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宁海县是这么被倭寇攻陷的!
关耀啊关耀,名不副实!坏我大事!你说你好好的守城多好,你要是好好的守城,一千多守军据城墙防守两千多倭寇,宁海县稳如泰山不敢说,但是倭寇想攻陷宁海县,也是千难万难。你说你,事关全县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你瞎逞什么能啊!唉,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你这无能逞能,坑害了自己不说,你还害了宁海县全城百姓啊。
原本宁海县是最有可能在倭患中保全的了,现在......全被关耀给毁了!
原本,在这场规模浩大的倭患之中,台州府城保全了,天台县也保全了,只要宁海县再保全的话,那自己的这一场政治灾难,就会减轻很多,自己再走走关系,找人疏通一下关节,就有几分把握平安度过了。
可是现在!
这一切都被关耀的鲁莽出战给毁了!最有保全希望的宁海县陷落了!
唉!
希望原本都触手可及了,现在却被撕得粉碎!
台州知府谭纶内心遭受了一万点重击,脸色黑的要命,手里的茶杯都快被攥碎了。
“唉,关千户也太鲁莽了,若是按部就班守城的话,宁海县何至于被倭寇攻陷?!”
“就是,宁海县城高池深,背靠大山,四周环绕护城河,在台州七县里最是易守难攻。有一千多守军守城的话,两千多倭寇如何能攻陷?!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哎,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古人诚不我欺也,可惜,可惜啊......”
听到宁海县被倭寇攻陷的经过,宴席上众人一个个无不扼腕叹息。
众人的每一声叹息,都如同一柄利刃刺入台州知府谭纶的胸口......
宁海县沦陷的消息让宴席蒙上了一层阴影,热闹的宴席一下子降温了不少。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宴席上众人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
好熟悉的节奏,不用说,又有探马小兵传来新的倭患战报了。
众人俱是将视线转向了宴席入口。
果然,众人很快便看到一个探马小兵,一身风尘仆仆的小跑了进来。
“报......禀府尊、将军,黄岩县战报。”
探马小兵一路小跑进了宴席,半跪于地向台州知府谭纶和俞大猷等人禀告道。
黄岩县战报!
听到是黄岩县战报,台州知府谭纶就微微叹了一口气。
黄岩县临近临海县,唇亡齿寒,临海县都沦陷了,黄岩县岂能幸免?!黄岩县不同于临海县,临海县地势易守难攻、物阜民丰,可是黄岩县地形狭长,境内多是平原,县城根本无险可守,另外,黄岩县也不如临海县富饶,所辖百姓数量也远不如临海县。强如临海县都陷落了,黄岩县又岂能幸免?!
漆黑一片,毫无亮光,毫无希望,台州知府谭纶心里没抱一丝希望。
果然,接下来探马小兵的禀告,也证实了谭纶心中所想。
“禀府尊、将军。四日前,倭寇贼首江门率倭寇突袭黄岩县,黄岩县未及反应,便被倭寇攻陷。黄岩知县率一众衙役在县衙坚守,大约坚持了盏茶时间,县衙便被倭寇攻破,黄岩知县在乱兵中被杀......”
探马小兵回禀道。
唉!
果如自己所想!黄岩县沦陷!
一点奇迹也没有!
台州知府幽幽叹了一口气,脸色更黑了,屡遭打击,屡屡失望的他整个人如同冰块一样,散发着浓浓冷气,让身处他旁边的属官,如临冬日。
很快,这位探马小兵禀告后刚离开不久,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又是一位探马小兵到了。
“报,禀知府大老爷,禀将军,仙居县战报。”探马小兵走进了宴席,向谭纶和俞大猷等人行礼道。
仙居县!
只听到仙居县三个字,尚未听到战报内容,台州知府谭纶便又叹了一口气。
在防守上,仙居县还不如黄岩县呢,仙居县在台州府是出了名的易攻难守,是标准的软柿子。另外,仙居县就在海边上,处在倭寇劫掠的第一线,倭寇又岂会放过这么一个软柿子呢。仙居县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里,谭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探马小兵接下来的禀告,再一次证实了谭纶心中所想。
“五日前倭寇贼首铁金刚登陆仙居县东南海岸,当日便长驱直入围困了仙居县城。仙居县知县率人守城,坚守了半个多时辰,终因寡不敌众,被倭寇攻破了城门。仙居县知县在倭寇破城后,不知所踪。有人说仙居知县通过密道逃出县城,也有人说仙居知县已被倭寇杀害。”
探马小兵将他探查到的消息,系数禀告了出来。
唉!
多希望像天台县一样,自己再猜错一次啊。
可惜,没有一点转折!天台县的侥幸可遇不可求!仙居县沦陷了,没有一点意外发生。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台州知府谭纶摆了摆手,令探马小兵下去用膳。
台州府下辖七县,如今已有五县有战报传来了,五座县城只有天台县侥幸保存,其余临海县、宁海县、黄岩县以及仙居县,俱都被倭寇攻陷了。
只剩下最南边的太平县和靖南县还没有倭患战报传来。
说实话,对于太平和靖南这两个县城,尤其是靖南县,台州知府谭纶压根没有抱什么希望。如果说对于太平县,台州知府谭纶还有那么一丝丝不算希望的希望的话,那对于靖南县,台州知府谭纶则压根就没有抱一丁点的希望。
谭纶心里很清楚,靖南县城城墙低矮不说,又年久失修,破坏严重,近年来经雨水浸泡后,更是破损严重;最最令人提不起丝毫希望的是,靖南县是个是非之地、不祥之地,五年死了六任知县,新任知县朱平安月前才刚刚上任,年纪不过十五六,年青的可怕,科举出身,经验不足......
就在谭纶心中若是想的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了,一阵脚步声之后,又来了一位探马小兵。
“报,禀府尊、将军,靖南县战报......”
靖南县战报他终于还是来了......
台州知府谭纶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茶杯,他做好了接受靖南陷落的心理准备。其实也不用做多少心理准备,他内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县城陷落给打击的麻木了,失望的麻木了。
台州府下七县,仅一县幸存,其余六县皆没。
自己的政治生涯避免不了这一致命之劫了!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大船,要在这一劫中沉没了,希望的大海上被绝望充斥,没有一片木板,没有一根稻草.....
哎!
人生啊,这就是人生啊!
谭纶如同一位古稀的老人一样,将目光看向探马小兵,一双眸子波澜不惊,但也毫无光亮。
“报,禀府尊、将军,靖南县战报......六日前,倭寇贼首本田平八率三千余倭寇自靖南县登陆,突袭靖南县......”探马小兵禀告道。
六日前。
那是倭寇刚入侵台州府境的时候,那个时候整个台州府一点倭寇的消息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靖南县在这个时候遭受倭寇突然袭击,只有陷落,无有其他可能了。
一听倭寇入侵靖南的时间,台州知府谭纶就更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在他心里彻彻底底的给靖南下了死刑。
“得知倭寇来犯的消息,靖南县城大乱,官吏、百姓竞相逃窜,据查探,靖南县丞、主簿、典史在倭寇围城前弃城而逃……”探马小兵继续禀告道。
“可恶!尔食民禄,安敢如此!”
听到靖南县丞、主簿、典史在倭寇来临前弃城而逃的消息后,台州知府忍不住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危机时刻,靖南知县朱平安第一时间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人城门,其本人携铺盖卷儿至城门……”探马小兵待台州知府怒气稍消,继续禀告道。
什么?!靖南知县卷铺盖卷?!
靖南知县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他本人却携带铺盖卷儿出逃?!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靖南知县真是无耻至极!
