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说的只是第一点:杨继盛弹劾父亲您老的同时,也‘弹劾’了圣上。这一点其实还不致命。除这一点外,杨继盛奏疏中还存在一个致命的疏漏。”
严世蕃嘴角扯出一抹阴森笑容,宛如眼镜蛇吐出蛇信一样,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接着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晃了晃,自信的说道。
“啊?还有一个致命的疏漏,哈哈哈,这杨继盛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赵文华听严世蕃说还有一个致命的疏漏,不由扯着嘴角哈哈大笑了起来。
“义父,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幸亏这杨继盛没有被拉拢过来,就冲他写奏疏这两下子,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要是来了,我这觉都睡不踏实,总担心哪天他弹劾政敌,我这盟友都被他给连累了。”
大笑过后,赵文华又很有分寸的跟严嵩开了一个玩笑,进一步活跃了一下书房的气氛。
“你呀......”严嵩笑着摇了摇头。
“呵呵,东楼兄,还请东楼兄解惑,这杨逆奏疏里的致命疏漏在何处?”赵文华拱手向严世蕃请教道。
“就是此处。”
严世蕃微微笑了笑,伸出手在奏疏抄本上点了点,将内容指给赵文华看。
赵文华顺着严世蕃的手看去,只见这一处内容为:“臣如不言,又再有谁人敢言乎?伏望皇上听臣之言,察嵩之奸,群臣于嵩畏威怀恩,固不必问也。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
“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
赵文华在官场浸染这么多年,也不是易于之辈,严世蕃一提醒,赵文华就发现致命疏漏所在了,不由的轻声读了出来,差点顺嘴就将后面的“嵩恶”都给读了出来,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意识到不对,及时闭嘴咽了回去。
“嗯,不错,正是此处。”
严世蕃笑着点了点头,在奏疏抄本上将四个字一一点了一下,“‘或问二王’,呵呵,别小看这四个字,足以让杨继盛死无葬身之地了。”
严嵩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边刮着盏盖,一边微笑着听严世蕃和赵文华两人对话。
“愿闻东楼兄其详。”
赵文华拱手请严世蕃接着往下讲,虽然此时,赵文华他已经明了了。
“我相信圣上看到‘或问二王’这四个字,一定会怒发冲冠,呵呵,天子一怒,他杨继盛就是长了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一来,咱圣上可是一向信奉“二龙不相见”这条诅咒的,圣上乃真龙,二王乃潜龙,两条龙不可以碰面,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因为信奉“二龙不相见”的诅咒,圣上非常忌讳同二王见面,现在杨继盛叫圣上直接去问二王,这不是完全冒犯了圣上的忌讳嘛,这已经触怒了圣上的底线了!”
严世蕃腆着肚子,露出了一脸蜜汁自信微笑,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二来嘛,咱大明王朝,祖宗制法可是明确规定藩王不经皇帝特许是不得干政的。咱大明立国后,太祖皇帝在宫里头立了一块“后宫与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碑,在法制上立了一条“藩王不经皇帝特许,不得干政”的成文律令。当今圣上对权力的敏感和重视更是超越历任先皇,对这一条祖宗法制更是重视,平素严禁各大臣同藩王私下接触。现在杨继盛直接说让二王为他作证,呵呵,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杨继盛无视祖宗法制,已经私下里跟二王见过、通过气了吗?!这一点,更是触怒了圣上的底线。圣上对此又岂能忍!若是杨继盛狡辩说他没有私下跟二王通过气,他这么写,只是出于唯有二王不怕父亲您老,可以秉公说出实情的话,呵呵,先不说二王定然不敢这么说,单就他没有提前与二王通气,却写‘或问二王’作证,那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他杨继盛是脱不了了,这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论罪当绞死。”
严世蕃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在那侃侃而言,颇有一种指点江山、谈笑间杨继盛灰飞烟灭的感觉。
“哈哈哈,东楼兄高见,文华自愧不如。有这两点,义父您老可以高枕无忧矣……”
赵文华长袖善舞,这一席话既捧了严世蕃,又不着痕迹的拍了严嵩的马屁。
“轻视对手,就是葬送自己。”严嵩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的摆了摆手,轻声感叹道,“历史上多少人因为轻视对手,结果饮恨当场。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项羽,轻视汉高祖刘邦,结果落了个垓下自刎,身首异处;三国汉昭烈帝刘备,为报兄弟之仇,轻视东吴挂帅的年轻书生陆逊,结果被对方在彝亭以火攻破之;西晋末年的南北朝初期,前秦皇帝苻坚率领几十万大军南征东晋,号称‘投鞭断流’,踌躇满志、自信满满,结果,被谢安施计破之,以致有了‘草木皆兵’千古笑谈。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文华啊,你放松的太早了……”
“是是,义父教训的是。”赵文华连连点头,上前殷勤的为严嵩续了一杯茶,“虽然杨逆已是瓮中之鳖,但对于杨逆,孩儿们必当狮子搏兔、泰山压卵,绝不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
严嵩满意的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的品了一口,道了一声好茶。
“爹,等杨继盛弹劾您老的这封奏疏到了圣上那,我刚才所说的第一点您老不用向圣上提,圣上他自然会注意到。您老只需向圣上着重提下这第二点,呵呵,剩下的您老就不用管了。”严世蕃微微笑着说道。
严嵩颔首,继续品茶。
赵文华笑逐颜开,与严世蕃讨论起给杨继盛定什么罪名了。
书房内顿时像是提前进入到了庆功环节了,一阵欢声笑语,再无一点紧张气氛。
唯有角落里的周方正,喉结涌动,有话在喉。
“周大人,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严世蕃早就注意到角落里的周方正了。
“回大人,您方才所言的这两点致命疏漏,今日早晨朱平安造访杨逆时,已经向杨逆提出了,并向杨逆建议删除。”周方正抬起头,轻声说道。
周方正声音很轻,但是对于书房内众人来说,却不啻于一道惊天雷鸣。
震天撼地!
“啪嗒”
严嵩手里的茶杯打翻在了桌上,翻滚到了裆间衣服上,又滚落在了地上,裆襟湿了一片,地上碎了一片,宛若吓尿了似的。
“什么!”
赵文华大惊失色,离席而起,他惊讶的喊叫声比严嵩掉落在地上的茶杯还要响亮刺耳。
一直自信从容,面带一切尽在掌握式笑容的严世蕃,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殿下,所谓囊血射天,指的是商朝帝王武乙的典故,出自司马公《史记•殷本纪》。商朝末期,帝王武乙暴虐无道,狂妄自大,惹的天怨人怒。狂妄自大的武乙为了炫耀权威,他用木头和泥土制作天神,并与之打斗。另外他还想出一个名为‘射天’的游戏,让人用皮囊装满一袋血挂在高处,在底下往皮囊射箭,弄得血污四溅,腥臭无比,商帝武乙却是张狂大笑,对左右炫耀曰:今日,‘上天’都被老子射穿了一个窟窿。故此,被后人称为囊血射……阿嚏……天。”
在周方正向严嵩父子揭露朱平安早晨拜访杨继盛的事情时,朱平安正在裕王的书房内陪着裕王一起读书,裕王府侍讲学士本就是裕王的顾问,职责中就有这一项工作。读书时,裕王对书中的“囊血射天”一词,有生疏的感觉,便向朱平安询问,朱平安记忆力很好,将“囊血射天”一词的来源典故简单做了解读,在快要解读完的时候,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大喷嚏,还好朱平安心有所感,及时低头用手遮住了,这才没有波及裕王。
“微臣失态,还请殿下责罚。”朱平安揉了揉鼻子,很是不好意思的拱手向裕王请罪。
“呵呵,一个喷嚏而已,子厚言重了,孤又不非武乙这般暴虐无道。子厚可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或是睡觉贪凉,身体着凉了?子厚你可要多多注意身体,孤可离不开你们。”裕王笑着摇了摇头,对此并不在意,还关心了朱平安的身体。
“多谢殿下关心。”朱平安拱手道谢,微微笑了笑说道,“微臣身体无恙。殿下,咱们接着往下读吧。”
“嗯。”
裕王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下读书。
严府内。
虽然周方正开口已经有一会了,严嵩都换了一套衣服了,但是周方正的一席话带来的震动,还在书房内发酵着,从狂风暴雨已经发酵成滔天海啸了。
“朱平安?”
