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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杨继盛暂免死刑的消息后,倔老头激动不已的连说了三个好字,连带着对朱平安的感官,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稍稍提高了那么一两分。

    虽然还没脱离负面,但......能得到倔老头正面评价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你小子不是才拍马屁拍的圣上龙颜大悦吗,怎么会沦落到这诏狱中来呢?是不是‘欺天奏疏’被人弹劾,圣上幡然醒悟,你就遭报应了?!哼,我就说嘛,年轻人,捷径走不得,走着走着就没路了,是不是应验了?”

    倔老头虽然对朱平安感官好了几分,但是一张嘴皮子却一如既往的得理不饶人。

    “不是。”

    朱平安无语的摇了摇头。

    “不是?!那是为何?”倔老头好奇了起来,按理来说这小子才拍的圣上龙颜大悦,若非被人弹劾‘欺天’,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诏狱啊。

    “我确实是因为被人弹劾所致,但并非‘欺天奏疏’。”朱平安与老邻居隔着栅栏,找了一块干燥的地儿,垫了些干草,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因为何事被弹劾?”倔老头更好奇了。

    “师兄杨继盛在递交弹劾奏疏前,我去拜访了师兄,对奏疏提了几点建议。不曾想当时科道官员周方正也在师兄府上,避着我躲在了卧室里。今天早上,周方正向圣上上奏揭发检举了我,弹劾我帮师兄杨继盛修改奏疏、共谋诬陷严阁老、讹传亲王令旨、非议圣上之......所以,我被缉捕到了这里。”朱平安靠在栅栏上,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的说道,被周方正这厮检举揭发后,这件事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什么?”

    隔壁的倔老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震惊的揪下了一撮胡子,疼的龇牙咧嘴。

    “杨小子的奏疏是你参谋的?!”

    倔老头震惊的七荤八素,目瞪口呆,伸手穿过栅栏,将朱平安的脸扳了过来,凑上近前,像是要重新认识朱平安一样。在倔老头眼中,朱平安的评价正在急速攀升,从负分区域瞬间达到0,然后继续向上攀升……

    你这个老同志,该不会是个老同志吧?!

    朱平安嗖嗖后退。

    “你躲什么?!”倔老头不满的胡子一吹,瞪大了眼睛,“老夫还能吃了你不成。”

    朱平安悻悻的笑了笑,我躲什么,还不是您老刚才反应过激让人误判了。

    “老夫问你,你小子给我如实回答,杨小子的奏疏,真是你参谋的?”倔老头紧接着问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朱平安,不错过任何一点微表情。

    “也不能说是参谋的,我当时虽然提了几点建议,可是师兄杨继盛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

    朱平安摇了摇头,如实的回道。

    “你提的什么建议?”倔老头追问。

    “我主要提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建议师兄删除奏疏中涉及圣上的言论,另一个是建议师兄删除其中‘或问二王’的言论。”朱平安回道。

    “哎……若杨小子听你之言,也不至如此……”

    倔老头听了朱平安的建议,枯坐在原地,怅然良久,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或问二王啊!

    杨小子就是栽在了这一句上,因这句话被定了罪,若是当时杨继盛听了这小子的建议,删除了这句话的话,或许事情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若是师兄肯听我的建议,他就不是杨继盛了。”朱平安想到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牢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唯有两人的叹息,在幽深可怖的诏狱角落里回荡。

    不过想到杨继盛已经免于死刑,倔老头一下子又精神了起来,拍了下栅栏,对朱平安说道,“你叫朱平安是吧,老夫记住你了,日后若是能出去,老夫请你喝酒。”

    “多谢老大人看得起,小子荣幸之至。”

    朱平安拱手回道,继而又好奇的问道,“聊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老大人如何称呼?”

    “老夫乃太仆寺卿杨最。”倔老头捋着胡须回道。

    “原来是杨老大人,小子失敬失敬。”朱平安闻言,连忙起身,拱手见礼。太仆寺卿是从三品的大员,官职比自己高,又是前辈,自然要礼节到位。

    在躬身见礼的时候,朱平安在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确定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听说过杨最此人,想来是一位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中的人物吧。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礼数。”倔老头摆了摆手。

    “杨老大人,您老怎么进诏狱了?”朱平安好奇的问道。

    “老夫也是因为一封奏疏。”倔老头说到这,忍不住又瞪了朱平安一眼。

    呃……

    您老瞪我干嘛?

    朱平安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后脑勺,“您老也是被人弹劾了吗?”

    “老夫站得直,行的正,谁敢弹劾老夫?!”倔老头一吹胡子,继而缓缓说道,“日食那天,老夫也上了一封奏疏,谏言圣上例行救护。”

    汗。

    原来如此啊,朱平安这一刻明白为什么杨老大人一开始对自己意见那么大了。

    立场不同啊。

    同样是日食,自己上了一封“例免救护”奏疏,而杨老大人则上了一封截然不同的“例行救护”的奏疏,然后人就被关到这诏狱里来了。

    不过,只是谏言救护的话,也不至于被关到诏狱吧,朱平安疑惑的看向老邻居。

    “老夫除了谏言例行救护,还谏言圣上专注朝政,不要再修仙炼丹了。”

    倔老头在朱平安疑惑的目光中,捋着胡须又补充了一句。

    谏言圣上不要再修仙炼丹……

    闻言,朱平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的看向老邻居,嘴角抽搐了两下,话都说不出了。

    您老也太生猛了吧,不,何止是生猛,简直是生猛地一塌糊涂。

    莫要臧否修玄!

    这是大明官场排第一的铁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谁不铭记于心的。

    您老竟然敢上疏谏言圣上不要再修仙炼丹?!!

    怪不得您老会被关进诏狱呢,说实话,只是被关进诏狱,都算您老命大了。



    “圣上见了我的奏疏,勃然大怒......”倔老头捋着胡须叹息了一声。

    废话,你这样上疏,圣上不勃然大怒才怪呢,都多少年没有人敢在圣上面前臧否修玄了。你这样都算是命大的了,命小点的,早就被处死了。

    朱平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朱平安就在诏狱里度过了。诏狱方面以案情重大、事关机密为由,禁止任何人前来探望,不过好在有杨老做邻居,倒也不孤单。

    朱平安和杨老已经混熟了,两人隔着栅栏画了一张棋盘,用草芥、小泥块、碎石子作为象棋棋子,下下象棋;或是探讨四书五经,在诏狱的这两日,朱平安从杨老这学到了不少学问。

    精神层面很丰富,但物质方面就乏善可陈了。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牢房位于地下,又潮湿又阴冷,朱平安还好,年轻人火气大,扛得住,杨老就不好挨了,虽然朱平安从自己牢房里给杨老抱去了很多干草,可是晚上的时候,杨老仍是不好过,尤其是老寒腿发作的时候,更是度日如年。

    伙食嘛,诏狱里一日三餐能按时供应就不错了,色香味什么的,就不要考虑了。

    第一日朱平安还不习惯,对诏狱供应的馊粥和生有霉点的馒头,难以下咽,但第二日的时候,朱平安虽不能吃的津津有味,但一点饭粒都没剩下。

    第三日中午,朱平安和杨老正下棋下的难解难分的时候,牢房过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不少?”

    朱平安听到这一串脚步声后,很是好奇的抬头看去,只见过道里走来了一行二十多人,有锦衣卫,有内侍太监,衣着华丽,看上去来头不小。

    杨老大人此时也放下来手里的石子卒,抬头看向走来的一行人。

    找谁的?

    朱平安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杨老,不知道这一行人是冲谁来的。

    得是找自己的吧?

    自己进诏狱三天了,还从没有被审问、过堂过,就像是被遗忘了似的。

    这是终于想起自己了?!

