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塘报后,朱平安一直在密切关注昨日那伙一百五十人的倭寇消息,不过一连两天都未收到这一伙倭寇的消息,朱平安甚至怀疑这伙倭寇顺着钱塘江出海远遁了。这年头,倭寇上岸抢一把就跑,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朱平安觉得这伙倭寇不会这么轻易出海远遁的,因为这伙倭寇实力凶悍,自从上虞登陆一来,烧杀抢掠连连得手,没有遭遇一场败绩,也没有人员损失,他们还有继续作案、抢掠的能力。强悍如斯的倭寇,肯定不满足于只登陆半天、只烧杀抢掠了一个小镇、一个致仕归乡的御史和一个小村子!强悍如斯的倭寇,他们定然有一个超大的胃口以及一个超大的野望。
朱平安判断他们还会继续作恶造孽,直到他们抢够了,或者实力受损严重了,才会远遁。
不过,奇怪的是,这伙倭寇在钱塘江边消失后,蛰伏了整整两天,没有露出一点影踪,他们包藏了什么祸心?!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朱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三日,朱平安忍不住手写了几份公函,令刘牧持着前往应天城,去应天兵部等有司打探打探这伙倭寇的消息,在刘牧即将出发的时候,又一封塘报抵达浙军军营了。
朱平安接到塘报后有一个直觉,直觉这份塘报肯定和上虞登陆的那伙倭寇有关系。
果然,当朱平安打开塘报,就看到了这伙倭寇的消息!
不过,在看到这伙倭寇出现的地点时,朱平安禁不住“嗯?!”了一声。
难以置信!
这伙倭寇在钱塘江边消失后,竟然在昨日下午出现在了昌化县!
这个方向有些不对啊!昌化县在西边,在杭州府城西边一百公里,也就是二百里。
这个距离不近!
理论上来说,倭寇劫掠,一般都是沿海,而且这伙倭寇消失的地点是钱塘江边,屠戮了望江村后消失的,望江村在钱塘江边,对岸是杭州府近郊。
倭寇应该过了钱塘江,往北、往东去啊,在沿海劫掠,以便于下海逃窜。
怎么这伙倭寇放着对岸富饶的杭州府近郊、沿海地带不去,怎么往西,深入内陆去了?!
对此,朱平安禁不住发出一声疑问的“嗯?”声,想不明白这伙倭寇怎么往西去了。
朱平安此时有两个怀疑,一是怀疑这伙倭寇是不是迷路了,他们跨海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想要往东去,结果转向了或者迷路了,走反了方向;还有一个怀疑,这伙倭寇在钱塘江边消失前,屠戮了望江村,是不是他们在屠村时还劫走了望江村的熟悉附近地形的人,令他们带路,结果这些人像小英雄王二小一样冒死坑了倭寇一把,故意将倭寇带偏了,带去了西边,将倭寇偏到内陆,让倭寇陷入内陆各地官兵包围!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这伙倭寇在钱塘江望江村边消失后,在西边二百里的对岸昌化县出现了!
倭寇屠戮了昌化县江边的鱼米村,昌化知县率兵、民壮共四百前来剿倭,结果不敌倭寇,被倭寇轻易击溃,昌化知县坠马被下属拼死救回。
倭寇击溃了昌化知县后,衔尾追击,从昌化县南门入昌化县城,在县城烧杀抢掠了一番,自西门而出。
倭寇出了昌化县城后,傍晚又出现在了昌化县旁边的於潜县境内,流劫了榔榆镇,於潜县典史率兵、差役、民壮前往剿倭,一行还未到榔榆镇,中途便遭遇了倭寇埋伏,在死伤数人后,於潜县典史率众战略性后退(撒丫子跑了),倭寇遂沿途大肆劫掠,沿途百姓死伤惨重......
塘报最后记载,杭州府都为此震动......
“唉......”
看到这一番记载,朱平安禁不住嗟叹不已。
这伙倭寇还是那伙倭寇!凶悍,凶残,狡诈,善于战斗!善于设伏!
这不是普通的倭寇!
这伙倭寇简直就像是一支善战的特种军人!
不想承认!
但确实事实!
相比之下,沿途官兵宛若乌合之众一般!
叹息许久后,朱平安又展开塘报,仔细的又看了一遍,这次着重细节。
再次看了一遍后,朱平安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份塘报记载,昌化知县所面对的倭寇是一百三十多人,不足一百四十人。
一百三十多人?
这伙倭寇不是一百五十人吗?怎么成了一百三十多人了?!
这伙倭寇减员了!