赵文华怔在原地,神色复杂。
“你说朱平安他已经向杨继盛提示了这两个致命疏漏,并建议杨继盛删除了?!”
独眼大胖子像一头被偷了蜂蜜的黑熊一样逼近周方正,伸出熊掌似的爪子,一把揪住了周方正的衣领,眯着独眼气势汹汹的问道,口腔中溅射的口水都喷到周方正嘴里去了。
严世蕃气势太强了,比赵文华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周方正被严世蕃揪着领子,整个人都被吓蒙了,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说话!”
严世蕃手上再次用力,将周方正拉的更近了,不耐烦的张嘴骂了一句。
“是是。”
周方正吓的连连点头。
“咳咳……东楼!怎么说话呢,对周大人客气点。”严嵩瞪了严世蕃一眼,然后和颜悦色的对周方正说道,“呵呵,周大人你不要管他,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今日,你向老夫示警,已是有恩于老夫,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呵呵,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嘿嘿,不好意思,冒犯周大人了。”严世蕃闻言,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松开揪着周方正衣领的手,还很体贴的帮周方正整理了一下衣服。
“多谢阁老。严大人您言重了。万事孝为先,严大人一片拳拳关心阁老之情,下官岂能不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严大人孝心可动天地,当为下官效仿之楷模。”周方正慌忙感激的躬身行礼,很是识趣的连声回道,拍严世蕃马屁的话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外倒。
“呵呵,周大人理解就好。”严世蕃扯了扯嘴角。
“周大人,你把你刚刚所说的事,再详细的说一遍。”赵文华缓缓开口道。
“是,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早晨,当时宵禁才刚刚结束,我正在杨逆家中,跟他一边吃早饭一边与他虚与委蛇的研究弹劾阁老的奏疏。就在这个时候,朱平安来敲门拜访了,我当时留了一个心眼,提前知会了杨逆就赶紧藏到了里屋。朱平安当时穿着一身……”
缓和下来后,周方正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将朱平安穿的衣服、说的话等等事无巨细,全部都讲了出来。
“当时朱平安发现奏疏中的漏洞,向杨逆提议删除时,我在里屋听到,心里面为阁老担心之余还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幸好杨逆的小儿子机灵,说他口渴倒了一杯茶,没想到茶太烫,致使他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将事情掩饰了过去……”
周方正记忆力不错,将当时的情景对话,几乎做到了复制描述,和盘托出。
“朱平安他是怎么提醒杨继盛的?”严世蕃眯着独眼问道。
“朱平安他提醒杨逆删除两点漏洞的理由,几乎跟严大人方才所讲,大同小异。第一点,朱平安说杨逆的奏疏有影射圣上包庇阁老之意,还说圣上看到奏疏后,恐会不喜……第二点‘或问二王’这一处,是朱平安提醒杨逆的重点,朱平安他说了两个理由,和严大人刚才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他说……”
周方正一五一十的将朱平安提醒杨继盛删除奏疏中漏洞的理由,全部说了出来。
“咝……有意思,朱平安是个聪明人啊,呵呵,也是一个大蠢人……”
严世蕃听完周方正的汇报后,仅有的一只独眼也闭了起来,伸出熊一样的爪子使劲儿的揉了揉后脑勺,一副疲惫的模样,继而又露出笑容嘲讽了一句。
“那是,那是,他朱平安不识时务,竟然与杨逆勾结,不知死活,他就是个蠢货。”
周方正躬着腰附和道。
严世蕃扭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异样的笑容。
周方正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咚……咚……
严嵩坐在那,脸色很是阴沉,瘦骨嶙峋的手掌抚在桌上,饱经沧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桌面,这是严嵩认真思索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书房内安静的可怕,只有严嵩敲击桌面的声音。
人生的大起大落就是如此。
原以为抓住了杨继盛奏疏中的致命漏洞,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忽然峰回路转、急转直下,万万没想到在早晨的时候,朱平安就已经当面向杨继盛指出了这两个漏洞,并建议杨继盛删除了。
若是没有了这两个致命漏洞,那杨继盛死劾的奏疏就非同寻常了,他弹劾的言辞犀利,既有整体而论,也有具体实际,有点有面,且辅以相关证据,绝非之前那些空空泛泛的弹劾。如果真是严格依据奏疏严查的话,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铁案啊。
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严嵩敲着桌子,眉头紧皱,这让他额头上的皱纹更重了,层层叠叠、皱皱巴巴,宛若千年古树的树皮一样。
严世蕃揉了揉脑门,再一次拿起了奏疏抄本,一个字一个字的再次研究,很久没有这么认真了......
赵文华怔在原地。
书房静的一比,书房内的气氛也紧张的一比。
“咳咳……那个……”
就在这时,书房内响起了一个咳嗽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很是惹人注意。
严嵩等人循声看去,然后就看到周方正想说什么又犹犹豫豫的模样。
“哦,不知周大人有何见教?”严嵩扭头看向周方正,一副和蔼长者模样。
周方正闻言,忙不迭九十度躬身,连声回道,“阁老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有资格见教,只是阁老、严大人、赵大人,其实并不用担心......”
“嗯?并不用担心?!愿闻周大人高见。”严嵩闻言,吃惊不已,连声问道。
严世蕃也是吃惊的看向周方正,看到周方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严世蕃独眼忍不住眯了起来,咦,这么有信心,自己难道小瞧这个周方正了?!
“并不用担心?!周大人你发现什么了,快快道来。”赵文华连声催道。
“回阁老、严大人、赵大人。我说不用担心是因为,虽然朱平安他当面向杨逆指出来这两个致命漏洞并建议删除,但是杨逆他并没有采纳。”
赵文华躬着身低着头回道。
没有采纳!
严嵩闻言,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子减少了一半,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似的。
严世蕃闻言,眯着眼睛看了周方正一眼,扯了扯嘴角,呵呵笑了一声,周方正不敢与严世蕃对视,慌忙低下了头,他觉得严世蕃的眼神太犀利了,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他内心想法似的。
“啊?!没有采纳!”赵文华闻言,一阵惊喜交加,紧着问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是这样的......”
