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杨继盛府邸的破旧木门打开了,朱平安一脸苍白的从中走了出来,像是一位刚生了一场大病的患者一样,身体单薄,脚步虚浮,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东方天际,朝阳呼之欲出。
朱平安抬头望去,恰见东方天际的吐出一抹红色透金的光线,宛如利箭一样射向人间,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利箭呼啸而来,融汇成了一片金光。
——太阳出来了。
朱平安见证了一场日出,但是却没有看到黎明和希望,只看到了一场暗黑的悲剧拉开了帷幕。
尽管出门时,杨继盛答应说“他会斟酌的”,但是朱平安从他的坚定的眼睛中看到了答案,杨继盛口中的斟酌只是安慰远道而来的自己,他的奏疏是不会更改的。
朱平安失败了。
来自现代,拥有数百年历史经验,熟知这一段历史走向的朱平安,还是失败了。
因为那个人他是杨继盛,他是那个知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危险和困难绝不后退的杨继盛。只要弹劾严嵩的成功率能增加哪怕只有0.1个百分点,杨继盛也绝不会顾惜他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杨继盛,一个民族的脊梁,一个勇猛的斗士!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只是,可惜......
朱平安回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正在黯淡。
“公子,你没事吧?”
在门口等着的刘大刀刚刚一看到朱平安出来,就打了一个招呼,但是朱平安没反应,这次不由关心的更大声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只是起风了......”
朱平安语气暗淡的回了一句,然后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按着马鞍翻身上马。
“起风了?没有啊......”
刘大刀一头雾水的摸了摸脑袋,看了看四周纹丝不动的树叶,脑袋瓜子更雾水了。
“大刀,我们走了。”
马背上的朱平安说了一声,便挥着马鞭策马离开了。
“公子,等等我。”
刘大刀赶紧一个翻身上马,粗壮的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追了上去。
马蹄声响
马蹄声落
一串清脆的马蹄圣后,在鲜红如血的朝阳照耀下,朱平安和刘大刀两人消失在了胡同的拐角尽头。
“椒山兄,朱平安走远了吗?”
等到朱平安消失在胡同后,杨继盛府邸里屋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富有磁性,充满了正义感,听声音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很奇怪!不是吗!
屋里不是应该是杨继盛的妇人和他的孩子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难道说是杨继盛的儿子少年老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声音这么成熟?不对啊,刚刚打翻茶杯请罪的时候,声音明明很青涩年少的啊?
但是,对于里屋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杨继盛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
“子厚已经走了。”
杨继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从看向大门的方向收了回来,他刚刚一直在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了,一直这么的保持着目送朱平安离开的姿势。
嘎吱。
杨继盛话音落后,里屋的小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剑眉粗重,给人一种坚毅、刚正的感觉,脊梁挺得笔直,宛若一根直刺苍穹的擎天巨柱,身穿一身簇新的蓝色锦袍,腰悬一块玉佩,走起路来不疾不徐,从容适度,佩玉发出悦耳的响声。
“椒山兄。”
该男子走出来后,向杨继盛微微拱手,一脸歉意道,“方正害椒山兄磊落之身蒙尘了。”
男子姓周名方正,字文达,是一名科道官员,素有清名,跟杨继盛相交多年,深得杨继盛信任,也是除了张居正外,杨继盛在京城唯二告诉弹劾严嵩消息的人。周方正昨晚就在杨继盛府上了,两人在书房彻夜相谈弹劾之事,斟酌研究了一整晚,今早还在就奏疏及弹劾之事研究商讨。
朱平安敲门拜访杨继盛的时候,周方正还在和杨继盛边吃饭便讨论弹劾一事呢。
听到朱平安造访,为了隐秘,周方正便躲到了里屋去了。之前朱平安在时,里屋打翻茶杯、发出惊呼的人,是周方正,不是杨继盛的二儿子杨应箕。
周方正所言害杨继盛磊落之身蒙尘,指的就是他躲到里屋,害杨继盛向朱平安撒谎之事。
“文达兄言重了,请坐。此乃非常时期,自当谨慎行事,我想子厚即便知道了也会理解的。”杨继盛拱手向周方正还礼,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周方正入座后,杨继盛起身取来茶杯,给周方正倒了一杯茶。
“多谢椒山兄。”周方正接过茶杯道谢。
“文达兄怎么看子厚所提的建议?方才子厚言及“或问二王”时,文达兄似乎有些激动?”杨继盛问道。
“以我之见,朱平安刚刚所提二点建议,确实是在为椒山兄着想。第一点,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除圣上优容严贼之语,以免有指责圣上包庇严贼之嫌,这一点虽有因噎废食之嫌,但确实是为椒山兄着想,方正也劝椒山兄多考虑一二。”周方正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
“文达兄都说是因噎废食了。”杨继盛缓缓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答案是这样。”周方正苦笑道。
“知我者,文达兄也。”杨继盛微微笑了笑。
“至于第二点建议,在我看来朱平安也是为椒山兄着想的,圣上二龙不相见的忌讳,以及祖制藩王不得干政、严防大臣同藩王私下相通,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实……不过……”周方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过如何?还请文达兄直言。”杨继盛问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觉,椒山兄也就耳中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周方正抬头看向杨继盛,缓缓说道,“我觉得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掉或问二王,除上述两点禁忌外,应该还有私心。”
“私心?”杨继盛微微怔了一下。
“敢问椒山兄,朱平安现居何职?”周方正问道。
“子厚现居裕王府侍讲学士之职。”杨继盛回道,然后若有所思。
“椒山兄或问二王的语句,站在裕王府的立场上,应该是不喜的。”周方正目视杨继盛,缓缓说道,“这一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刻意曲解的话,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二王指使,而二王之中景王与严贼交好,唯有裕王与严贼交恶,前段时日裕王行贿严世蕃才得以取回被扣,数年的岁赐。因此,这一句,可以进一步被曲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裕王指使。朱平安大约也有怕裕王被椒山兄这一句话引火上身的考虑吧……”(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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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朱平安他身在裕王府,在其位则谋其政,职责在身,提意见的时候夹带些私货也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在方正看来,朱平安所提的这第二点建议也确实是在为椒山着想。虽然也和第一点建议一样,谨慎的有些因噎废食、自废武功,但是方正还是建议椒山兄不妨多考虑一二。按照朱平安的这两点建议,椒山兄即便弹劾失败,也可以保住有用之身。只要人在,即便这次弹劾失败了,将来我们也还可以继续与严老贼做斗争。”
周方正分析了一遍朱平安的私心后,又设身处地的为朱平安解释了一下,接着言辞诚恳的建议杨继盛采纳朱平安的建议。
