,跟农村的院落差不多,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堂堂一个兵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员,副局级干部,租住这样的一个院子,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小院墙皮都有些脱落了,不过院外打扫的很干净。
院上挂了一个简单的匾额,上面写着“杨府”,从字迹上看,是杨继盛亲手所书的,望去,便觉一股子铁骨铮铮的浩然正气从匾额上飘溢了出来。
隔着门缝,依稀看到房内似乎亮着油灯。
看来杨师兄还未出门。
朱平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总算没有错过。
“叩叩叩……”
朱平安下马,上前握住门环轻轻叩响了杨府的大门。
院内似乎有动静,不过并无人前来开门。
于是,朱平安又轻轻叩了几下房门。
少顷
一阵脚步声传来。
“谁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声音从门后传来。
“老伯,在下朱平安,乃是贵府杨继盛杨大人的同门师弟,今有事特来拜会杨师兄。”
朱平安在门外拱手回道,通过门缝依稀可见一位五十来岁老仆的面孔。
“我家老爷的师弟?怎么这么早来拜访啊?那你等着。”门后的老人比较警惕,听了朱平安自报家门后,也没有开门,只是让朱平安在外等着,他去正房通传。
“有劳老伯了。”朱平安拱手道谢。
继而,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然后隐约听到老者通传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
听到一阵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嘎吱一声,大门打开了,杨继盛微笑着快步迎了出来。
“师兄早安,平安唐突,不请自来,还望师兄见谅。”朱平安微笑与杨继盛拱手见礼。
“呵呵,子厚与我客气这些做什么,难得有人不嫌弃寒舍简陋,快请进。”杨继盛笑着拱手还礼,轻轻拍了拍朱平安的肩膀,邀请朱平安进门。
进了院子,两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后,杨继盛便将朱平安请进了正房。
厅堂很是简单,摆设只有桌椅而已。刚刚杨继盛应该是正在用早膳,桌上的早膳还未撤下去,一盆稀粥,一碟腌萝卜,一窝粗粮馒头,别无他物,仅此而已。
很难相信,这就是一个五品官员的早膳。京城普通老百姓的早膳,也都比这丰富的多。朱平安知道,这是因为杨继盛把他微薄俸禄都寄回贬谪狄道时创办的学院,为当地的学子补贴膳食了。
桌上除了备用的碗筷,还有两套用过的餐具,一套是杨继盛用的,另一套应该就是杨夫人的了,应该是刚刚杨夫人听到有人拜访,避嫌,避到卧室去了吧。
封建社会的礼制便是如此。
男客至,女子要避嫌。
朱平安早就习惯、适应封建社会的这套行为准则了,对此习以为常。
“子厚,这么早过来,应该还没用早膳的吧?若是不嫌,不妨一起用个早膳?”杨继盛邀请道,“只是愚兄这的早膳有些简单,恐子厚吃不习惯。”
“呵呵,还真被师兄说准了,平安确实还没用早膳呢。师兄盛情难却,那平安就不客气了。”朱平安呵呵笑了笑,一点也不客气作假,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动手取了备用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稀饭,一边说道,“什么简单不简单的,平安来自乡下,小时候家里欠收的时候,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什么吃不习惯的。”
朱平安作的自然,一点也不做作,杨继盛脸上的笑容更真实自然了。
“嗯,这萝卜好吃,佐粥最配不过了,真可谓天作之合,师兄真是好口福啊。”朱平安夹了一筷子腌萝卜放入口中,清脆爽口,嚼的“叽跚叽蹦”作声,酸中有甜,甜中带香,吃的津津有味,再喝一口粥,真是一种享受,朱平安赞不绝口。
朱平安这话真不是恭维,是真的好吃,跟祖母腌的萝卜味道不同,但都很好吃。
“呵呵,这萝卜是你嫂子亲手腌的,佐粥最善,我每天都离不开它,回头让你嫂子给你装上一坛。”杨继盛笑着说道,许诺给朱平安装一坛带走。
“多谢师兄。”朱平安道谢不已。
“腌萝卜而已,又不值几个钱,客气什么。哦,对了,不知这么早来询愚兄,所谓何事?”杨继盛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师兄不问,平安也要说了。”朱平安放下手里的碗筷,一脸正色的回道。
“哦,子厚有何见教,愚兄洗耳恭听。”杨继盛见状,也放下了碗筷。
“师兄可是要弹劾严嵩严阁老?”朱平安抬头看向杨继盛,用肯定的语气,轻声问道。
朱平安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可是在杨继盛听来,却如同一道惊雷一样。
“子厚,你听谁说的?”杨继盛一刹那间变了脸色。
难道说消息已经走漏了吗?!