周方正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当然在他口中,着重突出了他的作用,“杨逆犹豫,并没有采纳朱平安的建议,只是答应说他会斟酌。等到朱平安走后,我从里屋出来,杨逆向我征求意见,为了阁老考虑,我自然不会让杨逆采纳朱平安的建议。对于朱平安指出的第一个漏洞,我知道杨逆的心理,便对杨逆说,朱平安的建议有因噎废食之感,杨逆听了我的建议,坚定了他的主意,不采纳朱平安的第一点建议。对于朱平安指出的第二个漏洞,我对杨逆说,朱平安的第二点建议有私心。”
“私心?”赵文华眯了眯眼睛。
“是的,我故意对杨逆说,朱平安身为裕王府侍讲学士,他提出第二点建议,是为了裕王考虑,避免裕王被你的奏疏牵连,因为‘或问二王’的语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联想到杨逆的奏疏是出自二王的指使,朱平安他提出删除这一句,是怕裕王被你这一句话引火上身的考虑……杨逆听了我的分析,坚定了他的主意,也不采纳朱平安的第二个建议。我了解杨逆这个人,他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要坚定了主意,那肯定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说不改,那就肯定不会改,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所以说,完全不用担心杨逆的奏疏,那两个致命漏洞永远都会存在。”周方正抬起头,一脸斩钉截铁的回道。
“哈哈哈,好,周大人你真是立了大功了。”赵文华听了周方正的担保,放下心来,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周方正的肩膀,对周方正赞赏有加。
“嗯,周大人,你很不错。”
严世蕃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周方正那点小心思一点都瞒不住他,不过结果是好的,也懒得拆穿他了。
“周大人,你做的很好,日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报上老夫的名字,老夫为你做主。”
严嵩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脸和蔼的对周方正许诺,对他的选择以示鼓励。
周方正听了严嵩的许诺,大喜过望,简直像是被天大的一个馅饼砸中了脑袋一样,泪水都快要高兴的流下来了,忙不迭的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以头抢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整个人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多谢阁老抬举,下官何德何能,竟得阁老如此关照。下官不需阁老为下官做主,只希望能成为阁老门下的走狗,为阁老以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周大人快快请起,能得周大人相助,老夫又添一臂膀矣。”
严嵩笑着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起身,伸出双手虚扶了一把。
“多谢阁老,多谢阁老。”周方正激动的浑身都发抖了,“从今往后,下官唯阁老命是从,阁老旦有差遣,下官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呵,恭喜周大人,贺喜周大人了。义父最喜欢提携周大人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后辈了。”赵文华上前一步,将周方正扶了起来。
“日后还望赵大人多多照拂。”周方正躬着身,一脸谄媚的回道。
“呵呵,好说,好说。”赵文华对周方正点了点头,笑的像一朵花似的。
“爹,杨继盛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人不足为虑,但是朱平安却非同小可,他可非杨继盛那种蠢人,又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圣上对他也是青睐有加,日后风云际变,焉知能成长到何等地步。还是那句话,爹,我知道您老惜才,想要将朱平安收为己用,但是有杨继盛前车之鉴在啊,况且朱平安现在敌意已露,我劝您老还是不要再养虎遗患了,这朱平安是留不得了......”
严世蕃眯着的独眼发出如眼镜蛇蛇一样的眸光,又毒又狠,一本正经的向严嵩建言道。
这种类似的话,严世蕃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以往几次,严嵩全都驳回了。
这一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严嵩听了严世蕃的话后,眼睛眯了起来,右手轻轻的敲着桌子,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义父,东楼兄所言极是,这朱平安是不能留了。”在严嵩沉思的时候,一旁的赵文华缓缓的开口了,说到这顿了一下,接着补充了一句,“至少不能留在京城了。”
听了赵文华的话,严嵩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头,“嗯,梅村说的是,这朱平安确实不能留在京城了。年轻人,得敲打敲打,吃点苦头,才能明白道理。”
严世蕃瞥了赵文华一眼,没有说什么,接着又将目光转向了周方正,淡淡的问道,“杨继盛弹劾父亲的奏疏,他朱平安参与署名了没有?”
“杨逆没有提出让朱平安署名,朱平安也没有说他要署名......”
周方正想了想,躬身回道。
“还算识点时务,这次算他小子命大......”严世蕃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冷笑。
“朱平安先放放。东楼,你先前看过奏疏后说不用担心,而且相反,还是一个大好机会。‘不用担心’这一点你说了,这‘大好机会’又是什么呢?”
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蕃,轻声问道。
“呵呵,爹,您老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呢。杨继盛的这封奏疏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我们可以借杨继盛的这封奏疏,将对手一网打尽。”严世蕃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拉网的姿势,呵呵笑着回道。
“此话何讲?”严嵩很感兴趣的问道。
“爹,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他徐阶别管知情与否、指使与否,都脱不了干系。呵呵,若是杨继盛能够‘承认’这封奏疏是受徐阶指使,那杨继盛的致命漏洞就是他徐阶的致命漏洞,这一次绝对可以把徐阶这个老小子拉下水。”严世蕃幽幽笑着说道。
严嵩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严世蕃的这一建议,“徐阶被老夫敲打后,知错能改,恭顺有加,时常拜访请安不说,又将孙女许配给汝子为妾,在朝堂上也是唯老夫马首是瞻,可见已被老夫驯服了。千金买马骨,有徐阶这个弃暗投明的旗子竖着,对外会有大作用。况且,杨继盛在奏疏中有言‘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由此可见,杨继盛的奏疏确非徐阶授意,没有必要再将徐阶拉下水了。”
“爹所言甚是。”
严世蕃闻言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严嵩的想法在严世蕃的意料之中,另外徐阶近来的表现,让严世蕃也放心不少,别的不说,单说徐阶将他的孙女许配给自己儿子为妾,与自己结成儿女亲家这件事,就在严世蕃心中加分不少。再说了,有自己着重盯着,徐阶这个老小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不过,除了徐阶之外,外面可以有不少跟您老不对付的人呢。呵呵,说不定就有不少人是杨继盛的同党呢。”严世蕃阴阴的笑着说道。
“杨继盛的同党?”周方正愣住了,他没听说杨继盛这封奏疏还有同党啊。
“呵呵,是不是杨继盛的同党,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赵文华拍了拍周方正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道。
周方正闻言,若有所思,继而一身冷汗,他明白严世蕃、赵文华的意思了,心里面暗暗庆幸,庆幸他自己今天做了正确的选择,不然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被杨继盛给连累了。
“其实,这些人都只是添头。真正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是这句‘或问二王’。”严世蕃笑的一脸灿烂,“爹,这可是真正的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二王之中,景王与我等关系莫逆,同处一条船上,裕王却一向看我等不顺眼,与我等关系不好,日后若是裕王登了大宝,我辈则无遗类矣。杨继盛此奏,真是千载难逢,‘或问二王’这句可谓一箭双雕,不仅杨继盛,裕王也要倒在这一句上。有这四个字,就可以将裕王拉下水,到时候就说裕王他指使杨继盛上疏此奏,是借攻击爹您老之名逼宫犯上。呵呵,毕竟在这封奏疏里面,指责圣上的句子,可不是一句两句呢......裕王一倒,那景王可就是独一无二的储君了......”