    朱平安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打起了一百分的精神,准备迎接来人。

    很快,过道一行人就来到了牢房跟前,停住了脚步。打头的是一位头戴高冠,身着大红蟒袍,风凰补子的宦官,手捧佛尘,一脸尖酸刻薄之相。朱平安并不认识此人,不过认识陪在这位宦官身边的人,他是锦衣卫同知拓海,上次与赵大膺刑部陈情的时候,拓海就是主审官之一。

    朱平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可是没想到一行人走到隔壁杨老大人那就停住脚步了。

    “杨老头,圣上派杂家来看你。”

    大红蟒袍宦官停在了杨最牢房前,似乎受不了诏狱的腐臭味道,伸手掏出一个绣帕捂着了鼻子,另一手掐了一个兰花指点向杨最,尖着嗓子喊话道。

    “臣杨最拜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最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囚服上粘的草芥,向着西苑的方向下跪行大礼。

    礼毕,杨最起身,腰杆笔直,仰着下巴,看向大红蟒袍宦官和锦衣卫同知拓海。

    这个老东西!

    大红蟒袍宦官皱了皱眉,对杨最的态度很是不满,尖着嗓子道,“杨老头,圣上念在你年老不易,特地给了你一次机会,圣上问你,你可知道错了?!若是你写上一份认罪奏疏,圣上可念在你为大明奉献的大半辈子的份上,饶了你这次。”

    朱平安在一旁听清楚了,嘉靖帝这是要杨老认错,再写一封检讨书,就可以放了杨老。

    这个可以啊。

    杨老一把年纪了,这几日被诏狱的阴寒折腾惨了,能出去再好不过了,朱平安由衷的为杨老感动高兴。

    不过

    朱平安又担心起来了,依杨老的脾气,要他让错,再写一封检讨书,这太难了.......

    果然

    朱平安抬头看向杨老,正好看到杨老对大红蟒袍宦官嗤之以鼻的模样。

    “老夫多谢圣上一番拳拳爱护之心,可是老夫愚鲁,实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杨老头仰起下巴,哼了一声,拒绝认错。

    “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老......老头!!!”大红蟒袍宦官气急,差点把老东西给骂出来了,临到嘴边换成了老头,伸出兰花指,愤愤不平的指向杨最,“你一个养马管马政的老头,好好的鼓捣你的马政不好,以你的年纪,再熬一年半载,就可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好歹也是个三品京官,回家岂不光宗耀祖,这是你们杨家祖坟冒青烟才修来的福气。你倒好,竟敢对圣上指手画脚,现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不都是圣上龙御天下的功劳,圣上抽时间修仙炼丹怎么了,又不是放手不管了,那有你指手画脚的道理。现如今,圣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你年老不易的份上,特意给了你一次机会,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修仙炼丹乃山栖澡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兖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且如今北虏南倭,水旱之灾不绝,如何能言天下承平?!若圣上弃修炼,专注于朝政,我大明江山社稷幸甚,我大明百姓幸甚。”

    杨最吹胡子瞪眼,伸手抓着栅栏,手背青筋毕露,气势比大红蟒袍宦官更胜一筹。

    修仙炼丹是在山中隐居的人所做的事,哪里有居住在豪华的宫殿里,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美的食物,却能在白天飞上天的呢?且现在,北方的鞑靼和南方的倭寇为祸不断,水灾旱灾连绵不绝,怎么能称得上天下承平呢。如果圣上可以放弃修仙炼丹,专注于朝政的话,我大明才更幸甚。

    杨最这是当面开怼,丝毫不留情面。

    “你!杨老头,再给你一次机会。圣上口谕,若汝知错,知错能改,则善莫大焉。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大红蟒袍宦官掐着兰花指,指着杨最,阴沉的脸上乌云密布,咬着牙齿道。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杨最毫不犹豫的仰起下巴回道。



    “杨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红蟒袍宦官听了杨最的话,脸都气青了,掐着的兰花指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老夫年纪大了,滴酒不沾。”杨最仰着下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大红蟒袍宦官一眼,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丝毫不受大红蟒袍宦官的威胁。

    “你!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别怪......”大红蟒袍宦官发狠道,虽然圣上口谕让自己前来询问杨最是否知错,若杨最知错能改,则善莫大焉,但是他常年在嘉靖帝跟前伺候,对嘉靖帝的真实想法再清楚不过了。杨最必须得认错,若是杨最不认错,嘉靖帝则会一直如鲠在喉,那自己的差事就没办好。所以,自己必须见机行事,不然如何向圣上复命,如何回报圣上的信任。

    “陈公公稍等,容我劝一句。”大红蟒袍的狠话还没撂完,旁边的锦衣卫同知拓海开口了。

    陈公公?

    这大红蟒袍宦官该不会是陈洪吧?!一旁牢房里的朱平安听了拓海对大红蟒袍宦官的称呼,心中下意识的猜测道,想了想,觉的八成就是陈洪。

    听说陈洪跟高拱关系不错?根据野史记载,在未来十多年后,高拱担任大学士,在冯保和陈洪竞争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高拱力排众议推荐陈洪担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为此,冯保对高拱的仇恨与日俱增。

    不过,看这陈洪一脸的尖酸刻薄相,怎么看也不像好人,高拱怎么瞧上的?!

    在朱平安思索的时候,锦衣卫同知拓海开口了,他对杨最的气节敬佩不已,不忍心刑罚加身于杨最,因此他开口引导起了杨最,“杨大人,拓某素闻杨大人忠孝之名,明天就是七月十三了,杨家的列祖列宗还在等着杨大人送纸钱呢。杨大人就不能改个说法,只要杨大人遵照圣上口谕,进献一封认错奏疏,杨大人马上就可以离开诏狱回府了。”

    锦衣卫同知拓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杨最忠孝为突破口,攻略杨最。

    若是寻常人的话,锦衣卫拓海这一席话肯定奏效了,但是,可惜他遇到的是杨最。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杨最在拓海话音刚落,便梗着脖子果断的拒绝了,丝毫不为之所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红蟒袍宦官一脸阴霾。

    “杨大人,你再仔细想想。明天就是七月十三了......”锦衣卫同知拓海于心不忍,再度开口劝道。

    “不用再想了,忠孝二字,忠字在前,孝字在后,老夫若是违心上罪疏,怕是列祖列宗在地下也会唾骂我这个不肖子孙,日后老夫身下九泉,也无颜面拜见列祖列宗。拓大人,不用再劝了,老夫虽愚,不能奉召。”

    杨最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言毕,甚至还闭上了眼睛,表明了决心。

    “杨大人......”锦衣卫同知拓海仍不想放弃。

    不过,一旁的大红蟒袍宦官却是不耐烦了,“拓大人,不要再跟他浪费口舌了。圣上还等着杂家复命呢,杂家可是没时间陪他耗下去了。”

    “陈公公,言之有理。”锦衣卫同知拓海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来人,打开牢门,提出杨最。”大红蟒袍宦官将手举至肩膀,用力向前一挥,尖着嗓子吩咐道。

    诏狱差吏在征得锦衣卫同知拓海同意后,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杨最的牢门,两个差吏走了进去,将杨最从牢房里架着胳膊提了出来。

    “杨老头,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杂家罚酒了。”大红蟒袍宦官阴恻恻说道。

    “废话真多。”杨最仰起下巴,嗤之以鼻。

    “你!”大红蟒袍宦官气的浑身发抖,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最,阴阳怪气的说道,“好!杨老头你好的很呢!杂家听说你一向以直谏、硬骨头著称,数十年来,被你谏倒的官员不在少数,那今日,杂家还就要看看你杨老头的骨头能有多直?能有多硬?!”

