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寒门崛起 > 全文阅读
寒门崛起txt下载

    一个多时辰后,府衙仵作终于将八百多倭寇首级查验完毕,确定其中真倭首级三百六十三、假倭首级首级四百六十一,并无假冒之嫌疑。

    确定首级并无问题后,台州知府谭纶一脸轻松的回转书房,撰写台州倭患公文,上报朝廷。

    刘大刀领了府衙写有首级数量、验收无误的文书,便催促府衙兑现首功赏银。

    刘大刀深知现在公子有多缺这笔首功赏银,当日靖南保卫战,公子为鼓舞士气、保卫靖南,下达了重赏令,无论军民凡勇于守城者赏银十两,负伤者额外赏银十两,阵亡者再额外抚恤五十两纹银,如此下来,一共需发放赏银、抚恤银七、八万两呢。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数目。

    靖南县衙共有库银三千多两,公子全都兑现赏银了;县衙粮仓里的一万多石粮食,公子也都都折合银两兑现赏银了;公子甚至将出京城携带的一千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兑现赏银了,为此,画儿姑娘还哭了好久的鼻子呢。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有很多五万多银子的缺口呢。

    皇上不急太监急,太监急了没卵用。

    刘大刀终是无功而返,府衙以首功赏银需要走流程为由,令刘大刀回返靖南敬候佳音。等到流程走完后,首功赏银自会由府衙下发靖南县衙。至于时间嘛,快则三五则,慢则旬日,也可能是月余,也可能更久。

    二十一世纪的行政效率大大提高,但是古代官僚的行政效率却不容乐观。

    在刘大刀离开台州府城、回返靖南的时候,台州知府谭纶的台州府倭患公文已经拟好了,盖上了知府官印,令驿使一路快马加鞭送呈京城。

    暮色黄昏,台州府驿使骑着一匹快马,从台州府北门出发。

    在台州府驿使前方五百多里的驿站旁边有一个茶馆,刘牧就着热茶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翻身上马,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公子的亲笔信,继续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刘牧骑了一匹马,后面还空着一匹马,缰绳拴在了骑着马匹的马鞍上。这是供他换乘的马匹。一人双马配置,目的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

    朱平安作为知县,没有权利直接向紫禁城送呈公文,所以将靖南倭患战报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呈给座师徐阶。因为送呈亲笔信不是公务,不能使用驿站更换快马,所以朱平安给刘牧提供了两匹快马,以供换乘。

    明朝驿站有其规矩,其实历朝历代驿站都有这一规矩:非执行公务,不得使用、滥用驿站,违者一律严惩不贷。因为我国幅员辽阔,地貌复杂,古代又没有如今的网络通信手段,只能利用驿站传递消息,而驿站又有限,几十公里一个驿站,一个驿站规模、快马数量又有限,若是驿站被滥用的话,那紧急军情、公务传递时就会受到影响,国家大事就会受到影响,所以历朝历代都有非执行公务不得使用、滥用驿站的规矩。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利用驿站送荔枝这种浪漫,也只有一国之君唐玄宗才有这个权利。

    洪武大帝时期,开国将军唐胜宗利用职权私自使用驿站,第二天就被洪武大帝革去了侯爵身份。虽然时至今日,驿站的规矩没有开国之初那么严了,越来越松弛了,但是违规使用驿站,一旦被人揭发检举,那可就是犯法。

    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呢,朱平安可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至于朱平安为何给座师徐阶送呈倭患战报亲笔信,那自然是因为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自己座师徐阶身为朝廷内阁次辅,这种通天的关系,干嘛不利用呢。

    俞大猷的前车之鉴,朱平安可不想重蹈覆辙。

    台州府倭寇撤退之后,台州府倭患情况经由多方渠道传入了朱平安手中,朱平安也得知了历史上著名抗倭将领俞大猷此时就职宁台参将一职。俞大猷这一著名抗倭将领,朱平安在现代也是多有了解的,相对于同样闻名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俞大猷算是命途多舛、不甚得志的了。

    究其原因,刨除性格、情商等等,严党碾压算是其中最为主要的一个原因了。

    比如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这一个例子在江浙、福建一带传的很广,朱平安知之甚详。三年前,俞大猷担任福建备倭都指挥。这一年,安南入侵,也就是我国南边的某个不太听话的小兄弟的前前前前前身。此前,安南国君莫福海去世,其子莫宏瀷尚幼,大臣阮敬意图拥立他的女婿莫敬典,另一大臣范子仪意图拥立其党羽莫正中,两方相互仇杀。莫正中兵败,带百余人投靠明朝,范子仪率残兵败卒逃往海东。也就是这一年,范子仪慌称莫宏瀷身死,来迎莫正中回安南即位国王,趁机侵略钦州、廉州,扰乱大明边境。俞大猷奉命率兵讨伐。当俞大猷率前军迅速抵达廉州时,范子仪正急攻廉州城,而俞大猷的主要兵力——水军还尚未抵达。不过,俞大猷不慌不忙,大张旗鼓的派人前往范子仪处,声称朝廷已经调大军前来,劝降范子仪。范子仪被俞大猷唬住了,以为朝廷大军真的来了,急忙率军撤走。但不久之后,俞大猷水军就已经到达。后来范子仪得知实情,气的几乎吐血,错失灭杀俞大猷的良机。兵力齐聚的俞大猷在冠头岭伏击范子仪军,范子仪大败,转而侵犯钦州,水站更猛于陆战的俞大猷率水军阻截范子仪军的战船,将范子仪打的落花流水,生擒范子仪的弟弟范子流,斩首一千二百级。范子仪逃至东云屯,俞大猷追至,携大军压境,传令莫宏瀷杀掉范子仪,莫宏瀷奉令杀了范子仪,将其首级来献给俞大猷。

    如果一场讨平叛乱、抗击安南侵略的大功,上报到京城,却被严嵩压了下来,并没有上报朝廷,之后,只是给了俞大遒五十两银子的赏赐......

    自己在严党眼中,可是比俞大猷刺眼多了,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朱平安可不想重蹈俞大猷的覆辙。

    所以朱平安写了一封战报的亲笔信,送呈给座师徐阶,让座师徐阶提前知道。座师徐阶身为内阁次辅,座师得知了消息,严党也就压不住了。



    京城,西苑。

    蓝天白云,天朗气清,太液池上碧波荡漾,一行白鹤在空中盘旋翱翔,红墙金瓦的皇家宫殿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如斯美景,恍若人间仙境。

    不过阳光虽好,但是西苑内的气氛却是宛若乌云密布一样,阴冷压抑。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仿佛练就了世界上最绝顶的轻功一样,走路、做事都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当差,连呼吸都恨不得屏起来。

    无他,嘉靖帝今日心情非常糟糕。

    西苑的“天气”并非由上天主宰,而是由嘉靖帝主宰的。若是嘉靖帝心情好,西苑便是晴空万里;嘉靖帝若是打个喷嚏,西苑都要变天;若是嘉靖帝心情不好,那西苑便是乌云密布,甚至演变成狂风暴雨。

    今日,嘉靖帝心情非常糟糕,所以西苑天气乌云密布,宫女太监如履薄冰。

    其实,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嘉靖帝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前天,北虏贼酋俺答又率兵进犯大同。为什么用“又”字,因为这是今年俺答第四次进犯大同了。这一次俺答率三千余骑进犯大同,纵兵劫掠大用、威虏等诸堡。骑兵营坐营指挥佥事王恭率其麾下将士在平川墩抵御俺答部众,奈何力有不逮,王佥事及其麾下全都战死当场。参将张腾驻兵助马堡,离战场平川墩非常近,结果竟然畏惧闭垒不出。俺答遂率骑兵由高山城、砖窑儿南下,大肆抢掠怀仁县石井村等处。

    想抢就抢,大半年抢了四趟,俺答这是把大明边境当成他自家后院了!

    你说主人嘉靖帝糟不糟心!