“文达兄,你不用再劝了,我杨继盛并非惜命之人,严嵩老贼一日不除,天下百姓就多被戕害一天,我一人之命与天下苍生亿兆百姓之命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严嵩老贼权势滔天,关系盘根错节,又蛊惑了圣心,势难扫除。此次弹劾严老贼重在出其不意,必须要全力而为,一击致命,若是畏首畏尾、因噎废食,不能用尽全力,则势难功成。此奏失败了,就会打草惊蛇,让严老贼有了防备,日后若要再奏,几无成功之可能,到时候我杨继盛即便是保有这条命又有何用呢?!”杨继盛闻言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周方正的建议,对于奏疏还是坚持不改。
“哎,椒山兄啊,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周方正叹了一口气。
“文达兄,昨晚你也多次说过,若说这世上不怕严贼的人,舍裕王和景王其谁。盛此奏上达天听之后,若是圣上听了盛的建议,召二王问话,那裕王和景王必能直言严贼的罪行。裕王和景王一句,胜过我等千万句。圣上听了裕王和景王的直言,必能明察严嵩老贼的罪行,那天下的老百姓就有好日子了。”杨继盛缓缓地说道,一脸的憧憬。
“我——”周方正语结,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接着,杨继盛和周方正就奏疏又探讨了起来。
大约又过了十多分钟吧,周方正就起身向杨继盛请辞了,“椒山兄,方正忽然记起,今天衙里还有一件紧急公文要处理。”
“公事要紧。文达兄已经陪继盛废寝忘食的研究了一晚又一早上了,盛感激不尽,不敢误了文达兄公务。”杨继盛听周方正说有紧急公务,便没有再挽留,一脸感激的起身相送。
“椒山兄不用送了,若非今日公务事关山东河道百姓,方正今日愿与椒山兄再字斟句酌一遍。”周方正有些可惜的说道。
“多谢文达兄拳拳相助之意,事关河道百姓,还是公务要紧,况且文达兄昨夜已经陪我字斟句酌研究数遍了,此奏已定矣。”杨继盛拱手道谢。
在大门口临别前,周方正又再次劝说杨继绳多多考虑下朱平安的两点建议,希望杨继盛三思而行。
杨继盛笑而不语。
周方正摇头叹息了一口气,“椒山兄啊,天下的好事都让你给做了啊。”
“文达兄言重了,此不过乃盛分内之事罢了。”杨继盛笑着摇了摇头,目送周方正离去。
周方正苦笑着离开,消失在胡同尽头。
周方正是科道官员,衙门在东城区,出了胡同右拐上了大道后应该往东走,可是周方正却像是迷路了一样,出胡同拐上大道后向西走了。
南辕北辙啊。
往东才是东城区,才能到科道衙门,往西方向就错了啊,那是西城区。
可是周方正却在往西的路上一去不回头,而且越走越快,最后都小跑起来了,仿佛身后有狗在追似的,腰间的玉佩也在这番跑动下叮儿咣当乱响,嘈嘈杂杂,不堪入耳。
古人佩玉是很有讲究的,《礼记??玉藻》第一句就言“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说古代君子一定要佩戴玉佩,走路来要不疾不徐,让左右的玉佩发出合乎音律的节奏。
周方正素来都是如此,儒服佩玉,走的不疾不徐,人们都道他有古之君子之风,可是今日却很失常,跑的跟被狗追一样,大失君子风度。
周方正这是怎么了?
公务这么紧急?
可是方向都错了啊。
不过,可能是太急了吧,急的方向都搞错了。
周方正就这么往西一路小跑,头都不带回的,跑了百十米后,周方正就跑不动了,扶着路边的树大口喘息了起来。
此时正好一顶空轿从路边走过,周方正识得轿子标志,正是京城租赁轿子的刘记轿行,忙招手唤住,“停下,这顶轿子爷我雇了。”
“好嘞,爷您去哪儿?”轿夫见有生意上门,立马停下,压下轿子掀开轿帘,请周方正坐进去。
“送爷去严府,跑起来,越快越好,到的快乐,爷重重有赏。”周方正坐进轿子后,忙不迭的吩咐道。
严府?
等等。
周方正刚刚不是跟杨继盛说要去科道衙门处理紧急公务的吗,不是说事关山东河道百姓的吗?怎么要去严府了?!
“爷,哪个严府啊?”轿夫问道。
“哪个严府,你说京城还有哪个能称严府?!当然是去严相爷府上了。”周方正瞪了轿夫一眼,放下了轿帘。
一听主顾是去严府的,两个轿夫当时便不敢说话了,严府在京城可是仅次于皇宫的存在,这主顾是去严府的,哪里是他们这小小的轿夫可以得罪得的。
两个轿夫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抬着轿子一路飞奔,即跑的快,又照顾主顾感受跑的稳,没有比这一趟感觉更累的了,跑到严府后,两个轿夫感觉这一天的精力都被透支了。
到了严府门前后,周方正付了轿钱便下了轿子,至于上轿前说好的赏钱,大约是忘了吧。
轿夫当然也没敢提。
下了轿子,周方正便径直小跑到严府门前,对严府门前的管事人说道,“这位大人,我有急事求见严阁老和严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严府门前管事上下扫了周方正一眼,见他手里没有扇子,也没有看见重礼,不由龇牙冷笑了起来,吩咐人将周方正赶走,“呵呵,你有急事求见相爷?告诉你吧,这里的那个人不是说有急事求见相爷,那我都让进的话,那我们严府早就人满为患了。来人,快快,把这人赶下去。笑话,阿猫阿狗的也想求见相爷,呵呵。”
管事说完,便有几个下人过来往下赶周方正。
“你们不识的我吗,我上个月才来过。”周方正被推搡时,不由急得喊道。
“来拜见过我家老爷的人多了,你算老几,要我等记住你。”管事等人扫了周方正一眼,嗤笑道。
“你们,我确有急事求见相爷,而且此事与阁老性命攸关,若是耽搁了,只怕大人您担当不起。”周方正急的脖子都梗起来了。
“呵,您还真是大言不惭,我家老爷是谁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有性命攸关,让你来救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管事等人闻言,差点没笑弯腰,对周方正更是讥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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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这是话本还是演义戏曲啊,开口便是某某某你大难临头了我特来救你,然后一通胡说八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功成名就了吗?!呵呵,你想升官发财想傻了吧!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我见的多了去了,还想来骗我!去去去,别站在门口碍事。”管事连着讽刺了周方正一通,挥手像赶狗一样,将周方正往外赶。
“你——”周方正被搡的面红耳赤。
“你什么你,去去去。”管事嫌碍事的挥了挥手,然后门后的值守下人撸起袖子就把周方正给“请”到了台阶下。
不过。
周方正最终还是进了严府,并不是因为他口才多好说服了管事,而是因为他花血本在鹤年书斋买了一把折扇。
有了鹤年书斋的折扇之后,这待遇果然就不一样了,严府大门的管事像是会变脸一样,喜笑颜开的将周方正请进了严府。
周方正进了严府后,被请进候客厅等待召见。周方正在严府候客厅走来走去,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严世藩才一边腆着肚子,一边用牙签剔着牙,姗姗来迟了。
“今儿这熊掌好吃是好吃,可是它塞牙啊。”严世藩进门前剔出了塞牙的肉丝,肥硕的手指揉了揉腮帮子,抱怨了一句,眯着小眼睛扭头对跟班的下人吩咐道,“你去给后厨老张说声,北方送来的那一对熊掌,明儿再炖的时候,炖的再烂糊一点。”
“好嘞老爷,小的这就去。”跟班点头哈腰。
“滚吧。”严世藩笑骂了一声,将手里的牙签随手弹飞,拍了拍手,腆着肚子进了候客厅。
“下官周方正见过严大人。”周方正在严世蕃脚丫子还没迈过门坎的时候,就已经小跑到门口,非常谦恭的躬身行礼了。
“呵呵,这不是科道的周大人吗,周大人可真是稀客啊,今儿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周大人吹来了。”严世蕃眯着眼睛扫了周方正一眼,戏谑道。
面对严世蕃的戏谑,周方正拘谨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恰好在这个时候,只听的“噗”一声响,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在空气中放浪形骸的弥漫了起来。
真臭。
周方正下意识的捂住鼻子。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周方正知道这个屁并非是自己放的,那么答案就再明显不过了——这个臭屁是严世蕃放的。
如果当没听到吧,也不现实,刚刚那声太响了,自己又捂住了鼻子,这下想装作没听到都不现实。
可是
自己捂住鼻子,严世蕃会不会认为自己在讽刺他?!自己上个月好不容易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走通严府的路子,若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被严世蕃所恶,那自己岂不是要丧失一条青云打道。
怎么办?