    言毕,大红蟒袍宦官扭头笑着看向锦衣卫同知拓海,捏着嗓子道,“拓大人,杂家素来听说诏狱刑罚残酷没有人性,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之多,据说还有不少新创的玩意儿,端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今日难得有杨老头赏脸,还请拓大人着人将这些刑罚挨个试上一遍,让杂家也开开眼。”

    杨最闻言,丝毫不惧,神色如常。

    一旁牢房里的朱平安闻言,不由为杨老大人担心了起来,诏狱的刑具残无人性,十八般酷刑更是其中之最,那可是不死也得扒几层皮的刑罚,杨老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如何能受得了,别说十八般酷刑挨个试一遍了,就是其中任何一个酷刑,杨老都不一定能撑得住。

    “杨老......”

    朱平安忍不住扬声喊道,开口劝说杨最。

    “朱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杨最看向朱平安,坚定的摇了摇头,打断了朱平安的劝说。

    “上刑具。”

    大红蟒袍宦官挥手,令诏狱差吏将十八般刑具从刑房里搬了过来,准备对杨最用刑,屈打成招,让他认错。

    “陈公公,拓大人,杨老大人一把年纪了,如此十八般酷刑,杨老大人如何承受的住......”

    朱平安见劝说不动杨最,便转而向大红蟒袍宦官和锦衣卫同知为杨最求情。

    “朱平安,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就别多管闲事了,还是自求多福吧。”大红蟒袍宦官扫了朱平安一眼,阴阴的冷嘲热讽道。

    “陈公公,朱平安所言也不是不无道理。你看杨最,须发皆白,半截身子入土了都,我们这十八般武艺,恐怕他一样也经受不起,只怕这边才上刑具,您连话都来不及问,他就咽气了,即便他想改口认错,也都来不及,不如...”锦衣卫同知拓海凑近大红蟒袍宦官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大红蟒袍宦官扫了杨最一眼,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不能让这老头太痛快,这老头的奏疏恍若指着鼻子骂圣上不务正业了,圣上被气的勃然大怒......这样吧,先上刑杖,好好给他松松筋骨。”

    锦衣卫同知拓海点了点头。

    很快便有两个差役当场将杨最按在了地上,挥起刑杖冲着杨最的臀部就打,杖杖入肉,打的很是卖力。

    “杨老头,圣上问你,你知错否?”大红蟒袍宦官一边观刑,一边厉声问道。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臣虽愚鲁,不敢奉诏......”杨最很是硬气,虽然臀部被打的血迹斑斑,可是一声呼痛都没有喊,只是不停的念叨这一句话。

    大红蟒袍宦官一遍遍的问,听到的永远都是这一句“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找死!给我用力打,往死里打!”大红蟒袍宦官恼羞成怒,狠声道。

    差吏更是卖力,杨最臀上血肉横飞。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杨最气息越来越弱,这一声声呢喃也越来越弱,直至,再无声音传来。

    狱吏上前,抖着手探了下杨最的鼻息,又摸了摸杨最的脉搏,咽了一口唾沫,抬头向着锦衣卫同知拓海和大红蟒袍宦官摇了摇头,“人没了。”

    曲终人散,牢房又恢复了安静。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朱平安怔然的坐在地中,呆呆的望着隔壁空旷的牢房,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这一句话。



    昏暗潮湿的诏狱,一个渣男蹲在地上,手持一截光秃秃的被磨的光滑的小木棍,以棍做笔,在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牢地上奋棍疾书,木棍穿梭在泥泞中,一会宛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奔驰,一会又如蛟龙飞天腾挪行云流水,瞬间,一行行蕴含浩然正气的字体便跃然于泥中。

    没错,这位渣男就是朱平安。

    在诏狱的第六日,朱平安已经进化成了渣男,上唇和下巴萌生了一层短短的胡渣,不过并不糙,更没有显的邋遢,反而给年少青涩的他增添了一分成熟味儿。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在明沈炼疏,杨继盛疏,杨最疏……”

    朱平安蹲在诏狱牢房泥泞的土地上,一边持着木棍在泥泞的土地上奋棍疾书,一边默念着南宋文天祥的《正气歌》,不过《正气歌》的内容已经被朱平安修改了,在汉苏武后增添了大明沈炼、杨继盛、杨最等人。

    “臣虽愚鲁,不敢奉诏......”

    虽然几日过去了,但是杨最的这一席话,仍旧不时的在朱平安耳边回荡。杨最的气节深深的震撼了朱平安,朱平安心胸之中的浩然正气也在不断的发酵。

    “杨公,平安受教了。平安虽不能成为如您那般宁折不弯的白杨,但也绝不会违背胸中这腔正气,即便弯腰,也一定是为了这一腔正气。”

    在泥泞的土地上一气呵成写完《正气歌》后,朱平安向对面空旷的牢房长长鞠了一躬,然后伸脚将行云流水、浩然正气的字迹抹平,使之重归于泥泞。

    《齐民要术·卷五·种榆白杨》:“白杨性甚劲直,堪为屋材,折则折矣,终不曲挠。”

    在朱平安心中,杨最、沈炼、杨继盛他们就是这样的白杨,他们都是宁折不弯的栋梁之才,大明这栋参天大屋,离不开像他们这样的白杨之才。

    朱平安自知做不到他们这样宁折不弯,但是朱平安也不会妄自菲薄,每个人心中的准则不一样,自己会弯腰,但弯腰是为了更好的维护正气。

    正气长存。

    朱平安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喂,那个书呆子,开饭了。”

    诏狱狱卒端着一碗饭走来,懒洋洋的喊了一声,将碗随意的放到了牢房外面,筷子都掉落到了地上,态度很是怠慢,一点也没有把朱平安放在眼里。

    对他们来说,不管你在外面地位多高,权势多大,名声多显赫,但是进了诏狱,你就是一坨烂肉而已,进了诏狱,能有几个人活着走出去的?!

    至于叫朱平安书呆子,则是因为朱平安惯常早上晨读四书五经,又经常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所以,他们几个负责这一块区域的狱卒,都叫朱平安为书呆子。

    “有劳。”

    朱平安拱了拱手,对狱卒的态度不以为意,虽然晚了点,但是一日三餐能一顿不落的送来,这也是很难的了。

    狱卒看都没看朱平安,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一摇一晃的离开了。

    朱平安从地上捡起筷子,用囚衣擦了擦,端起碗,大口的喝了起来。

    早餐是一碗稀饭,大约是昨日剩下的,索性诏狱阴冷潮湿,倒是没有变馊。稀饭上面飘着几根黑色的咸菜条,是腌制的咸菜疙瘩切的丝。

    这就是诏狱早餐的标配了。

    朱平安用完早餐,将碗筷放在牢房外面,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人收走。

    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练字的朱平安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便伸手将写的字涂抹掉,然后抬头循着脚步声的方向望了过去,很快一行人出现在了朱平安的视线中——衣着华丽的太监以及制服统一的锦衣卫。

    这一行人配置有些熟悉。

    不过配置虽然熟悉,但是人却不一样,领头的太监是个陌生脸,不是冯保,不是陈洪,是一位陌生的太监;陪在他身边的是锦衣卫,朱平安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缉捕入诏狱的大红飞鱼服锦衣卫千户。

    “朱平安,还不快点过来拜见钦差大人。”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远远的就向朱平安唤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如豺狼一样难听。

    毛病。

    怎么总跟自己过不去啊,朱平安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

    “呵呵,久闻小朱大人大名,不曾想第一次竟然是在这里相见,真是令人难忘啊。哦,对了,小朱大人还不认识杂家吧,杂家乃尚膳监孟冲,小朱大人那首糖醋鱼和麻辣翅孰更下饭的大作,现在还在我们尚膳监挂着呢。今日呢,杂家是奉圣上之命,特来闻讯小朱大人几个问题的。”

    陌生脸太监来到牢房近前,笑眯眯的与朱平安说道。

    “原来是孟公公,幸会幸会。”朱平安在牢房内拱手与孟冲打了一个招呼。

    一开始朱平安对孟冲的名字还没什么感觉,不过等打完招呼后,朱平安在心里记下孟冲的名字时忽地心中一跳,脑海中划过了一道闪电,然后不由多看了孟冲一眼。

    孟冲?!