    不仅如此!

    最近这几天,北直隶大名、保定、河间、顺德、广平诸府发大水,田地都被淹了,北直隶的地方官员昨天将灾报呈上来了,灾情相当严重。

    在北方水灾,南方也没闲着,江西南昌、临江、吉安、瑞州、袁州、抚州、赣州、南安诸府倒是闹起旱灾来了,一年下来,几乎没下一场雨,田地里旱的冒烟,别说庄稼颗粒无收了,就是树木都快给旱死了。江西南昌等地送呈的灾报比北直隶的灾报也就晚了一个时辰而已。

    北边水灾,南边干旱!北直隶下那么多雨干啥,你到江西下去多好啊!

    你说气不气人!

    嘉靖帝心情能好吗?!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铺垫,还不是嘉靖帝今日心情非常糟糕的原因。

    今日嘉靖帝心情糟糕的原因是,他自月初开始炼制的一炉仙丹,今日是开炉取丹的日子,不过早晨的时候,丹炉内就开始传出一阵阵异味。

    仙丹既成,应该清香扑鼻才是!丹炉内传出异味,这可不是好兆头!

    这一炉仙丹,嘉靖帝可是寄予厚望的,因为这一炉仙丹的丹方可是“八公丹方”。

    何为“八公丹方”?

    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前汉淮南王刘安有两个志向,一个是以神仙黄白之术修炼成仙,一个是心怀异志造反当皇帝。为此,他广招宾客,一边时刻准备谋反,一边时刻修仙炼丹。他招揽的门客当中,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周、晋昌这八人最是才高,这八人是当时有名的方士,个个童颜鹤发、精神矍铄,世人合称其为“八公“。八公聚集在一起炼丹,终于练成了仙丹,仙丹出炉的这一日淮南王刘安谋反事发,汉武帝派宗正前来拘捕,紧急关头,刘安吞服丹药与八公携手升天。因为事出仓促,刘安当时吃仙丹吃的着急,有不少仙丹掉在了地上,被他家里的鸡和狗给吃了,这些吃了仙丹的鸡和狗也跟着刘安飞升到了天上。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

    嘉靖帝炼制这一炉仙丹的丹方,便是八公当时炼制仙丹的丹方——也就是“八公丹方”。

    这可是真正的仙方!这一丹方所用的任何一个炼丹材料都是价值万金的奇珍。

    所以,嘉靖帝对这一炉仙丹寄予了很厚很厚的厚望,不过今早丹炉内传出的异味,宛若一盆冰水,兜头将一脸兴奋期盼的嘉靖帝浇了个透心凉。

    所以,今早西苑“天气”乌云密布。

    所以,西苑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惹祸上身。

    “咣当,哗啦......”

    忽地,永寿宫宫殿内传出了一阵几案掀翻、茶盏摔碎的声音,在宫殿门口当差的两个小太监吓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脸色苍白的对望了一眼。

    他们心里都明白殿内发生了什么事,这会正是嘉靖帝这一炉仙丹开炉取丹的时间,宫殿里传出这掀桌砸盏的声响,意味着仙丹炼制失败了!

    其实,早上丹炉传出异味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炉仙丹失败了。

    不过,因为早上还不是开炉取丹的时候,大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小希望的。这可是八公丹方,以往的那些丹方怎么能跟八公丹方相比,以往的炼丹经验不一定适用于八公丹方呢,说不定用八公丹方炼制仙丹时就是有异味传出呢。

    现在,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仙丹果然是炼制失败了,嘉靖帝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份奏折从外面无逸殿,向着永寿宫走来。

    “这是何奏折?”

    永寿宫门前的两个小太监像是惊弓之鸟一样,一脸担惊受怕的问道。

    可别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两个小太监心中默默的祈祷。

    不过,越是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捧着奏折的小太监小声回道,“这是台州倭患战报,八百里急报,耽误不得,还请两位向里通传......”

    倭患?!

    台州闹倭患了?!

    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小命吗?!

    两个守门小太监面无血色的相视了一眼,同时张嘴发出一句无声的话。

    “你去......”

    “你去......”

    两个小太监不约而同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想进殿通传,他们心里都清楚,嘉靖帝炼丹失败正在气头上呢,这个时候进去通传,不是正好撞在嘉靖帝气头上吗?!而且,撞在嘉靖帝气头上不说,禀告的还是倭患这种糟糕的事情!

    火上浇油啊这是!危险系数更是成倍增加啊!

    这个时候进去,那就差不多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哎呦喂,我的两位好哥哥哎,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您两位倒是决定好谁进去通禀了吗?这可是八百里加急战报呀,阁老特意吩咐过的,一刻也耽误不得,若是耽误了军国大事,咱们仨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捧着奏折的小太监,看到两位守门太监迟迟不能决定由谁进去通禀,不由着急的催促道。

    吃不了兜着走又算什么啊,我们这一进去,很有可能就人头不保啊。

    两个守门太监面露苦笑,我们倒是想要快些决定,可是事关身家性命,我们能快的起来吗?!

    “你们能不能行啊,要不我自己进去通禀算了。”捧奏折的小太监都快急哭了。

    两个守门太监闻言,顿时眼睛亮了,如燃起了一丛篝火,不过很快便又熄灭了。宫里面制度规矩森严,这进去通禀的活计又岂是可以随意替换的!

    “要不,还是老规矩好了。”一个守门太监提议道。

    “好。”另一个守门太监点了点头。

    “十两。”第一个守门太监伸出了一根手指,首先小声说道。

    “二十两。”另一个守门太监毫不迟疑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接口道。

    “三十两。”第一个守门太监咬了咬牙,伸出了三根手指,接着往上喊。

    “四十两。”另一个守门太监犹豫了,很快便咬紧了牙关,又往上加了十两银子。

    “五十两!”第一个守门太监咬紧了牙关。

    另一个守门太监苦笑着摇了摇头,终是败下阵来,没有再往上加价。

    这是守门太监之间的老规矩,若是遇到这种谁都不想进去通禀的时候,他们就用银两来叫价,每次叫价不得低于十两银子,不敢往上喊的人,便要接了这个活计,而另一个喊价的人则要将喊出的银两交给接了活计的人。

    这个规矩便是“爱财如命”。

    “我进去通禀就是了。小顺子,若是我回不来,你可要把许下的银子和我房里的体己托人送回我家。我柜子的钥匙,就在我枕头底下放着。”败下阵来的守门太监在进去通禀前,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对第一个守门太监说道。

    “小德子你放心,有小六子看着呢。我铁定不会食言。”第一个守门太监用力的点了点头。

    风萧萧兮易水寒......

    小德子接过了奏折,步入了永寿门,背影就像是易水岸边刺秦的荆轲一样。

    小德子走进永寿宫后,就看到了一地茶盏碎片,一张翻到的香案,还有一宫殿战战兢兢像鹌鹑一样的同仁太监宫女,以及风暴中心嘉靖帝。

    听到宫殿门开,以及脚步声,风暴中心嘉靖帝抬头看到了进来的小太监。

    风暴瞬间变笼罩了小德子。

    瞬间,小德子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后背冷汗如雨下,脑海里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万岁爷,奴才真是罪该万死,惊扰了万岁爷清修,但是,内阁转呈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台州府倭患战报,请万岁爷御览,奴才不敢耽误了军国大事。”

    好在关键时候小德子没有忘记正事,跪在地上,双手将奏折举过头顶。

    “台州倭患战报!”

    嘉靖帝听到台州倭患战报,本义糟糕透顶的心情,再度刷新了糟糕值。

    该死的倭寇!

    百年前疥鳞之藓,愈演愈烈,发展到如今,酿成了大患,成了我大明的切腹之病!

    “区区一个弹丸小国,竟然也敢屡次三番揭我大明龙鳞!真是欺朕太甚!”