怎么办?
百急之中,周方正忽地灵机一动,手化捂为揉,揉了揉鼻子,深吸了两下,呃,有些齁嗓子,不过周方正面上表现的却是很迷醉,“咦,怎么有一股怪香味?”
如此紧急应对之后,周方正都为自己的急智自得不已。
严世蕃好笑的扫向周方正,看着他恭维的面孔,心里明白周方正这是在恭维自己。不过看周方正如此标准的国字脸,却做出如此谄媚、恭维的表情,反差如此大,严世蕃不由心生了一股恶趣味,于是故意皱起了眉头,装出一副面色不虞的模样,开口说道,“放屁不臭,那按王太医说的,说明放屁的人肺腑之间有病,那岂不是说我肺腑有病了?”
周方正闻言,脸色尴尬非常,这是拍马屁拍打了马腿上,赶紧补充挽救道,“严大人你这么一说,我再这么细细一品吧,你别说,还真挺臭的。”
“哈哈哈哈~~”
严世蕃闻言,笑的乐不可支。
周方正这个时候明白了,什么屁臭不臭肺腑有病什么的,都是故意逗自己的,于是面红耳赤,大为尴尬。
“呵呵,不知周大人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啊?”严世蕃笑过之后,言归正传,眯着眼睛问道。
听到严世蕃发问,周方正从尴尬中回过神来,并且精神都为之一振,抬头看向严世蕃,正色道,“回大人,下官今日有一件天大的要事要禀告严阁老和严大人。”
“天大的要事?呵呵。”严世蕃闻言不由笑了,“什么事儿称得上天大?还要禀告我父亲。说来我听听。”
“有人计划在这一两天弹劾严阁老。”周方正看向严世蕃,一字一字的回道。
“又有人要弹劾我爹?!呵呵~~谁啊?”严世蕃闻言笑了,并不怎么当回事,这段时间以来弹劾老头子的官员多了,差不多几天就冒出一个,最后不都是自作自受了,一个例外都没有。
“杨继盛。”周方正回道。
“杨继盛?”严世蕃愣了一下,目光狐疑的转向周方正。
杨继盛要弹劾老头子?!
严世蕃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有些不相信,杨继盛此人可是被老头子破格提拔的。当初杨继盛弹劾仇鸾,结果被下狱、贬谪狄道,还是老头子建议圣上重新起任杨继盛,然后又是老头子主导了杨继盛一年四迁,从县令到南京兵部主事,又到南京兵部员外郎,接着又调到京城任兵部武选司郎中,老头子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有意让杨继盛成为心腹,虽然自己对杨继盛这人并不怎么看好。
但是,老头子如此破格提拔杨继盛,还有这姓杨的才被调到京城没俩月呢,就要弹劾老头子了?!
严世蕃听到后觉的有些不可思议。
京城兵部武选司郎中,这是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的职位啊……
老头子还想把杨继盛当心腹发展呢,结果人家直接把你给弹劾了。
“是的,正是杨继盛,千真万确。昨天傍晚杨继盛邀我去他府上,说是有奇文共赏之,没想到竟然是弹劾阁老的奏疏,我昨晚与他虚与委蛇了一晚,趁机将奏疏记了下来,刚刚才从杨继盛府上出来。”周方正邀功似的回道。
听到周方正信誓旦旦的回答后,严世蕃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隔空骂了杨继盛一顿,“杨继盛这个自以为是的傻逼玩意儿,脑袋被驴踢了吧。不行,这件事得给老头子说一声才行。”
严世蕃说着便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后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周方正说了一句,“周大人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是,严大人。”
周方正恭敬的弯腰应声道,身体一躬到底,背弯的跟煮熟的虾米似的,即便面对的只是严世蕃的背影,周方正也恭敬的不像样子。
严世蕃在前,周方正在后,很快就到了严府的书房前。
严嵩昨天才协助嘉靖帝顺利完成了祈福斋醮,嘉靖帝对斋醮很是满意,又念在严嵩年事已高的份上,特别体恤了严嵩,给他放了一天的假,让严嵩在家好好休息。
严嵩此刻就在书房内。
周方正跟着严世蕃走到书房门前时,内心激动非常,他知道这是他飞黄腾达的一次机会。
他在心底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拜见严嵩,但也可以说是第一次,因为上次他投奔严府,虽然严嵩也接见他了,但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拜见。
这次不一样,这次自己是带着进身之阶、投名状来的,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在严阁老面前好好表现。只要入了严阁老的眼,那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都不再是梦。
怀着这种激动的心情,周方正如朝圣一般,抬头看向书房房门。
书房半掩。
有屏风挡着,看不清里面,不过里面依稀有声音传了出来。
“义父,孩儿偶然间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听说北宋大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现在就在故相王鳌家中珍藏。”
书房里一人的声音传到了周方正耳朵中,周方正闻言耳朵动了动,他敏锐的抓到了“义父”、“《清明上河图》”这两个字。义父?里面这人是通政使赵文华?还是宣大总督杨顺?周方正知道坊间传闻严嵩有多个干儿子,最有名的就是赵文华、杨顺,当然还有咸宁侯仇鸾,不过仇鸾已经被处死了,此时里面最有可能的就是赵文华或者杨顺了。
另外,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不是说已经失传了吗?没想到竟然被故相王鳌私藏了。若是自己能够得到《清明上河图》,再将图献给严阁老,岂不又是大功一件?不过周方正自己也知道,这功劳也就只能想想而已,王相虽然已故,但是王家仍然是簪笏大家,一不缺钱二不缺权,焉能是自己这个无钱无势的小小科道官员所能觊觎的。
“咚咚。”
严世蕃的敲门声打断了周方正的遐想,也打断了书房内的对话。
“谁啊?”书房内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是严嵩的询问。
“爹,是我。”严世蕃在门外回道。
“东楼小儿啊,进来吧。”严嵩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
严世蕃应声带着周方正走进了书房。
“东楼你不是要去衙门的吗,怎么回来了?”严世蕃从屏风后才露头,严嵩就发问了。
严嵩问完后才注意到严世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位是?”
严嵩已经不记得周方正了。
“爹,这位是科道的周方正,本来我是准备去衙门的,不过正好遇到周大人来拜访。周大人告诉了一个消息,我觉得必须要给爹说一声。”严世蕃回答的时候,将周方正顺势介绍了一下。
“下官周方正,见过阁老。”
周方正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向严嵩磕了一个头,头接触地面的时候发出了“乓”一声响。
“哦,我记起来了,上个月老夫见过你。”严嵩看到周方正这般磕头见礼,一下子想起来了,上个月周方正也是这般磕头行大礼。
“下官不胜荣幸。”周方正头抵着地面,欣喜的回道。
“不用拘谨,起来自己找个座吧。”严嵩点了点头。
“多谢阁老。”周方正感激涕零的从地上爬起来。
赵文华与严世蕃打了一个招呼后,扫了周方正一眼,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东楼,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消息?”严嵩问严世蕃。
“爹,又有人弹劾您。我也是刚听周大人说了这个消息,便过来了。”严世蕃回道。
“又有人弹劾义父?!还有不知死活的!”赵文华拍案而起。
“文华,坐下,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严嵩听闻有人弹劾自己,面不改色,稳坐如松,扫了气急败坏的赵文华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把持朝政这么些年来,严嵩已经记不清楚被多少人弹劾过了,但是哪一次不是平稳度过。
面对弹劾,严嵩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孩儿这不是替义父鸣不平吗,义父几十年如一日,为我大明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这些人才能得以安享盛世。若是没有义父,哪有他们今天的好日子,可是他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反而恩将仇报,竟然弹劾义父!”赵文华一边坐下,一边义愤填膺的说道。
严嵩没有再管赵文华,抬头看向严世蕃,平静的问道,“这次是谁?”