    你就是孟冲!冯保未来的对头!

    这是一个以谄媚闻名的太监啊,在历史上留下了“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的评语。

    未来十来年后,高拱先是推荐陈洪掌印司礼监,等到陈洪被罢职后,冯保原以为机会来了,可没想到高拱推荐补缺司礼监掌印的却是这位孟冲。其实,按照内廷规定,孟冲是没有资格掌管司礼监的,但高拱不顾规定,依然坚持推荐支持孟冲掌印司礼监。

    由此可见孟冲谄媚的功力,连高拱这般有脾气的主,他都能谄媚的动,让高拱为他破例。

    “怎么,小朱大人也听过杂家吗?那杂家真是三生有幸了。”孟冲笑眯眯的说道。

    真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谄媚之名的太监,面对诏狱中的自己,态度都能如此。

    朱平安不由感慨。()

    。m.



    “小朱大人,杂家废话就不多说了,圣上还等着杂家回话呢。咱们这就言归正传,开始问询吧。”

    孟冲笑眯眯的看向朱平安。

    “请。”

    朱平安向孟冲拱了拱手,然后面向西苑的方向行大礼参拜,三呼万岁。

    “小朱大人,圣上问你,杨继盛上奏前,汝是否看了奏疏,提了意见?”

    孟冲避开了朱平安的正前方,站在斜一步的地方,看着朱平安问道。

    “是。”

    朱平安诚实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心里清楚东窗事已发,否认也没用,当日知道此事的,除了周方正还有杨师兄的儿子在,另外杨府的下人也可以作为旁证,甚至自己早晨自己从临淮侯府去杨师兄府上所遇到的路人、店铺等等都可以作为旁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蹲诏狱的这些日子,不,甚至是周方正揭发检举的那一日,嘉靖帝估计早就查清真相了。现在来问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如果自己否认的话,必然会落下不好的印象,还不如索性光棍的承认,还能在圣上那留下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印象。

    “呵呵,小朱大人实诚。来前,圣上交代了,若是小朱大人承认了,就让我接着往下问,若是小朱大人否认了,那杂家就不必往下问了。”

    孟冲笑眯眯的看着朱平安说道。

    孟冲说的话,让朱平安后背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真的是好险。

    不必往下问......

    这话什么意思,就不用多说了吧。幸亏自己刚刚理智,没有故作聪明,不然,运气好的话,自己怕是要把诏狱坐穿,运气不好的话,自己怕是已经凉了。

    “小朱大人,圣上问你,缘何建议杨继盛删除‘或问二王’?”孟冲再度问道。

    “因为我觉的杨继盛奏疏中,这一点错了。”朱平安轻声回道。

    “你说‘或问二王’错了,所以建议删除。那奏疏中弹劾严嵩的地方并未建议删除,岂不是说杨继盛弹劾严嵩,并无错了?”孟冲紧接着又问道。

    “不是。只是,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罪臣入仕裕王府,了解裕王事项,深知裕王谨遵大明祖制,一不干涉朝政,二不接触外臣,所以罪臣知道杨继盛奏疏中‘或问二王’错了。另外,罪臣最先是劝阻杨继盛上奏的,既然当时周方正大人就在杨继盛卧室中,那么这一点周方正大人一定很清楚。”

    朱平安轻声回道,最后半是认真半是讽刺的将周方正拉出来为自己作证。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孟冲看着朱平安微微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宣纸。

    朱平安见状有些好奇,孟冲代圣上闻讯,这会取宣纸出来是做什么?!

    “小朱大人,圣上说你不是喜欢修改建议吗,李太白的这首诗,你与朕改改看,若是改的好,朕可以对你从轻发落,若是改的不好,那你就留在诏狱与杨继盛作伴吧。”

    孟冲笑眯眯的传达了嘉靖帝的最后一个问询,看向朱平安的目光有些同情。

    别看孟冲在尚膳监任职,其实他精通文墨,是内廷内书堂毕业的高材生。

    修改李太白的大作!

    在他看来,圣上的这最后一个问询,其实是有点,不,是蛮刁难的。

    李太白是谁啊,李白啊,大名鼎鼎的“诗仙”啊,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啊!苏轼有言“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李白就是古诗届的泰斗传奇,制霸古诗,无人能及。他所做的诗,谁能改?还要改的好?!

    而且。

    圣上让朱平安修改的这首诗,可是李白的代表之作、扛鼎之作,传诵前年之作。

    所以,孟冲看向朱平安的目光有些同情。

    至于孟冲身旁的大红飞鱼服锦衣卫看向朱平安的目光,就像是豺狼看奄奄一息的猎物似的,在他眼中,朱平安已经完了,彻底凉凉歇菜了。

    其实,朱平安听到孟冲传达的最后一个问询时,心里面也是不由咯噔了一下。

    修改李白的古诗?!还要改的好?!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若是说其他人的古诗,朱平安还有几分把握,可是李白的古诗,朱平安还真没有把握。

    “小朱大人请吧。因为圣上还等着回话,杂家只能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孟冲同情的看向朱平安,将手里的宣纸徐徐展开,弯下腰将其展示给朱平安看。

    《静夜思》

    ………………

    朱平安抬头看向宣纸,宣纸上李白的古诗跃入眼中,然后朱平安眼睛不由的瞪大了,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傻了一样。

    “小朱大人......”

    孟冲看到朱平安目瞪嘴抽的模样,还以为朱平安是绝望痛苦所致,不由得更是同情。这可是李白的《静夜思》啊,从小启蒙开始就接触的李白的经典代表作,已经流传赞颂近千年了,经典就是经典,谁能改动的了呢。

    “哼,呵……”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见状,不由得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嘴角也勾了起来,在他眼中,朱平安这条奄奄一息的猎物,此刻已经在呼最后一口气了。

    “来人,快些点香。”大红飞鱼服锦衣卫催促手下将计时的香点上。

    看着燃着的香,大红飞鱼服锦衣卫看向朱平安的目光,宛若屠夫看向砧板上的肥猪一样。

    然而,却不知被他视为砧板肥猪的朱平安,他的目瞪嘴抽并非绝望痛苦,而是大喜过望的激动。

    如果是李白的其他大作,朱平安还真没有把握,但这首《静夜思》,朱平安不能再有把握了。因为,孟冲所展示给朱平安的《静夜思》是宋版本,与现代流传的版本不一样。现代流传的版本是经过明朝赵宦光、黄习远修改,以及清朝修订后形成的版本,修行后的《静夜思》更朗朗上口,意境更美,在民间及文学界也更受欢迎,这是长久以来集体的选择。

    而此时,赵宦光、黄习远还没有出生呢。

    朱平安看着孟冲展示的这篇《静夜思》,嘴角缓缓的勾了起来。

    《静夜思》

    床前看明月,疑是地上霜。

    抬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终极版《静夜思》出来吧!