倭寇来袭,靖南官府不思抵抗,只知道跑路,如此靖南不陷落才怪呢!
尤其是靖南知县朱平安,身为知县,一县父母官,不思报销朝廷,不顾保境安民之责,竟然在倭寇来临之际、县城生生死存亡之际,携铺盖卷跑路!跟逃难老农一样!真是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这种人竟然还是状元郎?!听说在京城还素有名声?!
呵!
呸!
真是羞于与此人为伍!
台州知府谭纶听到朱平安卷铺盖卷的时候,简直要气炸肺了!
这一刻是台州知府谭纶今夜最愤怒的时刻!即便是之前听到天台县知县在城墙烧香拜佛、做法事御倭寇的时候,还要愤怒!人家天台县知县拜佛做法事,至少出发点还是为了抵御倭寇!至少还记得保境安民的职责!你朱平安呢,你卷铺盖卷是跑路,是弃城而逃!将自己保境安民的职责也都卷到脑后了!
朱平安!
你弃城而逃,逃的过倭寇,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逃不过本朝法度!本府誓死也要将你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台州知府谭纶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将朱平安绳之以法!
“知县卷铺盖卷跑路?!”
“呵呵,我没听错吧,知县竟然卷铺盖卷跑路了?!跟逃荒老农似的!”
“别人都是携金银细软跑路,第一次听说卷铺盖卷跑路的知县?!嗯,你别说,他考虑的还真周到,有一床铺盖卷在身,省的外面风餐露宿,哈哈哈哈……”
宴席上众人听到朱平安卷铺盖卷后,一个个忍不住嗤笑起来了。
听到众人嗤笑朱平安卷铺盖跑路,探马小兵忍不住顿住了禀告的声音,抬头复杂的看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
呃!
您是什么眼神?!
这朱平安是你家亲戚不成?!
还是说,他朱平安还做什么更出格、更不要脸的事了?!
“你继续往下说。”台州知府谭纶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里的怒火,摆了摆手,示意探马小兵继续。
“危机时刻,靖南知县朱平安第一时间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人城门,其本人携铺盖卷儿至城门,径直上了城墙……”探马小兵继续说道。
等等!
他卷铺盖卷跑路,不去城门洞,上城墙干什么?!
众人听到这一愣。
“靖南知县朱平安径直上了城墙,将铺盖卷一抖,铺在了城墙上,将他手里的长剑放在铺盖卷前端当作枕头,若无其事的伸了一个懒腰,就这么躺下了,视城外的倭寇为无物。”探马小兵声情并茂的叙述道,彷佛将众人带到了当时的场景。
什么?!
他睡了?!
他卷铺盖卷不是跑路,是去城墙上睡……睡觉去了?!
他这是要与县城共存亡吗?!!!
听到这里,台州知府谭纶等众人俱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心里受到了强烈冲击!
我方才错怪他了吗?!
“靖南知县躺着挪动铺盖卷,选定一个舒服的位置后,起身对城墙下要出城的百姓说,从现在起他就在城墙上安家了,倭寇一日不退,他朱平安就一日不下城墙,誓与县城共存亡。并向众百姓许诺,若他食言下城墙半步,任何一位百姓都可以斩他的狗头。”探马小兵在众人一片惊讶中,继续说道。
啊!
果真是与县城共存亡!
台州知府等人嘴巴张得更大了。
“不仅如此,靖南知县朱平安说完后,还让人当众在城墙上张贴了一张公文,上面写明他方才的誓言,并着重写明,若他食言下城,人人皆可诛之。公文上盖着知县大印。现在这份公文还在城墙上贴着呢,我去探查时,亲眼所见。”
探马小兵接着说道,强调他探查时亲眼看到了这份公文。
轰隆!
探马小兵的一席话,宛如在宴席上咋响了一个雷霆。
靖南知县卷铺盖不是跑路,是上城墙与县城共存亡去了!
是我们错怪他了,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方才的嗤笑,众人不由觉的脸庞有些微烫。
倭寇当前,有死无生。
朱平安区区一介书生竟然有魄力睡在城墙上,誓与靖难县城共存亡,这份胆气和魄力让宴席上的每一个人都惊叹不已。朱平安,没有辱没状元郎的名头!
只是惊叹过后,众人又不由心生可惜。
可惜,听说朱平安今年也不过十六而已!正值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好年华!可惜了,可惜了!
如此英才,原本可成为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啊可惜,可惜命途多舛,遭遇了倭寇。
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往往很多时候都天不遂人愿!好人不长命!有志者事不成!一腔热血、一腔责任,很多时候只能感动自己,感动不了上天,解决不了实力悬殊的现实问题。
安史之乱,张巡以数千人的绝对劣势兵力坚守睢阳城,面对十多万叛军,他自岿然不动,誓死守城。张巡守城意志之坚决,冠绝于世,当时的守城战异常惨烈,经历大小战斗四百余场,令叛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然而,在绝对悬殊兵力之下,睢阳城还是被叛军攻破,张巡以身殉城。
崖山之战,陆秀夫誓挽狂澜于既危、扶大厦之将倾,誓死要中兴大宋,然而在与蒙元巨大悬殊的实力之下,只能成为历史上最悲壮的一幕,最后宋军惨败,陆秀夫抱着年幼的小皇帝地投海殉国,十万军民紧随其后跳海殉国。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可惜,朱平安也要成为这样的一则例子,可惜啊......
“哎,朱知县真是可惜了了。突袭而来的倭寇足足有三千之多,其中凶悍的真倭就占了一半,而靖南县城兵不满百,县丞、主薄、典史等官吏又跑了个干净,再加上靖南县城的城墙低矮、年久失修......”
“唉,可惜啊,可惜......”
“好人不长命啊.....”
宴席上的众人越是惊叹于朱平安倭临城下、我自城上酣眠的胆气魄力,就越是为朱平安感到可惜,可惜朱平安如此英才折损于倭寇之手。
可惜了朱平安,可惜了靖南县城......台州知府谭纶也不由生出此念。
听到宴席众人一片可惜声,探马小兵忍不住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呀.....
“倭寇突袭靖南县城,先以百余倭寇佯攻县城东门,后大军突袭西门......”
探马小兵继续禀告道。因为靖南没有被倭寇攻陷,县城百姓都亲身经历了这场争斗,知情者众多,所以他探查的靖南战报情况比较详细。
什么?!
兵力绝对优势的倭寇居然还用声东击西的兵法!倭寇很可怕,懂兵法的倭寇更可怕!
那靖南县城岂不是彻彻底底的没戏了,哎,朱平安可惜啊可惜......
宴席上的叹息声更浓了。
“然而,朱知县早已料中西门为倭寇主攻方向,早有准备,未被倭寇声东击西的奸计得逞。”探马小兵大声说道。
什么?!
靖南知县朱平安竟然料中了倭寇主攻西门?!看破了倭寇声东击西之计!
他是怎么料中的?!
不会是恰好蒙中的吧?!
不过,即便朱平安挫败了倭寇的声东击西之计又能如何,只不过挡住了倭寇一个偷袭而已!在绝对悬殊的兵力对比之下,靖南县城能挡得住倭寇一次偷袭就已经是侥幸了,又如何能挡得住倭寇的持续攻打?!
可惜啊。
众人只是一开始惊讶的了一下,之后便又为靖南知县朱平安可惜了起来。
没办法,在绝对悬殊的兵力对比之下,众人心中生不起哪怕一丝的希望。
“倭寇偷袭西门失败后,便转为正面攻城,持续不断的攻打西门......”
探马小兵继续禀告道。
果然!