“杨继盛。”严世蕃回道。
“谁?”严嵩听到是杨继盛后,面色不由一变,又问了一遍。
“爹,您没有听错,正是您老提拔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严世蕃又回答了一遍。
“这个白眼狼!”赵文华又一次拍案而起,对杨继盛咒骂不止,“当初姓杨的弹劾仇鸾不成,被贬蛮夷不毛之地,是义父在圣上跟前为他美言,他才得以被圣上起用调回中原,接着又是义父破格提拔,让他连升数级,从小县令到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再到现在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义父待他恩重如山,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不知报答,反而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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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弹劾者是杨继盛后,处变不惊、习以为常的严嵩也变了脸色,只有惊,没有吓。
严嵩没想到杨继盛会弹劾自己,或者说严嵩没想到自己才起复杨继盛,将他调至京城兵部武选司,杨继盛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要弹劾自己。
杨继盛,老夫待你不薄啊?!
你竟然要弹劾老夫。
此刻,严嵩心中颇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觉。
此刻,惊讶和失望缭绕在严嵩的心头。
至于担心什么的,严嵩是并没有的,把持朝政十余年来,严嵩面临过太多官员太多次弹劾了,包括前段时间的沈炼,可是哪一次弹劾又能真正威胁到自己呢。
自己扎根朝政数十年,盘根错节,又得圣上信任,可谓坚若磐石,这些个弹劾不过是些鸡蛋而已,别人以卵击石,自己这块石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杨继盛这个不知死活的白眼狼,义父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我,等他奏疏上来,呵呵,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出通政司,这些时间足够......”
赵文华呵呵冷笑,他暗地里帮着严嵩这样处理弹劾奏疏不是一次两次了。比如说上次王宗茂弹劾严嵩,赵文华就利用通政使的权力,将奏疏扣压了足足半月之久,利用这些时间,他们充足、游刃有余的谋划对策,将被劾之项善后处理,让王宗茂弹劾无功不说,还革了他的官职,给他网扣上了包括构陷大臣在内的一堆罪名。
王宗茂无论官职还是影响力不都比杨继盛厉害多了吗?!
王宗茂如此,杨继盛又能如何翻出什么浪花。
对于杨继盛弹劾严嵩,赵文华愤慨归愤慨,但是却不以为然,觉的杨继盛不知死活。
严世蕃比之赵文华更不以为然,他之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严嵩,只是因为杨继盛是严嵩重点关注、提拔、拉拢的人,有必要让父亲严嵩第一时间知晓。
所以屋里的气氛,有吃惊,有愤慨,但唯独没有担心。
你蚍蜉撼我大树,你鸡蛋碰我石头,我大树和石头哪里需要担心呢。
不过,现场的周方正除外。
周方正知道这一次杨继盛的弹劾,可不比寻常,不然他也不会笃信这次是飞黄腾达之机了。
“阁老,严大人,赵大人,关于杨逆弹劾之事,下官还有个消息要禀报......”书房角落里的周方正幽幽的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是却非常引人注目。
杨逆!
呵呵,改口的还真快......
如果杨继盛在此听到昨晚和今早还与他推心置腹的亲密战友,一顿饭的功夫后就开始称呼自己为“杨逆”了,不知道杨心中会做何感想。
“什么消息?”严世蕃问道。
“此次杨逆说他要死劾,以血书签字画押。”周方正抬头缓缓的说道。
咝......
赵文华闻言,好似被当头打了一棒,耳朵嗡了一下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继盛他疯了吧,这个疯子,他竟然要死劾!!!
“你说什么?杨继盛他要死劾义父?!”赵文华惊住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方正,重复的问道。
“嗯?!”
严嵩听到杨继盛要采用死劾的方式弹劾自己后,也是豁然变色,这一次他的变色就有惊吓的意味了,此刻,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周方正。
这一刻室内压力宛若凝固了一样。
周方正被赵文华和严嵩瞪得额上冷汗直流,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数步,直到身子被身后的桌子抵住了后背才停住脚步,短促而痉挛地吸了一口气,顿了数秒之后,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将身子躬的像虾米似的,低头回话,“是的。杨逆亲口对我说,说他这次要用血书死劾阁老。”
“疯了!疯了!杨继盛这个疯子!他不要命了吧!”赵文华从座椅上猛地离身,歇斯底里的骂道。
严嵩也皱紧了眉头,苍老的脸庞更苍老了。
死劾!
杨继盛要死劾,还是血书死劾!
在大明朝,弹劾是一种很常见的政治手段,对于大明官员来说,弹劾就像是吃饭喝汤一样,非常常见。如果你在明朝做官,没有弹劾过谁,那你就太不正常了,大家都会看不起你,觉的你太另类了,一点也不合群;如果你没有被人弹劾过,那你出门也不好意思给人打招呼。
弹劾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正常的,不正常的,正经的,不正经的,比比皆是。某人贪污受贿,你可以弹劾他:某人工作不认真,你可以弹劾他:某人上朝放屁,你也可以弹劾他;甚至某人上厕所不洗手,你也可以弹劾他。
你弹劾我,我弹劾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家十年寒窗考个功名都不容易。弹劾就是一种政治手段,大家互相都留着底线,就跟擂台打擂一样,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但是死劾不一样!
死劾是弹劾的特例,它不是点到为止的比武切磋,它是分出生死为止的生死决斗。
死劾!
这是一种特殊的弹劾方式,一般没有人采用这种弹劾方式的。死劾者,抱着必死的决心,以生命为赌注,冒死上奏,往死里弹劾,死劾一奏,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发生死劾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一旦发生死劾,必会永载史册。
而且,死劾这种方式太过震撼和正式了,这是拿命来弹劾,这可不是开玩笑闹着玩的,无形之中就会得到包括当权者在内所有人的加倍重视,因此产生的意外、变故也多,以小官胜权贵、以弱胜强的例子也不是少数。
杨继盛这血书死劾,更是死劾中的死劾!