不应该啊。
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自己要弹劾严嵩的消息,只告诉过张居正等三位信得过的人,尽管叔大他们没有参与署名,但是以他们的人品及自己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们。
那子厚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若消息走漏了,那问题就大了,自己本来是想给严嵩一个措手不及的。如果子厚都能得知消息了,那严嵩此时岂不是更有可能已经得知消息了?那还怎么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啊?
事关大事,也由不得杨继盛不紧张了。
“本来平安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朱平安轻叹了一口气,“师兄不必紧张,没有谁告诉平安,是平安自己猜出来的。昨日师母寿宴,师兄斋戒不吃酒肉,后来又听师兄讽刺叔大明哲保身,文生和子维说师兄后天有大事要做故而斋戒......平安寿宴上吃多了酒,脑袋昏沉,当时并没有多想,后来回到家中,泡澡时酒意稍解,想到寿宴上师兄的所作所为,忽惊奇一身冷汗。若非因为宵禁,平安昨晚就来拜访师兄了。平安知道,师兄近日家中并无祭祀或行大礼之事。想到师兄去年上疏弹劾仇鸾前,也是如此斋戒了三日,以死志弹劾。之前,师兄弹劾其他官员时,都未曾如此严阵以待,只有弹劾如仇鸾此等权势滔天之人时,方行斋戒之事,以死明志。这样以来,范围就缩小很多了,再加上平安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平素对严嵩所作所为多有不忿,所以平安才有如此揣测。其实,在师兄刚刚开口之前,平安也都是猜测。不过,现在确定了。”
“见微知著,不愧是子厚。”
原来如此,杨继盛闻言松了一口气,对朱平安的敏锐嗅觉,佩服不已。
“师兄,平安今日前来便是为此事而来。”朱平安抬头看向杨继盛,一脸的严肃认真。
“不知子厚有何见教?盛,洗耳恭听。”杨继盛离桌而起,双手拱起。
仅仅是猜测到自己可能会弹劾严嵩,朱平安便在宵禁结束后第一时间,专程赶来自己家门前,这番的用心良苦,杨继盛心中很是感动不已。
再对比一下张居正等明哲保身、装糊涂、划清界限等所作所为,杨继盛心中更是感慨。
“平安请师兄三思而行,还望师兄,愿益留意,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
朱平安起身长揖,言辞恳恳。
朱平安深知杨继盛这一弹劾,便是三年囹圄,非人折磨,天人永隔,再也回不来了。
遥想当年自己初来京城赶考,投宿驿站无门,杨继盛古道热肠的那句“喂,那骑马少年,如若不嫌,可与我同住”,依稀还在耳边回响。
如此一位古道热肠、忠贞报国、为民请命、浑身是胆的人不应如此悲剧收场。
所以朱平安才劝杨继盛三思而行,愿益留意,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即:望师兄三思而行,增加留下的意愿,不朽的功业,毕竟还是需要掌权来做的。希望杨继盛可以换个思路,留有用之身,以效家国。
“呵呵,盛,资质平平,非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只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执事而为,不朽之业,此等大事,还是由子厚你们去做吧。”
杨继盛听了朱平安的劝说,呵呵笑了笑,爽朗说道,晨曦未露,却一脸的阳光。
“师兄何出此言!师兄被贬狄道期间,兴办学校,疏浚河道,开发煤矿,请嫂夫人传授纺织技术,一改狄道蛮夷落后、不知诗书之风,文而化之,授而富之,深受当地各族人民的拥戴,尊称师兄为‘杨父’,等师兄离任时,狄道各族送于百里之外者千余人。师兄治国之才,窥一斑而知全豹。若师兄资质平平,那平安就是朽木一根了。还望师兄三思啊......”
朱平安闻言,忍不住再次劝道,举了杨继盛贬谪狄道期间的成绩作为例子,劝杨继盛三思而行。
“子厚,我有自知之明,狄道所为,不值一提,且狄道弹丸之地,盛就已经倍感吃力、举步维艰了,更枉论治国济世了。”杨继盛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为所动。
即便杨继盛如此坚定,心如磐石,朱平安也没有放弃。
朱平安深知杨继盛弹劾后,结局如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位直臣走向悲剧。
“师兄,严嵩乃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显赫,权势滔天,党羽众多,遍及朝野,互为犄角,又深得圣上信赖,此诚当今大势,不可戳其锋芒。师兄,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还望师兄三思啊。”
朱平安再次劝道,这一次用了孙中山先生的名言,希望可以劝住杨继盛。
“好,好一个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愧是子厚,此等见识,方是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盛自愧不如。大明有子厚你们在,盛就更放心了。”
杨继盛听了朱平安这句天下大势之论,忍不住击案赞不绝口......