众人闻言不由摇了摇头,又是一片叹息之声,倭寇偷袭失败后果不其然转为了正面持续攻城,在兵力绝对悬殊之下,靖南县城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朱知县指挥以巨石、金汁等守城,令攻城倭寇死伤惨重,不过倭寇凶悍,不要命的疯狂攻城,也令靖南县城上的守军死伤惨重......”探马小兵继续禀告道。
金汁!朱平安竟然能想到用金汁守城,真是想不到啊。
不过,可惜啊。
倭寇三千多呢,死伤的起,但是靖南县城守军本就人少,可死伤不起!
“半个时辰后,倭寇最终攻上了城墙......”探马小兵接着禀告道。
果然!
跟担忧的一样,靖南县城对耗不起,被倭寇攻上了城墙!
倭寇攻上城墙意味着什么?!
意味结束了!
靖南县城仅有的城墙优势也没有了!靖南县城到此为止了,朱平安也到此为止了!
“关键时刻,朱知县将官服撩起来系在腰间,提着刀就冲向了第一线......”
探马小兵继续禀告。
唉!
结束了!
听到朱平安提刀冲上去,宴席上的叹息声更响了!英雄绝唱,霸王乌江边!怎能不叹息!
“朱知县提刀杀敌,鼓舞了众守军,令众守军士气大涨,后朱知县又抓住倭寇攻城器械多为飞爪绳索的弱点,令人用蒸煮金汁的柴薪烧断绳索,使得城下倭寇一时无法攀爬上城墙,肃清了爬上城墙上的倭寇......再次守住了靖南县城。”探马小兵听到众人浓浓的叹息,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声禀告道。
啊?!
竟然守住了?!
宴席上众人听到探马小兵的禀告,忍不住惊讶出声。
不过,跟上次一样,惊讶只存在于一开始,惊讶过后,众人又忍不住再一次叹息了起来。
这一次朱平安是抓住了倭寇初登陆、攻城器械不足、多用飞爪绳索攀爬攻城的弱点,用火烧断了倭寇飞爪的绳索,令倭寇无法攀爬攻城。
可是,接下来倭寇肯定会伐木造攻城梯,这攻城梯可就烧不断了,也难以破坏。有了攻城梯,倭寇向城墙投送的兵力可就更多了,比飞爪绳索多出数倍不止!速度也快出数倍不止!面对用飞爪绳索攻城的倭寇,城墙上守军就已经是死伤惨重、勉强才守下来,如何抵御用攻城梯攻城的倭寇呢?!都不够倭寇塞牙缝的!
虽然听说靖南县城又一次守住了,但是宴席上众人依然不对靖南县城抱一丝希望。
靖南守军还能有多少人,本来总共就只有百余人,上一波倭寇攻城,靖南虽然守下来了,但是自身也损伤惨重,如今还能有三五十人吗?!
攻守双方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们坚定的认为,靖南必陷落无疑!
“倭寇攻城受挫败退后,大举砍树伐木制造攻城梯......”探马小兵继续禀告道。
果然!
倭寇吸取了上次以飞爪攻城时绳索被烧断的教训,加紧砍伐树木、赶造攻城梯,待到倭寇攻城梯建造完成之时,便是靖南县城陷落之时!
宴席众人已经“看到”靖南县城的结局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知县讲了一个故事,将全城百姓动员起来守城。”
探马小兵禀告道。
“什么故事?朱知县讲了什么故事?竟然能将全城百姓都动员起来守城?!”
“就是啊,什么故事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听到探马小兵的禀告,宴席众人不由满头疑问,很是好奇朱平安讲了什么故事,便是台州知府谭纶及宁台参将俞大猷等也都是好奇的看向探马小兵。
“当时也是有人提议朱知县求神拜佛抵御倭寇,朱知县才讲的这个故事。朱知县说从前有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有一日他遇到了一个大困难,便像往常一样,去寺庙拜观世音菩萨,求菩萨帮他化解困难。当他进庙拜求观音菩萨的时候,发现旁边的蒲团上也有一个人在求观音菩萨。他发现,这人长的跟观音菩萨很像,就像观音菩萨佛像活了一样,于是好奇的问道,‘你是观世音菩萨吗?’观音菩萨回道‘是的’。佛教徒不解的问道,‘既然你是观世音菩萨,那你为何拜自己啊?’观世音菩萨回道,‘因为我也遇到了难事,可我知道求神不如求己!’”
众意难却,探马小兵只好停下,将朱平安讲的故事讲述给众人,多亏了朱知县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他记性又还算可以,不然这会就尴尬了。
“求神不如求己?!”
“好一个求神不如求己!”
“求神不如求己!朱知县这一句话,真可谓振聋发聩!怪不得全城百姓能被动员起来。”
探马小兵讲完古时候,宴席众人哄然感慨不已,对这则故事感慨良多。
“朱知县讲完故事后,慷慨激昂的对全城百姓说,求神不如求己,现在能救靖南的就是诸位父老乡亲自己。倭寇虽有三千多,但我们靖南县城有三万人。只要诸位父老乡亲起来守城,靖南县城就一定能守得住!可如果,如果我们不守城。倭寇会用刀杀死了我们!杀死我们的父母妻儿!还会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没有卵蛋的懦夫!’朱知县说完后,全城百姓无不大喊‘守城’,请战声像是打擂一样响。”
探马小兵记性很好,基本上将朱平安当时的动员话给复述出来了。
“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朱知县这席话讲的好啊。”
“此刻我听,依然忍不住热血沸腾!怪不得全城百姓都被动员起来了。”
宴席众人感慨不已。
台州知府谭纶将目光转向了靖南县方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朱知县从中挑选了两千青壮百姓上城墙守城,请其余百姓协助收集运送石头等守城物资。朱知县令人将两千守城青壮登记造册,许诺:战后,每人赏银十两;受伤的人,额外赏银十两;阵亡的人,每人再额外抚恤五十两。另外,此战过后,所有想到县衙任职当差的人,都优先考虑。”
探马小兵接着说道。
“咦?怎么感觉靖南好像能守得住啊?!”听到这里,宴席上有人轻声呢喃道。
“够呛......倭寇人太多了,靖南虽然动员了百姓守城,弥补了兵力不足的劣势,但是毕竟都是百姓啊,如何能是杀人如麻的倭寇的对手?!”
很快旁边的人便摇了摇头。
“是啊,朱知县已经尽力了,但远远不行啊。虽然人数多了,但守城的兵士最多只剩下三五十人,其余两千多都是没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老百姓,区区三五十个兵士如何能带动的起来两千多百姓?!一旦倭寇开始攻城,没经历过战事的百姓见到刀光剑影、生死厮杀的场面,大部分都得被吓懵,只要倭寇攻城梯架上来,爬上城墙,那都得是一面倒的屠杀。”
“嗯,百姓作为辅助还行,若是作为守城主力的话,如何能守得住?!训练了好几年的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战场,那都得吓得尿裤子,刀都不敢对倭寇砍,更不用说老百姓了。”
除了极少数人对靖南抱有了一丝希望外,绝绝绝大多数的人依然不看好靖南。
“朱知县动员百姓后不久,倭寇就开始攻城了。倭寇这一次在攻城前,先是在城下当众杀了五百多百姓。趁城上百姓被吓破了胆的时候,大举攻城。”
探马小兵禀告到这里时,忍不住咬紧了牙,他有一个远房亲戚就在这批被杀的百姓里面。
听到这里,宴席众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叹气不已。倭寇这是抓住了城上守军都是未经历过战事的老百姓的短处,故意杀人恐吓城上的老百姓。
哎!
倭寇这是打准了城上的七寸!