而且。
大明有不成文的铁律,这是太祖大帝留下来的,朝中一旦发生死劾,通政司等收文机关必须一刻也不能停的,第一时间将死劾奏疏送呈御览,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所以,赵文华、严嵩在得知杨继盛会采用死劾后,才会如此大为失色。
得知杨继盛不留余地、以命死劾的消息,赵文华、严嵩都大为失色,整个书房的氛围都压抑了起来。
“哈哈哈……”
就在气氛越来越压抑的时候,书房内忽然传来一阵情难自抑的大笑声。
在书房压抑的氛围中,这笑声宛若鹤立鸡群一样,一下子就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然后,众人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咧着嘴巴哈哈大笑的独眼大胖子——严世蕃。
“东楼?”严嵩扭头看向严世蕃,眉头微皱。
“呵呵,爹,我是在笑那杨继盛……”严世蕃毫不在乎的咧着嘴回道。
“嗯?”严嵩不解。
“爹,若是其他人死劾您老人家,我都会跟着紧张,但是这杨继盛嘛,我只有觉得好笑。”严世蕃一脸笑着说道,谈到杨继盛的时候很是不屑。
“杨继盛怎么了?”严嵩眉头又皱起来了。
赵文华、周方正也都看向严世蕃,不明白为什么杨继盛死劾就好笑了。
“爹,别人死劾至少能溅您老一身血,这杨继盛死劾,他就是一个笑话,我估计您老连他面都见不着,他就已经在岔路口的南墙撞的稀巴烂,抠都抠不下来了了。”严世蕃笑着回道。
“何以言此?”严嵩不解。
“就是啊,东楼兄,你这说的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赵文华也忍不住问道。
“呵呵,杨继盛这个傻吊,他是我见过的,听过的,有史以来的,最自以为是的傻逼!杨继盛自诩为忠直之臣,在我看来,他实则为爱国之贼!”严世蕃咧着嘴摇头嗤笑着点评杨继盛,对杨继盛不屑至极、轻蔑至极。
“啊?爱国之贼?”赵文华闻言怔住了。
便是一旁出卖杨继盛的周方正都怔住了,严世蕃说杨继盛傻吊什么的,周方正都能理解,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杨继盛放着严嵩主动伸过来的大腿不抱,反而想不开的自毁前程,弹劾严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傻吊是什么?!可是要说杨继盛为爱国贼的话,周方正就不能理解了,实事求是的说,杨继盛弹劾严嵩,正是出自爱国爱民之心,这正是他爱国的表现,怎么在严世蕃口中反倒成了爱国贼了呢?
“这杨继盛啊,我关注了他一段时间,呵呵,才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严世蕃一脸的嘲笑,“其实史上不乏此类爱国之贼,我总结了一条爱国之贼的标准,简单说就是‘幼时品学兼优,少时勤学苦练,生性正气刚直,言行俱称爱国,实则祸国殃民,死状凄凄惨惨’。”
“战国时的赵括算一个,你说赵括他爱国吗,他爱,爱到骨子里去了,被秦军重重围困,身陷绝境,犹心怀赵国,宁死不降,最后更是为赵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是结果呢,他的爱国带给赵国的四十余万赵军全军覆没,被白起尽数坑杀,国都邯郸被秦军围困一年之久,几近亡国!如此赵括,几万万国贼也做不到,不是爱国贼是什么?!”
严世蕃弹了一根手指,侃侃说道,提完赵括的例子后,严世蕃又弹起了一根手指,继续说道,“往近了说,北宋的马植,也就是所谓的赵良嗣算一个。呵呵,这货也是一个典型的爱国贼。马植者,北宋末燕人也,其世为辽大族,乃我大汉燕云十六州之居民。时年,燕云十六州为辽所占,马植身在敌国心在宋,日夜心怀故国北宋。政和元年,马植趁着宋朝使节童贯访问辽国的机会,秘密晋见童贯,提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也就是培植饱受契丹贵族欺压的女真部落,开启了联金灭辽的荒唐大政方针。呵呵,不正视自身实力,远交近攻也需要有强大的实力为后盾,不然就是与虎谋皮,唇亡齿亦寒。可是,如此荒唐的一个计划却被北宋政局视为当代天下三分的隆中对,对马植加官进爵。宣和年间,马植七次赴金与阿骨打约定攻辽,促成了联金灭辽的荒唐国策。呵呵,他爱国的结果呢。辽国一灭,金国就开始打北宋的主意,辽国灭亡后仅仅几个月,金国便撕毁盟约,南下侵宋,两年后就灭亡了北宋。马植这个傻缺,联金灭辽的始作俑者,在金国侵宋后,自然便被北宋处死了。”
严世蕃举了这两个例子后,赵文华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又疑惑的问道,“东楼兄,你说的这两个爱国贼,吾等皆知,可是杨继盛他......”
“呵呵,但若论起爱国贼来,咱们这杨继盛也丝毫不逞多让。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便是杨继盛成名之作,弹劾仇鸾的《十不可、五谬》之奏疏。呵呵,杨继盛的这一个奏疏,父亲您老还有梅村都还深有印象吧。”
严世蕃笑着说道。
严嵩、赵文华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奏疏当然有印象了,这才过了几个春秋啊。
这是前年的事了。
谈到这个奏疏,就离不开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俺答逆贼率领数万蛮骑进犯大明边境,由大同起犯,八月大破古北口明军入塞,当天蛮骑就杀到北京近郊的密云了,第二天便杀到通州了,分兵劫掠昌平,蛮骑兵锋直抵京城,纵兵围城。大明立国历来,这是京城第二次被围。
为了解围,圣上采纳了徐阶建言,同意俺答通贡的要求,允诺俺答退出塞外后进行通贡谈判。其实,对于这一点,严嵩他自己当时也是支持的。严嵩他看出来了,俺答逆贼并无攻破京城的意思,他的目的就是通贡。败于边可隐,败于郊不可隐,虏饱将自去,惟坚壁为上策。徐阶的建言,正合严嵩的意思,所以严嵩是支持的。
俺答逆贼得到朝廷的答复后,很快便退兵回塞外,于十二月遣使要求通贡。圣上在仇鸾的建言下,决定开放边塞马市,与俺答逆贼通贡。
这个时候,任兵部员外郎的杨继盛上疏反对,他上的奏疏就是提到的这篇《十不可,五谬》。(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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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盛的这篇《十不可,五谬》让他披上了不畏强权、肝胆为国的光辉形象,但是细品此奏,呵呵,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爱国贼奏疏,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一个典型的自诩爱国,实则误国殃民的典型奏本!”
严世蕃一提到杨继盛的《十不可,五谬》奏疏,就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哦?”
赵文华向前倾了倾身体,竖直了耳朵,全神贯注的等着严世蕃记往下说。
“杨继盛的这《十不可,五谬》,乍一听很有道理,可是仔细品品,一条比一条荒谬,一条比一条可笑,足见杨继盛这傻吊爱国贼。我就随便举几条,比如说他的一不可,杨继盛说互市是和亲的别称,俺答逆贼践踏我朝皇帝陵墓,杀害我国老百姓,这是天大的仇恨,而我们岂能和他互市......这个傻吊,他连‘互市’和‘和亲’的概念都没有搞清楚,一派胡言乱语。和亲是用姻亲、血缘巩固关系,而互市不过是政治互信的基础上的贸易罢了。”
“还有他的二不可,以堂堂中国,与之互市,冠履倒置......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大国难道就不能跟小部落互市了?只有门当户对才能做买卖吗?扯淡,难道说我钱多,就不能跟钱少的人做生意了?!我朝与周边附属小国的朝贡贸易,自太祖时代就绵延不断,何差鞑靼一个不落。也就只有杨继盛这种自以为是的傻吊才会有这种想法!”