在哪里减员了?!在望江村消失,在昌化县出现的这两天时间内,倭寇减员了十人。塘报没有记载这伙倭寇在这两天劫掠了何处,那么要么这两天倭寇在赶路,要么这两天倭寇劫掠了偏远的村子,由于村子偏远,还未被发现。那么倭寇减员的原因,或许是自然原因,比如渡江翻船溺水等等,或者是劫掠偏远村子时,遭遇了激烈反抗,产生了减员。
不管是什么原因,倭寇出现了减员,这是好事情。不然,还以为这伙倭寇牛逼的刀枪不入呢!
看完塘报后,朱平安趁训练间隙,将塘报内容给全军言简意赅的宣示了一遍,并督促浙军上下加强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泪......”
如此,又过了一日,朱平安在傍晚又收到了一份塘报。
不用想,这份塘报记载的定然还是这伙倭寇的消息。果不其然,打开塘报,看到的内容正是这伙倭寇。
“嗯?!”
看到倭寇的出现地点,朱平安又忍不住发出了昨日同样疑惑的“嗯”声。
这伙倭寇竟然出现在了徽州府!
倭寇劫掠了淳安县后,出现在了徽州府!
徽州府可是在於潜县和昌化县的西边,更内陆了,徽州府已经是安徽省了!
安徽省啊!这伙倭寇疯了吗?!怎么还往西进?!朱平安心中有一万个疑团!
这伙倭寇迷路也迷的太厉害了吧!这一迷都迷路到安徽省去了!
还是说,这伙倭寇转向了,他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还以为是往东呢,结果是往西了?!不能啊,这都四天了,转向整整转了四天吗?!
而且,这伙倭寇进徽州也进的太容易了吧。
徽州可是号称“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徽州境内那是一山接着一山,一峰连着一峰,山丘屏列,岭谷交错,地形特别复杂。
尤其是,徽州是安徽省和浙江省的交界处,这个交界处可是有关隘的!
这一伙倭寇是如何突破徽州关隘的?!关隘可不是年久失修的县城城墙,这是自然地势和人力基建的叠加,哪怕这伙一百五十人的倭寇有多精锐有多牛逼,想要凭借冷兵器就妄图突破古代天堑关隘,也不啻于痴人说梦。
这一伙倭寇为何一路向西深入内陆?!沿海地带不仅富饶还容易遁入大海,内陆既贫瘠又不容易撤退,倭寇如此行为,明显不符合常理。
还有一点,这伙倭寇也太好斗了?!登陆上虞,屠戮阜宁镇,明明有机会有时间从阜宁镇直接渡河流窜,可是他们却偏偏占据镇上一个庭院,大吃大喝等绍兴府联军上门围剿,搏杀一通后再渡河离开;钱老御史致仕归乡,有一百正规军、一百多差役、数十名护院一路武装护送,明显不是软柿子,可是这伙倭寇却埋伏攻打;接着西进昌化,跟将兵五百的昌化知县搏杀了一仗;接下来西入於潜县,於潜县典史率兵、差役、民壮前往剿倭,这伙倭寇提前探知到了,明明可以避开,但他们没有,而是选择了主动设伏攻打......朱平安捋了一下,发现这伙倭寇登陆后,遇官兵就搏杀,绝对不怂不躲不避,若是没有遇到官兵,就创造条件,埋伏官兵......他们无论走到哪,都要跟哪的官兵搏杀一通!这伙倭寇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如此喜欢和官兵搏杀,令朱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这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朱平安,朱平安苦思良久,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如果不知彼的话,战场上很容易吃亏的......”
朱平安摸着下巴,低声自言自语。
算了,已经好久没有回应天了,今日便去一趟应天,述职的同时,去兵部等机构查阅一下这伙倭寇登陆以来的详细资料,尽可能多了解这伙倭寇的情况。
“刘牧、若峰。”朱平安唤道。
“末将在。”刘牧和若峰两人闻令,抱拳上前。
“我去一趟应天,傍晚前必能返回,期间营中训练等日常事宜,由你二人商量决定。若事关重大,那就等我回来。”朱平安对两人说道。
“遵令!”刘牧和若峰两人领命。
“公子,近来倭患多发,为了安全起见,此行还请公子多带些人手。”
刘牧提醒道。
朱平安略一沉思,点了点头,接受了刘牧的建议,“好,待会我一哨人前行。”
朱平安给刘牧、若峰签了一份临时日常事宜授权,便带着刘大刀以及一哨兵马策马前往应天城。
朱平安到了应天,先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向臬台大人汇报这半个月以来浙军组建情况。
“下官拜见臬台大人。”
进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朱平安轻车熟路的来到臬台办公房间,敲门拜会。
“哦,原来是子厚啊,快快请进。几日不见,怎么反倒客气起来了,快快近前坐下。”张臬台看到朱平安,一脸热情的招呼朱平安进来坐下。
“呵呵,多谢臬台大人。”朱平安笑着拱手道谢,落座。
“军营的日子不如城里吧,一别半月,子厚清减了不少,受苦了你。”
张臬台上下打量了朱平安一番,发现朱平安瘦了几乎一圈,甚是有感触的关心道。
“多谢臬台大人关心,我虽然减重了不少,但身上的肥肉都变成结实的肌肉了。军营的日子虽不如城里方便,但也说不上苦,桃花集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适合居住,距离桃花集镇也不算远,物资供应也不算问题。”
朱平安笑着回道,向上撸起袖子,曲起手臂,肱二头肌顿时鼓胀了起来。
在军营这半个多月,朱平安在监督浙军训练,自己也一直在跟着训练。不是想成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这也不现实,只是不想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素质强一些,将来领兵征战,不至于因为身体羸弱拖累军事图谋!