宴席上方才对靖南县城抱有一丝希望的人,此刻那一丝希望也都破灭了。
“看到守城青壮百姓被倭寇临阵杀人吓破了胆后,朱知县挺身而起,一边举着盾牌用刀柄敲击,一边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对众吓破了胆的百姓喊道,诸位兄弟,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如果我们不坚强,谁来守护他们!是个爷们的,跟我雄起!多年以后,当你们坐在树底下晒太阳的时候,你儿子、孙子好奇的问你年轻时做过什么,你们不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你爷爷我当年在地里铲屎。你们可以盯着他们的眼睛,大声的,自豪的,告诉你的儿孙,说:孩子,你爷爷我当年在靖南县城城墙上,和狗曰的知县大老爷朱平安一起并肩作战打倭寇!将成千上万凶神恶煞的倭寇杀了个人仰马翻,赶下了城墙,保住了靖南!”探马小兵情绪激动的讲述道,“朱知县喊后,众百姓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挺起了腰板,面对攻城的倭寇,没有一人后退,一次又一次将攻城的倭寇赶下了城墙,一次又一次的守下了靖南县城。倭寇久攻西门不下,又是用疲敌之计,又是暗中分兵攻打北门,但是都被朱知县所识破并挫败。倭寇在靖南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兵折将过半,尸体堆积成山,最终无奈连夜撤离了靖南。靖南县城守住了!共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顶!”
什么?!
靖南不仅守住了?!还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顶?!
探马小兵的禀告像是点燃炸药一样,宴席上众人惊诧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屋顶!
靖南战报宛若晴空之五雷轰顶,宴席上众人一个个皆被震惊的目瞪口呆。
太难以置信!太匪夷所思!简直不能相信他们的耳朵所听到的消息!
“你说的可是真的?!靖南不仅守住了,还斩获了七百多倭寇首级?!”
台州府衙书记官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脸上震惊的神色怎么都恢复不了平静,“哐当”一声,他起身离席时差点碰翻了桌子,情绪激动的上前两步,来到探马小兵跟前,目光直直的盯着他,难以置信的问道。
“回大人,是的,朱知县带领靖南百姓守住了靖南县城,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项。”探马小兵昂着胸膛,目光毫不躲避书记官的眼神,大声回道。
“靖南竟然真的守住了?!”
“嚯哈......七百九十五个倭寇首级?!咝......厉害了啊靖南知县!不仅守住了靖南县城,竟然还能斩获这么多倭寇首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咱们台州府近十年来对倭寇最大的战功了吧?!”
“靖南知县朱平安何许人也?竟有如此能力?”
“靖南知县朱知县我倒是有些印象,朱大人很年轻,年方十六,不过他不是方至靖南赴任吗,他在赴任前还来府城办手续了,当时我在吏房接待的他。他赴任靖南,时间有一个月吗?!没想到竟有如此作为?!”
听了探马小兵坚定无疑的重复,宴席上众人确信靖南县城是真的守住了,而且还不仅仅是守住了那么简单,更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斩获!
宴席上不由轰然议论开来。
台州知府谭纶听到靖南县城守住、并且斩获颇多的消息后,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也瞬间消散了三分之一还多,露出了些许天空。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政治命运的致命之劫,竟然在彻底绝望的时候迎来了转机。
台州府城守住了,天台县也守住了,现在靖南县竟然也守住了,而且竟然还有如此大的斩获,七百九十五顶倭寇首级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台州府近十年来对倭寇作战,单场战役从未有如此大的斩获战功。
虽然这次台州倭患为历年来最重,但有以上这些功绩在,只要自己走走关系,找人疏通疏通关节,自己有八分把握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劫。
关耀毁了的希望,没想到被朱平安恢复了,嗯,朱平安,平安平安,好名字。
不过,稳妥起见,自己还要再确定一下。
“你可知虚报军情的后果是什么?!”
台州知府压下了心中的高兴,故作一脸镇定的看向探马小兵,缓缓问道。
“小的知道。小的所言绝无虚假,倭寇的首级也是小的亲自数的。”
探马小兵回道。
台州知府谭纶一直在注意着小兵的神色了,确信他没有谎报靖南战报。
“嗯,我知道了。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灶上给你们留了酒肉饭菜。”
台州知府谭纶微笑着点了点头,勉励的拍了拍探马小兵的肩膀,对他说道。
谭纶心细,早就令灶上给这些探马斥候留了酒肉饭菜,与宴席上的饭菜一般无二,而且酒肉管够,让这些下去七县侦查的探马斥候都能吃的席宴。
不过,探马小兵却没有如台州知府谭纶所言那般转身下去休息,而是站在那一动也没动,一点也没有下去的意思,嘴里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咦?你怎么还不下去,是想要在这吃吗?这饭菜都吃一半了,灶上特意给你们留的酒肉饭菜,跟席上的饭菜一模一样,一道菜也不差。”
书记官注意到探马小兵没有听话下去,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若是往常见到这么不知进退、不懂礼数的大头兵,他早就训斥一番了,不过念在他带来了好消息的份上,书记官将心中的不满克制住了,上前一步对他说道。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将目光看了过来。
“回......回大人,小的的战报还没有报完。”探马小兵缩了缩脖子,回道。
什么?!
战报还没报完?!
刚刚你报的只是一半的靖南战报,难道说是倭寇去而复返了?!靖南又再度陷落了?!
宴席瞬间安静清冷了下来,像是从夏天一下子进入了冬天,寂静而寒冷。
“但讲无妨。”
台州知府谭纶才有的好心情,瞬间又糟糕了起来,皱眉看向探马小兵。好不容易才从绝望到了希望,现在又要面临绝望,任谁也无法控制情绪。
“倭寇凌晨从靖南败退后,调转兵锋入太平县城,当天中午便攻陷了太平县城。朱知县在安定了靖南县城后,征调了五百青壮百姓,一百辆马车,简单改装,组成车阵,追击逃往太平县的倭寇,驰援太平县城......”
探马小兵禀告道。
什么?!
损兵折将的倭寇败退转攻太平县城,竟然半天就攻破了太平县城?!
太平知县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什么?!朱平安,朱平安他竟然征调百姓追击倭寇,驰援太平县城?!
这个朱平安胜了一场后,膨胀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竟然征调百姓追击倭寇、驰援太平县城?!你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吧?!
以青壮百姓跟倭寇野战?!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
怎么突然想到了出城野战倭寇、却被倭寇一战轻易击杀的关耀!朱平安这鲁莽行径跟关耀有何区别,不,有区别,他比关耀还鲁莽,关耀麾下至少还是卫所兵,朱平安领的可都是老百姓啊!
年轻,还是年轻啊!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如此大好形势,又要毁于一旦了!
听到探马小兵的禀告后,宴席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
台州知府谭纶头顶又是阴云密布......
“朱知县率人驰援太平县城,与城下与倭寇对峙,倭寇出兵三百攻打靖南的车阵,被靖南车阵当场射杀九名倭寇,倭寇无功而返。继而,朱知县率兵攻城,斩杀二十三名倭寇,夺得太平县城,倭寇弃城而逃......”
探马小兵在一阵叹息声中,再度大声禀告道。
什么?!
卧槽?!
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特娘的不是说着玩的吧?!
朱平安也太生猛了吧,斩杀倭寇三十一,夺得太平县城,令倭寇弃城而逃?!