“还有他的九不可,或俺答以下马索上直......杨继盛他读书读傻了吧,对贸易一窍不通,却还自以为是。互市,并不等于强买强卖,马匹的价格与马匹质量高低挂钩,马匹不好,可以不买,可以少钱,只要让有经验的商人辅助坐镇,就绝不会出现下等马卖出上等马的价格。”
“哈哈哈......至于他的十不可,简直要八人笑死。十不可: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以后,我们自己无帛可穿,如何是好?......杨继盛他去过江南没有,单是松江一地所出布匹,便可日以万计,以松江一地便足以换俺答逆贼所有马匹,还十年之后无帛可穿,毫无常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勇气可嘉,但毫无可取之处,毫无治国理政眼光,根本不懂互市的价值所在,若能以区区互市而消边患,何乐而不为呢。一篇奏疏漏洞百出,搞不了别人,只能搞他自己。”
严世蕃对杨继盛的出名奏疏嗤之以鼻,一边点评,一边摇头讥笑不已。
“嗯,东楼兄言之有理啊,这么看来,这个姓杨的确实是虚有其实。”
赵文华听了严世蕃的评论,不由跟着的点了点头,以前还没太注意,现在听严世蕃这么一说,再品一品,好像确实是这样啊,杨继盛的这篇奏疏,确实言过其实了,他的建议和想法太偏激了,太不切实际了。
“严大人真知灼见,方正深以为然。杨继盛此人名不副实,太过自以为是,总以为天底下就他是对的,毫无自知之明,其实他才是最错的那个。”周方正紧跟着拍了严世蕃一记马屁,将杨继盛往尘埃里可劲儿踩。
严嵩听完严世蕃的评述后,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杨继盛还有一篇奏疏,那是他任山东诸城知县时弹劾当地知府张大年的,其中一条主张竟然是‘是岁大旱,颗粒无收,乃天罚知府主政之过也’......这黑锅扣的,都赶上圣上的待遇了,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严世蕃接着又提了杨继盛的另一个奏疏,同样嗤之以鼻,讥讽杨继盛乱用天人感应理论。
天人感应理论源于《尚书•洪范》,是中国古代一种古老的思想,到了汉代后渐渐成了儒教的神学术语。天人感应学说认为,天和人是相通、相互感应的,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古人认为如果天子不仁不义,违背了天意,那么上天就会降下灾异对天子进行谴责和警告;而如果政通人和的话,上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比如什么麒麟、凤凰、多头的稻穗等等。
比如历史记载,大明永乐十二年,榜葛剌的贡使来大明朝贡,进献了一种珍稀动物,据载该动物“前足高九尺,后六尺,颈长丈六尺有二,短角,牛尾,鹿身。”这动物才登岸,就有人大呼:“这不就是麒麟吗?”官员们都给激动坏了,翰林院修撰沈度文思泉涌、妙笔生花,当场举笔写了一篇《瑞应麒麟颂》,言“臣闻圣人有仁德,通乎幽明,则麒麟出。”永乐大帝览颂,龙心大悦,命画师画下这个麒麟,命名为《明人画麒麟沈度颂》。嗯,如果诸位看到博物馆藏的这幅画的话,你就会发现,原来麒麟=长颈鹿。
总之,天人感应学说一般都是说皇帝的。
所以,严世蕃才会对杨继盛的第二封奏疏讥笑不已,讥笑杨继盛竟然用天人感应学说弹劾一个知府。
“东楼!莫要胡言乱语!圣上九五之尊,人中之龙,岂是可以拿来做例子的!”严嵩瞪了严世蕃一眼,嫌他在嗤笑杨继盛时拿嘉靖帝举例子。
“爹所言极是,儿子知错了。”
严世蕃呵呵笑着认错,然后饶有介事的向着西苑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严嵩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扭头从赵文华、周方正脸上扫过,教诲道:“你们也都记住了,我等能有今日,都是仰仗圣上的恩德。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
“多谢义父(阁老)教诲,我等永记于心。”赵文华、周方正连连起身应声。
“呵呵,所以说啊,对于杨继盛的弹劾,压根一点都不用担心。每次他弹劾别人,都是别人一点事没有,他自己则因为奏疏里作死,把他自己给搞了。他弹劾仇鸾,把他自己弹进诏狱贬狄道;他弹奏上峰知府,若不是看我暗中照拂,又得蹲大牢;这次他死劾父亲您老,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奏疏,但是我相信,他肯定还会在奏疏里自己作死。”
严世蕃起身后,笑着继续总结道。
这杨继盛完全不足为虑嘛。
经过严世蕃对杨继盛的一番分析之后,书房内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赵文华还跟着调侃了几句。
“小周是吧,你说仲芳昨晚邀请你研究弹劾老夫的奏折,从昨晚一直研读到今早,那关于他拟写的弹劾老夫的奏折,你还记得多少内容?”
严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将目光转向角落中的周方正,缓缓问道。
严嵩问完后,严世蕃、赵文华也都将目光转向周方正。
“回禀阁老,下官......”周方正一边回话,一边伸手开始解腰带。
哎呦。
卧槽!
你这是要干啥?!问你奏折内容呢,有话好好说,你解腰带干什么?!你大爷的,你又不是女的!搞毛呢!赵文华见状一脸懵逼,继而一声大喝:“周方正,放肆!”
周方正初次直面大佬,又是做贼来偷风报信,本来就很紧张,现在被赵文华这一声大喝,吓得魂都飞了,大脑一片空白,嘴里组织的语言都被赵文华这一声大喝吓的咽回去了,手也一个哆嗦,一下子将腰带全都扯出来了,就这么凌空举着。
书房关着门,三个男人高坐,正中一个男人扯出了腰带,在半空这甩着……
一下子,书房气氛尴尬的都凝固了。
啪嗒
一卷书纸从赵文华怀里掉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打破了书房凝固的气愤。
“汗,原来你是掏东西啊,怎么不早说啊。”
赵文华见状,这才明白,原来赵文华解腰带是为了从怀里掏这卷书纸。
“梅村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严嵩瞥了一眼赵文华,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
“义父教训的是。”
赵文华一脸笑着领训,虽然被说教了一顿,但是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以他对严嵩的了解,严嵩这样语气的说教,等同于表扬。经过了百花酒风波后,赵文华对严嵩的喜怒哀乐异常敏感。百花酒风波后,赵文华就在不断地修补与义父严嵩的关系,现在看来,成绩斐然啊,关系基本已经恢复如旧了。
这个时候,周方正才从赵文华的大声呵斥中回过神来,弯腰下将地上的书纸捡了起来,语言能力也重新找了回来,终于可以将他被吓回去的话说出来了,“回禀阁老,下官昨晚与逆贼杨继盛虚与委蛇、百般应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他污蔑阁老的奏疏一字不落的抄写了一份,藏在了身上,就为了此刻,能向阁老揭穿逆贼杨继盛的丑陋嘴脸。”
一口一个逆贼,一口一个虚与委蛇,周方正这忠心表的淋漓尽致、掷地有声。
这一席话把他描述成了一位以身饲虎的卧底,冒着生命危险,与逆贼斗智斗勇、智计百出,忍辱负重,费了千辛万苦、千难万难,终于截获了敌人谋害老领导的罪恶计划,抄写了一份贴身藏在了身上,回来向老领导揭发逆贼的丑陋面目。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领导啊。
这一刻,周方正形象无比的光辉灿烂......当然,如果他把腰带系好再说,那效果就更好了。
“周大人,快把抄写本给我看看,我要看看杨逆他是如何污蔑义父的……”赵文华走到周方正身边,一脸的义愤填膺,为严嵩打抱不平。
赵文华也是刚才听了严世蕃一番分析后,对杨继盛有了几分轻视之心,杨继盛就是一个喜欢自己作死的傻吊,赵文华觉的他应该很轻松的就可以从奏本里找到杨继盛的数条漏洞,然后趁机在严嵩面前表现一番,再修补修补、巩固巩固两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本着表现一把的想法,赵文华才迫不及待的找周方正要抄本看看。
赵文华开口,周方正哪里敢拒绝,躬着腰双手将杨继盛《请诛贼臣疏》的抄本交到了赵文华手里。
呵呵
你表现了一把,也该我表现了。
赵文华一脸和熙的笑着拍了拍周方正的肩膀,称赞了一句,“呵呵,不错,不错,周大人有心了,好好干,义父最喜欢提携像周大人这样忠诚有心、分得清是非的年轻人了。”
“多谢赵大人美言,以后还要赵大人多多关照。”周方正闻言喜不自胜。
“呵呵,好说,好说。”赵文华小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了抄本上。
周方正识趣的站在一边,不影响赵文华看抄本。
赵文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抄本,将视线沉入其中。
呵呵
以我的眼力,从中找几处漏洞出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呵呵,到时候在义父面前这么一举,一准又得加分。
赵文华一边看,一边自信的想着。
不过
赵文华才看了一个开头,脸上的笑意就不由的消失了,不由的凝重了起来。
杨继盛奏疏的开篇正文第一段,就如独狼义无反顾的向着猛虎张开了狰狞的血口一样,给了赵文华重重一击。
“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边患事。夫以孤直罪臣,不死逆鸾之手,已为万幸,而又迁转如此之速,则自今已往之年,皆皇上再生之身;自今已往之官,皆皇上钦赐之职也。臣蒙此莫大之恩,则凡事有益于国家,可以仰报万一者,虽死有所不顾,而日夜祇惧思所以舍身图报之道,又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
舍身图报,孤直罪臣,虽死有所不顾......