半个月下来,成果不错,肱二头肌鼓起来了,八块腹肌也有了模糊的轮廓。
“好,不愧是子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他们人人都能有子厚这觉悟,本官这日子就好过了。”张臬台见状,禁不住为朱平安叫了一声好,赞赏道。
“大人谬赞了,平安愧不敢当。”朱平安连忙谦虚道。
“对了,民团现在情况如何?”张臬台问道,“匪兵可服管教?”
“正要向臬台大人汇报呢,立军伊始,平安便将各寨人马打散了重组,立下军法《四项铁律十八斩》,严格执行,有臬台大人为后盾,粮草供应上算充足,有军法为缰,粮草为盾,归顺三寨无有逆乱者,皆服管教!经过半个多月高强度的训练,全军上下已经脱胎换骨,初具军人雏形......”朱平安接着就将浙军的总体情况,简要的向张臬台汇报了一番。
“嗯,不错,子厚做的甚好。”张臬台闻言,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臬台大人,名不正则言不顺,立军时,平安将民团暂定名为‘江浙团练军’,简称‘浙军’,目前民团还未有正式定军名,还请大人正式赐名。”
朱平安拱手道。
“江浙团练军,浙军......此名甚好,一名知根本,民团的正式名还是此名!”张臬台默念了一遍,沉思了片刻,赞了一声,将朱平安的暂定名升为正式名。
“多谢大人赐名,还请大人再赐墨宝一副,下官回去制作军旗。”朱平安拱手道。
“呵呵,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子厚你的字远胜老夫多矣,这军旗还是用你的墨宝吧,老夫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张臬台笑着摆了摆手。
“大人,故人言字如其人,我的字如我青涩,如何镇得住全军,镇得住将来沙场,大人的字如大人稳重,不动如山,这军旗必须是大人的墨宝才镇得住。”
朱平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坚持要张臬台赐墨宝,用他的墨宝制作军旗。
这就跟赐名一样,必须要张臬台赐名了才名正言顺,不然总有僭越之嫌。
“你呀,好吧,那我就献丑了。”
张臬台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撸起袖子,提起毛笔,落下了“浙军”二字!
嗯,这字,果然不如自己......
当然,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是道了一声“好字!”
接着,朱平安待笔墨干后,分外小心的将墨宝收了起来,放入怀中。
朱平安拜别了张臬台,又一一登门拜访了楚雄等各位官署同僚,谢绝了楚雄的约饭盛请,离开了官署前往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应天兵部衙门。
“我乃江浙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朱平安,前来求见张尚书,顺便查阅近来倭患详细卷宗。”朱平安向兵部衙门守卫出示了官身腰牌,道明来意。
“见过朱大人,朱大人您请。”守卫核实了朱平安的腰牌,恭敬放行。
进了兵部衙门,自有一名差役引着朱平安往里面走,引进一间空房暂候,给朱平安斟茶倒水后,恭敬道,“朱大人您稍候,我前去通禀。”
“有劳。”朱平安拱手道。
差役出去通禀,很快便返回,回来后一脸歉意的对朱平安道,“朱大人,真是不巧了,张大人此刻正在接见他人,还得请大人再等个一时半刻。”
“无妨。请问,近来倭患详细卷宗的存放于何处?我能否一边查阅倭患卷宗,一边等候?”朱平安问道。
“近来倭患卷宗都存放于隔壁档案房,大人请随我来。”差役回道,引着朱平安到了档案房,指着其中一个书架对朱平安说道,“大人,这便是近来倭患的详细资料了,大人可随便翻阅,看完放回原处便好。”
“多谢。”朱平安拱手道谢。
档案房书架如林,若非有差役指引,朱平安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倭患卷宗。
站在书架前,朱平安细细打量,这个书架上全是倭患卷宗,是按照日期登记归卷的,那我只需要从最近五日的倭患档案中查找就可以了。
这五日的卷宗也不少,足足有二十卷之多。每一卷都记载了一宗倭患,二十卷就意味着这五日来就发生了二十余起倭患,由此可见,这段时间以来,倭寇是有多么猖獗。
“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有倭寇东来,登陆温州府,攻永嘉县,知县唐毅统兵出击,被倭寇设伏,唐知县受挫被创,退守罗门镇,倭寇兵分三路大肆劫掠永嘉县......不是这一个......”朱平安翻开一个卷宗,发现其记载的是永嘉县倭患,遂将其放回原处,重又拿起另一份卷宗。
“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有倭两千余围宁波府不克,分兵劫奉化、象山诸县。象山县知县彭满英畏倭如虎,弃城逃遁,象山县居民受害......也不是这一份......”