如果说之前探马小兵禀告靖南守下来的消息,像是在宴席现场点燃了一颗炸弹一样,那么此刻探马小兵禀告朱平安光复太平县城的消息,就像是给宴席现场丢了一颗核弹一样。
即便冷静如台州知府谭纶,也在听到探马小兵禀告的消息后,也不由震惊的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任何一个成语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震惊。
日上三竿,天空没有一片云朵,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天地。有一队行商打扮的人来到了靖南县城西门,为首的是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这人正是台州知府谭纶,他扮作了行商掌柜的模样。在谭纶身后扮作行商伙计的五人,领头的是左臻左将军,其余四人都是身手不凡的军士。
今日,台州知府谭纶是专门来靖南私访来了。
昨日,探马小兵禀告靖南战报后不久,谭纶就收到了靖南县知县朱平安着人呈送的公文战报。
公文战报记载的更详细,数据等也更具体,不过一来兹事重大,二来靖南战报内容又太出乎意料,尤其是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令人难以置信,谭纶还是决定亲自来核实一番。所以,今日一大早谭纶便带了左臻等人脱了公服,打扮成行商模样,来靖南县私访核查战报属实与否。
谭纶来到靖南西门后,并没有着急进城,而是在西城门前驻足查看。
虽然已经过去数日了,靖南县城西门依然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城门上刀劈斧砍火烧等战斗痕迹,依然历历在目,城门前的石砖似乎被淤血渗透了,虽然看得出靖南县城用清水冲洗了很多次,但是石砖依然泛着血红痕迹。城门左右两侧的城墙上也有很多战斗留下的痕迹,数段城墙还有火烧的痕迹,黑乎乎一片,城墙下的泥土泛着一股血红,一阵风吹来,地上泛起的土腥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泥土被血液浸泡导致的。
西城门前这一处处一幕幕,无不向人证实,当日靖南战斗的残酷激烈。
“府尊,从城门前的这些痕迹来看,当日靖南守城之战很是惨烈啊。”
左臻仔细观察了城门前的战斗痕迹,指着其中一处痕迹,轻声对谭纶说道。
“呵呵,这里哪有什么府尊,我是台州府经茗茶行掌柜。”
谭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左臻的肩膀,提醒他注意这是私访暗查。
“是是,东家。”左臻抱拳,改了称呼,“从这些痕迹来看,当日靖南守城之战很是惨烈啊。”
谭纶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我对靖南战报又多信了一分。”
“走,我们进去看看。”谭纶在城门前看了片刻后,对左臻等人说道。
“东家请。”左臻伸手请谭纶先行。
一行人走进了靖南县城,一入靖南县城,就忍不住感叹靖南的繁闹。
靖南县城一点也看不出经历倭患的样子。
靖南县城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比不上台州府车水马龙,但是街上也是行人不断,有步行逛街的,有挑着担子赶路的,有架着马车、牛车送货的,有驻足路边摊挑选货物、砍价的的......街道两边建筑鳞次栉比,有茶楼、酒肆、杂货店铺等,客流量不断,看上去生意也都很红火,街道两边空地上还有很多小摊小贩在大声叫卖,口齿伶俐的推销商品。
谭纶步行了一段路,注意到城内建筑完好无损、行人往来不断、店铺生意红火,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左臻说道,“靖南城内建筑完好无损,百姓安居乐业,看不出多少影响,由此可见,靖南确实不曾被倭寇陷落。”
看到靖南县城确实没有陷落的痕迹,谭纶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即便靖南战报有水分,只要靖南县城确实没有被倭寇攻陷,自己就放心多了。
“东家说的是,靖南城内没有任何被倭寇攻陷的迹象。”左臻抱拳道,说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带着怀疑的说道,“不过,靖南战报斩获倭寇首级数量恐怕有不少水分,靖南能守下来就已实属不易,要说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个,难啊......只是探马言他曾亲自数过首级,确实有七百九十五个,若这些首级不是倭寇,那这些首级......”
左臻是新军将领,他在台州府守城战领教过倭寇的厉害,他麾下新军尚且不是倭寇的对手,靖南临时征调的青壮百姓又岂能是倭寇对手,他麾下新军在守城时,死伤过半,也不过斩首了倭寇两百多首级罢了。靖南县城临时征调百姓守城,不仅守下了县城,竟然还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个?!对此,他是不相信的。
他心里面怀疑这七百九十五个倭寇首级,大部分,甚至绝大部分是用死伤百姓的首级充数。
不过,他没有证据,所以并没有言明,不过话里面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若这些首级不是倭寇,那这些首级......还用说吗,肯定就是用无辜百姓的首级冒充的了。
杀良冒功!
其实,不用左臻提醒,谭纶也有此怀疑,早在听到靖南战报的时候,谭纶早就此怀疑了。
历朝历代,就是本朝也不乏杀良冒功的荒唐、残忍行径。谭纶记得清楚,他在邸报看到过,朱平安就曾经于数月前弹劾过赵大膺杀良冒功,影响还很大。
杀良冒功这种行径,是谭纶所深恶痛绝的。虽然朱平安守城有功,又光复了太平县城,并且对于挽救自己的政治生涯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是,如果此番查证朱平安确实涉嫌杀良冒功的话,谭纶也绝不会姑息的。
杀良冒功,与畜生何异!这种人决不能姑息,不然治下百姓遭殃矣。
朱平安啊朱平安,本府希望你不要变成你自己所弹劾的那种人......
谭纶将目光看向靖南县衙方向,眸子里神色复杂,最终清冷了起来。
“走,我看那个茶馆人来人往,最是热闹,我们去茶馆里坐坐,打探打探消息。”
谭纶顺着街道向前走了一段后,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名为“七碗斋”的茶楼,该茶楼地处中心地段、占地不小、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想到茶馆三教九流集中,消息最是灵通,便扭头对左臻等人说道。
府尊发话,左臻等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很快一行人便走进了“七碗斋”茶楼。
“几位爷里面请嘞。您请坐。”
台州知府谭纶一行方走进七碗斋茶楼,茶楼伙计便热情的上前迎接,将谭纶等人迎进了茶楼大堂,找了一张空桌子,用肩上的白毛巾将桌椅又抹了一遍,请几人落座。
“伙计,可有雅座?”
左臻用手按住伙计的肩膀问道,他注意到大堂内三教九流齐聚,环境有些杂乱繁闹,尤其是伙计给他们找的这个桌子靠近中间说书先生,四周茶客围的很多,身处繁闹中心,四周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叫好声。
“呵呵,不用,这里就挺好,咱生意人就喜欢热闹,越热闹生意越好嘛。”
谭纶微笑着摆了摆手,率先坐了下来,此番来靖南微服私访就是来探听民情民意的,越热闹越好探听消息,若是坐了雅座,那就失去了来茶楼的意义了。
左臻听到谭纶发话,便松开了伙计,不再要求雅座了。
谭纶落座后,对左臻等人招了招手,“别站着了,坐,你们都坐,今儿本掌柜请客。你们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喝什么点什么,都不用客气。”
“谢谢东家。”谭纶抱拳道谢,接着招呼了手下将校,依次坐了下来。
“掌柜的,您这是做大买卖的吧?您这派势瞧着可不一般呢。”茶楼伙计恭维道。
“呵呵,什么大生意,咱就是在台州府做点小本买卖。”谭纶微微笑了笑。
“原来掌柜的是打府城来的啊,怪不得瞧着派势不一般呢。”伙计说道,“掌柜的是来咱靖南县做生意的吧,您可是来对了,咱靖南可不是以前了。”
“哦,缘何说靖南不是以前了?”谭纶饶有兴致的问道。
“呵呵,自打朱知县来了咱靖南,咱靖南就不是以前了,您来靖南做生意可就来对了。远的不说,就说这几天咱台州府闹倭寇,多少县城都被倭寇打破糟蹋了。掌柜的从台州府来,一路也都瞧着了吧,唯独咱靖南县城独善其身。为啥啊,都是因为咱朱知县运筹帷幄,力挽那啥来着,对,力挽狂澜,让小倭寇碰的头破血流,保全了靖南县城。所以啊,掌柜的您就放心在咱靖南做生意吧,只有有朱知县在,咱靖南就会稳如泰山,您在靖南做生意一准发大财。”茶楼伙计眉飞色舞的说道,作为靖南人,自豪的很。
“呵呵,借你吉言。哦,对了,我们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都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朱知县就这么好吗,你能给我们说道说道?”