子厚,大明有你们这样有见识、有能力的年轻人在,希望和未来就在。
于是,杨继盛目光更加坚定了。
朱平安见状,不由愣住了。
不对啊!
师兄你抓错重点了吧!
这一刻,朱平安真是简直了。
“师兄......”朱平安愣了一秒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劝说。
不过,未等朱平安劝说的话说出口,杨继盛就笑着打断了朱平安的话,言辞慷慨激昂,“呵呵,子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他严嵩何德何能,又岂能代表的了天下大势,我看他是天下伪势还差不多。以盛之见,廉洁奉公、天下为公,拨乱反正、兼济天下,方是天下大势,惩治奸臣严嵩,方是天下大势......”
呃......
朱平安看向杨继盛,杨继盛气魄雄伟,宛若一座大山一样,巍峨屹立,风雨不动。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英勇无畏!
这一刻,朱平安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杨继盛弹劾严嵩的决心,绝不会改变。无论自己再怎么劝,舌灿莲花也好,口若悬河也好,都不可能改变杨继盛弹劾严嵩的决心。
也是。
如果杨继盛能被自己说服了,那他还是嫉恶如仇、生性刚烈的杨继盛吗!在杨继盛的世界里,世界万事都可以用对和错来衡量,清正廉洁是对的,贪污腐败是错的;举贤任能、体恤民情是对的,残害忠良、欺侮百姓是错的......对的就是好的,错的就是不好的,不好的就要改正,如果你不改正,那我就来帮你改正,不管你是谁。很明显,在杨继盛眼中,严嵩贪污受贿、残害忠良、玩忽职守、坐看鞑靼闹北京......严嵩的所作所为就是错的,那就要改正,你不改正,那我就来帮你改正!知不可为而为之!
唉......
朱平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子厚,堂堂七尺男儿,何作此小女儿形状。盛非一时心血来潮,盛夙兴夜寐,为弹劾严贼准备两年之久,此一奏,定要争取还我大明一个乾坤朗朗。”杨继盛一脸阳光,慷慨激昂的鼓励朱平安。
对此,朱平安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心里默默一声叹息。
师兄,如果我不是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如果我不知道历史......那我也能像你一样一脸阳光、慷慨激昂。
“呵呵,且放宽心吧,子厚。不管乌云再厚,再遮天蔽日,太阳仍旧会照常升起。”杨继盛见状,不由笑了,拍了拍朱平安的肩膀,朗声宽慰道。
乌云只是暂时的,哪怕是阴雨绵绵数月,但终会散去,太阳仍旧会会照常升起。
杨继盛对此深信不疑。
是的.
乌云终会散去!
朱平安被杨继盛的精神所触动,也打起了精神。既然无法劝说杨继盛放弃弹劾,那就换一个思路,既然无法改变弹劾的命运,那就改变弹劾的轨迹吧。
历史上杨继盛弹劾严嵩,其实是很有效果的,据说严嵩收到杨继盛死劾的奏疏时,大为惶恐,奏疏直击自己要害,有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但是在看到杨继盛奏折末尾“皇上或问二王”六个字时,在儿子严世蕃的提醒下,严嵩豁然开朗、仰天大笑,身上冷汗顿消,完全放下心来。继而,严嵩马不停蹄奔赴西苑请罪,名义上是请罪,实则是针对“皇上或问二王”六个字,诬陷反咬杨继盛。
嘉靖帝本来就对杨继盛奏折中这句“皇上或问二王”大为光火,这触犯了嘉靖的两个禁忌,第一个禁忌是“二龙不相见”,我是龙,我儿子也是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你杨继盛还让我去问我儿子,你是何居心;第二个禁忌是“不许群臣和藩王走的太近”,大祖制规定藩王未经皇上允许,不得干政,严防各大臣同藩王接触,现在你杨继盛说“皇上或问二王”,让我儿子给你作证,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说你私下跟朕的两个儿子接触通气了吗,朕如何能忍。
再加上严嵩的诬陷、捅咕下,嘉靖帝更是怒不可遏,下旨将杨继盛关入牢狱,最终弃市。
也就是说,杨继盛弹劾失败的直接原因便是“或问二王”这四个字!
既然无法劝说杨继盛放弃弹劾,那就帮杨继盛完善奏折,去掉“或问二王”这个隐患吧。
“盛,前些时日,作了一篇八股文章,子厚若是有暇,不妨帮盛斧正一二。”
早膳用到一半,朱平安还在想怎么开口提奏疏的时候,杨继盛从他怀里拿出了一篇折叠的宣纸,口称是他所作的八股文,请朱平安帮他斧正。
八股文?