朱平安翻开卷宗后匆匆浏览了一样,微微摇了摇头,又将其放回原位。
“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倭寇一千八百余人入犯福建莆田县及镇东卫,明军千户戴洪、高怀、张鸾(銮)等奋战身亡。同月二十三日,该伙倭寇又犯福建兴化平海卫以及福清等处,明军正千户邱珍、白仁、副千户杨一茂、泉州卫指挥佥事董乾震领兵剿倭,中伏,俱力战死......”
接着,朱平安又翻阅了三份卷宗,皆不是绍兴府登陆的那一伙倭寇。
翻到第六本的时候,才翻到了绍兴府登陆的那一伙倭寇的消息记载。
朱平安一一翻阅这伙倭寇犯案的卷宗,仔细观看。
“唉,怪不得这伙倭寇能够通过徽州关隘......”朱平安翻阅到一个卷宗时,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自己还疑惑这一百五十人的倭寇,凭借冷兵器,如何能够通过天堑关隘。
现在,这份卷宗给自己解惑了。
“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绍兴逃倭自昌化、於潜县至淳安县,淳安县令海瑞严守淳安县城,倭寇绕过县城,连破淳安县三镇,淳安县令海瑞领兵出击,为倭寇正面所破,死伤百余人,淳安县令海瑞退守县城,邀昌化、於潜县兵合攻倭寇,昌化、於潜县兵壮尚未达到,倭寇已从淳安盘山突入歙县黄构源口,徽州府守徽州关隘官兵民壮共六百余人,倭寇突入关隘前屠杀两村,人手持村民首级一顶至关隘扣关,徽州府守兵见之甚惧,未发一箭,系数奔溃,倭寇遂破关入徽,流劫绩溪......”
看完这一份卷宗,朱平安禁不住喟然长叹,怪不得倭寇轻松进入徽州啊,原来徽州府守关隘的官兵民壮,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竟然一看到倭寇就吓的溃逃了!
不战而逃,不战而溃,堂堂天堑关隘成了摆设,成了不设防的摆设!
真是一军无能,害死百姓啊。
朱平安无言以对!
叹完气,朱平安继续翻阅这些卷宗,仔细阅读塘报中未曾记载的细节。
“朱大人,张尚书有请。”朱平安刚翻阅完这些卷宗,差役就进来报告。
“多谢。”朱平安拱手道谢,快速将卷宗复回原位,跟随差役前去拜见张经。
“下官朱平安拜见张大人。”朱平安进门后,第一时间拱手向张经见礼。
“朱大人你来了,请坐。”张经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张经看上去很是疲惫,仿佛连续数日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黑眼圈很重,精气神也不足,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这是朱平安第二次前来兵部衙门拜见张经,还记得上次拜见的时候,张经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这一次拜见,自己的待遇显然比上一次好太多了,都赐座了。或许是上次拜见考较,自己表现改变了张经的看法吧。
“多谢大人。”朱平安道谢,落座,礼节性的拱手说道,“下官未曾提前预约,今日唐突,打扰大人了......”
“这些套话就不必说了。”张经摆了摆手,问道,“你那团练,现在情况如何。”
“正要向张大人禀告......”朱平安将浙军的总体情况又一次简单汇报了一遍,因为刚刚在臬台大人那汇报了一遍,这次汇报就更熟练了。
“嗯,尚可......”张经仔细听完,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看向朱平安,一脸严肃的说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练兵还需再严几分,对于这些归顺的匪贼万不能心慈手软,必要时杀几个典型分子,以儆效尤......”
呃,我治军还不够严吗?!朱平安听了张经的对自己心慈手软点评,不由怔了一下,我立了军法,并且严格执行,如此还是心慈手软吗?
张经没有给朱平安开口的机会,继续问道,“你那团练如今可堪一战?”
朱平安闻言,坦诚的摇了摇头,苦笑回道,“回大人,下官麾下浙军只不过训练了半个多月,目前仅初具军队的雏形,尚未成军,战斗力有限,难堪一战。”说到这,朱平安又话锋一转,一脸坚定的说道,“尽管如此,但下官以身家性命保证,浙军,有召必回,有战必应,誓死完成使命!”