    嘉靖帝怒发冲冠,满脸愠怒,宛若噬人一般。

    整个永寿宫的气温瞬间达到了零下似的,殿内的太监、宫女无不瑟瑟发抖。

    仍在永寿宫门口值守的小太监小顺子,隐隐的听到宫里面嘉靖帝发怒的声音,不由的暗暗庆幸,幸亏自己刚才舍得下血本,不然现在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只是现在,唉,没办法,这都是命啊,小顺子你自求多福吧......

    “呈上来。”

    嘉靖帝面色阴沉着,烦恼不已的冷冷道了一声。

    一直在嘉靖帝跟前伺候的黄锦闻言走了下来,从小德子手中取过奏折,躬身双手送呈嘉靖帝。

    嘉靖帝阴沉着脸接过奏疏,面无表情的翻看了起来。

    嘉靖帝翻开第一页便看到了倭寇贼首江门、铁金刚、本田平八等人,率万余倭寇,驾船七百余艘,自台州府登陆,大举劫掠台州府,兵分三路攻打台州府下辖七县,杀戮居民,焚烧田舍,合兵攻打台州府城......

    御览至此,嘉靖帝便忍不住勃然大怒,一脚将几案再度踹翻,“好大的狗胆!”

    “奴才有罪......”

    殿内一种太监、宫女纷纷下跪,一个个瑟瑟发抖。

    在宫门口守门的小顺子听到嘉靖帝的这一声勃然大怒,不由更是庆幸自己的抉择,庆幸自己刚才舍得下了血本......在心里默默为小德子默哀。

    嘉靖帝勃然大怒后,继续览奏。

    “嗯?”

    看着看着,嘉靖帝不由的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声。

    在地上跪着的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听到了嘉靖帝这声“嗯”后,一个个脑袋贴地面贴的更近了,这又怎么了?难道说倭患比想象的更严重?!

    “朱平安?!”

    嘉靖帝的声音在众跪地发抖的太监、宫女头顶响起。

    朱平安?!

    黄锦听到朱平安的名字,不由眼皮子一跳,是了,朱平安贬谪靖南知县,这靖南好像就是在台州府。台州府遭了倭寇,靖南县岂不是也无法幸免。

    唉!可惜啊。

    黄锦在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还是蛮好看朱平安的,只是......唉......

    “呵呵......”

    忽地,跪地发抖的众人听到了嘉靖帝的笑声。

    笑声?!

    台州府倭患得是有多严重啊,圣上都气极反笑了......

    跪地发抖的众人皆是如此想,黄锦又忍不住在心里为朱平安叹息了起来。

    “倒是没让朕失望......”嘉靖帝的声音再度在众人头上响起。

    什么?

    朱平安,呵呵,倒是没让朕失望!

    跪伏于地的黄锦在脑海里将下嘉靖帝的话连了起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偷偷的瞄了一眼嘉靖帝,难以置信的发现嘉靖帝脸上竟然有了笑意,不是气极反笑的那种笑,而是真的笑了。



    圣上竟然笑了!?

    黄锦不由得激动了起来,他记得很清楚,距离圣上上次露出笑容,至今已经有一个月零八天了,圣上终于再一次笑了。我的老天爷啊,您终于显灵了,老奴我磕了一千多个头,许下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圣上他终于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这一段时间以来,天灾人祸,北胡南倭,圣上为这个帝国操碎了心了。今天早上,老奴给圣上束发的时候,发现圣上的白发又增添了八根呢,可是把老奴心疼坏了。

    今日,圣上寄以厚望的以“八公丹方”炼制的仙丹,没想到也练废了。

    圣上难啊……

    圣上为这个帝国背负的常人难以想象的重量和接连遭受的打击,老奴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老奴我无能无用,不能替圣上分忧解难。

    感谢老天爷显灵,老奴磕了一千多个头,没有白磕,圣上他终于又笑了。

    笑一笑十年少啊。圣上这一笑,又可以年轻十年啊,比什么仙丹都管用。

    感谢老天爷,老奴回去一定再磕一千个头还愿。

    哦,对了,还有感谢小朱大人,小朱大人可真是一个福星啊,给圣上带来多少次笑容了。还记得上次小朱大人作的那首糖醋鱼与麻辣翅孰更下饭的食物体诗词也让圣上笑了呢。哦,对了,还有前段时间小朱大人光着屁股蛋子查太仓银库,事后有一次圣上想到此事也禁不住笑了呢。还有今天,虽然不知道小朱大人做了什么事情让圣上满意的露出了笑容,但是圣上笑了,这就足够了。今后,若是小朱大人遇到什么困难麻烦事,只要是杂家能出手帮助的,就一定出手帮助小朱大人。

    在黄锦惊喜交加的时候,永寿宫门口的小太监也隐约听到了嘉靖帝的笑声。他还是以为圣上是被气笑了呢!这得是多大火才被气成这样啊!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阵庆幸,在心里一个又一个的感谢神仙佛祖菩萨。

    “不虞想,朱平安倒是给了朕一个意外之喜。”览奏之后,嘉靖帝心情好了很多,瞧见满殿下跪的宫女太监,遂摆了摆手,令众人起身。

    “谢主隆恩。”黄锦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谢恩后起身。

    “黄伴,你也瞅瞅,下个月你去巡边,将这份战报带着,给朕好好臊臊那帮武将们的脸,连个小小文官都不如。”嘉靖帝在黄锦起身后,将奏折随手抛给黄锦。

    黄锦双手恭敬的接过奏折,小心翼翼的打开,将视线落在了奏折上。

    这是台州知府呈送的台州倭患战报奏折,咝……这次台州府倭患可真是来势汹汹,万余倭寇驾船七百余艘,大举劫掠台州府,兵分三路攻打台州府下辖七县……怪不得圣上一开始发那么大的火,台州府的这次倭患可是今年最为严重的一次,这群活该千刀万剐的倭寇竟然胆大妄为的攻打七个县城并一个府城。之前,倭寇最多攻一两个县,那里有如此嚣张的。

    接着再往下看,黄锦就知道嘉靖帝所说的朱平安带来的惊喜是什么了。

    倭寇进攻台州府七县一府,无一地幸免,小朱大人任职知县的靖南县也无法幸免。

    三千余倭寇进攻靖南县城,小朱大人以不足一百的衙役和兵丁,对抗三千余倭寇,不仅成功守住了靖南县城,还斩获倭寇首级八百二十四。

    小朱大人所带来的的惊喜还不止如此,他还光复了被倭寇攻陷的邻县——太平县城。

    这剧情简直比演义还要不可思议!

    看完奏折之后,黄锦觉的自己好像不太记得奏折内容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了小朱大人这牛叉的战绩。呃,琢磨琢磨,黄锦复又看了一遍奏折,然后便看出了端倪。

    这份奏折不着痕迹的用春秋笔法,将倭寇攻陷五县轻轻一笔带过,着重描述了小朱大人靖南保卫战、驰援太平、光复太平……嗯,看来,这个台州知府谭纶是个有“心”人,谭纶的这些小心思,黄锦一眼就识破了,不过却无意揭穿。一来谭纶奏折所述皆是事实,只是用了春秋笔法,叙述起来有所侧重吧;二来圣上笑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黄伴,看完之后,感受如何?”嘉靖帝见黄锦已经看完了奏折,淡淡的问道。

    “回圣上,老奴是大吃了一惊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小朱大人看着一团和气,憨厚书生,没想到竟然如此生猛。以一百对抗三千倭寇攻城,不仅守住了县城还斩首了八百二十四个倭寇首级,还光复了邻县,老奴便是编故事也编不出这般剧情啊。老奴是万万没想到,小朱大人不仅文章写得好,竟然还如此通兵略。”黄锦合上奏折,脸上适时的堆出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继而一脸钦佩的看着嘉靖帝,“当初圣上点小朱大人为状元,老奴还有些不解,现在想来,圣上真是英明神武,慧眼独具,早就看出小朱大人的不凡来了。”