    朱平安扯了扯嘴角,向孟冲拱了拱手说道,“烦请帮我准备笔墨纸砚。”

    “呵呵,装模作样……诗仙的经典也是能随便改的?还准备笔墨纸砚?!不自量力,垂死挣扎……”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闻言,对朱平安嗤之以鼻,声音也没怎么压低,声线如豺狼一样刺耳难听。呵,你朱平安都是砧板上的肥猪,再无翻身之日了,我还顾忌你什么。

    “哎,你看杂家这记性,真是该打。要不是小朱大人提醒,杂家差点都忘了笔墨纸砚这回事了。快,你们几个快给小朱大人准备笔墨纸砚。”

    孟冲说着伸手打了自己一下,指挥跟随的小太监给朱平安送上了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才刚刚摆好,朱平安便提起毛笔蘸了下墨汁就往宣纸上凑了。

    “唉……”

    孟冲见朱平安想都不想就提笔要写,忍不住吃惊的唉了一声,这下86小说的也太草率了吧。

    朱平安抬头看向孟冲。

    “小朱大人你都不构思一下再下笔吗?”孟冲忍不住提醒朱平安。

    一旁的大红飞鱼服锦衣卫笑了,朱平安这是要自暴自弃、放弃治疗了吧!

    “孟公公不是说圣上还在等着复命嘛,圣上时间宝贵,平安岂敢让圣上久等。”

    朱平安微微笑了笑,轻声回道。

    说完,不顾发愣的孟冲等人,朱平安直接落笔宣纸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除了中间蘸了几次墨汁,朱平安手里笔走龙蛇的毛笔就没有停下来过。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孟公公,他自己要作死,你拦他做什么?你也拦不住啊.....”大红飞鱼服锦衣卫凑到孟冲身边,哑着嗓子讽刺朱平安。

    然而,他讽刺朱平安的话还没说完,牢房之中的朱平安就已经收笔完工了。

    “烦请孟公公呈交圣上。”朱平安收笔,向孟冲拱了拱手,打断了大红飞鱼服锦衣卫的讽刺。

    哈?!

    这就写完了?!

    孟冲顿时惊呆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尽管他亲眼看着朱平安写的,但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才过去多久啊?!别说一盏茶时间了,这茶都还没倒完吧?

    孟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计时的檀香,发现檀香也只是刚刚点燃的程度而已。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也呆了,卧槽,我话还没说完,你一首诗就写完了?!不过很快他就从惊呆中回过神来了,向下扯了扯嘴角奚落了起来,“哼,草草了事,自暴自弃,这么快写出来的诗能看吗,呈上去,岂不污了圣上的眼睛?!”

    其实,不止是大红飞鱼服锦衣卫一人这么想,在场的只要识字的,差不多都这么想。

    《静夜思》可是诗仙李白的经典古诗,朱平安这么快就修改完了,质量可想而知。

    包括孟冲本人也差不多如此想法。

    虽然朱平安有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之称,圣前奏对青词等作也称帝心,可现在要修改的是诗仙李白的名作《静夜思》啊,朱平安还这么快就写完了?!

    写的能好吗?!

    孟冲抱着怀疑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朱平安写好的《静夜思》上,心中并未有什么期待。

    “《静夜思》”

    三个字映入了孟冲的眼帘,嗯,别的不提,这字写的还挺不错,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状元郎真是一手好字。

    再往下看,第一句诗句跃然孟冲眼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咦,这一句状元郎做了变动,孟冲记得很清楚,原作是“床前看明月,疑是地上霜。”

    孟冲也是有底子的,虽然不能跟科班出身相比,但还是具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的。

    这一句经过状元郎改动之后,比原作更加朗朗上口了,原作“床前看月光”中间有一个动词,读起来语气会不自觉的停顿一下,有些滞重,可是被状元郎改为“床前明月光”后,读起来就朗朗上口多了。再深层次的东西,孟冲估计肯定还有,只是因为自己文学功底有限,看不出来,但是朗朗上口这是不争的事实。

    好像还真改成了?!

    看了这前两句后,孟冲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朱平安一眼,想看看朱平安是不是多长了一个脑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真的能修改诗仙的诗句?!

    就一个脑袋啊!

    怎么做到的?!

    孟冲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接着往下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嗯?

    这一句也有变动。

    原作是“抬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状元郎修改成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读起来也更通顺了,孟冲也是从外地入京的,每逢月圆之夜都有望明月思乡之举,孟冲推敲了一下,感觉“抬头”稍显轻松,“举头”更显无奈沉重,好像“举头”比“抬头”感觉更能表达思乡之情。“山月”改为“明月”,读起来也更朗朗上口了,更深层次的原因,孟冲体会不出来。

    不过,全诗这么一改动,读起来朗朗上口是不争的事实,更利于传诵。

    至于意境嘛,自己觉得似乎状元郎的也更美更生动一些,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文学功底不深的缘故。

    但是,如果让自己选的话,好像状元郎修改的这个版本,似乎比原作更好一些。

    状元郎好像真的做到了?!

    自己原以为这一道送命题,可是万万没想到,对状元郎来说,这是道送分题。

    “小朱大人不愧状元之才,这首《静夜思》经小朱大人这么一改,好像比原作更上一层楼了。”孟冲双手捧起宣纸,笑眯眯的对朱平安说道。

    “什么?!更上一层楼?”大红飞鱼服锦衣卫闻言愣了,孟公公说笑的吧,朱平安想都没想就修改的诗,也能比诗仙李白的原作更上一层楼?!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不相信的凑上前看了一眼朱平安修改的《静夜思》。

    呃

    看起来,好像......好像......好像还真是......

    大红飞鱼服锦衣卫沉默了。

    “平安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若是侥幸能有诗仙一二分风采,那也不过是因为平安站在了巨人肩膀上而已。”朱平安拱了拱手谦虚的说道。

    “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状元郎随口而出都是惊人语,还想要谦虚,太难了,呵呵......”孟冲笑眯眯的说道,接着将宣纸小心的收了起来,心里想着,这一句话还挺有意思的,到时候可以一并讲给圣上听。



    西苑,云气笼罩,白鹤盘翔。

    孟冲带着数位小太监从北镇抚司诏狱返回西苑复命,恍若从地狱来到仙境一样。

    “孟公公回来了,圣上不在寝宫。此刻,圣上正在与龙虎大将军巡视御花园呢,孟公公可去御花园求见圣上。”宫殿门口的司直太监对孟冲说道。

    “多谢张公公提醒,张公公得空去我那尚膳监坐坐啊。”孟冲笑眯眯的拱手道谢。

    “那可说好了,杂家早就嘴馋了呢。”司直太监笑着说道。

    “咱那尚膳监别的不多,吃的管够,就这么说定了,杂家就恭候张公公大驾了。”孟冲笑眯眯的回道,在联络感情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的公务,说完就向司直太监告辞了,“杂家还要去向圣上复命,话就不多说了。”

    “孟公公慢走。”司直太监拱手。

    孟冲带着小太监们转身一路小跑前往御花园,到了御花园门口,由值守太监向里通传。大约数分钟,一个小太监传来嘉靖帝口谕,令孟冲入内复命。

    西苑御花园比紫禁城里的御花园要大的多,叠石为山,穴山为洞,盘纡而上至平砌,园内有宫殿,九曲注池,各种奇珍花草争相开放,宛若人间仙境。

    孟冲随着小太监,沿着通幽曲径,走了数分钟,才走近了嘉靖帝赏玩的地方。

    “大善,朕的龙虎大将军不愧大将之材,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尚未走至嘉靖帝跟前,嘉靖帝拍手叫好的声音,就已经传入了孟冲耳中。孟冲低下了头,弯着腰小步前行,不敢直视嘉靖帝龙颜,不过低着头也足以让他看到嘉靖帝了。在他视线中,嘉靖帝不顾帝王威仪的蹲在了草丛中,拍着双手鼓掌叫好,在嘉靖帝的正前方,有一只虎头虎脑的虎斑肥猫从花丛里叼出来了一个毛线球。