张经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朱平安一眼,“你很坦诚,这一点颇为难得,若是你回答可战、能战、善战,这会我就要端茶送客了。有召必回,有战必应......你这一点说的很好,有几分积年宿将的风范,若是武官人人都有此觉悟,何愁倭寇不平,何愁北虏不定。不过,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谓看菜下饭、量体裁衣,本官也不会强人所难,你回去后严加训练,日后自有用得着你们浙军的一天。”
日后自有用得着我们的一天,潜台词也就是说现在、最近用不着我们了哦......
也是。
如今应天附近京营、卫所正规军众,确实用不着自己手下这不足千人、训练不足月的民团......
朱平安心中也有自知之明。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以及差役禀告的声音,“尚书大人,卑职有事禀告”
张经道了一声“进。”在差役进来后,张经问道,“齐书吏,你有何事禀告?”
“禀告尚书大人,南直隶张玄同张参议来衙求见。”齐书吏躬身禀告道。
“张参议前来所为何事?”张经问道。
齐书吏躬身回道,“回禀大人,张参议言他昨日偶然得了一卷据说是怀素和尚的《战时帖》,其上记录了一则唐代战事,笔法如骤雨旋风,声势满堂,张参议不能辨该贴是否为怀素和尚亲笔,想到大人文才武略雄长,故而前来向请教一二。”
张经闻言禁不住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毫不迟疑的对齐书吏道,“你告诉张参议,本官事务繁忙,无暇与他探讨,请他回去吧。”
朱平安闻言,禁不住怔了一下。
张经拒绝了张参议的拜见,那为何接见了自己?论品级、论地位、论分量,自己样样都不如张参议啊,张参议可是负责南直隶军务的从四品官员。
“遵命。”书吏领命离开。
“朱大人可是疑惑本官为何见你而不见张参议?”张经注意到了朱平安疑惑的表情,轻声问道。
“下官确有此疑惑。”朱平安坦诚道。
“本官确实事务繁忙,之所以见你,是因为你是这些时日以来,唯二前来衙门查阅倭寇详细卷宗的官员,如今倭患日益严重,已成了江南首要大害,除倭自然也成了当务之急,你有心了,本官自然要见一见。至于什么鉴赏字帖之类,本官岂有那闲功夫!”张经缓缓开口,解开了朱平安心中的疑惑。
原来如此,朱平安顿时明白了。我是唯二前来查阅倭寇详细卷宗的官员,那另外一人是谁?
“在你之前,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胡宗宪也来查阅了近期倭寇的详细卷宗。”
张经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看了朱平安的表情就知道了朱平安的心声,主动开口道。
胡宗宪!
听到胡宗宪主动前来查阅倭寇的详细卷宗,朱平安对此毫不奇怪,因为历史上胡宗宪的主要历史功绩和成就就是灭倭,立下灭倭大功的人自然懂得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难得朱大人你是个有心人了,关于如今的倭患,你有什么看法?”
张经问朱平安道。
“倭患问题始于逆元前朝,一直绵延至今,至今时间长达一百五十余年,之前倭寇一直没有形成大的侵扰,但如今不同,近年来倭寇入侵呈加重趋势,尤其是今年以来,形势骤变,倭患日益严重,下官查阅卷宗,今年以来倭患之严重,迥异于前,呈现次数多、时间长、规模大、人数多、地域广的特点,这些倭寇人数多达成千上万,登陆劫掠之地遍布东南沿海,登陆劫掠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迅速逃离,而是在沿海建立据点,长期盘踞,随时劫掠,而且也开始深入内地,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上虞登陆之倭寇!上虞的倭寇已深入徽州境内!倭患之中,不止真倭,假倭亦人数众多,有人数众多沿海居民加入倭寇之中,为非作歹,恶行累累。下官以为,今年以来的倭患堪称‘大倭寇’!江南富饶,素为我朝财赋重心,江南倭患直接影响我朝的财赋收入和江山稳定,动摇我朝根本,剿灭倭寇、平息倭乱,不仅是江南当务之急!更是我朝当务之急!甚至当前更甚于北虏,剿灭倭寇,刻不容缓!”
朱平安略一思索,缓缓回道。
张经听了朱平安的回答,不由点了点头,“朱大人你果然有心了,次数多、时间长、规模大、人数多、地域广,你对今年来倭患情况总结的很好。”
“大人过奖了。”朱平安谦虚道,“只要稍加留意,都能看到这些情况。”
“呵呵,某些人可看不到,如今倭患如此严峻,竟然还有心鉴赏字帖,真是荒唐!”张经禁不住一声冷笑,再一次讽刺了一遍求见不得的张参议。
呃。
看来张参议是被张经给记住了......负面的那种!