不得不说严世蕃是一个天才,本来杨继盛死劾严嵩,对于严党来说,这是一个要命的政治危机,可是在严世蕃手中这么一经手,谈笑间,不仅政治危机烟消云散,而且还找到了这么一个天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不仅可以将政治对手一网打尽,还可以将裕王拉下马,将景王推上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化腐朽为神奇所能形容得了。
“啊?东楼兄大才!东楼兄大才啊。这可真是一箭三雕啊,既除了杨逆,又倒了裕王,这从龙之功又从天而降,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
赵文华闻言,在心里推敲了一下,继而一脸的狂喜,严世蕃说的可行,太可行了,大大的可行,不由的对严世蕃赞不绝口,非常赞同严世蕃的想法。
“东楼小儿,不愧是吾家千里良驹也。”
严嵩闻言也是忍不住一脸的惊喜,拍了一下桌子,对严世蕃赞不绝口。(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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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裕王府的朱平安,并不知道他的命运此刻正在严府在玩过山车。
当然,裕王也不知道,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向他逼近。
两人依旧书房读书,裕王很喜欢朱平安陪读,他发现有朱平安作陪讲解后,就连《论语》、《易经》这些枯燥无味的经典也生动有趣了起来,而且读后感悟、收获也胜往昔。
一直到裕王府内宅管事以后宅事请示裕王,裕王才结束了今日的读书。
“有子厚陪读,再不觉读书枯燥乏味,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辛苦子厚了。”
裕王听了管事的请示后,心便已经飞回了内宅,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不由放下手里的书卷,对朱平安说道。
“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平安分内之事,且殿下眼光敏锐,见解高超,每有问题,都可发人深思,与殿下读书,平安每每都能有新的收获,受益良多。”朱平安拱手回道,言语中不着痕迹的拍了裕王一记马屁。
“呵呵,要说收获,孤才是收获良多。子厚辛苦了,且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今日孤可是听子厚打了好几个喷嚏呢。”裕王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很是受用朱平安的称赞。
“微臣惭愧......多谢殿下关心,那微臣先告退了。”
朱平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裕王心系内宅,便拱手向裕王请辞了。
在朱平安离开后,裕王便马不停蹄了赶往内宅,内宅消防员再次上岗了。
朱平安回到自己的办公房间,处理了两个待办公文,便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叹息了起来,铺上宣纸,提笔落下了“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对联,又题了“铁骨谏臣”的横批。
“师兄,奈何……”
写完之后,朱平安叹息了一句,又将宣纸团了起来,放在烹茶的炉灶内烧成了灰烬。
师兄铁骨铮铮、忠直上谏。
严嵩贪腐柔媚、流毒天下。
圣上聪明自大、猜忌拒谏。
那。
倒霉的只能是师兄了。
看着宣纸燃成的灰烬,朱平安疲惫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了起来。
索然无味,食不下咽,午饭便也没有吃,怅然若失的朱平安在办公房间内,翻阅起了《贞观政要》,追忆起了那个言路广开、虚心纳谏的时代……
不知不觉间,中午已经过去,《贞观政要》也被朱平安翻阅了两卷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将朱平安从《贞观政要》中拉了出来。
“请进。”
朱平安放下书卷,向着门口喊了一句。
嘎吱。
门被推开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诱人的肉香味从门口飘了进来,不由分说的钻进了朱平安的鼻腔之中,即便索然无味、茶饭不思的朱平安,嗅到这一股肉香味,也不由得唇齿生津。
“小朱大人,是我啦。”
一个女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接着一个年纪不大却发育的特别好的少女从门口挤了进来,人长的妩媚,就连紧张说话的声音也妩媚的不行。
李彩凤?!
朱平安看到来人的第一瞬间,脑子里就蒙了一下,未来的李太后怎么来了?
“我……我在公厨帮忙,见小朱大人没有吃午饭,就做了一笼包子,带来给大人吃。”
李彩凤像上次一样,双颊绯红,低着脑袋,说话还有些紧张,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小胖手里面拎着一个提篮盒,里面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装的肯定是肉包子。
原来是见自己没去公厨吃饭,特意来送包子的?这未来的李皇后还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多谢李姑娘了。”朱平安不由微微笑了笑,拱手向李彩凤道谢。
“小朱大人客气了,饿着肚子很难受的,小朱大人快吃吧。”
李彩凤说话稍微有些利索了,将手里的提篮食盒放在了朱平安桌前,小手打开食盒将一个盘子取了出来,盘子里放着四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小朱大人改日把盘子放到公厨就好了。”
李彩凤跟上次一样,将包子放下后,就提着食盒,做贼似的低着脑袋跑了。
咚
和上次几乎同一个剧情,她在出门时一个不小心,又撞到了门框上。
朱平安看着她摸着额头离开身影,一阵无语,很难想象这个毛手毛脚、羞涩的跟兔子似的小丫头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传奇太后——李太后。
李彩凤走后,桌上散发着肉香味的包子,对朱平安散发了致命的吸引力。
咕噜……
肚子也适时的发出了它抗议的声音。
好吧。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饱了再在脑海里好好的捋一下师兄的历史,看看有无其他弥补的办法。
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
朱平安拿起一个肉包子吃了起来,嗯,这味道还真不错。这李太后是做包子的高手啊,皮和的柔韧,馅多却不油腻,口感柔软,味道鲜美极了。
一口气吃完了四个肉包子,朱平安打了一个饱嗝,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着热茶踱步到了门口,随手将门反锁。
回到座位后,朱平安铺开宣纸,提笔回忆着现代所看的明史和野史,将杨师兄弹劾严嵩的相关历史事件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用数轴树的形式记录在了下来。
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的分析,看看其中有无回旋、争取、操作的余地。
弹劾——圣上盛怒——严嵩进谗——圣上更怒——下诏狱——友人赠送蛇胆、碎碗割腐肉——朝审——刑部定罪——三年囹圄——严嵩在对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圣上阅奏未注意,草草同意处刑——忠魂归兮。
看着这一个个历史节点,朱平安陷入了沉思之中。
仔细了半天后,看着“三年囹圄”这四个字,朱平安眼睛不由亮了,是了,嘉靖帝虽然盛怒,但其实本来并无杀杨师兄的意思,如果嘉靖帝要杀杨师兄的话,早在刑部定罪的一天,嘉靖帝就下旨杀了,为何还要在监狱关了杨师兄三年呢。嘉靖帝虽然聪明自大、猜忌拒谏,但是底线还是有的。杨师兄奏疏中虽然指责了嘉靖帝,但是跟未来海瑞的那篇《治安疏》相比,程度轻的不能再轻了,海瑞都指着嘉靖帝骂“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了,嘉靖帝都没有下旨杀海瑞,又怎么会要杀杨师兄呢。
由此可见,嘉靖帝并无杀杨师兄的意思。
杨师兄之死,关键是严嵩在对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之中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附上杨继盛的名字,严嵩了解嘉靖帝,他抓住嘉靖帝杀张经等人的机会。果然,如严嵩所料,嘉靖帝阅奏未注意,一看是对张经等人论罪疏,便也没仔细看,没注意到不起眼地方的杨继盛的名字,草草的在奏疏下签了“同意”二字。
所以,只要破了严嵩的这一阴谋,杨师兄就还有救,虽然免不了牢狱之灾。
绝处逢生。
朱平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事情发展得很快,快到朱平安还没反应过来,疾风骤雨就已经劈头盖脸的席卷而来。
“咚咚咚......”
房间里的包子味还没有散完,朱平安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哪位?”