听到茶楼伙计的话,谭纶微微笑了笑,以做生意担忧的姿态,对茶楼伙计说道。
“好,当然好了,呵呵,要说咱朱知县,那是三天两夜也说不完啊......”茶楼伙计正要说道说道,不过不巧门口又来客人了,便不好意思的对谭纶等人说道,“掌柜的,对不住了,来客人了,我得招呼去了。您要想听咱朱知县的故事,可以听说书先生讲,他现在讲的就是咱朱知县。”
哦,说书先生讲的就是朱平安的故事?!
谭纶等人闻言,便将目光转向了台上正在说书的说书先生,仔细听了起来。
嗯,果然讲的是朱平安的故事,正好还是守城的那一段。
“当时那情况危急啊,西门前倭寇漫山遍野,密密麻麻起码有三千多人,奔跑攻城时,倭寇大军卷起滚滚黄土,就跟妖怪卷起了妖风一样。倭寇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又武艺高强,高强到什么程度呢,守城士兵对倭寇射箭,倭寇空手就能抓住,这可比空手夺白刃厉害多了......”
台上的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道,一边说一边比手画脚,令人感同身受。
“虽说有些夸张,不过确有不少倭寇身手不凡,可以空手接箭,我们在府城也见到过。”左臻轻声道。
谭纶微微点了点头,他当时在城头上也看到过数次,印象很是深刻。
“倭寇不仅空手接箭,还将羽箭反手掷向城墙,比用弓箭射的还快还准,守城士兵应声倒下。倭寇大声嘲笑,还对城墙拍着兜裆裤,嘲讽守军是娘们,城上士气大降,眼看就要崩溃的时候,县尊朱平安站出来了,县尊骂了一声射他娘的,弯弓射箭,一箭便射中了嘲讽倭寇的兜裆裤......”
说书先生比划着说道。
哈哈哈......茶楼内响起了一阵笑声。
一壶茶,一桌小吃,谭纶等人静静的听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靖南之战。
“不可一世的倭寇在靖南县城碰了个头破血流,倭寇登陆时有倭寇三千多人,连夜从靖南狼狈逃跑时,只剩下了一千多人了,这一战,在县尊大老爷的率领下,我们靖南起码打死了倭寇一千多。战后,县尊大老爷并不居功自傲,将功劳归给了我们靖南每一个人,说我们都是靖南的英雄,是我们不畏牺牲,誓死作战,才守下了靖南。威哉,县尊大老爷;壮哉,靖南人!”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靖南之站这一段。
“好,说的好,知县大老爷牛笔,靖南人牛笔。”茶楼内众人听的意犹未尽,这一段听了好多遍了,可是百听不厌,连声叫好,不住催促说书先生多说一段。
“呵,不是斩获了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个吗?怎么到这里成了一千多了,这水分也太大了吧?!”左臻听到说书先生说到靖南之站最终杀倭寇人数时,忍不住摇头提出了异议。
在一阵叫好声中,左臻的这一声异议非常的惹人注意。
左臻话音刚落,周围几个桌上的茶客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左臻这一桌上。
“水分?呵,你们外地来的吧?”周围桌上的茶客,扬了扬头问道。
“嗯。”左臻点了点头。
“哼,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告诉你们,咱这桌上的爷们可都是上过城墙,亲眼见了的。当时那场面你们可没见着,那叫一个惨烈啊,倭寇攻城一天一夜,城墙下死了倭寇一层又一层,好多倭寇都被砸的不成形了,脑袋都碎了,一开始,倭寇还将死了的倭寇拉出去埋了烧了处理了,后来死的多了,干脆就不管了,任由堆在城下。我们斩获的首级,都是这些寻得着的,还有很多倭寇首级都寻不着了。这我们都是亲眼见了的。倭寇被打死人数肯定多于七百九十五这个数字,只是有些首级已不可寻了,还水分,哼。”
茶客冷哼了一声,对左臻等人说道。
“七百九十五个倭寇首级,还是可以寻得着的?你们就吹吧!便是府城兵多将广,一站下来都没有如此战绩,你们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可以有如此多的斩获?!”
左臻麾下的一个兵士听到茶客的说辞后,不由起身冷笑质疑了起来。
虽然茶客说的有鼻子有眼,但是他是不信的,不信小小的靖南竟有如此多的斩获!
“嘿嘿,你认识我这兄弟不?”那茶客也不解释,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着拉过了他身旁一位瘦骨嶙峋的茶客,指着这名茶客,问质疑的兵士。
“他是哪根葱啊?我怎么可能认识?!”
兵士一脸不解,不知茶客什么意思,你随便拉一个人,问我认识不,你说我认识不,你兄弟又不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认识,你这人有病吧。
“嘿嘿,我告诉你,我这兄弟在咱们这七碗斋茶楼可是名人。嘿嘿,要说怎么出名……”茶客嘿嘿笑着说道。
茶客说到这里,茶楼顿时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声,周围人脸上都露出了一阵奇怪的表情,嗯,这表情怎么形容呢,对,猥琐,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看到一群男人因为一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士兵不由的臀部一紧,你们该不会是……
不过你们的口味也太别致了吧?!这都下得去手?!这人长的瘦不拉几,矮不溜溜,黑不溜秋的,脸上还有大麻子,跟美男子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这兄弟曾经给我们说,他一夜三十郎,我们当然不信啊。后来我们就打赌,当时在茶楼的大家伙凑了一笔钱,请我这兄弟去咱靖南最好的欢乐窟喝了一次花酒,验证一下。结果,我们输了个干干净净……”
茶客拍着身旁瘦猴的肩膀,嘿嘿笑着对士兵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甚?!”
士兵早就听不下去了,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茶客的话。
你特么的有病吧?!
你脑袋瓜子被驴踢了吧?!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特么管你兄弟行不行啊,我特么管你兄弟一夜几次啊,你们这些破烂事,我压根一点都不关心。
我在跟你质疑靖南斩获倭寇首级数目不正常的事呢,你跟我扯什么犊子呢?!若非府尊大人就在身边坐着,士兵早就不耐烦的破口大骂了。
“嘿嘿,年轻人,我讲这个故事啊,是想告诉你,别以貌取人、自以为是,别你不行,就以为别人也不行。”
茶客说了这么久,就等士兵的这句话了,顿时意味深长的嘿嘿笑了起来。
“嘿嘿,别你不行,就以为别人也不行。”
“你们台州府不行,不代表我们靖南县不行啊,别你们不行,就认为我们不行。”
茶客话音落后,茶楼也瞬间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声,周围的茶客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恶!欺人太甚!”