    “呵呵,你这老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可是跟不上年轻人了。”嘉靖帝闻言,笑骂了一句。

    “嘿嘿,要论拍马屁,老奴当然跟不上年轻人,老奴向来都是实话实说,可不会拍马屁。”黄锦在嘉靖帝跟前躬着身子,像一个虾米一样,讪讪笑着回道。

    “你这老家伙,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嘉靖帝复又笑骂了一句。

    黄锦在一旁赔笑。

    “朱平安,区区一介书生,困守靖南小县,兵不过百,面对三千倭寇攻城,不仅守城成功,还取得了如此战绩,......若是诸将,人人都能像朱平安这般,朕何愁边关不宁啊。”嘉靖帝想到近来边关糟糕的战况,跟朱平安这么一对比,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老奴这次去大同等地巡边,一定拿此事好好的臊一臊那些骄兵悍将的脸。一个个自诩出身将门世家、熟读兵法、弓马娴熟,结果连一介书生都不如......”黄锦接话道。

    “给朕好好的臊一臊他们的脸,一个个只知道伸手问朕要兵马粮饷。每年耗费朕上百万两白银,足足数十万兵马竟然都守不好朕的边关,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败绩频传,朕的边疆都成了胡虏的后花园了!”嘉靖帝提起边关,便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老奴遵旨。”黄锦连连应声。



    “论功行赏,国之常典。黄伴,着人传令无逸殿有司值臣议一议,拿出个奖惩方略来,报与朕御览。”嘉靖帝在无逸殿一边踱步,一边对黄锦说道。

    “老奴遵旨。”黄锦弯腰领旨。

    未等黄锦起身,嘉靖帝又接着吩咐道,“传旨,着令陶真人入宫觐见。”

    “老奴遵旨。”

    黄锦保持着弯腰姿势,等了数秒后不见嘉靖帝再有旨意,方才起身。

    黄锦走下大殿,招了招手,将方才送呈战报的小德子召到跟前,低声微笑着说道:“小德子,你这只小喜鹊今天很不错,杂家给你记上一功。待杂家忙完了,再好好奖励你一番。现在,你且去无逸殿传圣上口谕,令无逸殿吏部、户部等有司值臣对台州战报议一议,拿出个奖惩方略来。”

    小德子直到走出永寿宫殿门,整个人还晕乎乎的,这一会时间,他的命运就像是在玩过山车一般刺激,顷刻间的时间,他的命运就从十八层地狱直上云霄,来到了天堂,不仅在圣上面前刷了一个好脸,而且黄督公还说这只小喜鹊表现不错,要给我记上一功,还要好好奖励我一番。

    一时间,小德子都被这巨大的惊喜给刺激的晕乎乎的,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喂喂,小德子,小德子......”

    在永寿宫门口值守的小顺子瞧见小德子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连连唤了好几声。

    “啊?”

    小顺子连连唤了好几声,小德子这才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一脸茫然的看向小顺子。

    “小德子,小德子你要节哀啊,虽然不知道你被惩罚了什么,但是你要振作起来,老人家不是都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只要人在就好......”

    小顺子一直以为小德子在宫殿内受了惩罚,见到小德子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更是确信自己的猜测,方才听着宫殿里面万岁爷大发雷霆都被气笑了呢,虽然后面听不清楚,但是万岁爷指定是生了很大的气,小德子一定是撞了万岁爷的霉头,被狠狠的惩罚了一顿,所以出言安慰道。

    “惩罚?!呵呵......”小德子听了小顺子的话,不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傻了?!

    这指定是傻了?!

    小顺子指定是接受不了事实而傻了?!

    小德子看到小顺子噗嗤一笑,心里面不由的就生出了这么多的念头,同时心里面隐隐的生出了一丝丝的自责,心想是不是自己有点不地道啊,让小德子冒着危险去里面通禀,不过很快小顺子心里面便又坚定了想法,死道友莫死贫道,我们刚才用“爱财如命”定输赢的,愿赌服输,小德子输了才去的,又不是我强迫的,顿时心底那一丝丝自责烟消云散了。

    “小德子,你醒醒,可不能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就傻了呀......”小顺子晃了晃小德子的肩膀。

    “什么傻了呀,小顺子你说什么呢,我没事,真的,我没有被惩罚,黄督公说我是小喜鹊,还说要给我记一功呢。哦,对了,我还有一件要紧的差事去无逸殿交办,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还有,那五十两银子你可别忘了哦。”

    小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想起自己身上的差事,来不及给小顺子细说,只是简单给小顺子说了声,便着急的往无逸殿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唉!

    小德子怕是真的承受不住打击,脑袋傻了?!

    小德子他刚才给我说什么,他说黄督公说他是小喜鹊?!还要给他记上一功?!你说这不是傻了是什么?!什么小喜鹊啊,你是去通禀南边的倭患战报,倭寇又来侵扰江南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还小喜鹊,应该是小乌鸦才是!小德子一定是接受不了惩罚,承受不了打击,在心里幻想着他没有被惩罚,而是被奖励了,幻想黄督公给他记了一个功劳。

    唉!

    多好的一个人,傻了,可惜啊,可惜......

    小顺子瞧着小德子的背影,心里面忍不住一阵叹息,面上连连摇头。

    小德子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又有一个小太监从永寿宫走了出来。

    “喜公公。”

    小德子慌忙问好,这个小太监名叫小喜子,很是聪明伶俐,近来得了黄锦的赏识,被黄锦调到了殿内侍候当差,日后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嗨,顺子哥,叫我小喜子就好。”小喜子摆了摆手,小脸满是笑意。

    “那哪成啊,喜公公日后前途无量,日后还要靠喜公公多多提携,在黄督公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呢。”小顺子连连说道,对小喜子很是恭维。

    “呵呵,要说前途无量、提携和美言,顺子哥可是舍近求远了,顺子哥不是跟德子哥向来亲近吗。德子哥方才向里通禀了台州倭患战报,战报里面啊,小朱大人在靖南立下了泼天大功呢,不仅守住了县城,还斩了八百多倭寇的首级,又收服了邻边的一个县城,圣上览奏后都高兴的笑了呢,德子哥也因此得了黄督公的夸奖,黄督公说德子哥是小喜鹊,还给德子哥记了一功,说是忙完后要好好赏赐德子哥呢。哦,对了,我还有要紧差事在身,要去恭诚伯府,传陶真人进宫觐见呢。回来得空了再与顺子哥聊”

    小喜子笑嘻嘻的说道,说完后小喜子便向小顺子告辞,往宫外走去。

    什么?!

    小顺子闻言,耳边像是响起了一道响雷,整个人都呆住了,比方才小德子还要呆若木鸡,嘴巴吃惊的张的老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才小德子说的,黄督公说他是小喜鹊,给他记了一功,竟然是真的?!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失手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拱手让给了小顺子?!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这一刻,小顺子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二话不说,抡起手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声音响的,走出几步远的小喜子都忍不住回头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蚊子,蚊子......”

    小顺子瞧见小喜子回头,捂着脸讪讪的说道。

    “秋蚊猛于虎,顺子哥下次可要记得佩戴防蚊虫香囊啊......”小喜子提醒了一声。

    “是是......”小顺子捂着脸,连连点头。

    西苑,无逸殿。

    袁炜手捧一杯热茗,怡然自得的坐在豳风亭内,微微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望着庭院里随风飞舞的落叶,感觉整个人舒爽极了。

    心里赞叹不已,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漂亮的美景,多么惬意的我啊......没有了那个碍眼的、讨人厌的朱平安,这无逸殿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呵呵,前天自己上呈的青词,又得了圣上“上佳”的点评呢。

    昨天,严阁老还称赞我才思敏捷,是个可造之材,说我可以委以重任呢。

    今天,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自己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而那些愚蠢的同僚们,还在绞尽脑汁的伏案赶工呢,呵,一个配做对手的都没有......