本来想通过怀素和尚的字帖拉近一下跟张经的关系,没想到事与愿违,求见不得,拉近关系更是妄想,还被张经当成了负面典型给记住了。
可想而知,成了负面典型的张参议,在张经这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只要张经在,张参议别想晋升什么的了!甚至还要担心自己的乌纱帽戴不戴得住!
朱平安禁不住为张参议默哀了一下。
“如今倭患形势如此严峻,朱大人你对于剿倭,有何看法?”张经又问道。
朱平安闻言,微微顿了一下,张经的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复杂很庞大的问题。
靖南倭患自今年开始进入“大倭寇”时期,原先小打小闹的倭寇汹涌泛滥了起来,人数众多、攻城拔地,已经达到动摇大明江南统治的地步,其危害不亚于连年犯边入侵的北虏,倭患也达到了“战乱”级别。
朱平安来自于现代,知道这一“大倭寇”之乱会持续十年之久才被平定。
所以,“剿倭”这是一个复杂、庞大、系统的命题,几句话说不明白,便是三五天也说不完,不过既然张经问了,那就得结合历史挑重点回答。
毕竟张经要主宰江南时局一段时期,自己回答的好坏,直接关系自己在这一段时期的舞台上有无出场机会以及出场分量如何,是路人甲还是角儿。
“回大人,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朝,大加剿杀,剿倭必能胜利!至于剿倭所需时间,自然是越短越好,越快剿灭倭寇越好,不过结合实际情况,如今倭患次数多、时间长、规模大、人数多、地域广,而我朝海防废弛、沿海卫所空虚且战力疲软羸弱,下官窃以为剿灭倭寇非一朝一夕所能为也,想要一战而灭倭,实难实现,需谨慎对待,徐徐图之,集中兵力,调兵遣将,水陆夹攻......”朱平安思索了片刻后,拱手向张经回道。
听了朱平安的回答,张经目光灼灼的看向朱平安,“你是说短时间内迅速剿灭倭寇,难以实现是吗?”
“是的。”朱平安点了点头,“下官以为,剿倭必胜,但急剿难,须得渐剿。”
张经一双眸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平安,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高音量道,“倭患在我江南,而我朝赋税大半出于江南,江南不稳,则江山不稳,江南不定,我朝的钱袋子也就瘪了,剿灭倭寇迫在眉睫!倭寇不义,我朝大义,且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朝,如此尚不能急剿倭寇乎?”
“下官也希望能迅速剿灭倭寇,但是从现实情况看,难也。”朱平安微微摇了摇头坚持道。
虽然看着张经一副压迫、质问的架势,但是来自现代的朱平安清楚张经的真实想法。
急剿是嘉靖帝的态度,是内阁的态度,但不是张经的态度,张经人在江南,他比嘉靖帝、内阁了解江南的实际情况,他知道倭寇的情况,也熟知大明自身的情况,他张经做事老成稳重,他的态度就是渐剿,在有充分把握的情况下剿倭,而且历史上张经也是这么做的,张经调集广西狼兵、调兵遣将,集中优势兵力,充分准备后才开始剿倭......
看到朱平安坚持观点,张经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欣赏之色。
这些问题,张经在胡宗宪前来查阅倭寇资料、拜访时,也问过胡宗宪。
胡宗宪当时的回答是:调兵遣将,江南遭受非常之倭祸,亦当打破寻常之格,南调各省之兵,为江南之援,集中优势兵力,大力剿杀,必大挫倭寇,以绝外夷窥视神州之念,此一劳永逸之道也。
这两人的灭倭之策,有重叠但也有区别,张经都很欣赏。朱平安偏向于大局观,胡宗宪偏向于具体策略。当然,对于灭倭,朱平安更谨慎,胡宗宪则乐观许多。
张经就任应天兵部尚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江南倭寇了解的很透彻了。
这群倭寇强悍凶猛,倭寇并不统一,而是有无数支之多,大的数万,小的数百,大多都是数千人,其中实力最强的是汪直,其能号令大半的倭寇,继而是徐海,实力强大,兵马仅次于汪直,其余还有彭老生等十余个大股倭寇。这些倭寇分散在茫茫大海中,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实难一网打尽!
数支倭寇聚集,人数众多,战斗力彪悍,不好打;小股的倭寇呢,又机动灵活,也不好打,比如最近疯狂作案、嚣张至极的上虞登陆之倭寇,仅有一百余人,却战力奇强,又灵活至极,流窜作案,踪迹难觅,弄的各地焦头烂额......
所以,这些倭寇看似乌合之众,实则难对付的强敌!
至于江南明军的战斗力,张经作为应天兵部尚书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足,很不足......