士兵被如此嘲讽,如何忍不住,不过在他脾气即将爆发的一瞬间,左臻一把拽住了他。
“坐下。”
与此同时,台州知府谭纶轻声说了一声,士兵立马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呵呵,我们是从台州府来靖南做生意的,下人无状,让诸位见笑了。”
台州知府谭纶呵呵笑了笑,向四周众茶客拱手道。
“哪里哪里……”四周茶客七嘴八舌的回道,“掌柜的一看就是台州府来的大商贾,规矩就是厉害,一句话,暴躁的小老弟就乖乖坐下了。”
“贵县对倭寇作战,取得如此大的斩获,实乃台州府十数年来第一战功。毋庸置疑,今后几年,这都是我们台州府乃至江浙一带的热门话题。我们也是好奇,我们与贵县毕竟同属台州府,我们做生意又免不了走南闯北,若是其州府同行问起我们这事来,我们也好回答。这生意嘛,不就是聊着聊着就聊成了吗,我们对这个话题多了解一下,以后生意也就多一分谈成的可能。”台州知府谭纶以一介商人的口吻,微笑着对周围茶客说道。
“嗯,掌柜的这话说的在理。”
周围茶客对谭纶的这一套说辞很是认可,连连点头。
“小二,来,我请客,麻烦给在座每桌都上一碟油炸花生米。呵呵,小本经营,财力有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诸位不要嫌弃。待将来生意做大了,再请诸位享用大餐。”台州知府谭纶将店小二叫到跟前,请他给在座的茶客桌上上一碟油炸花生米,抱拳对周围的茶客说道。
“哈哈,掌柜的大气,活该你发大财。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吃大餐啊。”
“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有什么想了解的,但请问我们,我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茶客见状,纷纷抱拳向台州知府谭纶道谢,对谭纶的感官更好了。
俗话说的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有了谭纶的这碟花生米,众食客在谭纶的引导下,将靖南之战的始末、大小细节全都告诉了谭纶等人。
谭纶等人了解了更多。
比如战阵,朱平安在靖南保卫战中,以一种简单却又很有效战阵将百姓组织了起来,十到二十个百姓组成一个战阵,手持不同武器组成的战阵,却能跟身经百战的倭寇对抗。
比如倭寇首级,这些倭寇首级,几乎都是由守城青壮百姓当众割下来的,茶楼里的很多茶客当时都亲眼见了。
比如靖南抗倭英雄陵园,朱平安将一处风景优美、依山傍水的竹林征辟为“靖南抗倭英雄陵园”,指挥人们将战死在城墙的衙役、兵丁及青壮百姓埋葬在陵园内,立碑记传,供人们敬仰,世代享受靖南县百姓的香火和祭奠。
......
在了解到“靖南抗倭英雄陵园”的时候,谭纶还旁敲侧击的了解了。
根据茶客所言,所有埋葬在陵园里的牺牲者,都是众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其亲属的参与下,埋入陵园的,不存在任何一个牺牲者被朱平安割了脑袋冒充倭寇。陵园日日都有人前往祭奠,事后也不可能被掘墓割了脑袋冒功。
“真不知道朱平安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这么维护朱平安,一座小小的县城竟然能斩获倭寇首级七百九十五个,一看就不正常吗,可他们倒好,一个个说的信誓旦旦,我们连质疑一声都不行......”
台州知府谭纶一行人方走出了茶楼,一个随从兵士便愤愤不平的说道。
“就是。”
另一位兵士也跟着附和道。
“赏罚须得言明,朱知县守住了靖南,保护了靖南县城五万黎民百姓,乃有功之臣。在未确定朱知县有杀良冒功之行为前,不得冒犯朱知县,不得直呼朱知县的名讳。”
台州知府谭纶走在前面,听到了手下的愤慨后,扭过头来轻声说教道。
“是是,府尊......不不,东家教训的是。”
两名兵士闻言,忙不迭的点头认错,当然他们心里还是认为朱平安肯定杀良冒功了。
“东家,朱知县守住了靖南,使靖南县城免遭倭寇,县城内的老百姓感激他,言语间处处维护他,也情有可原。但是,县城外的村子就不一样了,县城外有不少村子猝不及防,遭了倭寇,想必他们对朱平安的评价也会客观许多。另外,属下觉的,若是杀良冒功的话,应该不会在县城内动手,为了隐蔽,瞒人耳目,应该会选择城外偏僻的村子动手。”
左臻微微思索了一下,抱拳对谭纶说道,建议去城外的村子暗访调查。
“嗯,言之有理。走,我们出城,去下面的村子看看。”谭纶点了点头。
一行人转而向西,从西门出城。出城后,问了几个路人,往遭受倭患最严重的几个村子走去。
章丘村。
这是谭纶他们的第一站。
尚未入村子,便看到村前被毁的稻田,即将成熟的稻田已然被焚毁了个七七八八。一入村子,入目的便是无边的白幡,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白幡。残垣断壁,烧毁的房屋......村子里到处都可以看出被倭寇破坏的痕迹。
村子人烟稀少,感觉很是冷清,谭纶一行人走进村子很深了,才听到一阵狗叫声,接着便看到一位颤巍巍的老大爷拄着拐棍走出了门口察看动静。
“老丈好,我们是从台州府城来的茶商,路过贵村,能否讨口水喝。”
谭纶上前抱拳说道。
“哦,打府城来的啊。如果不嫌弃小老儿家宅脏乱的话,就进来喝口水吧。家里酒肉没有,水是管够的。”老大爷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利,不过还算耳聪目明,听了谭纶的话后,便邀请他们进屋喝水。
“谢谢老丈。”谭纶抱拳道谢,率先走进了院子里,接着从兵士挑的担子里取出了两包茶叶,递给老丈,“呵呵,老丈,这两包茶叶保存不善,被雨水浇了,品相不好,卖不出去,但是不影响喝,还望老丈不要嫌弃。”
至于茶叶被雨水浇了什么的,自然是不存在的,这是谭纶故意编的措辞,目的是想让老丈没有负担的收下茶叶。
“你看看你们,喝个水还客气什么......”
老大爷摆了摆手,不收茶叶,谭纶一再坚持,老大爷推了几次后,才接过了茶叶。
茶叶虽然不贵,但是老人家平时都舍不得喝茶的,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买些茶叶。现在听谭纶说茶叶是浇了雨的,卖不出去,又一再坚持也就收下了。珍惜的放到柜子里,准备等到过年过节或者有人来访的时候,招待亲戚客人。泡雨不泡雨的,老人家是不在意的,茶叶早晚不都得泡水不是。
“家里就只有这两个碗了,你们轮着喝吧。”
接过茶叶后,老丈提了一个油垢的陶壶,找出了两个缺口的碗,准备倒水。
“老丈,我们自己来就好。”谭纶上前接过老大爷手里的陶壶。
“东家......稍等,我将碗再刷洗一下。”左臻注意到水壶油垢不堪,碗又是缺口的,黑乎乎的,像是没刷干净似的,不由起身拿起碗,准备再洗一洗。
“呵,怪讲究的......昨天,知县大老爷来我们家,直接就用这碗喝水的。”
老大爷见状,背着手呵了一声,昨天知县大老爷来我家,都没你们讲究。
“不用,这样就很好。”谭纶摆了摆手,制止了左臻,自己倒了一碗水,双手递给了老大爷,继而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笑着跟老大爷说道,“老丈,您跟知县大老爷是亲戚吗,知县大老爷都来过你们家,那我们可跟着沾沾贵气喽。”
左臻听到朱平安来过这个村子,脑海里便不由构想出了很多画面......
“小老儿怎么有福气跟知县大老爷做亲戚啊,”
老大爷摇了摇头,说到米面油的时候,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起了这个话头后,谭纶、左臻等人便跟老大爷攀谈了起来,聊朱平安,聊倭患,聊村子遭遇倭患的时间,聊村子的伤亡情况,聊县城斩获了七百九十五个倭寇首级,聊村里亡者有没有被人割掉头颅......
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到渐渐挑明话题,调查了解朱平安有无杀良冒功,或者虽未杀良,但以良冒功......
“你们走!我家不欢迎你们!我这水便是喂狗也不给你们喝!”