    自己可谓乘风破浪、一帆风顺啊,至于那个讨人厌的朱平安,之前是走了狗屎运、出了几次风头不假,还被人冠上了什么大明第一状元郎、青词高手、大明第一奏神等一些列沽名钓誉的名头,可是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朱平安才不配名、德不配位,最后还不是被贬到江南小县,做什么狗屁七品芝麻官了,此刻怕是在江南吃土呢吧。哦,对了,听说那个小县穷山恶水多刁民,六年死了七任知县了,朱平安怕是想吃土都快吃不上了吧,恐怕下次再听到朱平安的消息,估计都是凭吊了吧。

    袁炜脸上带着笑容,嘬了一口热茶,悠然自得的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袁大人。”

    小德子走进无逸殿,看见了坐在豳风亭内怡然自得的袁炜,礼貌的问了一声好。

    “德公公。”

    袁炜瞧见了小德子,急忙起身,放下茶杯,整了整衣服,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袁炜经常向嘉靖帝进献青词,跟这些小太监打交道比较多,平素也刻意交接讨好这些近臣。

    “德公公可是来传达圣上旨意?”袁炜问道,眼睛里顿时热络了起来,这些日子北虏犯边、水灾旱灾频发,他私下以为圣上又要斋醮祈福了,觉的又到了他袁炜表现的时候了。

    “袁大人未卜先知,真是厉害,杂家正是来传圣上口谕的。”小德子点了点头。

    “圣上的事要紧,德公公请。”

    袁炜得到肯定的答复,眼睛里的热络更甚,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快点到殿内传达圣上口谕吧,我的毛笔已经饥渴难耐了,呵呵,我早就料到有今天了,昨天就已经构思好了两篇青词了,就等着圣上口谕了。

    袁炜激动的很。

    很快,两人来到了无逸殿正殿,袁炜帮着将殿内值臣请到正殿,小德子当着众人的面传达了圣上的口谕,令众值臣针对台州倭患战报商议出来一个奖惩方略。

    “台州倭患战报?”

    袁炜闻言微微一怔,心里面有些失望,竟然是要拟写奖惩方略,自己的一身才华有些用不上了,不过过了一秒后,袁炜便忍不住激动了起来,靖南不是台州府下的一个县吗,而且还是沿海的,台州发生了倭患,那靖南县岂不是首当其冲?!几乎不可能幸免于难,那朱平安......果然如我方才所想一样,再听到朱平安的消息,果然是要凭吊了。

    朱平安被贬靖南后,袁炜刻意了解查阅过靖南的资料,知之甚多,所以一听到台州,袁炜就想到了朱平安。果然,自己才是天之骄子,连上天都在帮我心想事成。

    无逸殿值臣中只有几位经手台州倭患战报的知道这份战报,这份战报一经手就呈递给当值的严阁老和徐阁老了,紧接着就转呈嘉靖帝御览了,所以无逸殿的值臣更多像袁炜一样,并不知道这份台州倭患战报。

    不过,虽然原件转呈圣上御览了,但是他们留下了副本以备存档备案。

    很快,台州倭患战报副本就在无逸殿传阅了起来。

    “什么?这,这......这奖惩方略可有点不好拟啊。”

    阅读了战报的值臣不由挠头了起来。

    袁炜自持才思敏捷,没有跟众人抢着阅读战报副本,此刻听到众人的为难的声音,眼睛不由一亮,心中忍不住想象了起来,难道说台州倭患情况糜烂的出乎想象?!呵呵,那朱平安岂不是倒大霉了......

    “台州倭患竟然如此眼中,呃,朱平安这也太......这不是成心给我们添麻烦嘛。”

    又有一位传阅了台州倭患战报的值臣,摇头苦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听到朱平安的名字,听到麻烦两个字,袁炜的眼睛更亮了。

    “咳咳,让我看看。”

    正好这时战报传阅到近前,袁炜也不矜持了,将战报一把抢在手中。

    “一个文官,竟然立下这么大的战功,朱平安这不是成心给我们找麻烦吗?!”

    “就是啊,你说封爵吧,自从革了子、男两级爵位,只剩下公、侯、伯三级高规格爵位,朱平安这军功距离伯爵还不够。可升官吧,按照赏格,这得升多少级啊?!”

    袁炜满怀激动的正要打开战报,就听到了身边翻阅过战报的值臣议论了起来,顷刻间,袁炜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一盆一样,脊梁都冷的战栗了起来。

    一个文官,朱平安,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

    你们在胡说什么?!

    朱平安怎么可能立下战功?!

    我不信!

    我不信!

    袁炜颤抖着手将战报打开,翻阅,第一页,第二页......越看袁炜的手越抖的厉害,这战报假的吧......袁炜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所谓的台州倭患战报,与其说是台州倭患战报,还不是说是朱平安个人的功劳簿,朱平安的事迹占了台州战报的大半篇幅,战报上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朱平安所立的大功,面对三千倭寇攻城,朱平安以区区一百弱兵,不仅守住了县城还斩首了八百二十四个倭寇首级,还光复了邻县太平县......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份战报是胡编乱造的吧?!

    “这战报记载是真的吗?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值臣中有人质疑道。

    袁炜听到了这一声质疑,顿时从衰败中精神了起来,刘老大人说的好!质疑的好!以前我还私下里骂你是榆木疙瘩,现在我跟你道歉,收回这句话!你是聪明人,大大的聪明人!

    “战报记载千真万确,浙江、台州的锦衣卫方才也都传递来了消息,证实了台州府的倭患战报。”值臣中有一位负责接收厂卫消息值臣,用力的点了点头。

    什么?!

    竟然是真的?!朱平安真的立下了如此泼天大功?!

    袁炜手里的战报掉在了地上......



    在袁炜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在无逸殿为朱平安的封赏绞尽脑汁的时候,严府内宅严二小姐所居住的兰亭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欧阳子士。

    欧阳子士一身酒气,浑身都是酒肉味,与兰亭苑的清新幽香格格不入。

    “表少爷,表少爷,这是小姐的闺院,没有小姐的准许,您不能进去。”

    兰亭苑门口的小丫头张开了双臂,尽心职守的拦住了闯入院门的欧阳子士。

    “呵呵,知道我是表少爷,还拦着我,去去去,边去,不要妨碍我与兰妹亲近。”欧阳子士面色不悦的摆了摆手,整个人处于微醺的状态,言辞有些轻佻。

    “表少爷,您不能进去!”小丫头尽心尽职的拦着,阻止欧阳子士继续往里闯。

    “去去去,滚开!我马上就是姑爷了,你还敢拦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欧阳子士被拦的生了气,伸长胳博,一把就把小丫头给拨拉到一边去了。

    “小姐,小姐,表少爷闯进来”

    小丫头被拨拉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眼见拦不住欧阳子士,便大喊了起来,往里面通风报信。

    门口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院子里的老妈子、丫头等人,这些人听到小丫头的喊声,慌忙跑来支援,组成了人墙,不让欧阳子士继续往里闯。

    “滚开!你们一个个瞎了眼了!连我都敢拦!我跟兰妹什么关系!我可马上就成为你们姑爷了。都给我滚开,哪个不听话,等我娶了兰妹,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卖了出去。”

    欧阳子士以兰亭苑未来男主人的身份自居,伸手指指点点前面拦路的老妈子、小丫头,扬声威胁,他一张口就是酒味,熏得对面老妈子丫头直皱眉。

    “是哪个烂了舌头的凭空诬我清白!”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娇斥从屋里传来,接着就看到严二小姐严兰在几个丫头的簇拥下从屋里走了出来,横眉竖眼,粉面含怒的瞪着欧阳子士,连声叱道,“姓欧阳的,你少来诬蔑我的名声,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未来的姑爷?!哪个说要嫁你了?!少在那自作多情!污人清白!”

    “呵呵,兰妹妹,姑父和我父亲不是已经商定了吗......”