朱平安一边喊着,一边飞快的将桌上分析用的宣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这个时候再往炉灶内烧毁的话来不及了,反而会弄巧成拙,这么短时间,焦糊味根本散不尽,来人一下就能嗅到房间的焦糊味,本来不注意的,反而会注意了起来。还不如先丢进废纸篓里,等人走后,再丢进炉灶内烧毁。
“子厚,是我。”
房间外传来高拱的声音。
“原来是肃卿兄啊,稍等,马上就来。”朱平安说着松了松腰带,扯了扯头发,揉了揉眼睛,晃晃悠悠的往门口走去,做出一副午休刚睡醒的样子。
朱平安打开房门,高拱看到朱平安的第一句话便是,“子厚,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朱平安闻言一愣,再看高拱,高拱此刻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分外严肃。
朱平安心里面下意识的就想到杨继盛出手了。
“子厚,你在午休啊,快洗把脸,醒醒。发生大事了,杨仲芳在中午的时候上书弹劾了严嵩,弹章已经呈交西苑,抄本已泄露于外,外面都传遍了。”果然,高拱这接下来的这一席话,验证了朱平安的猜测。
“杨继盛弹劾了那位老人家?”朱平安面上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道。
当然,朱平安心里也是稍稍有些吃惊,按照历史记载,杨师兄应该是斋戒了三日才弹劾的严嵩,今天应该是第三日,按说杨师兄明天才会弹劾严嵩,怎么今天就弹劾了?难道说跟自己今天早上拜访有关?
朱平安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杨继盛之所以比历史上提前了弹劾严嵩,确实与朱平安早上的拜访有关。杨继盛心想既然朱平安可以通过蛛丝马迹猜测出他要弹劾严嵩,那就不排除其他人同样也可以猜测出来。杨继盛相信朱平安不会走漏消息,但是其他人就不保证了,万一消息走漏了,让严贼知道了,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想到这一点后,为防消息走漏,杨继盛一刻也没停留的就向通政司递上了死劾严嵩的奏疏。
“千真万确,外面都已经传遍了,抄本都已经泄露出来了,还能有假。”高拱挥了挥手里的奏疏抄本,急不可耐又分外严肃认真的回道。
“杨继盛弹劾那位老人家,缘何肃卿兄怎么如此紧张?还言发生大事了?”
朱平安故作疑惑的问道。
这也是不知内情的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张三弹劾李四,你王五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子厚啊,你快洗把脸,清醒清醒,然后随我一同去见汝师徐阁老。”
高拱很是着急,连连催促道。
啊?
朱平安作出一脸问号模样。
“子厚!若只是普通的奏本我又岂会如此,关键是杨仲芳他弹劾严嵩的奏本中出现了‘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一语。这一语可非同小可啊,等若是授人以柄。若是被人抓着不放,裕王殿下就会被牵连其中。二王之中,景王一向与严党交好,唯有裕王殿下与严党关系不好,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是裕王指使杨仲芳弹劾的严嵩。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现在最怕这一句被有心人进一步曲解利用,诬蔑裕王殿下借攻击严嵩之名逼宫犯上,这话要是传到圣上耳中,裕王殿下岂不危矣。我为何如此紧张,子厚你现在明白了吧。”
高拱看着朱平安,语气急迫的说道,他的脸色很是苍白,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其实,高拱现在的脸色,比当初刚得知消息时,要好多了。天知道当初高拱在看到奏疏抄本中“或问二王”这一席话时,是何等的卧槽与惊慌失措,胆都要被这一句话给吓破了。
“奏疏中竟然有这样的话?”
朱平安的表情很到位,将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千真万确。”高拱点了点头。
咝……
朱平安适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样惊慌失措了起来,“如果奏疏中真有此语的话,那殿下确实危险了。”
“是啊。严党在朝堂上下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他们本就与裕王殿下不和,不然也不会克扣殿下这么多年的岁赐。子厚你忘了吗,上次你与选甫向严世蕃行贿、请求发放岁赐时,严世蕃就试探过你和选甫,他说他听说裕王殿下对他们父子不满,虽然你们机智的应付了过去,但是他们对裕王殿下的芥蒂,由此可见一斑。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高拱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非常担心严嵩一伙会借奏疏向裕王发难。严党一伙人的势力,根本不是现在的裕王潜邸所能对抗的,不然的话,裕王的岁赐也不会被严世蕃克扣那么久,还得靠送礼才能领回来了。
“风暴将至啊,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去拜访徐师啊?”朱平安叹了一声,继而疑惑的问道。
“子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杨仲芳与你师出同门,都是徐阁老的学生。杨仲芳此次上疏弹劾严嵩,我怀疑是出自徐阁老的意思,徐阁老是不是要与严党摊牌决裂了啊?我深知徐阁老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既然敢与同严党摊牌,必然有着全盘的考虑和周密的计划。之前,徐阁老没有支应我们,可能是出于保密的考量。可是不管如何,杨仲芳的奏疏中出现了‘或问二王’这一句,不可否认的已经将我们牵扯了进来,于情于理,徐阁老也得给我们通个气儿,给我们划出个道来,让我们早做准备,一来可以策应配合,二来也免得我们无故遭殃啊。现在奏疏已经成呈交了西苑,再无保密的顾虑了,我们去拜访徐阁老,问问阁老的意思。”高拱语气急迫的说道。
高拱竟然以为是徐阶指使的?!
朱平安听了高拱的分析,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真想告诉高拱,你真是想多了,这还真不是徐师指使的,这个时候徐师估计比你还懵呢。
“时不我待,子厚你快点收拾。”高拱见朱平安愣在那,不由得连着催促。
“哦,好。”
朱平安应了一声,快速的洗了手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跟着高拱出门了。
“肃卿兄,我们要不要先跟裕王殿下禀报下。”走出门后,朱平安问道,毕竟这是上班时间,离开工作单位去拜访徐师,得给老板说声吧。
“刚刚我已经跟殿下禀报了,殿下此刻心急如焚,就等着我们从徐府带回消息呢。”高拱边走边回道。
出于隐蔽的需要,高拱和朱平安没有乘坐裕王府的公轿,而是直接骑马抄小路去的徐府。高拱都打听清楚了,徐阶和严嵩一样,今日同样享受了圣上特批的假日优待,在府上休息。
高拱很心急,一路上不时的踢打马腹,加鞭快行,朱平安紧赶慢赶才勉强的咬着高拱的背影。
高拱到了徐府,拿出门贴与门房交涉,朱平安翻身下马时,高拱就已经交涉妥当了。朱平安将马交给门房看管,快步随着高拱走进徐府,去书房拜访徐阶。
“徐兄。”
“见过老师。”
高拱和朱平安进了书房后,同时上前拱手与徐阶见礼。
“肃卿、子厚,你们与我做这些虚礼做什么,别站着了,快入座,喝口茶,喘口气歇歇,瞧你们这满头大汗的。”徐阶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请高拱和朱平安入座,顺手拎起茶壶准备给两人倒茶。
“老师,我来就好。”朱平安上前去接徐阶手里的茶壶。
“怎么,我老的连茶壶都提不动了吗。”徐阶笑着打趣了朱平安一句,将茶壶交给了朱平安。
“男人四十一朵花,老师春秋鼎盛,跟老还扯不上边呢。”朱平安接过茶壶笑着应道。
“你小子......还四十一朵花呢,明日黄花还差不多。”
徐阶闻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今年四十九,明年就五十年逾半百了。
朱平安呵呵笑了笑,提着茶壶先给高拱倒了一杯茶,接着又将徐阶的茶杯添满,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高拱在一旁看朱平安与徐阶笑谈,不由的又多看了朱平安一眼,没想到朱平安和徐阶关系这么亲近熟络。杨继盛、张居正、赵贞吉等人是众所周知的徐阶的得意门生,自己在徐府也都见过他们,可是好像也没朱平安这般亲近熟络。
“肃卿,子厚,今日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寒暄过后,徐阶开口问道。
朱平安在一旁默不作声,转头看向高拱,意思是这次造访以高拱为主。
“徐兄,我们今日是为杨仲芳的弹劾奏疏来的。”高拱直截了当的说道。
“哦?”徐阶放下茶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还真能沉得住气,高拱见状,不由得对徐阶的养气功夫佩服不已,当然心里也吐槽不已。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啊,您老究竟想干什么,还请划出道来啊。
算了,算了,你装,那就由我点破好了。
高拱抬头看向徐阶,一本正经的说道,“徐兄,杨仲芳是您的学生,杨仲芳上书弹劾严嵩是您指使的吧,徐兄可是要跟严党摊牌决战了?我素知徐兄做事向来是计划周密,谋定而后动,这一年来徐兄甚至不惜卑躬事严,这一次定是抓住了严嵩的把柄,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徐兄,我们裕王府除开,基础薄弱,现在还经不起池鱼之殃......不管徐兄计划如何,但是涉及我们裕王府的,还请徐兄明言,一来我们裕王府可以策应配合,二来,我们裕王府底子薄,也省的凭白遭了池鱼之秧。”
“咳咳......”徐阶听完高拱的话,忍不住呛得咳嗽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摸出一份崭新的奏疏抄本放在桌上,很是诚恳的对高拱说道,“不瞒肃卿兄,仲芳弹劾严阁老,我也是今天中午才听说,之前并不知情,这封弹劾奏疏我也是今天中午才第一次看到。说句实话,若是我指使的,那这封奏疏的内容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不知情,又岂能有什么计划后着......”