听到左臻挑明话题后,老大爷蓦地勃然大怒,一把将谭纶等人手里的碗抢了过来,将水全都倒了,接着便颤颤巍巍张开双手将谭纶、左臻等人往门外推。
“哎,哎,老人家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啊......”左臻一脸不解的喊道。
回应他的是两包茶叶。
“还你们!”
老人方才珍惜的放在柜子里的茶叶,此刻就跟丢垃圾一样,丢到了左臻等人怀里。
“老人家,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啊?!”左臻忍不住再一次喊道。
“你还问我生哪门子气?!我是猪肉蒙了心请你们进屋喝水!你们竟然这般污蔑知县大老爷。小老儿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最见不得你们这种人!自己不做好事,还见不得别人做好事,还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知道知县大老爷昨天来我们村干什么吗,知县大老爷来我们这是帮我们村重建的,又是帮我们修房子,又是帮我们割稻子,还给小老儿送来了米面油,足够小老儿吃半年了......割人头冒功?!呸!亏你们编的出来!县城斩获的七百多倭寇首级,在英雄陵园和公募摆了两天,给所有被害的乡亲上供,祭奠乡亲的在天之灵,人人都瞧着了,若是有乡亲脑袋被割了冒功,早就被幸存的乡亲认出来了,哪里还等你们编排!那些倭寇首级,是知县大老爷领着乡亲用命拼来的。我们县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好知县,可不能被你们这些小人给泼脏水泼走了......”
老大爷情绪激动的将拐棍不住的敲地,看向谭纶等人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狼狈的离开了章丘村后,谭纶一行人又走访了几个村子,有了章丘村的教训,他们调查闻询的时候,语气委婉多了,都是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进行。
几个村子走下来,谭纶等人没有找到任何一条朱平安杀良冒功、以良冒功的线索,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靖南县七百九十五的倭寇首级斩获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什么杀良冒功、以良冒功的行为。
台州知府谭纶这一次靖南、太平暗访,可以说是毫无收获,也可以说是大有收获。
毫无收获,是因为这一次暗访,并没有发现朱平安有杀良冒功、以良冒功的行为。
大有收获,也是因为这一次暗访,并没有发现朱平安有杀良冒功、以良冒功的行为。这也就进一步确定了,朱平安保卫靖南并斩获七百九十五个倭寇首级、光复太平并斩获二十九个倭寇首级,这一滔天大功的真实性。朱平安大功真实,那台州府这一次倭患的损失就减少了近一半,而且还添了大功两件。这样以来,自己的政治生涯就保住了。如此,岂非大有收获!
谭纶一行回返台州府城后,便接到下面人禀告,靖南县将斩获的八百多倭寇首级都送到台州府衙来了,同时还送来了盖有靖南知县大印的两份战报公文、一份请求减免赋税公文以及一份请求首功赏银公文。
谭纶接到消息后,二话不说便带着左臻,前去查验靖南送来的倭寇首级。
倭寇首级八百多,不是小数目,府衙官吏在收到靖南送来的倭寇首级后,发愁往哪存放,最后摆在了监狱外的庭院中了,密密麻麻摆满了一院子。
一庭院的倭寇首级,能下脚的地都不多。
任谁一进院子,看到这一幕,浑身鸡皮疙瘩都得起来。若是胆小的,估计腿都软了。
台州知府谭纶初进院子,看到这一庭院的倭寇首级,也不由激灵了一下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平素沉稳平静的模样,缓步走进院子。
在谭纶身后的左臻,尽管是行伍出身,此刻也不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府衙的两个仵作正在院子里查验倭寇首级,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倭寇首级,首级还保留着倭寇临死前的狰狞模样,仵作浑然不以为意,就跟看古董一样,仔细端详手里狰狞的首级,查看首级发型头发茬子的痕迹、牙口、耳朵等五官各处。
院子里除了府衙的两个仵作,还有五个府衙的衙役给仵作打下手,另外还有一位靖南县衙捕头衣着的昂扬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标准糙汉一个,不过眼神很是锐利,一眨也不眨的关注着庭院里的倭寇首级,以及每一个接触倭寇首级的人。
“见过府尊。”
庭院里的府衙差役最先看到谭纶一行,忙不迭的上前行礼。
“见过府尊。”
两个仵作听得差役行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知府谭纶来了,连忙跟着行礼。
两个仵作行礼的匆忙,行礼时手里依然捧着刚才端详的倭寇首级,这画面就不说了。
靖南县衙的捕头也跟着行礼。
“免了,查验首级要紧,没的什么虚礼。”谭纶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继续查验首级。
于是,仵作等人便又投入到查验首级之中了。八百多个首级,可不是小数目,他们查验了半个多时辰了,也才查验了不到一百颗首级而已。
“左将军,你看这些倭寇首级,可有什么问题?”谭纶也带着左臻等人在庭院中查验倭寇首级,大约过了盏茶时间后,谭纶对左臻问道。
“回大人,末将仔细查看了这近处的十个倭寇首级,其中有三个真倭首级,其余七个是假倭首级,都是三四十岁壮年,并无发现什么问题。”
左臻正蹲着身体察看倭寇首级,听了谭纶问题,将视线从倭寇首级中离开,起身抱拳回道。
左臻对倭寇也不陌生了,调至台州府前,他曾经在宁波府担任总旗、副把总,与倭寇作战过多次,倭寇首级也经手过十余颗,对于真倭、假倭比一般人要了解的多。
他进院子后,仔细查验了十个倭寇首级,这十个倭寇首级有三个是真倭,七个是假倭,无论是真倭还是假倭都没有什么问题,真倭就不用说了,真倭与大明子民区别很大,假冒不了,至于七个假倭头顶发髻的头发茬子也都有好几个月的痕迹了,并非是仓促剃掉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是杀良冒功的。
“哼,当然不可能有问题了,这些倭寇首级都是我们从倭寇头上现砍的,能有什么问题。”
旁边一直在注意着院子里众人动作的靖南捕头此刻不由哼了一声,不满的嘟囔道。这些倭寇首级都是公子带着我们大家浴血奋战,厮杀来的,没想到竟然会被怀疑有问题。有问题?我们亲手砍的倭寇首级能有什么问题?!
虽然是嘟囔,但是他五大三粗的,嗓门又大,即便是嘟囔的,院子里也能听的清楚。
“好一个汉子,你是何人?”
听到汉子的嘟囔声,台州知府谭纶这才注意到靖南这位押送首级、寸步不离的捕头,此人五大三粗,昂扬魁梧,浑身肌肉撑的衣服都鼓起来了,一股彪悍之气溢于言表,不由感慨了一声,饶有兴趣问道。
“回大人,小人是靖南县捕头刘大刀,是我家公子,不,是知县大老爷令我押送首级来府衙报功请赏。”汉子抱拳回道,嗓门很是响亮。
“首级既然已经送来了,不下去休息,缘何还在这里?”左臻问道。
“来之前,我家知县大老爷仔细叮嘱了,要我寸步不离这些倭寇首级,直到府衙验收、勘验完毕了,领了验收字据,小人才可离开倭寇首级。”
刘大刀瓮声回道。
“寸步不离,呵呵,这么多倭寇首级,从来到现在你一直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了?”左臻问道。
“当然。”
刘大刀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无论吃喝拉撒睡,他保证倭寇首级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些倭寇首级,你就不害怕吗?”左臻问道。
“害怕?哈哈哈,这些倭寇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还怕?!即便怕,也是他们怕我才是。你刚才验收的那十个首级中,那三颗真倭首级都是我亲手砍的。”
刘大刀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伸手指了指左臻脚下的倭寇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