朱平安闻言楞了一下,继而心蓦地一跳,这个所谓的“八股”应该就是杨师兄的奏疏了。
果然。
等朱平安接过杨继盛递来的“八股”,打开一看,果然如自己所想的一样。
“请诛贼臣疏”
封面开头这五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宛若铁骨铮铮的脊梁一样,扑面而来。
朱平安览后抬头看向杨继盛,杨继盛微微笑了笑,示意朱平安继续往下看。
于是,朱平安翻看正文,继续往下看:
“兵部武选清吏司署员外郎事主事臣杨继盛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边患事。臣前任兵部车驾司员外郎,谏阻马市,言不及时,本内脱字,罪应下狱,被逆鸾威属问官,将臣手指拶折、胫骨夹出,必欲置之于死。荷蒙皇上圣恩,薄罚降谪。不二年间,复升今职。夫以孤直罪臣,不死逆鸾之手,已为万幸,而又迁转如此之速,则自今已往之年,皆皇上再生之身;自今已往之官,皆皇上钦赐之职也。臣蒙此莫大之恩,则凡事有益于国家,可以仰报万一者,虽死有所不顾,而日夜只惧思所以舍身图报之道,又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况臣官居兵曹,以讨贼为职,然贼不专于外患,凡有害于社稷人民者,均谓之贼……”
这是朱平安第一次看到杨继盛原版的《请诛贼臣疏》,朱平安在现代并没有看过杨继盛的奏疏原文,只是知道奏疏大意,以及一些关键地方。
朱平安看的很认真,字斟句酌,研究奏疏中除了“或问二王”这一忌讳外,还有无其他忌讳之处。
这第一段是交代背景,并无不妥之处。
朱平安继续往下看第二段:“臣观大学士严嵩,盗权窃柄,误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方今在外之贼惟边境为急,在内之贼惟严嵩为最。贼寇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贼嵩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可以除外贼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贼寇之先。且嵩之罪恶贯盈,神人共愤,徐学诗、沈炼、王宗茂等常劾之矣,然止皆言嵩贪污之小而未尝发嵩僭窃之罪。”
杨继盛在这第二段切入正题,痛批严嵩之罪,言徐学诗、沈炼、王宗茂等人弹劾严嵩都只弹劾了严嵩贪污这些皮毛小罪,没有弹劾到严嵩僭越的大罪。
这一段虽然带着杨师兄的个人情绪,但是总体来说,也并无不妥之处。
朱平安继续往下看,然后就到了正题了。
杨继盛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了三千余字揭露了严嵩专政叛君之十大罪五大奸。
朱平安一边看一边总结了一下,杨继盛在奏疏中揭露了严嵩如下十大罪:
一大罪:我朝太祖皇帝见宰相专权之祸,遂罢丞相、设阁臣,备顾问,而贼臣严嵩挟皇上之权,侵百司之事,处处以丞相自居,虽无丞相之名却窃有丞相之实,权势滔滔,官员每每升迁,未及谢皇恩,必先拜谢贼嵩,盖因他们知事权出自贼嵩,只知畏惧奉承贼嵩而已。此坏祖宗之成法也。
二大罪:圣上贼臣严嵩票拟。圣上每用一人,贼嵩便四处炫说这人是我票拟本上推荐的;圣上每罢免一人,贼嵩便说此人不勤附于我,所以我才在票拟本上罢免他;圣上每宽大一人,贼嵩则说是他票拟本所救;圣上每罚一人,贼嵩就四处向人扬言说这人得罪了他,他才在票拟本上报复的。贼嵩处处时时借助圣上的喜怒恣肆威福,所以群臣感嵩之惠甚于感皇上之恩,畏嵩之威甚于畏皇上之罚。用舍赏罚之权既归于嵩,大小臣工又尽附于嵩,嵩之心胆将不日大且肆乎?窃君上之大权。
三大罪:陛下每有善政,贼嵩皆言此出自他的建言,他这是抢夺、磨灭圣上之功。
四大罪:贼嵩纵子僭窃皇权,委重权于其子严世番,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
五大罪:贼嵩公器私用,大肆对其亲人、私党加官进爵,冒朝廷军功。
六大罪:贼嵩大肆接受贿赂,引用诸如赵大膺、高博泰之奸臣,祸害天下。
七大罪:外寇入侵,贼嵩惧怕作战,误国家军机。
八大罪:贼嵩把持朝政大权,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九大罪:文武官员升迁,但论贿金多少,致使贪污削剥盛行于世,大失天下人心。
十大罪:自贼嵩主事以来,朝野贿赂成风,官风不正,官员以投机取巧为能事,败坏风俗,乌烟瘴气。
朱平安逐字逐句研读十大罪之后,发现这十大罪之中的第六大罪,举的例子提到了自己曾经弹劾的赵大膺、高博泰等人,将他们作为了严嵩接受贿赂的例子。
这大约是自己蝴蝶翅膀煽动的影响之一吧。
这十大罪虽有些许夸大,但都是事实,杨继盛撕开了所有的遮羞布,直指严嵩的深重罪孽,尤其是前三罪,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怪不得历史上,严嵩看到杨继盛的奏疏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研读完十大罪,朱平安隐隐的还有一种感觉,觉的杨师兄弹劾严嵩的这十大罪,有些把皇上也给兜进去的感觉......