“啊?”
高拱闻言,彻底凌乱了,傻眼了,忍不住吃惊的啊的一声,从座椅上离席而起。他对徐阶很熟悉,知道徐阶的为人,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撒谎的,而且他刚刚一直在观察着徐阶的神情了,徐阶说的很诚恳,没有撒谎。
“怎么会这样......”
高拱站起来后,傻了一样,喃喃自语。
徐阶竟然不知情!这该怎么办?!
高拱一直都认为是徐阶指使杨继盛弹劾的严嵩,一直以为徐阶要跟严党决战了,他知道徐阶的能力和为人,既然徐阶敢跟严党摊牌,那肯定是有周密的计划和后着的。虽然奏疏中涉及了裕王,但是相信徐阶既然敢在奏疏中提及裕王,肯定是有后着和计划,可以让裕王置身事外的。
至于高拱为什么这么相信徐阶会让裕王置身事外,那就跟前年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当时嘉靖帝不知为何,将严嵩和徐阶叫到了身边,问两人,裕王和景王谁可以继承朕的皇位啊。严嵩是个老政治了,知道这池子水太深,听嘉靖帝问完,就便赶紧说:圣上,你看我整天伺候着您,忙于政务,日理万机,还从来没想过这事儿,况且,老臣对两位殿下一无所知,不知道谁更适合。不过,当时徐阶不知道是什么想的,可能是走神了,也可能是没想那么多,也可能是想跟严嵩不一样,反正严嵩说完,徐阶就回道:按序当立裕王殿下!
当时嘉靖帝也没说什么。
徐阶回完后,也没当回事,没事人一样从西苑返回徐府。回到家后,有同僚急匆匆追来,不解道,徐兄你今天喝多了吗,怎么可以对储君表态呢,裕王年长,可是圣上偏爱景王,将来的事谁知道啊,若是景王登基,您还能有命在?这个时候,徐阶才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裕王听闻消息后,便派高拱来了徐府,向徐阶表态支持表示感谢,言他日裕王登基,不会忘了徐阶。
所以说,经过这一事,不管徐阶愿不愿意,徐阶就跟裕王府绑在一起了。
所以说,高拱才会如此相信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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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相信徐阶与裕王府的羁绊,相信徐阶的谨慎和能力,所以当徐阶诚恳的说他并不知情,也没有什么后着的时候,高拱才会如此凌乱和傻眼。
“怎么会这样......严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一想到裕王府即将面对的致命危局,高拱不由焦急万分的在徐阶书房内团团乱转了起来,裕王府现在只是一棵远未成长的小树,可经受不起严党的狂风暴雨。
虽然高拱刚刚一直在观察着徐阶的神情了,他看得出徐阶的诚恳,知道徐阶并没有说谎,但是心里还是不免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缓缓的抬头看向徐阶,嘴唇接连抖了两下,“徐兄,你是在说笑吧?”
做人总得有幻想是吧,万一实现了呢。
不过接下来一秒,高拱的幻想就荡然无存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肃卿......”徐阶苦笑着唤了高拱一声,将从袖子里取出的奏疏抄本展开铺在桌子上,伸出手指指向奏疏的后半部分一处,将高拱的幻想击了个粉碎,“你看此处,仲芳他连我也一块弹劾了呢,‘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若是我指使仲芳的话,又岂会犯昏到把自己也一块弹劾了?!”
“徐兄所言甚是......”
高拱一直重点关注“或问二王”这一关切裕王府的点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现在徐阶指出来,高拱才注意到这一处,然后心中的那一丝幻想瞬间便灰飞烟灭了。
愁云惨谈。
愁云万里。
高拱这一刻,简直是愁云罩顶。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还请徐兄相助,裕王知情至善,一定不会忘了徐兄的。”
高拱向徐阶拱手长揖。
高拱都代表裕王府拱手长揖了,朱平安自然也很有眼色的跟着一并拱手长揖。
“肃卿、子厚,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此事事关皇子,干系国本,我徐阶又岂会置身事外。”徐阶闻言,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将高拱和朱平安扶了起来。
这是徐阶的心里话,他心里很清楚,经过上次那件事,他跟裕王府怎么都掰扯不清了,属于同一个战线上的友军,如果裕王府倒了,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先不谈有裕王府作为严党的假想敌,帮他吸引火力,单说裕王府倒了,那储君之位就只能是景王了,而他高拱恰恰因为那件事站错了队,把景王得罪到骨子里了,景王继位后,清算裕王班底的时候,肯定会找他算账。
“徐兄仁义。”高拱感动不已。
“此事干系重大,事关国本,我也只是尽臣子本分,哪里称得上仁义。”徐阶摇了摇头。
“对裕王府而言,徐兄便是大仁大义。若能渡过此劫,徐兄便是裕王府的恩人。”高拱坚持道。
徐阶闻言,不由摇头苦笑,“肃卿,我们还是先研究如何渡过此劫吧。”
“徐兄说的对。”高拱点头。
达成共识之后,便是研究对策了。
只是。
这一研究,书房内便又愁云惨淡了起来。
第一,杨继盛的奏疏都已经上呈西苑了,“或问二王”确确实实的出现在了奏疏内,白纸黑字,无论如何,都消除不了了。
第二,圣上对权力嫉妒敏感,严禁藩王与臣子私下交通,而“或问二王”授人以柄,只要被人在圣上面前曲意一提,就会被理解为裕王指使杨继盛弹劾严嵩,甚至再结合奏疏中关于圣上的话语,可以更进一步被曲解为裕王假借弹劾严嵩逼宫犯上。
第三,裕王府跟严党不对付,这也是事实。
第四,严党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严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高拱坚定的摇了摇头,绝望的一拍桌子。
徐阶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严嵩的话,可能还会犹豫犹豫,但是严世蕃绝对不会的,以他对严世蕃的了解,严世蕃是个聪明人,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严嵩素来倚重严世蕃,面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向来都是听严世蕃的,京城内外流传着“大丞相、小丞相“的说法,就是明证。
既然严党不会放过这个攻击裕王府的机会,那如何应对呢?