这些个词汇组合在一起,满满的都是义正言辞和大无畏的舍生取义之感。
这让赵文华不得不凝重了起来,他从字里行间就看的出来,杨继盛这家伙不是说说,他真的是来玩命的。
再往下看。
赵文华脸色不由崭露笑意,可是下一秒便又凝重了起来,比刚刚还要凝重。
“去年春雷久不声,占云,大臣专政。然臣莫大于嵩而专政亦未有过于嵩者。去年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夫曰叛者,非谋反之谓也?凡心不在君而背之者皆谓之叛,然则背君之臣又孰有过于嵩乎?”
这一段乍一看到时,赵文华还露出了笑意,这不是东楼兄刚刚提到的杨继盛乱用天人感应嘛,杨继盛这傻吊真是不长记性,不过下一秒再看赵文华就凝重起来了,不对,这并不是乱用天人感应。
因为赵文华注意到,这一段前面,杨继盛还加了一句起承转折的话,“幸赖皇上敬天之诚,格于皇天,上天恐奸臣害皇上之治,而屡示灾变以警告。”
这还是天人感应,天降灾变是上天在警示皇上,可恶,这个逆贼竟然长记性了!
赵文华脸色凝重不已。
一大罪
二大罪
越往下看,赵文华的脸色越凝重,等看到三大罪的时候,赵文华的脸上就有惊慌之色了。
“嵩于皇上行政之善,每事必令子世蕃传于人曰,皇上初无此意,此事是我议而成之。盖惟恐天下之人不知事权之出于己也。及今则将圣谕及嵩所进揭帖刻板刊行为书十册,名曰嘉靖疏议,使天下后世皆谓皇上以前所行之善尽出彼之拨置主张,皇上若一无所能者。人臣善则称君之忠果若此乎?此掩皇上之治功,三大罪也。”
前面两大罪还好,捕风捉影,并无实际证据,可是这第三大罪却是有真实证据的。
《嘉靖疏议》!
杨继盛在第三大罪中提到的这本书,确确实实存在的,而且没有谁比赵文华再清楚这本书的真实情况了。这本书的内容也确实如杨继盛奏疏中所说,主要包括圣谕及嵩所进揭帖两部分。这本书是去年开始发行的,到目前一共发行了十期了,截止到目前总共刊印了五百余套了。
《嘉靖疏议》刊发的数目是很大的,杨继盛手里肯定收集到了一套,甚至更多。
另外,赵文华之所以惊慌,不仅是因为《嘉靖疏议》这本作为证据的书确实存在,而且还因为这本书与赵文华羁绊颇深,可以说是赵文华一手推动的。
事情发生在去年。
那一年发生了庚戌之变,俺答逆贼兵犯大同,一路杀至北京城外。兵部尚书丁汝夔请问义父严嵩如何战守。义父严嵩说在边塞打仗,败了可以掩饰,在京城外面打仗,败了掩饰不了,俺答逆贼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兵部尚书丁汝夔心领神会,严令诸将不得轻举妄动,不得出城交战,坐视俺答兵在城外烧杀抢掠,一直祸害了八天,在得到圣上允诺通贡后,从古北口退去。事后,民间、朝堂的不满沸反盈天,然后……丁汝夔被义父严嵩推出去当了替罪羊。
不过,尽管有丁汝夔背锅当替罪羊,但是朝堂上还是有很多人大骂义父严嵩无能,骂义父严嵩只会谄媚圣上,背地里对严嵩说三道四,很是不恭敬,另外还有很多人接连上疏弹劾义父严嵩。义父严嵩被迫无奈,都上疏请辞归家了一段时间。
赵文华和严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严嵩日子不好过,受严嵩庇护的赵文华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赵文华为了帮助义父严嵩重新赢回声誉和信任,更为了他自己,想到了一个办法。
在赵文华“看来”,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以及无知仕子们之所以谩骂义父严嵩无能,对义父严嵩说三道四,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义父,全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他们根本不知道义父为圣上、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义父严嵩辅佐当今圣上,可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智计百出、硕果累累。
所以,赵文华就向严嵩建言,建议严嵩将主持朝政以来的,向圣上进献的揭帖密札中,选取可以公诸于世的、成绩显著的、善政善举的,刊发刻印出来,公诸于世,让列位臣工和仕子学生,知道事情的真相,明白义父严嵩作为内阁首辅的成绩和伟大,了解义父严嵩在他们不知道的背后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好事。这样以来,他们就不会再说义父严嵩无能,不会再骂义父只会谄媚圣上,不会再对义父严嵩说三道四了。
所谓揭帖密札,是阁臣所特有的一种文函。这是除了奏疏之外的,一种非正式的公文,阁臣们常常通过揭帖密札向圣上,就军国大事,提出自己的个人建言,供圣上参考。
当时严嵩听了赵文华的建议后,对赵文华很是赞许,着实夸奖了一番,当场同意了赵文华的建议,亲自将刊物赐名为《嘉靖疏议》,将《嘉靖疏议》的筛选、刊印示意交给了赵文华。
赵文华很快就将《嘉靖疏议》刊印了出来,京城郎官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一套,太学里也发了数十套传阅。一时间,《嘉靖疏议》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书籍,成了京城的一件盛事,没有收到书的官员纷纷强烈要求,科道官员、地方官员也都登门求书,盛情难却,严嵩就让赵文华又加刻了百余套赠送群僚。
这本书作用很大,一时间,严嵩的声誉好了很多,朝堂也都稳定了。
严嵩为此,盛赞赵文华多次,赵文华为此得意不已,视为平生得意之作。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本《嘉靖疏议》竟然被杨继盛列入到了第三大罪中,还成了关键证据。
现在,赵文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额头后背霎时间浮现密密麻麻一层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嘉靖疏议》确实有冒天之功、与圣上争名之嫌。
现在,赵文华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再往下看。
四大罪。
赵文华额头上和后背的冷汗更多了,在这第四大罪中,杨继盛直接点他赵文华的名了——“皇上令嵩票本,盖君逸臣劳之意。嵩乃令子世蕃代票,恣父逸子劳之为。世蕃却又约诸干儿子赵文华等群会票,拟结成奸党,乱政滋弊。一票屡更数手,机密岂不漏泄?所以旨意未下,满朝纷然已先知之......”