在杨师兄的奏折中,严嵩俨然成为了一代权奸,都有点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了。
自古昏君出奸臣。
权奸更甚。
只有懦弱的昏君才能出权奸。
若是明君,又如何被臣子蒙蔽到如此地步?如是强势的君主,又如何会被臣子僭越?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者说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自己知道历史上杨继盛因为这篇奏疏惹了圣怒,所以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认知来看这篇奏疏的话,可能会有这种错觉。
既然严嵩有如此罪大恶极的十项僭越大罪,缘何皇上没有发现呢?
杨继盛接着也解释了:“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以皇上之聪明固若不知者何哉?盖因皇上待臣下之心出于至诚,贼嵩事皇上之奸入于至神,以至神之奸而欺至诚之心,无怪其堕于术中而不觉也。臣再以嵩之五奸言之。?”
那是因为皇上你太实诚,而严嵩有太奸了!
于是,杨继盛在揭露了严嵩的十大罪后,接下来又揭露了严嵩的五大奸。
朱平安仔细研读了一遍。
一大奸:“知皇上之意向者莫过于左右侍从之臣,嵩欲托之以伺察圣意,故先用宝贿结交情熟于皇上宫中一言一动一起一居,虽嬉笑欷戏之声,游观宴乐之为,无不报嵩知之,每报必酬以重赏。凡圣意所爱憎举错,嵩皆预知,故得以遂逢迎之巧以悦皇上之心。皇上见嵩之所言所为尽合圣意,盖先有人以通之也。是皇上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此其奸一也。”
简单说就是,皇上您左右内侍都被严嵩发展成他的间谍了。
二大奸:圣上,作为您喉舌的通政司,被贼嵩安插的干儿子赵文华把持了,成了拦路犬,阻塞天下之言路。之前,御史王宗茂弹劾严嵩的奏本,就被赵文华停留五日方上,让严嵩有时间掩饰、毁灭他的罪证。
三大奸:圣上您的爪牙厂卫,也都被贼嵩渗透了,他儿子严世蕃四处与厂卫官员结亲家,都跟严嵩有瓜葛。
四大奸:圣上您的耳目科道言官,都被贼嵩笼络,成了他的奴隶。不顺从的言官,都被他踢到部署南京去了。
五大奸:圣上您的臣工,各部堂司官员有大半都是贼嵩的心腹之人。
这五大奸总结起来就是,圣上您的左右、喉舌、耳目、爪牙、臣工都被严嵩掌握了。
朱平安看完这十大罪五大奸后,心中激愤不已,这严嵩还真是罪不可赦!
放到现在,这严嵩就是第一号大老虎,必须得严打!
严世蕃就是典型的“我爸是严嵩”!
可惜。
这是古代。
必须得说,杨师兄所说的这十大罪五奸,确实都击中的严嵩的要害。
如今这大明官场成为权钱交易、权权交易的菜市场,政治变的一片黑暗,严嵩至少要背一半的锅。至于另一半的锅,在朱平安看来,则要嘉靖帝来背。
朱平安看的认真,杨继盛也看的认真,他在注意观察着朱平安的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朱平安的蹙眉思索、研读、推敲、激愤......都被杨继盛收入眼中。
这个时候,杨继盛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前天晚上,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张居正......