说来可笑,当朝仅存的两个皇子之一,竟然担心臣子发难......一个皇子,一个臣子,谁怕谁啊?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会存在这样可笑的境地。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圣上嘉靖宁可相信道士,相信任谁听都觉的奇葩的“二龙不相见”箴言,相信严嵩,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裕王。
所以,严党发难的话,裕王就危如累卵,随时都会倒下。
事已至此。
千钧一发。
为之奈何?
高拱和徐阶两人喝光了一壶茶,绞尽了脑汁,想了数个对策,又如数推翻了这些对策。
“实在不行,我就去试试劝说一下严阁老......”
此时正值千钧一发之际,一时间,徐阶绞尽了脑汁,也未能想出靠谱的主意,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提出了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
“圣上不信儿子,严嵩可是信儿子的。”
高拱听了徐阶话,很感动,但对此还是不抱希望,圣上不相信裕王,但是严嵩却很信严世蕃,严世蕃要对裕王下手,严嵩又怎么听得进徐阶的劝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为之奈何?
高拱和徐阶相对无言,再度开始绞尽脑汁了起来,两人相对绞着绞着,也不只是谁忽然想起来,这屋里还有一个人呢,然后两人便扭头将目光转向了朱平安。
然后
发现,咦,朱平安好像,貌似,并没有像他们这般绞尽脑汁的样子,脑袋上也没有一片惨淡愁云,脸上虽不轻松随意,但也无绝望神情。
覆巢之下无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千古以来颠簸不破的真理。朱平安身为裕王府侍讲学士,裕王倒了,朱平安断然不能完身而退。
那朱平安如此,只能说明......
徐阶和高拱眼睛不由一亮,几乎同时向朱平安喊道,“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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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厚,汝素机智,多有主意,可是已有良策?”
高拱眼睛登时就亮了,宛若迷途的旅游在漆黑的狂野看到了一抹弱光一样,一张绝望、焦急的脸上重新升起一抹希望,目光灼灼的看向朱平安,迫不及待的抢先问道。
徐阶见高拱抢先问了,便没有再开口,只是将目光灼灼的转向朱平安。
一时间,四道灼灼的目光如聚光灯一样,聚焦在了朱平安身上,看的朱平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咳,平安哪里有什么良策,只是有些模糊的想法,想与老师和肃卿兄探讨一下。”
朱平安挠了挠头,苦笑着回道。
“有想法好啊,子厚快快讲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听了朱平安保守的回答,高拱脸上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希望又多了一抹,连声催促朱平安。真的,如果朱平安大包大揽、大吹法螺,他还不相信呢。
“呵呵,看把肃卿急的,子厚你就快点说吧。”徐阶微微笑了笑,对朱平安说道,他比高拱更了解朱平安,他知道,一般朱平安说有想法的时候,那就是真有主意了。
“是。”朱平安向徐阶拱手道。
“其实,也是听了老师和肃卿兄的分析,我才有了启发。我在想,既然从我们的角度看待此次危局,想要破局的话,有些无解,那何不换个角度呢。”朱平安缓缓说道。
“换个角度?”
高拱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头绪,可是一瞬间就又飞走了,捉摸不到。
徐阶听了朱平安的话,好像一下子受到了启发,不由伸手捋起了胡须,沉思了起来,思索了片刻,眼睛亮了,抬头看向朱平安,等着朱平安继续往下说。
“是的,换个角度。”朱平安缓缓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卖关子,接着往下说道,“何不从严嵩父子的角度来看此次危局呢?如果严嵩父子想要抓住‘或问二王’这一点向裕王府发难的话,他们会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他们要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子厚这个思路好。”
高拱闻言,眼睛不由亮了,朱平安说的对啊,既然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问题无解了,何不从严嵩父子的角度来看呢,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呢。
徐阶听了朱平安的思路,不由摸着胡须连着点了点头,看向朱平安的目光,赞许有加,自己这个学生,总是能带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成绩。
“平安设身处地的在想,如果我是严嵩父子的话,虽然严党势力庞大,但想要将裕王殿下拉下水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朱平安抬头看向徐阶和高拱,轻声说道。
“子厚,你接着往下说。”
高拱将座椅向朱平安的方向拉了一尺,身体向朱平安方向倾着,连声说道。
徐阶同样饶有兴致的看向朱平安,以眼神鼓励朱平安接着往下说。
“严嵩父子想要将裕王殿下拉下水的话,那么必然绕不开一个问题——那就得要证明仲芳师兄的弹劾是裕王殿下指使的......”朱平安轻声说道。
“子厚言之有理。”高拱点了点头。
“肃卿兄和我再清楚不过了,裕王殿下与仲芳师兄从未有过接触,更没有派人或者书信等方式指使过仲芳师兄弹劾严嵩,这件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严嵩父子又如何能证明?难道还能伪造裕王书信当做物证不成?!即便要栽赃陷害裕王殿下,也不是严党势力所能独自可以办到的,至少也得要有仲芳师兄的‘配合’才行。”朱平安继续说道,“严嵩父子最好的证明方式,莫过于仲芳师兄开口承认说他弹劾严嵩就是受裕王殿下指使的。但是,虽然仲芳师兄此次弹劾有几分冲动,但仲芳师兄耿直之臣,本就视严嵩父子为奸臣,欲除之而不得,又岂会配合严嵩父子诬陷裕王殿下。严世蕃绝顶聪明,但仲芳师兄又岂是蠢人,即便严世蕃以各种方式诱供仲芳师兄,但是仲芳师兄绝对不会上当的。”
徐阶闻言,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对朱平安了解,对杨继盛这个来的更早的门生更了解。杨继盛勤奋努力,一身正气,对大明更是忠心耿耿,岂能会配合严嵩父子陷害裕王呢。另外,杨继盛虽然性格耿直,有些偏执,但是绝对不傻,不然又岂能会入自己法眼,任凭严世蕃狡诈多智,但是想要诱供杨继盛的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高拱同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不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正规途径不行,但是非正规途径......”
高拱意思很清楚,严嵩父子通过正规途径是得不到杨继盛承认是裕王指使的口供,但是如果通过非正规途径的话,比如说做点手脚,弄份假口供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要指鹿为马困难,但是弄份假口供,对于严嵩父子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肃卿兄所言甚至,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严嵩父子尝试正规途径得不到,那么肯定会尝试非正常途径。仲芳师兄的弹劾奏疏上呈西苑后,估计,不是估计,我几乎肯定,首先等待仲芳师兄的,必然是牢狱之灾。之前几位弹劾严嵩父子的大人,没有一个例外,全都第一时间被打入大牢了,何况仲芳师兄弹劾严嵩的奏疏中除‘或问二王’这样的把柄,还有一些会令圣上不愉快的话......严党肯定不会放过的,所以仲芳师兄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了。”朱平安点了点头,接着苦涩的开口说道。
哎......朱平安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惋惜,为自己早上的时候未能劝动仲芳师兄而惋惜。
高拱和徐阶点了点头,赞同朱平安的预测。
“仲芳师兄被打入大牢的话,那就落到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大人手里了。第一,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且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自今年始司直西苑,西苑有缉捕之事,首先就会落到陆大人身上;第二,京城镇抚司诏狱归锦衣卫掌管;第三,锦衣卫权力在陆大人手里可是蓬勃发展,卫权已经超越厂权,东厂亦为之低头俯首,即便东厂缉捕的话,也是陆大人做主。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裕王殿下和仲芳师兄的命运在陆大人手上。”
朱平安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徐阶和高拱,“所以,严嵩父子想要拉裕王殿下下水的话,必然要借助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大人的力量。”
醍醐灌顶!