    嗯。

    显然这只虎头虎脑的肥猫就是嘉靖帝口中的龙虎大将军,而万军之中取敌首级,说的就是这只肥猫从乱花丛中叼出来了一个破毛线球而已。

    虎斑肥猫生的一身虎斑毛色,黄黑相见毛色,两只圆溜溜的猫眼灵气十足,还带有一股威风凛凛的威势,在阳光下如同一只小老虎似的。

    听到嘉靖帝的叫好声,这只虎斑肥猫得意的将毛线球丢高,又猛地扑上去叼住。

    “龙腾虎跃,虎虎生威,朕的龙虎大将军真乃一员悍将。”嘉靖帝又是一阵叫好。

    又被夸奖了,虎斑肥猫得意的叼着毛线球走向嘉靖帝,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嘉靖帝伸出双手将虎斑肥猫抱起,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将肥猫放在了腿上,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虎斑肥猫的头,不仅如此,还轻轻地用手在肥猫下巴下给它挠痒痒,动作娴熟而享受的动手撸了起来......而虎斑肥猫则迎着嘉靖帝的手伸长了下巴,一脸享受的呼噜了起来。

    听到虎斑肥猫的呼噜声,嘉靖帝一脸笑意,开心的跟一百多斤的孩子似的。

    此时此刻,嘉靖帝哪里有什么帝王样,简直跟下班回家的猫奴没什么两样。

    孟冲低着头瞧见了这一幕后,目光好毫无意外之色,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奴才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拜见龙虎大将军,龙虎大将军威虎。”

    孟冲弯着腰低着头走至嘉靖帝前两米多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跪下脑袋抵地拜见嘉靖帝,同时还拜见了嘉靖帝腿上的虎斑肥猫,向这位肥猫问安。

    没错,孟冲专门拜见了这只虎斑肥猫。这只虎斑肥猫可是嘉靖帝的新宠,它比以往的猫儿都受宠,嘉靖帝几乎每日都从朝政、炼丹、修仙等百忙中之中抽出时间陪它玩耍,带它巡视御花园、后宫、太液池,与它同吃同住,疼宠程度,就是后宫里最受宠的尚美人也比不过它,尚美人每次得以侍寝,都会在嘉靖帝跟前半是撒娇半是抱怨,说她有一个梦想,想要变成一只猫儿......

    哦,对了,前段时间,嘉靖帝与这会肥猫巡视御花园的时候,途逢一条小蛇,毫无预见的从花丛中窜出,速度快的像是装备了跳刀一样,嗖一下向着嘉靖帝的脚而来,嘉靖帝以及随侍太监宫女都来不及反应,惊慌之色顿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黄影闪过,这只肥猫嗷一嗓子一个闪现扑上去,就将小蛇给gank了。

    护驾成功。

    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它做到了。

    这让原本就很宠爱它的嘉靖帝更加宠爱它了。

    为此,嘉靖帝特意用帝王的名义给它举办了封号仪式,特封它为“龙虎大将军”。

    嗯,龙虎大将军的第一顿庆封宴还是孟冲亲手做的呢,精选黄河鲤鱼、松江鲈鱼、兴凯湖鲌、松花江鳜等一共一十八种名贵鱼类做的全鱼宴。

    “朱小子怎么回?”听到孟冲的拜见,嘉靖帝扭过了头来,轻声问道。

    “回圣上,小朱大人......”孟冲跪在地,低着头回道。

    这个时候嘉靖帝因为在听孟冲复命,手上撸猫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喵~喵~”

    嘉靖帝这一停,他腿上正伸长了脖子、一脸享受的虎斑肥猫不干了,顿时不乐意了,瞄了一嗓子,欲求不满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嘉靖帝,似乎在问:本将军正享受着呢,皇上你怎么停下来了,快点继续啊。

    “呵呵,好,好,朕不停,朕不停,朕给龙虎大将军急着挠哈。”嘉靖帝看到虎斑肥猫这副小样儿,顿时笑了,手上的动作又继续了起来。

    “长话短说。”

    嘉靖帝一边给虎斑肥猫挠痒,一边对孟冲说了一句。

    “奴才遵旨。第一个问题,小朱大人很实诚的点头称是。第二个问题,小朱大人回‘或问二王’错了,所以建言删除。又言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他入仕裕王府,了解裕王事,深知裕王谨遵祖制,不干涉朝政,不接触外臣,所以说‘或问二王’错了,建议杨继盛删除其语。”

    孟冲低着头回道。

    嘉靖帝听后,没有说什么,面上也看不出情绪。

    “这是小朱大人修改的《静夜思》。”孟冲接着取出朱平安写的《静夜思》,双手捧着举到头顶。

    一个小太监准备过来取。

    “读与朕听。”嘉靖帝淡淡说道。

    “遵旨。”孟冲应命。



    “《静夜思》”孟冲应旨跪在地上,从题目开始朗声诵读朱平安修改后的《静夜思》。

    嘉靖帝坐在草坪上专心致志的撸猫,一心讨猫主子的欢心,半点注意力也没有分出,似乎只是把孟冲的朗读当成了撸猫的背景音乐而已。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孟冲朗读出了朱平安修改后的前两句。

    专心致志撸猫的嘉靖帝,听了孟冲朗读的这两句,手上撸猫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虎斑肥猫低声的咕噜了起来,用脑袋蹭了两下嘉靖帝的手,催促嘉靖帝继续。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孟冲接着将最后两句也朗读了出来。

    嘉靖帝听后,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似有感触,彻底忘记撸猫了。

    在嘉靖帝脑海中,陆洲兴王府的一砖一瓦开始慢慢的浮现了出来,曾经生活经历的一幕幕场景,也开始在脑海中一鳞半爪的闪现了起来......

    “喵喵~”

    虎斑肥猫见嘉靖帝冷落了自己,不由不满的喵喵了起来,不住的用脑袋蹭嘉靖帝的手。

    “呵呵,朕的龙虎大将军吃醋了。”嘉靖帝回过神来呵呵笑了笑,轻轻摸了摸虎斑肥猫的脑袋逗弄了起来,“改日若是有机会,朕带龙虎大将军去朕的老家陆洲兴王府转转,那儿没这儿大,但是有一片假山,洞穴诸多,大将军定会喜欢。”

    跪在地上低着头候旨的孟冲听了嘉靖帝的话,心中波荡起伏了起来,这是圣上听了小朱大人修改的《静夜思》,触景生情,想念起龙潜时的陆洲兴王府了。

    “抄录数份,传至无逸殿,客观评点,报与朕听。”

    嘉靖帝逗弄了片刻虎斑肥猫后,淡淡的对跪地候旨的孟冲吩咐了一句。

    “奴才遵旨。”

    孟冲以头触地,领旨起身,低着头倒退着离开。

    很快,孟冲就抄录了数份《静夜思》,送至无逸殿,请众值臣评点。

    “嗯?竟然是改写了诗仙李太白的《静夜思》。敢问孟公公,这份《静夜思》出自何人之手?”

    在开始评点前,有值臣问孟冲,这份修改版的《静夜思》出自何人之手。

    “这份《静夜思》出自......”