差距啊。
杨继盛心中感慨不已。
朱平安将十大罪、五大奸研读了两遍,总体上觉的虽略有夸大、言辞上有值得推敲之处,但并无致命的缺陷。
于是,朱平安又往下看。
“夫嵩之十罪赖此五奸以弥缝之,识破嵩之五奸则其十罪立见。噫!嵩握重权,诸臣顺从固不足怪,而大学士徐阶负天下之重望,荷皇上之知遇,宜深抵力排,为天下除贼可也。乃畏嵩之巧足以肆其谤,惧嵩之毒足以害其身,宁郁怏终日,凡事惟听命于嵩,不敢持正少抗,是虽为嵩积威所劫,然于皇上亦不可谓之不负也!阶为次辅,畏嵩之威,亦不足怪,以皇上聪明刚断,虽逆鸾隐恶无不悉知,乃一向含容于嵩之显恶,固若不能知,亦若不能去,盖不过欲全大臣之体面,姑优容之以待彼之自坏耳。然不知国之有嵩犹苗之有莠、城之有虎,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害,皇上何不忍割爱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况尔来疑皇上之见猜,已有异离之心志,如再赐优容姑待之恩,恐致已前宰相之祸,天下臣民皆知其万万不可也。”
杨继盛说严嵩有此十大罪,之所以能安然无恙,都是因为他的五奸弥补,如果识破了严嵩的五奸,那严嵩的十大罪就暴露无疑了。另外,杨继盛还批评了座师徐阶,说徐阶惧怕严嵩,不敢与他对抗,凡事都听严嵩的,有负皇上知遇之恩......接着,杨继盛就说皇上您这么聪明,都是因为包容严嵩,才没有发现严嵩的罪孽,才没有制裁严嵩。圣上您为了宠爱一个贼臣,就忍心天下百万苍生被严嵩祸害的生灵涂炭吗?
看完这一段后,朱平安默默在心里画了一个重点批注符号。
这一段虽然不如“或问二王”那么严重,但也绝对是把嘉靖帝惹生气的一个重点原因。
杨师兄在这一段批评座师徐阶,一点问题也没有,对于座师徐阶来说,这也是一种保护。至少,有这一点,严嵩就不会轻易认为杨继盛的弹劾是出自徐阶的暗示。朱平安相信,座师徐阶知道杨继盛在奏折里批评他后,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很高兴。杨继盛这一批评,就把他和徐阶划清界限了。有这一批评,徐阶就不会被这份奏疏所牵连了。
但是,徐阶在这一段说嘉靖帝,问题就很大了。杨师兄说嘉靖帝“一向含容于嵩之显恶”、“然不知国之有嵩犹苗之有莠、城之有虎,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害,皇上何不忍割爱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
这岂不是说嘉靖帝是包庇犯了?!
这怎么可以,怎么能说皇上是包庇犯呢,这不是把皇上置于自己的对立面了吗。这就相当于在砍boss的时候,丢了一个嘲讽,结果把boss旁边的终极大boss的仇恨给吸引了,这就从重级难度,一下子上升到地狱级难度了。
嘉靖帝本来就神经质、小心眼、爱记仇,你还这么刺激他,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行。
这样不行。
这一点要记下来,待会统一跟师兄提下,建议师兄这一段留着批评座师徐阶的话就够了,涉及到嘉靖帝的,都删了吧,至少把说嘉靖帝包容严嵩的话删掉。
在心中标记第一个点后,朱平安继续往下看,然后就到了杨师兄奏疏中的核心问题:
“伏望皇上听臣之言,察嵩之奸,群臣于嵩畏威怀恩,固不必问也。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如果的实,重则置以专权重罪以正国法,轻则谕以致仕归家以全国体。则内贼既去,朝政可清矣。”
这一段是杨师兄悲剧的直接原因,杨师兄“或问二王”这一句触犯了嘉靖帝的大忌,导致杨师兄弹劾严嵩不成,自己还被下狱问罪,最后惨遭弃市。
朱平安看的很仔细,研读完杨师兄的奏疏之后,东方天际都晨曦喷薄了。
“师兄,平安......”
朱平安看完合上奏疏,开口道了一声师兄后,顿了一下,斟酌着如何开口提议。
“子厚,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子厚有何见教,但请直言,盛,洗耳恭听。”杨继盛见状,不由微微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师兄有言,那平安就直说了。平安看完之后,有两点粗浅之见,与师兄探讨。”朱平安闻言点了点头,将奏疏打开摊开在餐桌上,伸手指出第一个建议所在的段落,缓缓开口说道,“第一点:师兄于此一段言圣上“乃一向含容于嵩之显恶“,后面又道“盖不过欲全大臣之体面,姑优容之以待彼之自坏耳“......未免有隐含圣上包庇严嵩之意。圣上看到奏疏后,恐会不喜,以平安之见,不如删去其中关于圣上优容姑待相关语句。”
杨继盛听了朱平安的第一点意见,笑着摇了摇头,“子厚这一点,却是多虑了,盛,这一段其实并非责备圣上,只是提醒圣上,莫再赐严贼优容姑待之恩,严贼是苗之莠、城之虎,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害,一日不除则百万百姓受其荼毒。”
“师兄,话虽如此,但读之,仍未免会让人觉得有怪圣上包庇之一。若是圣上览奏亦有此感的话,于师兄奏疏之事不利。”朱平安摇了摇头,再次提醒道。
“子厚,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若因噎而废食,岂非不智。盛有今日,皆乃圣上提拔之恩典。我直言提醒圣上,乃是为报皇恩,忠于臣子的本分。”杨继盛闻言摇了摇头,并没有采纳朱平安所提的这一条建议,态度很坚决。
呃。
开局不利。
朱平安心中叹了口气,其实心里也理解,杨继盛这么说其实并无不妥,因为臣子直言进谏,确实乃是本分。历史上,唐初宰相魏征就以敢于向皇帝直言进谏著称,成为历朝历代臣子们效仿的楷模。人无完人,皇上也是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作为臣子,发现皇上犯错后,难道因为担心皇上怪罪就不提醒皇上了吗?!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一个合格的臣子所为吗?!