    看到严兰出来,尽管被骂了个劈头盖脸,但是欧阳子士依然堆上了一脸笑容,笑嘻嘻的跟严兰说道。

    “放屁!”严兰忍不住骂了粗话,“我爹何时与你父亲商定了,我爹和娘亲早就允诺我的婚姻大事要我点头方可,我早就说不同意了,又岂会商定好了。”

    严兰对欧阳子士满是嫌恶,看欧阳子士的眼神,仿佛再看一坨垃圾一样。

    “前天,我父亲来京述职,姑爷和我父亲在酒席上就已经商定了你我的婚事。兰妹你也是知书达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的。”欧阳子士被严兰嫌恶的眼神给深深的刺激到了,脸上挤的笑容早就挂不住了,拉下脸说道。

    该死的!我欧阳子士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明经擢秀,走到哪都是被人交口称赞的一表人才好儿郎,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我已说了,我已经向父亲拒绝了。婚事根本就没商定!姓欧阳的,以后,你要仔细你的嘴,别跟长舌妇一样多嘴多舌,胡乱污人清白!现在,马上离开兰亭苑,这里不欢迎你!”严兰用力的瞪了欧阳子士一眼,撂下了一句狠话,继而对院子里的老妈子、丫鬟冷声吩咐道,“你们一个个都记住了,这里是内宅,以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人登门,都给我打了出去。”

    说完后,严兰便转身往屋里走去,不再理会欧阳子士。

    “严兰!你不答应与我的婚事,是不是还在记着朱平安那个王八蛋!”

    欧阳子士一脸涨红,握紧了拳头,用力的大声喊道,脖颈上青筋直露。

    “放屁!”

    严兰愠怒的转身。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恼羞成怒了吧!”欧阳子士见状气急而笑。

    “你们一个个死人啊!”严兰愠怒的对院子里的老妈子丫鬟骂道,“院子里哪里来的疯狗,还不赶快给我赶出去!”

    严兰彻底生气了,对欧阳子士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留,直接以疯狗称呼。

    “是是,小姐。”

    老妈子和丫鬟急忙连连点头认错,继而一个个卷起袖子,用力的推搡欧阳子士。

    欧阳子士在京城这半年来,跟严世蕃、罗龙文等人厮混,沾染了一身酒色犬马毛病,身子骨早就被酒色掏干了,被老妈子、丫鬟推搡的连连后退。

    “严兰!我欧阳子士哪里比不上朱平安了?!论相貌,我欧阳子士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他朱平安长的跟村夫有什么区别!论官职前途,我欧阳子士月初就已经在景王府升为从六品了,日后前途无量;他朱平安呢,他朱平安不通政事,得罪被贬,现在只是地一个穷乡僻野的小知县,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他能有什么前途!论家产,他朱平安拿什么跟我比!”

    欧阳子士被推搡之时,梗着脖子,愤愤不平的,脸红脖子粗的朝严兰嘶吼了起来。

    “没吃饭啊你们!还不快将这不三不四、满口喷粪的疯狗赶出去!”

    严兰理都不理欧阳子士,视欧阳子士为无物,抬头对老妈子、丫鬟斥骂了起来,叱令她们将欧阳子士赶出兰亭苑。

    “严兰,你就彻底死了那条心吧!呵呵,你知道靖南是哪里吗,靖南可是我们精心为朱平安挑选的好地方,好地方啊,靖南小县,区区六年时间,已经死了七任知县了。哈哈哈,他朱平安去靖南任职,他就是一去不复返了。等你再听到朱平安名字之日,就是为朱平安凭吊的时候!”

    看到严兰理都不理自己,微醺状态下的欧阳子士更是被刺激到了极点,彻底丧失了理智,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口不择言的大声的冲严兰嘶吼了起来。

    “公子,公子,罗先生在外宅寻你。”

    就在欧阳子士抱着院门与老妈子等人较劲的时候,一个丫鬟找了过来。

    “没看我在忙着吗,给他说我有事。”欧阳子士正在气头上呢,扭头就骂。

    “可,可是罗先生说他有急事与你说。”丫鬟缩了缩脖子。

    “他能有什么急事?!”欧阳子士骂道。

    “罗先生很急,说,说是有关一个叫朱平安的人的消息......”丫鬟缩着脖子道。

    “哈哈,朱平安的消息,哈哈哈,严兰,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等再听到朱平安消息的时候,就是为朱平安凭吊的时候,哈哈哈,现在他来了,严兰你可以死心了,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欧阳子士闻言喜欲狂,忍不住开心的仰天大笑了起来。

    “严兰你就死心吧,罗兄这么热切的给我分享朱平安的消息,定然是朱平安那短命的小贼已经结束了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哈哈哈哈,爽啊,爽啊。”

    欧阳子士仰天大笑离去,一边甩着袖子、撒腿往外狂奔,一边扭头远远的对严兰喊道,因为本身就微醺、又快速狂奔还扭头说话的缘故,结果就一头撞在了墙上。

    不过即便被撞的眼冒金星、脑门红肿,欧阳子士嘴里的笑声也从没停止过。

    是的,他高兴,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人生中从来没有这般痛快高兴过!

    自从来到京城,遇到朱平安这个小贼,欧阳子士就开始压抑,这一压抑就是一整年了。

    现在,朱平安这个小贼终于完了,他偷走了我欧阳子士的状元,不止如此,这个该死的小贼还卑鄙无耻的勾引、偷走了我欧阳子士的未婚妻,一想到上次在府上看到的朱平安跟严兰“私会”的场景,欧阳子士就感觉头顶一片草原,面部扭曲的恨不得生吞、活剐了朱平安才稍解心头之恨!哼!我进你的院子,你都不让,却在府里跟朱平安偷偷私会!呵呵,现在,朱平安这个小贼终于完了,严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爽,真是爽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爽啊,爽啊,今晚我要喝个痛快……”

    欧阳子士欢喜的都发狂了,且行且笑且歌的向着外院一路狂奔而去。

    呃……表少爷怕不是傻了吧?!

    后面,惊讶了一地鸡毛的丫头们,看着欧阳子士跌跌撞撞狂奔的身影,小嘴惊讶的张成了O形。

    “神经病吧……朱平安与我何干?!满口胡说八道,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兰亭苑内,严二小姐严兰皱眉看着欧阳子士的狂喜癫狂的背影,脸上作出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撅着小嘴叱骂了起来,继而轻咬了下嘴唇,扭头对一旁的小丫鬟轻声的吩咐道,“翠儿,你去跟着瞧瞧,看看他发什么疯呢?”

    翠儿领命跟着追了出去。

    欧阳子士走到半途瞧见翠儿跟在后面,更是欢喜,他知道翠儿是严兰的贴身丫鬟,特意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跟上,好,就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让你的丫头亲耳听到朱平安这小贼完蛋的消息,省的说我蒙骗你!

    欧阳子士一路兴奋的小跑到了垂花门,看到了在门外一脸急切的罗龙文。

    罗龙文是外人,不能进入内宅,只能在垂花门外恭候。至于欧阳子士,因为是严府比较近的亲戚,又频传与严兰联姻的消息,看守内宅的老妈子才将欧阳子士放了进去。

    “哈哈哈,终于有朱平安的消息了,罗兄,罗兄,你知道吗,我欧阳子士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自从朱平安被贬靖南,我就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天了......”

    欧阳子士远远的看到罗龙文,就哈哈大笑着与罗龙文打起了招呼。

    哈?!

    你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

    欧阳小兄弟啊,我是有朱平安的消息不假,但这消息对你我而言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你说你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天了,那就......

    罗龙文听到欧阳子士说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不由一脸便秘表情,他就知道欧阳子士想错了,于是急忙说道,“欧阳小兄弟,这个消息可......”

    不过,罗龙文的下半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还没说出口,就被高兴的发狂的欧阳子士给打断了。一般人喝酒喝到一定程度,酒精刺激神经中枢系统兴奋,话就比较多,欧阳子士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他自顾自的继续着他的高兴,兴奋的喊话,打断了罗龙文的话,“哈哈哈,罗兄,罗兄,我的好罗兄,你可真是我的喜鹊啊,一大早就给我送来好消息......”