    孟冲正要开口告之众值臣这份《静夜思》出自朱平安之手,但刚张开嘴巴,脑海中蓦地想到嘉靖帝吩咐的那句“客观评点”,客观评点呢,若是众值臣知道了作者是小朱大人,点评时岂不是容易会带上对小朱大人的个人主观色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则多错,少做则少错,不做则不错。

    杂家可不能办杂了圣上的差事。

    想到这孟冲闭上了嘴巴,呵呵的笑了笑,向诸位值臣说道:“呵呵,诸位大人且容杂家卖个关子,等到诸位大人点评完,杂家再告诉诸位大人。”

    虽然不知道作者是谁,但是知道这份《静夜思》是嘉靖帝让他们点评的啊。基于这一点,众值臣在点评的时候,大都是以褒扬语言居多。

    “嗯,竟然改写了诗仙的《静夜思》?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这第一句‘床前看月光’改写为‘床前明月光’,读起来更加的朗朗上口了。”有值臣迫不及待的如此点评道。

    “不止如此,仔细品读起来,这个‘看’字去掉的很有道理。之前流传的版本为‘床前看月光’,这月光是无形之物,不好特意来‘看’,而且如果特意去‘看’的话,也不容易将‘月光’误认为‘疑是地上霜’吧。而改为‘床前明月光’,则是‘月光’在不经意间映入眼中,引出下句的‘疑是地上霜’,读起来让人感觉自然的多,可谓浑然天成。”袁炜一向积极热衷于这种事情,可以一展胸中所长,于是他接过上一位值臣的话,更进一步的阐释,深挖更改字词背后的考量,为修改版本大唱赞歌,“尤其是‘抬头’改为‘举头’,更可谓是此诗的点睛之笔,抬头总给人一种轻松嘚感觉,而举头则显得沉重,更能凸显思乡之重。”

    “然也,袁大人所言甚是。其实严格说起来,《静夜思》流传下来的版本有数十之多,当今流行的也只是宋人搜集刊印的版本而已,与诗仙李太白的原作是否有出入,谁也说不准。这一修改后的《静夜思》,比之宋版本更朗朗上口、通俗易懂。《静夜思》是蒙学之作,如此改后更适于蒙学传诵,乃我大明蒙童之福音,应大力推广传诵......”

    ......

    无逸殿中众值臣争相发言,如此这样褒扬修改版《静夜思》的评论声,不绝于耳。

    当然,也不是没有批评之声,说这篇《静夜思》是“篡改”诗仙大作,有“亵渎”诗仙大作之嫌,还有原作的“山月”更具文气,而修改后的“明月”则俗气的多,不过很快这些声音就被批判,继而淹没于人声之中了,与褒扬的浪潮相比,也就是一点小波纹而已,连浪花都翻不起来。

    众人在点评的时候,孟冲与数位小太监在一旁记录,尤其是着重记录了袁炜的点评,等到众人点评完之后,孟冲履行了点评前的承诺,将《静夜思》的修改者——朱平安告之了众人,然后就去向嘉靖帝复命去了。

    听到《静夜思》是朱平安所作之后,之前唱赞歌唱的最起劲的袁炜顿时呆住了,嘴巴张的像是吞了一只耗子一样,难受、膈应、后悔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若是早知道这首《静夜思》是朱平安这杀千刀改的,我还给他唱赞歌好评,我呸,我不给他黑出翔来我都不姓袁......袁炜的肠子都悔青了。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难回,覆水难收。

    御花园中,孟冲将无逸殿众值臣的评点,如实的回复给了撸猫的嘉靖帝。

    “既是如此,那朕也要言而有信才是,你说对不对啊,朕的龙虎大将军。”

    嘉靖帝双手将虎斑肥猫举了起来,举着它的两个胖爪在空中做翱翔状,逗弄着说道。



    又是夕阳西下时,西边天际宛若少女上妆蓝胭水粉,红的那么媚,那么美。

    诏狱没有黄昏,只有黑暗。

    朱平安借着过道的火光,靠着监栏,在泥泞的地上,不知疲倦的写写画画。

    “嘿,书呆子,开饭啦。”

    狱卒提着一个木桶走来,提出沾着饭粒的长柄勺子敲了敲监栏,提醒朱平安,然后喂猪一样,持着长柄勺子从木桶里挖了两勺子饭扣在了碗里,递给朱平安。

    “有劳,多谢。”

    朱平安道了一声谢,接过碗随手放到了脚下,手里捏着木棍继续写写画画了起来。

    抗倭名将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第一卷快默写完了,写完后再吃也不迟。随着默写《练兵实纪》,朱平安对兵事的理解和领悟也在缓缓的加深。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抄书一遍胜读百遍,朱平安个人对此深以为然。

    至于默写《练兵实纪》,则是因为大明北虏南倭,兵事缠身,不管自己身处何职,这些练兵之策、用兵之法,自己多了解一些,总归没有坏处。即便自己身在京城,身为文官,日后有前线武官战报传来,自己也能看得懂不是。

    其实不止《练兵实纪》,朱平安在诏狱还默写了《孙子兵法》、《武经总要》等兵书。当然,也不止兵书,政事、经济方面的著作,朱平安也在狱中默写背诵不少。在诏狱里面,朱平安最富裕的就是时间了,虽然诏狱条件艰苦,但是难得无人打扰,朱平安可以全神贯注的研究感兴趣的学问。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在这诏狱里面,读书练字有个球用,还想出去呢。呵,我在这诏狱干了十几年了,进来那么多人,可没见有几个能出去的。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还不如睡大觉,能过一天是一天。”

    狱卒忍不住摇了摇头,奚落了朱平安几句,这几日他巡视牢房,每次巡视到朱平安这,看到朱平安不是在背书就是在练字,练字练的整个牢房的土地都被翻了好几遍,泥泞地都快成沙地了,对这个书呆子印象很深刻。

    在他看来,朱平安都进诏狱了,还这么折腾自己干什么,背书练字多无聊多累多烦啊,有那背书练字的功夫,不如像其他犯人一样多睡一会是一会,多睡一天是一天。

    得过且过。

    这才是诏狱犯人该有的状态。

    “朝闻道,夕死可矣。”朱平安抬起头,微微笑了笑。历史上多少人读书研究学问,都是越危难越发愤,终有所成,比如当年孔夫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然终日讲学、诵书、弹琴不辍,终成圣人。自己才能不及孔圣等先贤万分之一,只有多多努力,才能望其项背。

    “什么意思?”狱卒一脸茫然,然后摇了摇头,奚落道,“道不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连饭都不知道吃的话,那就离饿死不远了。”

    “呵呵,多谢提醒,我写完这卷就吃。”朱平安微微笑了笑。

    “真是书呆子,在这诏狱里面,写字有个球用,怎么,还想出去呢?”狱卒看向朱平安。

    “呵呵,饭是物质食粮,书是精神食粮,身体要吃饱,精神也不能饿着不是。另外,说实话,我确实想出去,做人总得要有点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万一实现了呢。”朱平安笑了笑,最后借用星爷的名言回道。

    “还万一实现了呢?呵呵,还真是个书呆子,你待会吃完,往那一躺,做梦你就实现了。”

    狱卒摇头嗤笑,觉的朱平安异想天开,进了诏狱还想出去,简直做梦。

    朱平安笑了笑,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默写还差一点就完成的《练兵实纪》第一卷。

    “真是书呆子......”

    狱卒觉的朱平安无可救药了,摇了摇头,提着饭桶一晃一晃的离开了。

    “圣旨到!”

    不过就在狱卒快要走到过道拐弯处的时候,忽听过道那边传来一声尖尖的声音。

    圣旨?!

    狱卒听到圣旨二字,身体条件反射的噗通一声跪倒在过道边上,避让开来。

    很快,一行人就从过道那边走了过来,三位太监领头,领头的太监手里面恭敬的捧着一卷黑牛角轴圣旨,一队锦衣卫陪同。

    一行人从跪地的狱卒跟前经过,径直走到了朱平安的牢房,跪在地上的狱卒,眼睛余光看到宣读圣旨的一行人停在了朱平安牢房前,脑海里不由的想到了朱平安的那句话:做人总得要有点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万一实现了呢......

    不会真被这书呆子说中了吧?!

    狱卒眼皮子不由一跳,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书呆子才被圣上下旨关进诏狱,哪能再被下旨放出去,圣上金口玉言,哪能这么快变卦。

    该不会是下旨处决这书呆子吧?!