况且,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杨继盛啊。
另外,这一点问题相对于“或问二王”来说,乃是癣疥之疾,“或问二王”才是真正的膏肓之病。
“这一点暂且不说。这第二点还请师兄务必考虑。”
朱平安在心中再三权衡,放弃了就这一点继续劝说的打算,将重心放在“或问二王”这一点上。
“子厚请讲。”杨继盛见朱平安如此认真正式,也正襟危坐,请朱平安讲第二点。
“第二点便是此处——“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朱平安伸手在奏疏上指出这一句所在,抬头看向杨继盛,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
朱平安话音刚落,就听到里屋卧室里传来一声杯子打翻的声音,另外,依稀还听到一声模糊惊呼。
谁?
还有其他人?
朱平安听到里屋传来的声音,吃了一惊,扭头往里屋方向看去。
“哦,子厚不必担心,屋里是犬子应箕。”杨继盛微微笑了笑,轻声解释道。
原来是杨师兄的二儿子,朱平安闻言松了一口气。
杨师兄有两个儿子,长子杨应尾,次子杨应箕。据历史记载,杨师兄弹劾严嵩失败,被投入大牢,自知必死后,于大牢中写了两份遗嘱,一份《愚夫谕贤妻张贞》写给妻子,一份《父椒山谕应尾、应箕两儿》写给两个儿子。
“应箕,怎么了?”杨继盛向朱平安解释后,朝屋里方向朗声问道。
“还请父亲责罚,孩儿口渴,倒了一杯茶,未想茶水太烫,失手打翻了茶杯。”杨继盛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一声十岁左右少年的解释。
“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为父说过多少次了,这次罚你抄写《论语》十遍,你可有意见?”杨继盛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面向里屋扬声教育道。
“孩儿无意见。”里屋传来杨应箕认罚的声音。
“师兄,箕弟只是不小心打翻杯子,就罚抄写十遍《论语》,是不是有些多了。”朱平安闻言,轻声劝道。
《论语》共有二十章,合计15900字,抄写十遍就是近十六万字。毛笔字又不像现代的钢笔、中性笔,用毛笔字抄写十六万字,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十遍其实不算多,一来抄写论语可以修身养性,二来可以加深应箕的理解。不过,既然子厚都开口了,那就该抄五遍吧。”杨继盛微微笑着解释了下罚抄写《论语》的良苦用心,不过还是听了朱平安的劝说,将罚抄写十遍改为了五遍。
“多谢父亲,多谢朱大哥好意,不过男儿一诺千金,应箕先前已经答应抄写十遍了,又岂能食言,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孩儿愿抄写十遍《论语》。”里屋杨应箕年纪虽小,但是做事却是很有原则,坚持要抄写十遍《论语》。
“好,不愧是我杨继盛的儿子。”杨继盛闻言,对杨应箕的决定赞赏不已,脸上也是一副咸于荣焉的模样。
“平安惭愧。”朱平安闻言惭愧的拱了拱手,对杨继盛的家风佩服不已。为人处世,诚字当先,由此一件小事,就可见杨家的家风一角。
“子厚,言重了。哦,对了,子厚你方才所言第二点“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一处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杨继盛微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言归正传,将话题重新引到奏疏上。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大了。
“师兄,可知二龙不相见的箴言?”朱平安抬头看向杨继盛,轻声问道。
“妖道故弄玄虚之举!妖言惑众!”杨继盛对这一箴言很是嗤之以鼻。
妖道?
呵呵,妖道这一称呼对陶仲文来说,挺贴切的,朱平安心中很是赞同。二龙不相见的箴言,朱平安也是嗤之以鼻的,典型的封建迷信嘛。
但是师兄。
我们再清醒也没用啊,嘉靖帝信他陶仲文,嘉靖帝信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啊。
嘉靖帝十四岁登基,连续耕耘十多年都没有收获,直到他二十六岁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他的长子。嘉靖帝高兴的连炼丹都耽搁了,有时间就跑到后宫去抱他的长子,经常抱着不撒手,疼的那是又摘星星又摘月亮,一满月嘉靖帝就要立他为太子,连典礼什么的都筹备好了,可是就在要册封太子的前一天,他的长子夭折了。
这个时候,嘉靖帝的御用天师陶仲文提出了“二龙不相见”的箴言。陶仲文说,皇长子的夭折是因为“二龙不相见”导致的,皇上您是真龙,太子是潜龙两龙相克,一山不容二龙,所以皇帝您和皇子,尤其是和皇太子,是不能见面的,不然的话,您这条真龙龙威就会伤害到潜龙!