    神特么的喜鹊?!

    我要说的消息可不是好消息啊!

    罗龙文在兴奋的欧阳子士跟前插不上话,嘴角不由抽搐,憋的一脸通红。

    “罗兄,还记得殿试前那次酒宴上朱平安所做的那首《精忠报国》吗?!‘断头今日意如何?报国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一首诗近来在京城颇受追捧,每次听到我都忍不住啐一口浓痰,一个狗屁文弱书生的纸上谈兵,竟也能引得众人如此追捧!不过,今日,我却是想要诵读这首诗,哈哈哈哈,断头今日意如何......此去泉台招旧部......多好的诗句啊,多应景啊,端头今日,此去泉台,哈哈哈......夜路走的多会碰到鬼,牛皮吹的多会遭雷劈,朱平安他终于遭报应了,不,哈哈哈,不,应该说他终于心想事成了,哈哈哈,爽啊,罗兄,告诉我,朱平安他是怎么死的?!被刁民杀死?被土匪所杀?还是被苗蛮杀?还是说被倭寇所杀?还是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哈哈哈......”

    欧阳子士哈哈大笑着,一口气喋喋不休,又说又笑,说的罗龙文几次想插话插不上嘴,一直到最后欧阳子士兴奋的问罗龙文,朱平安的死因,罗龙文这才有机会开口。

    “欧阳贤弟,朱平安,朱平安他......”

    可是有机会开口了,罗龙文看着一脸兴奋、期待、狂喜的欧阳子士,他的嘴巴几度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嗓子眼里的话反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哈哈哈,罗兄,这就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你这定力还需要再养养啊。”

    看到罗龙文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的,欧阳子士还当罗龙文兴奋的说不出话来了,不由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罗龙文的肩膀,打趣了起来。

    神特么的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罗龙文一咬牙,将嘴里的话吐了出来,“欧阳贤弟,这消息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数日前,数万倭寇大举寇掠台州府,其中一路三千余倭寇攻打靖南县城......”

    “好!”

    罗龙文的话还没说完,欧阳子士便兴奋的脖颈青筋毕露的大喊了一声好。

    “呵呵呵,罗兄调皮,听你说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心里还忍不住一个咯噔,没想到,呵呵呵,原来是罗兄故意逗我,三千倭寇攻打靖南县城,呵呵呵,好啊,如果这都不是好消息,那还有什么是好消息?!原来朱平安是被倭寇杀死的,呵呵。”欧阳子士笑着拍了罗龙文肩膀一下。

    笑着笑着,欧阳子士看到罗龙文一脸便秘的表情,蓦然间恍然大悟。

    “哦哦,是极,是极,台州倭患,靖南倭患,这对我大明可不是好消息,嗯嗯,罗兄不愧官场浸染久矣,这政治觉悟就是高,咳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噗嗤......”欧阳子士恍然大悟,用力克制脸上的笑容,想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克制不住,一秒就破功了,笑着拍了罗龙文一下肩膀,“呵呵,行了,我知道你也憋不住了,等我们出了门再装义愤填膺也不迟,想笑就笑吧,在府上你还怕什么。”

    神特么装!

    罗龙文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连连摇头,痛心疾首的说道,“欧阳贤弟,三千多倭寇攻打靖南,但是他朱平安可没死,他不仅没死,还立下了泼天大功!”

    “什么?!”欧阳子士浑身一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枯萎了,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希翼的看着罗龙文,“呵呵,罗兄你与我开玩笑是不是?”

    “我哪里有心情与你开玩笑,他朱平安不仅守住了靖南县城,还斩首了八百二十四个倭寇首级,还不仅如此呢,他还,他还光复了相邻的太平县!”

    罗龙文痛心疾首的说道。

    噗通!

    欧阳子士闻言,两眼一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掀起了一阵尘土飞扬。

    “欧阳贤弟!欧阳贤弟!”

    耳边依稀传来罗龙文惊慌的喊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靖南知县朱平安以不足一百的衙役、兵丁,对抗三千余倭寇,不仅守住了靖南县城,还阵斩八百二十四个倭寇首级,还光复被倭寇侵占的邻县太平县。

    这一消息在无逸殿不胫而走,先是流传到了官场圈里,继而流传到了民间。

    一个尚不及弱冠之年的文官,前脚被贬出京,后脚就立下了很多武将也难以立下的显赫战功......

    这一消息很具有话题性,一时间,京城的街头巷尾时而能听到有人谈论此事。当然,虽不及某某高官小妾与管家私通、某某户人家的牛生了一只两个脑袋的小牛、京城十大花魁评选火热进行中等话题火爆,但是也算是比较热门的话题之一了。

    朱平安在京城虽然还称不上什么风云人物,但也不属于无名之辈了。

    当然,在靖南,乃至在太平,朱平安就是十足的风云人物了,没有之一。

    这是倭患彻底平息的第三日,这一日,朱平安又做了一件震动整个靖南的事情。

    朱平安将县衙六房胥吏全部革职了,只留下了倭患时期共同守城、记录在册的衙役。

    灾后重建步入正轨后,朱平安终于腾出手来,携平倭之威,大刀阔斧的重整县衙。

    “大人,凭什么将我等全都革职了?!您是在说笑吧?!”

    “就是啊,六房胥吏全部革职,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荒唐之事。”

    “大人三思,大人三思啊。大人即便再是英明神武,没有了我等协助,大人一个人如何管理的了偌大的靖南县,大人便是三头六臂,也不能啊。”

    “我祖父是税务书吏,我爹是税务书吏,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税务书吏了,不能在我这断了传承啊。我家三代为县衙出力,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大人你来靖南才个把月,怎么能说革职就革职了我等啊。”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没了我等,县衙如何运转?!大人,你可不能一意孤行啊......”

    县衙内一众胥吏接到朱平安的革职令后,一个个不由的群情激愤、沸反盈天了起来,团团围着朱平安讨要说法,软硬兼施,要朱平安收回革职成命。

    “凭什么革职你们?”

    处在中心朱平安波澜不惊的扫了六房胥吏一眼,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就是啊,凭什么革职我等!张县丞、姚主薄还有李典史尚未到衙,您就是要革职我等,起码要问问他们意见吧?!”六房胥吏群情激愤。

    “就凭我是靖南知县。”朱平安将目光缓缓扫视众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古代县衙只有知县、县丞、主薄、典史属于朝廷命官,由吏部铨选,中央任免。其余六房胥吏皆不是朝廷命官,皆由知县任免。古代县衙实行知县负责制,知县大权在握,可以直接决定六房胥吏任命,朱平安作为靖南知县,自然有这个权力,无论革职一个还是革职全部,皆是一言九鼎。

    收拾张县丞、姚主薄、李典史他们,朱平安还要费点功夫,需要向上弹劾,由吏部进行任免。但收拾六房胥吏,朱平安一句话就可以。时间宝贵,朱平安也懒得费功夫了。

    “是,您是知县,您是有这个权力不假,可是您也不能如此滥用职权啊!”

    “大人,我们不服!您无缘无故就将我等六房胥吏全部革职,是何道理?!”

    “我们要去府城说理去......”

    事关他们切身利益,一众胥吏嚷嚷不休。他们作为六房胥吏,虽然没有品级,不是官员,没有薪俸,只能从县衙领取微薄的纸笔费、抄写费、饭食费等费用补贴,但是他们握有实权,利用手里的权力,他们可以吃喝卡拿、索贿受贿......他们有一百种一千种方式中饱私囊。

    “无缘无故?!”朱平安闻言,拉下了脸,“亏你们也能说出这个词。”

    六房胥吏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便又一个个梗起了脖子。

    “汝等罪一,无故连续缺勤三十八天。《大明律》规定,官员缺勤1天处笞20小板,每再满3天加一等,满20天处杖打100大板。洪武年间,户部某官员缺勤三十天,便被处以革职。官员缺勤尚且处罚如斯,何况汝等小吏?!且汝等无故缺勤三十八天,其罪更甚!本官革职汝等,有何不妥。”朱平安面无表情的扫视众人,扯着嘴角,冷冷说道。

    呃!