    可惜了,这书呆子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狱卒又不由怜悯起朱平安了。其实,别看狱卒经常奚落朱平安,但心里面对朱平安在诏狱还能坚持读书练字,心里面还是有些佩服的。所以,一日三餐,从没有给朱平安落下过。

    “呵呵,小朱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领头的太监正是上午离开的孟冲,来到朱平安牢房前,笑眯眯的对朱平安说道。

    朱平安看到孟冲,心中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孟冲上午才奉旨问讯,傍晚就来宣旨,再看孟冲这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明显是带来了好消息。

    尽管在上午孟冲问讯后,朱平安就对这一刻的到来,心中有几分把握,但此刻看到笑容满面的孟冲以及他手里捧着的圣旨,朱平安仍然忍不住激动不已。

    “孟公公。”朱平安忍住心中的激动,拱手轻声回道。

    “千户大人,还请着人打开牢门,杂家好给小朱大人宣旨。”孟冲笑眯眯的对陪同的锦衣卫头领说道。

    锦衣卫头领点了点头,吩咐人打开了朱平安的牢门。

    “圣旨到,朱平安接旨。”孟冲展开了圣旨。

    “罪臣朱平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平安向圣旨行大礼参拜。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裕王府侍讲学士朱平安......知情不报,包庇回护,隐瞒杨继盛之罪行,诬诋大臣......念及初犯,数有功劳,贬为靖南知县......”

    孟冲宣读圣旨的声音在诏狱内回荡。

    还真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狱卒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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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已西下,暮色从地平线下袭来,铺天盖地,很快就独霸了天下。

    嘎吱.....

    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北镇抚司诏狱牢门打开了,从内走出了一位胡茬唏嘘、衣衫破旧的少年,正是收到特赦圣旨、被贬靖南知县的朱平安。

    之所以穿着破旧衣衫,并非是因为朱平安低调,而是朱平安入诏狱时穿的那身衣服,诏狱方面已经找不到了,估计早就被诏狱的人弄出去卖了创收了。诏狱方面根本没想到朱平安能出诏狱,更没想到朱平安能这么快出诏狱了。出狱又不能穿着囚衣出去,不然跟越狱有什么区别,所以狱卒翻箱倒柜,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翻出了这一身破旧衣服。

    “还是外面自由的空气,呼着舒服啊。”

    朱平安走出诏狱大门,伸了一下腰,晃了晃脖子,陶醉的呼吸了一口空气。

    这些日子,李妹妹她们得担心坏了吧,还是快些回府,省的她们再担心我。

    想到这,朱平安也不顾的感受自由的空气了,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临淮侯府快步走去。

    等朱平安一路小跑回到临淮侯府的时候,夜色已经弥漫,宵禁都要开始了。

    “哪来的乞儿?!这里是临淮侯府,速速离开。”

    因为夜色弥漫,朱平安又胡茬唏嘘,身体也瘦了很多,穿的衣服也破旧不堪,门房老张一时间没有认出朱平安来,还当朱平安是擅闯临淮侯府的乞丐呢。

    “咳咳,老张,是我。”

    朱平安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门房老张,露出了一张标志性的憨厚笑脸。

    “声音有点熟悉......你是......姑爷,你是五姑爷......五姑爷回来了。”

    门房老张听到朱平安的声音,不由愣了一下,觉的声音有点熟悉,看到朱平安脸上憨厚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人好熟悉,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终于认出朱平安了,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没想到被锦衣卫带走下诏狱的姑爷,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高兴的大声喊了出来。

    诏狱那是地狱一样的地方,被抓进去后,听说没有谁能活着出来的。

    没想到姑爷竟然出来了,姑爷真是厉害啊,比那大闹天宫的孙猴子都厉害。

    门房老张激动的给朱平安打开了府门,将朱平安请进了临淮侯府。

    朱平安进了临淮侯府,与激动问好的门房诸人说了两句话,便马不停蹄往后院走去。

    天色已晚,临淮侯府各院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处处灯火通明,里面不时传出阵阵美酒佳肴的香味以及欢声笑语,一派世家钟鸣鼎食气度。

    相对于欢闹的诸院,敬享园则要冷清的多,听不到一丁点的欢笑声。

    相对于其他院子的美酒佳肴香味,敬享园传出来的则是汤药的味道。

    临淮侯府六小姐在老夫人那用过晚膳,路过敬享园,返回所住的园子,丫头金雀、银鸽打着两个灯笼,一下子就闻道了敬享园浓浓的汤药味。

    “这么大的汤药味,也难为敬享园的人受的了......”金雀小声说道。

    “好冷清啊,像是没住人似的,往常她们院里最是热闹了。”银鸽跟着补充了一句。

    “咯咯~~让她再涨,高傲的跟只孔雀似的,明明一个乡下的土妞,却过的比宫里的公主都贵气,现在好了,郎君入了诏狱,自己也成一只病鸡,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了......哼,看她还怎么在我面前摆臭架子。”

    临淮侯府六小姐掏出绣帕捂住了琼鼻和小嘴,一双眸子瞥了一眼敬享园,想到以往被李姝压制的日子,不由咯咯一声笑了出来,满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说是小姐,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哪能比得上小姐呢,小姐最得老夫人喜欢了,老夫人知道小姐喜欢粉合玉云缎,今个儿分缎子的时候,老夫人特意都留给了小姐呢。还有小姐的未婚夫婿——徐小公爷调动户部了,有魏国公故交张大人照拂,徐小公爷前途不可限量,说升官就能升官。那一位可是都被关进诏狱了呢,诏狱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被关进那里面,哪里还能活着出来。他考了状元又有什么用,没有什么跟脚,还不是说掉脑袋就掉脑袋,哪能跟徐小公爷比。”

    银鸽是个有心眼儿的丫头,她知道自家小姐喜欢听什么,于是故意可着劲儿的贬低李姝还有朱平安,来迎合着临淮侯府五小姐的喜好。

    “浑说,什么未婚夫婿,羞死人了。”

    临淮侯府六小姐嘴里轻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不过脸上像是吃了蜜一样,听起来与其说是骂,还不如说是表扬喝鼓励,典型的心口不一,巴不得丫头再接着往下说呢。

    “奴婢才没有浑说呢,前个儿魏国公府都来取了庚贴,合过生辰八字了呢。”银鸽没有辜负六小姐的期望,围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小姐才是真真的有福之人呢......”金雀也跟着附和。

    金雀和银鸽一阵夸说,将临淮侯府六小姐说的心花怒放,开心极了,俏脸蛋红润跟熟透了的蜜桃一样。

    三人正说着话呢,忽然看见对面走来了一个人,很快就走进了灯笼的光照范围,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中——一个胡茬唏嘘、衣衫破旧的少年。

    男人?!

    后院怎么进来男人了?!还衣衫破旧?!该不会是偷偷摸摸闯进来,意图不轨吧?!

    “啊......”

    临淮侯府六小姐吓坏了,不由一声尖叫。

    金雀和银鸽两个丫头也是紧随其后叫了起来,手里的灯笼抖的跟筛糠一样。

    “我去!”

    对面的朱平安都被她们的尖叫声给吓了一跳。

    “咦?”

    尖叫的六小姐听到朱平安的声音,觉的有点熟悉,小嘴里的尖叫不由停了一下。

    顺着抖动的灯笼灯光看去,看清了朱平安的脸,虽然胡茬唏嘘,但认得出来。

    不会吧?!

    六小姐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有看错,真的是朱平安。

    朱平安从诏狱出来了!

    六小姐整个人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刚刚还心花怒放、开心极了的心情,瞬间糟糕透了,才找到的优越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又想到往日被李姝压制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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