在这第四大罪中,杨继盛举了御史蔡朴参守备许实等失事一事,以及沈炼弹劾义父严嵩一事,说这两件事都是东楼票拟的处理方式,内阁大臣李本等人都是一字不改,证明义父严嵩纵子僭越,朝堂被义父把持专权。
这两件事也是事实。
再往下看第五大罪,“严嵩令长孙严效忠冒两广奏捷功升所镇抚,又冒琼州一人自斩七首级功造册缴部效忠告病,乃令次孙严鹄袭替。鹄又告并前效忠七首级功加升锦衣卫千户,今任职管事。有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可查。夫效忠与鹄皆世蕃子也,随任豢养,未闻一日离家至军门,乳臭孩童亦岂能一人自斩七首级而假报军功、冒滥锦衣卫官爵?”
卧槽!
杨继盛怎么把这给翻出来了!而且还了解的这么详细,细节都说的这么清楚,并且还有“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作为证据。
啊!!!是了!!!!
杨继盛这厮现在就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他查阅、复印武选司的资料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坏了,这冒用军功一事,之前兵部武选司署郎中周冕弹劾过一次,不过当时用恩荫搪塞过去了,可是现在杨继盛把“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证据都举出来了,这还怎么搪塞!!!
再往下
又看到了杨继盛举出了庚戌之变,将丁汝夔不出战的真相说了出来,揭露是义父严嵩的主张,并举了丁汝夔临刑,发现被为义父所误,大呼“严嵩误我矣”的例子。
看到这,赵文华拿着奏疏抄本的手都颤抖了,咽了一口唾沫,扭头看向严嵩,慌慌张张的喊道,“坏......坏了......义父,出......出事了......”
“坏什么坏?!梅村,你都多大人了,怎么一点定力都没有。苏子有云:‘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你再看看你自己,都惊慌失措成什么样子了?”严嵩斜了赵文华一眼,镇定自若的教诲道。
“是,是,义父教训的是。”赵文华连连点头,承认错误。
“好了,说吧,怎么了?”严嵩微微点了点头,问道。
“义父,杨逆这篇奏疏......您老看看就知道了。”赵文华说着,双手捧着奏疏抄本呈给了严嵩。
严嵩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过奏疏抄本,随意的展开,将视线落在抄本上。
一开始,严嵩还很淡定,不过看着看着,严嵩的淡定就逐渐消失不见了。
看到杨继盛义正言辞、无畏生死的控诉,以及罗列在纸上的证据,贵为内阁首辅的严嵩,此刻,一股惊惶也不由的在他心底开始生根发芽了。
当然,毕竟是严嵩,即便心生惊惶之感,看上去也比赵文华淡定多了。
“爹,让我看看。”
独眼大胖子严世蕃镇定的上前,请求道。
“哦,东楼小儿,你来看看。”严嵩闻言,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将手里的奏疏抄本交给严世蕃。
严世蕃借过抄本,打开逐字逐句、仔细浏览。
赵文华、严嵩也都目不转睛的看这严世蕃,看严世蕃浏览奏疏抄本。
从头看到尾,看完一遍后,严世蕃淡定自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抬头看向严嵩,笑着说道,“呵呵,爹,杨继盛这可真是起草了一本好奏啊。”
好奏?!
赵文华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狐疑的伸手掏了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东楼兄说错了啊,东楼兄竟然说杨继盛的奏疏是好奏?!
杨继盛的奏疏,是弹劾义父的奏疏,是要把义父置于死地的奏疏啊,你怎么说是好奏呢?!
一旁周方正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东楼小儿,这怎么成好奏了?”严嵩听了严世蕃的话,怔了一下,疑惑的问道。
“呵呵,爹,杨继盛的这本奏疏,您老一点都不用担心,而且相反,这还是一个大好机会。”独眼大胖子严世蕃笑眯眯的说道,宛若一只肥胖版的狐狸。
“哦?”
严嵩闻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三分,他对儿子严世蕃的才智再信任不过了,这是他家的麒麟儿,自从让严世蕃协助他处理政事以来,严世蕃还没让他失望过,现在既然儿子严世蕃说不用担心,那肯定有他的道理,这心自然也就可以往肚子里放放了。
“东楼兄,您看出什么来了?”赵文华好奇的问道。
“爹,梅村兄,我先说杨继盛的奏疏为何不足为虑。呵呵,第一点,我通篇看完这奏疏后,有一个感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同感,我觉的杨继盛这封奏疏,他弹劾的不止爹你那老人家,他还把咱们圣上给一块弹劾了。在奏疏中弹劾当今圣上,呵呵,你说他能成功吗?”严世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向严嵩、赵文华解释道。
严嵩闻言捋了捋胡须,刚刚他是关心则乱,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现在听严世蕃这么一说,若有所思了起来。
“他把圣上也给弹劾了?”赵文华闻言怔住了。
“然也。”严世蕃笑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奏疏抄本展开铺在严嵩面前的桌上,伸出手点着奏疏的章节说道,“爹,梅存兄,请看这一处,‘如各处地震与夫日月交食之变,其灾皆当应于贼嵩之身者,乃日侍其侧而不觉,上天仁爱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皇上聪明刚断,乃甘受嵩欺,人言既不见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于此也......’这一处他说地震、日月交食这些天灾都应在父亲身上,是上天为了警醒圣上。呵呵,可是他接下来说什么了,他说圣上甘愿受父亲欺瞒,说圣上不听人言,还说上天都向圣上示警了,圣上都不知道省悟,冥顽不灵......圣上何许人也,他这样说,岂不是自取灭亡嘛。”
严嵩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他对嘉靖帝再了解不过了,嘉靖帝看到这一句后,定然勃然大怒。
“嗯嗯嗯嗯......东楼兄,这么一说,还真是这种感觉,他杨继盛在指责圣上。他这是作死啊。”
赵文华听着严世蕃的讲述,像是一个磕头虫似的,连连点头不已,一脸的喜不自胜。
“其实,这一处还算轻些,若是解释的话,也能解释的过去,但是爹、梅存兄,你们再看这一处,‘以皇上聪明刚断,虽逆鸾隐恶无不悉知,乃一向含容于嵩之显恶,固若不能知,亦若不能去,盖不过欲全大臣之体面,姑优容之以待彼之自坏耳。然不知国之有嵩犹苗之有莠、城之有虎,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害,皇上何不忍割爱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况尔来疑皇上之见猜,已有异离之心志,如再赐优容姑待之恩,恐致已前宰相之祸,天下臣民皆知其万万不可也。’他杨继盛在这一处可是明摆着将矛头指向圣上了,对圣上进行指责、说教,就差没直说圣上是父亲您老的包庇犯......”
严世蕃微微笑了笑,接着伸手指向了奏疏抄本后半部分的一段,用力的点了点,嘲讽的说道。
这个时候,严嵩脸上露出了笑意,看向严世蕃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和满意。
“嗯......哈哈哈,还是东楼兄慧眼如炬啊,文华我自愧不如,这杨继盛还真是没让人失望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傻吊啊。我真想敲开杨继盛的脑壳,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次次上奏,此次作死,哈哈哈......”
赵文华哈哈大笑着向严世蕃拱了拱手,对严世蕃的独到眼光佩服不已,对杨继盛隔空极尽嘲笑之能事。
书房里一阵欢声笑语,原本紧张的气氛,已经消散了大半了。
书房角落里的周方正看到这一幕,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想了想,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巴,现在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