其实,一开始,嘉靖帝对二龙不相见的箴言也是不太相信的。二龙不相见?那以前朝代的皇上怎么见他的皇子、太子都没事啊,怎么偏偏到我这就二龙不能相见了呢。
不过,嘉靖帝毕竟是修道人士,本来就迷信,而且出于陶仲文这位天师的信任。于是,嘉靖帝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践行起了“二龙不相见”,但执行的并不是非常严格,偶尔还是会见面的。
随着后出生的皇子、皇女的早夭,让嘉靖帝彻底信奉起了这一条箴言。尤其是前年,嘉靖帝出席二皇子的出阁讲学仪式,见了二皇子一面,二皇子第二天就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了,嘉靖帝更是对这一箴言着了魔一样的信奉。去年座师徐阶提议早立太子,就被圣上冷落、收拾了一顿。
“可是师兄,圣上对此箴言深信不疑呢。”朱平安叹了一口气,提醒杨继盛道。
“圣上都是被妖道所蛊惑。”杨继盛回道。
“师兄,蛊惑也好,其他也罢,总之现在圣上对“二龙不相见“的箴言深信不疑。去年徐师便因提议早立太子犯了圣上的这一忌讳,现在师兄又建言圣上“或问二王“,令二王“面陈嵩恶“,这不是犯了圣上“二龙不相见“的禁忌吗?”朱平安缓缓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对杨继盛说道。
杨继盛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
朱平安见状,继续又接着说道,“除此外,我大明祖制规定藩王未经皇上允许,不得干政,当今圣上又严防各大臣同藩王接触,师兄建言圣上“或问二王“,这岂不是说师兄私下与两位皇子接触了吗,这又犯了圣上的禁忌。”
“子厚,你说的我都知道。”杨继盛微微笑了笑。
呃
师兄你都知道?!
你知道,怎么还犯啊?!这是明知故犯啊,师兄你不是吃错药了吧?!
朱平安愣住了。
“师兄,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呢?”朱平安情绪激动的看向杨继盛,一脸的不解。
“子厚,严贼误国,贻害社稷江山、万万百姓,圣上当局者迷,被严贼的五奸所蒙蔽。方才子厚所言二龙不相见也是如此,圣上被妖道所蒙蔽。圣上被蒙蔽,奈何?二王年轻,又皆聪明,尚且没有被严贼、妖道所蒙蔽,他们能看透真相。况且,他们身为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畏惧严贼权势,可以说出真相,让圣上幡然醒悟,严惩严贼,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杨继盛长身而起,慷慨激昂的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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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朱平安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目瞪口呆,眼睛、嘴巴都是圆孔的形状,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先是被闪电劈了一道,劈傻了似的。
真的。
朱平安真的是太震惊了。
完全没有想到杨继盛师兄在奏疏中“或问二王”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圣上被蒙蔽了,二王年轻,又聪明,还没有被蒙蔽,他们也不惧怕严嵩,他们可以讲出真相......
这一席话的潜台词岂不是:皇上你年纪大了,老了,糊涂了,被严嵩所蒙蔽了。但是,你的两个儿子年轻,又聪明,还没有被严嵩所蒙蔽,他们能讲出真相......
师兄啊。
你,你这是......开玩笑吧,您这不是在拐着弯的影射当今圣上是昏君吗?
这一刻,朱平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杨继盛。
“子厚,你怎么了?”杨继盛微微皱了皱眉。
“师兄......”朱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非常、非常、非常认真的看着杨继盛,无比严肃、正式的说道,“师兄所言,务必不要再与他人言。”
如果杨继盛这一席话传到嘉靖帝耳中,向来自负的嘉靖帝一准火冒三丈。
“为何?”杨继盛问道。
“师兄所言,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便有影射当今圣上乃是昏君之嫌?”朱平安叹了口气。
“子厚言之有理。”杨继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朱平安闻言大喜过望。
原本想着,不知还要费多少口舌才能劝杨师兄改变心意,朱平安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了。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
天下再有杨继盛,真是太好了。
不过,朱平安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秒,就破灭了。
“子厚言之有理”杨继盛顿了一秒后,又接着说道,“日后若是圣上问及盛缘何提及二王,盛便只回答说二王不惧怕严贼,能够讲出真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