如此这般形势,想要迅速剿灭倭寇几乎不可能,张经的态度也是渐剿。
若要剿灭倭寇,单靠江南的明军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江南的卫所军孱弱,说句不好听的话,几乎是不堪一击,早已经失去了立国时的武勇。若要灭倭,必须如胡宗宪所言,从其他地方上调兵遣将,至于调兵对象,张经心中早就有了理想对象,和胡宗宪南调各省之兵不同,张经他更倾向于调广西狼兵。
没错,就是广西狼兵!
张经他担任过两广总督,深知广西狼兵的厉害。嘉靖十六年,广西断藤峡叛乱,广西瑶族攻城杀官,继而引动苗、瑶、壮等众多少数民族参与叛乱,声势浩大,嘉靖帝见事态严重,令张经任两广总督,张经上任后,经过了一番艰苦的战斗后终于平定了叛乱,在平叛过程中他发现了广西狼兵这一可怕的战斗兵种。广西狼兵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但是好勇斗狠,十分彪悍,当年给张经的平叛之路制造了不少麻烦,给张经留下了深刻印象。
倭寇彪悍,还是狼兵彪悍,张经认为是后者。
若是广西狼兵有倭寇这么多人,张经觉的或许自己现在还在广西平叛的路上。
有一则小事就可以看出广西狼兵的彪悍,张经担任两广总督平定叛乱后,心血来潮想要微服私访一下基层各地,看看各地是否服王化,但是担心路上不安全,就从一个壮族寨子里雇佣了几个壮族狼兵随行。路上,碰巧有一只鹿跳跃出来,这几个狼兵光着脚,徒步围追,健步如飞,徒手抓住了鹿,割了肉烤了吃;路上遇到了一只老鹰在天空盘旋,一个狼兵手起一箭,将它射了下来烤了吃。一天晚上,住在一个小店里,刚好碰到了一伙强盗,店里人人面有惧色,唯独几个壮族狼兵好整以暇,盗贼不敢上前,遁逃。
总之,张经早就计划调广西狼兵北上江南参与剿倭了,只是苦于他没有这个权力。别看他是应天兵部尚书,但跟京城的兵部尚书相比,他这个兵部尚书是有水分的,当然即便他有京城兵部尚书的权力,他也没有调兵的权力。兵部尚书看似是军事最高指挥机构官,但是实际上,兵部尚书可以管武官的升迁,但是对于调兵,却做不到,兵部压根没有这个权力。在明朝,调兵是一件很严肃很敏感的事情,需要很多手续,实则上有内阁决定,若要调广西狼兵,必须要得到内阁的同意,光内阁同意还不行,司礼监的太监们也必须同意才行,兵部只是具体执行者而已。
“嗯,汝以为灭倭之计,当前第一要务为何?”张经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平安,又问道。
这个问题,张经在上次也问过胡宗宪,当时胡宗宪的回答是:调兵,调兵,还是调兵。
胡宗宪将调兵作为灭倭的第一要务,也是第一急务,若要灭倭,非调兵不可也。
张经很期待朱平安的回答,看看朱平安对于当前治倭之策,可否有独到见解。
“下官以为灭倭之计第一要务为统一指挥!”朱平安毫不迟疑的拱手道。
“统一指挥?”张经微微怔了一下,说实话,朱平安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确切地说任命总督。”朱平安轻声道。
“何来此言?”张经饶有兴致的问道。
“如今倭患日渐糜烂,无数倭寇忽聚互散,肆虐江南,北起山东省,南到广东省,都在倭寇的肆虐范围内,各省力量有限,且倭寇在各地流窜作案,单凭一省之力,势难剿灭倭寇,甚至难以对抗抵御倭寇。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剿灭倭寇,必须要统筹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省、广东等省的军队和物资,统一指挥,集合力量,调兵遣将,剿灭倭寇。另外,我江南如今军制,难以有效集中兵力剿灭倭寇,如今巡海无兼理军伍之责,操江无旗牌讨倭之权,备倭无参将兵符之寄,而军官无曾经战斗之卒,除下官外民兵无平日训练之人,军需粮草无别项可那之财......故而,统一指挥,势在必行。若要做到统一指挥,唯有任命总督任命浙江总督,不,如今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浙江总督远远不够,当任命江南总督,总督包括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地,赋予总督辖区内一切军务和财政大权,可以有权统筹分配辖区内各省钱粮辎重,有权指挥调动辖区内各省兵力,集各省之力抗击、剿灭倭寇。统一指挥,任命江南总督,若人之头脑,下官以为此为灭倭首要之务也。”
朱平安目光与张经对视,缓缓开口道,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掷地有声,震耳欲聋。
“江南总督,总督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地军务......”