    啊!

    一众六房胥吏面面相觑,当时是为了抱张县丞他们的大腿,他们背地里联合起来给朱平安添堵,想要将朱平安赶出靖南县,故意迟到的。想在想来,当时的举动何其之蠢,等同于主动地将把柄送到了朱平安手里。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认。

    “缺勤?没有啊,大人,我没有缺勤,每日都是按时应卯放衙啊。”

    “不会。”

    “胡说......”

    胥吏们连连摇头否认三连,不认账。

    早就料到如此,朱平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签名册,随手摔在桌上,“汝等每日应卯情况,均记录在册,每日皆由尔等亲笔签名。”

    “刘牧、大刀,你们看好签到册。汝等哪位不服,可上前与刘牧核对。”

    朱平安扫视众胥吏。

    一众胥吏皆低下了脑袋,不敢与朱平安对视。现在才明白,为何每日朱平安都在门口盯着他们应卯签到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这个小贼,原来从那时起就已经包藏祸心了,可恨,当时还以为让这小贼难堪了呢,现在想来,当时那小贼还不知道怎么在心里偷着笑呢。

    “大人,我们只是迟到,没有缺勤旷班。”

    “对啊,就是这样,我们没有缺勤旷班,我们只是迟到了些而已。”

    几个胥吏在那咬文嚼字,梗着脖子狡辩,说他们只是迟到,不是缺勤。

    “现在看来,你们不仅‘懒’,而且‘庸’。何为‘勤’,按时应卯、放衙是‘勤’最起码的要求,汝等‘勤’、‘旷’不分!不仅是懒吏,更是庸吏,本官更应该革职尔等了。”

    朱平安扫了他们一眼,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你们跟我咬文嚼字,不是作死吗!

    那几人顿时面红耳赤,脑袋都快低到裤裆里去了。

    “汝等罪二,怠于公务,勤于中饱私囊。”朱平安继续说道,“无论赋税钱粮、治安缉捕、公文处理,汝等拖了又拖、推了又推,一份卷宗,一天都找不出来......但是巧立名目、巧取豪夺,汝等一个个倒是勤快的很。本官暗查了县内大小店铺,汝等中饱私囊的手段,让本官开了眼。不能协助本官处理公务,反而为祸百姓,本官要汝等有何用?!”

    一众胥吏听后,一个个更是心虚不已,当初怠工也是跟张县丞他们联合给朱平安添堵,想要将朱平安赶出县衙,没想到又成了现成的把柄。另外,他们巧立名目,从县城大小店铺揩油水,也是不争的事实。

    “汝等罪三,倭患之时,临阵脱逃。倭寇攻打我县,本官征召所有公职人员上城墙抵御倭寇,尔等无一人听令,全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在靖南最需要尔等的时候,尔等背叛了靖南,本官革职尔等已经是轻的了。”

    朱平安不屑的说道,如果当时这些胥吏有谁响应征召,上城墙防守倭寇,朱平安也会对其网开一面,可惜,当时这些胥吏没有一个珍惜机会。

    “大人,我等,我等没有临阵脱逃,倭寇攻城时,我们都协助守城了。”

    “对对,我们都去了。大人,我们才没有临阵脱逃,你可不能污蔑我们啊。”

    “就是,我不仅上了城墙,我,我还当场杀了一个倭寇呢。当时,张文书就在我旁边,张文书可以给我作证,是不是张文书?”

    “嗯?嗯,没错。我在城墙上亲眼看见王典吏砍翻了一个倭寇,那倭寇被砍后凶性大发,最后还是我眼疾手快,又给那龟孙补了一刀才结果了他。是不是,张典吏?!”

    “对对,没错。”

    一众胥吏纷纷狡辩了起来,坚称他们当时都参与了守城,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所有守城之人俱签名画押记录在案,上面可没有尔等任何一人的名字。”朱平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当时之所以签到记录在册,除了封赏记功,就是防备眼前类似情况。

    “我们当时就是参加了,只是走的早,在签名记录前就已经走了。”

    有些胥吏如此狡辩。

    “哦,原来是早退了啊?呵呵,本官在守城之时下了三道杀头令,未得本官令,任何临阵后退者,一律杀无赦!来,让本官看看,刚才是哪个说走的早?!”

    朱平安目光灼灼的扫视众人,在朱平安的目光下,一众胥吏皆是低下了头,没有一人敢再出声狡辩,唯恐被朱平安点名抓出去执行杀头令。

    “大人,话虽如此,可是你将我等全部革职了,县衙如何运转啊?!还请大人三思,再给我等一次机会,我等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吏。”

    一众胥吏转换了策略,从县衙运转的角度出发,半是威胁半是请求道。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县尊,张柳村张童生、王庄村王秀才、灞桥村刘老头、刘家村刘夫子......来县衙报到。”

    一名衙役进来向朱平安禀报。

    “好,快快有请。”朱平安脸上露出了笑容,扫视众胥吏一眼,“继任者已经到了,不劳尔等费心了。本官还有公务,就不奉陪了。大刀,送客。”

    说完,朱平安也懒得再跟他们啰嗦,起身出门去迎张童生、王秀才等人去了。

    张童生等人是朱平安前段时间下村指挥灾后重建的时候,顺便明察暗访的人才,他们的人品学识以及能力都是在四里八乡经得住考验的,经多方调查考验筛选后,朱平安有针对性的选中了十五人,分别上门邀请,最终张童生、王秀才等十一人欣然接受了邀请,另外四人出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接受邀请。不过,有这十一人就已经足够了,足够把靖南县衙的班子搭起来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陆续报名登记的有志于在县衙任职的守城青壮百姓,大大的充实了基层吏卒、衙役,足以保证靖南县衙的运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可恶!

    朱平安这个外来贼早就想好要全部革职我等了,连继任者都找好了!

    一众胥吏见状,一个个咬紧牙关,心中恨意沸腾,对朱平安充满了怨念!

    “诸位,都请吧。县衙要办公了,无关人等请立刻离开,莫要影响了县衙办公。”刘大刀领着八名衙役,冷笑着驱逐这些已经被革职的胥吏。

    “哼,走就走,张县丞、姚主簿和李典史他们明日就回来了。我们出城去迎张县丞他们,请张县丞他们与我们做主,哼,到时候他朱平安会求着我们回来。”

    “哼,现在且让他张狂一二,到时候自有他俯首认输的时候,现在有多张狂,到时候他就有多丢人。到时候他求我等回来,我们谁的架子都得端住了,不让他低头好好的求个三四次,我们谁都不能回来。”

    “对,就该如此。到时候,他求我们的时候,我们可要好好的跟他算算账。”

    一众胥吏愤愤的离开,约好一起出城去迎接张县丞他们,请他们做主。对此,他们很有信心。在他们看来,朱平安一个外来户,如何也抵不过他们全部本地人合力。

    哼,即便朱平安抵御了倭寇,守住了靖南县城,杀了八百多倭寇,还驱逐了盘踞太平县城的倭寇,光复了太平县城,但是他朱平安不还是依仗的我们靖南县青壮百姓吗!?要是让他朱平安一人,哼,他早就死翘翘了,还立功,去阴曹地府做梦去吧!没有我们靖南当地人,他朱平安算个屁啊。

    一众胥吏,愤愤不平的携手离开,留下了几句狠话,一同出城而去。

    他们与张县丞他们早就联系好了,知道张县丞他们明日就会归来。按照行程,今天张县丞他们会抵达柳河镇,一众胥吏出了城,便直奔柳河镇恭候。他们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张县丞,请张县丞给他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