茅塞顿开!
高拱猛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恍若划过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幕。
徐阶虽然在朱平安换个角度的提醒下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但是听到朱平安亲口说出来,仍是不免连连点头,赞许不已的看向朱平安,自己的这个门生,带给自己的意外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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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厚言之有理。”
高拱闻言,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激动不已的离席而起,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照现在情形看来,仲芳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了,那严嵩父子想要做手脚将祸水引向裕王殿下,必然绕不开陆炳陆大人。”
说到这,高拱脑袋不由咯噔一响,猛地抬头将目光灼灼的转向徐阶,殷切又着急的说道:“徐兄,我们要抢在严嵩父子前面争取到陆大人才行啊。”
徐阶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边高拱自己又摇头否定了,“不妥,不妥......”
“肃卿兄,如何不妥?”朱平安问道。
“子厚,徐兄,陆炳和严嵩父子关系莫逆,他们是绑在一起的,我们怎么能争的过严嵩父子呢。严嵩和陆炳是亲家,去年严嵩才替严世蕃的次子,他的孙子严绍庭,向陆炳的千金求结了娃娃亲。另外,说句不客气的话,因为当初夏言夏阁老的案子,两者就被牢牢的绑在一起了......”高拱叹息道。
朱平安闻言,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哦?子厚怎么说?”高拱见状,眼睛又亮了。
“敢问肃卿兄,陆炳是与严嵩父子关系好呢,还是与圣上关系好呢?”朱平安微微笑了笑,轻声问道。
“当然是圣......上了。若论对圣上忠心耿耿,无人能出陆大人其右者。”高拱脱口而出,然后一道灵感划过脑海,掀起了脑海的一阵波澜。
确实,陆炳自幼就与嘉靖帝是玩伴,陆炳的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两人是吃同一款奶长大的,这关系比严嵩亲多了。另外,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之时行宫起火,所有的大臣侍卫太监都跑了,只有陆炳冒着生命危险冲到火海中背出了嘉靖帝。所以说,论关系,严嵩又怎么能和嘉靖帝相比呢。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我们有很大的希望可以争取到陆大人。到时候,只要向陆大人晓以利害,让陆大人清楚,这次弹劾若是涉及到裕王景王,那事情就大了,会危害到江山社稷,而且若是陆大人插手的话,那就牵扯到圣上与皇子的事情纠纷中去了。想来以陆大人对圣上的忠心,以陆大人的才智,一定会三思而后行的。”朱平安缓缓说道。
“有道理。”高拱闻言,不由激动以拳敲了一下手心,连连点了点头。朱平安说的对啊,论和陆炳的关系,我们比不过严嵩,但是严嵩比不过圣上啊。只要从圣上的角度出来,向陆炳晓以利害,这次还是很有希望的。
接着,高拱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点了点头,对高拱的眼神心领神会,起身说道,“事不宜迟,那我此刻就登门拜访陆炳,向他晓以利害。估计,严世蕃也快要动身了。”
“有劳徐兄了。”
高拱一脸感激,长揖到底。
“辛苦老师了。”朱平安保持队型,随着高拱一起,同样向座师徐阶长揖到底。
“肃卿,子厚,你们快快请起。哎......此去拜访陆炳,还望陆炳能看在我的面上,到时候对仲芳照拂一二......仲芳,哎......我这当老师的......惭愧啊......”
徐阶将高拱和朱平安扶了起来,想到了杨继盛,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次即便他打招呼,估计陆炳也罩不住杨继盛,但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说完之后,徐阶便起身出门去拜访陆炳,朱平安和高拱随着徐阶一同出门。徐阶出门了,两人自然也就不好再留在徐府了,而且,两人还要回裕王府复命,将这次拜访徐阶的情况汇报给裕王呢。
走在出门的路上,朱平安想了想,又以请教的口吻对徐阶说道,“老师,此去拜访完陆大人之后,是不是再去拜访一下严阁老会更好一些。”
“拜访严嵩?”高拱一脸不解。
高拱心想刚刚他们在书房都分析过了,去劝说严嵩没用啊。嘉靖帝不相信儿子,人家严嵩可是很相信他儿子严世蕃的。严世蕃想要去拉裕王下水,我们外人去劝严嵩不要拉裕王下水,你说严嵩听谁的?!肯定是听人家儿子严世蕃的啊。既然劝说严嵩没用,那干嘛还要再去拜访严嵩啊,不是去做无用功嘛。
“哦,子厚,你有什么想法?”徐阶边走边问道。
“老师,肃卿兄,我是这么想的。严阁老已逾七十,垂垂老矣,人年纪越大,思想就会越保守,心理上越愿意求稳,不愿意冒险,尤其是大险;严阁老不像严世蕃,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敢于冒险,富贵险中求。”朱平安轻声解释道。
徐阶心中一动,“子厚,你是说?”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以严嵩保守求稳、不愿意冒险的心理为契机,打消严阁老拉裕王殿下下水的念头呢。”朱平安轻声回道,“圣上只有裕王、景王两个皇子,如果严阁老父子真的将裕王殿下拉下水的话,那么圣上有没有可能,念及骨肉亲情及江山社稷,到最后只是问罪于左右朝臣,而非问罪于裕王殿下呢?”
围绕严嵩保守求稳不敢冒险的心理,朱平安提出这个这个设想,其实也是提了一个劝说严嵩的思路,即:皇上只有两个儿子,难道还会为了杨继盛弹劾的事情真的问罪于皇子吗?这个事情搞到最后,很可能,圣上问罪的只是左右朝臣,而非裕王。那么,严嵩你有必要必因这个事公开同裕王结仇吗?还白白得罪了一大帮朝臣。你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接着,朱平安又举了两个例子映证他的设想,“春秋时期,商鞅变法,太子嬴驷一度触犯了禁条,按照商君法令,太子嬴驷论罪当除以墨刑。最后结果呢,秦孝公虽口说实行法治就要先从太子开始,但最后不还是以太子不能受墨刑为由,最后墨刑处罚了他的师傅了事嘛。还有,曹操的割发代首......都是典型的例子。”
“所以说,即便严阁老父子抓住‘或问二王’不放,一味追究下去,他们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因为到最后也很可能只是问罪左右朝臣的结果,反之,他们还会因此无端正面树敌二王,得罪一位未来的皇上。如此,得不偿失。”朱平安总结道。
高拱听后不由点了点头,“嗯,从这个角度劝说那位老人的话,有戏......”
徐阶同样点了点头,看了朱平安一眼,赞许道,“还是年轻人脑袋转的快,子厚这一点提的很好。不过,今天不行,现在严阁老正在气头上。现在提的话,效果不理想,还有可能会火上浇油。等过了今晚,等严阁老睡一觉气头过了,再劝为好。”
朱平安闻言,不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老师所言甚是,平安没想到这一点。”
徐阶微微笑了笑,“子厚,你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