张经闻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江南总督......朱平安也太敢想了,这江南总督的的辖区足足占了半个大明,还是大明最为富庶之地,这江南总督权力也太大了,相当于半个大明的军权在手了,位高权重一词都不足以形容江南总督。
虽然张经也想过任命总督这一点,不过也只是觉的应该任命浙江总督这一个行省的总督,或者最多是浙、直总督,总督浙江和南直隶两个行省而已。我大明自建立以来,最多也就是任命管理两个行省军务的总督而已。
哪里敢想圣上会任命一个管理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半个大明行省的总督。
张经没敢想过。
所以,朱平安一言出,张经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咳咳,朱大人你还是太年轻了,未免有些异想天开,江南总督......不可能......亘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位高权重、权力之大的总督。”
张经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直言不讳道。
面对张经的质疑和否定,朱平安面不改色,处之泰然,轻声坚持道,“或许是下官太年轻了,不过更古未有,不代表将来没有,下官以为如此任命总督,能够事半功倍,能够最快、最好、最稳的剿灭倭寇。”
朱平安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来自现代的他,深知历史的发展演变。
历史上,嘉靖帝很快就会任命“浙直”总督,其辖区就是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半个大明的行省,手握大明一半的军权。
嘉靖帝即将任命的“浙直”总督就是实际的江南总督,辖区与朱平安所说的江南总督的辖区一模一样。
朱平安之所以说江南总督,而没有说浙直总督,是因为“浙直”总督,字面理解就是浙江和南直隶两个行省的总督,其之所以管辖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半个大明行省,是嘉靖帝特批的,它实际上就是江南总督。
现在说任命浙直总督,在还没有嘉靖帝的特批的情况下,那就是浙江、南直隶两省总督,其辖区就是浙江、南直隶两个行省而已。
只有嘉靖帝特批“浙直”总督管辖范围后,浙直总督才能管辖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行省。
等将来嘉靖帝下旨设浙直总督,特别规定其辖区为南直隶、山东、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等行省后,这个浙直总督就是实质上的江南总督了,自己说任命江南总督也正确,若是现在说任命浙直总督反而错了。
所以,朱平安说江南总督。
现在坚持己见,或许会给胡宗宪留下一个太年轻、想当然的印象。
但是!
朱平安相信,等到嘉靖帝任命张经为浙直总督后,张经再想到今日自己所言,必然会令他浑身一震、头皮发麻,自己的形象也会在他脑海骤然大放光彩,那个时候,自己定然会在张经心中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印象。
朱平安这小子可以啊,简直是料事如神啊......
这跟欲扬先抑、反转,有异曲同工之妙,留下的印象也会更加深刻。
这一日,会很快。
按照历史记载,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个月,嘉靖帝就会下圣旨调任张经为浙直总督,下辖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半个大明的行省,总督辖区内一切军权及财政大权,张经可以在山东、南直隶、湖广、两广等辖区直接行文调兵,不需要再经内阁,也不用请示圣上。到时候,张经再想调广西狼兵,也就是一句话一个文的事。
年轻,还是年轻啊,年轻人有自信固然是好事,不过自信要切合实际。
看到朱平安坚持,张经心中微微摇了摇头,对朱平安这次回答的评分不如上一个问题高。
任命总督是很必要的,不过江南总督,就有些想当然了......
胡宗宪这一问题的回答,张经心中打的分就比朱平安高了那么几分。
朱平安注意到了张经的微表情,心知自己在他心中的评价下调了些许。
不过朱平安并不担心,因为等数日过后,嘉靖帝任命张经为浙直总督且管辖范围为江南的时候,自己在张经心中的评价会达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现在张经认为自己年少不靠谱,到时候张经就会惊叹自己的大局观!料事如神,见微知著,未卜先知,运筹帷幄......或许这些都会成为张经心目中自己的标签。
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要拘泥于眼前短暂得失,朱平安深谙此道。
接下来,张经又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如今团练有何难题、今后有何打算等,然后就端茶送客了。
朱平安识趣的告辞离开,在离开应天前,又去寻了下徐渭,不过可惜徐渭不在家,不知去了何处。估计访友去了吧,徐渭虽然性情怪异,朋友还是有一些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归来,时间宝贵,朱平安也不再耽搁,径直从应天返回桃花集。
一路无事。
到了桃花集兵营,朱平安又进入了紧张的练兵生活,同时密切关注倭患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上虞登陆的锅岛直男一众倭寇也在继续他们的罪行。
锅岛直男一行在徽州府守兵溃逃后,毫发无伤的轻松通过关隘,进入了徽州府绩溪县,绩溪县未曾预料倭寇能这么快、这么轻松度过关隘,没有防备,绩溪县县城城门都未来得及关闭就被倭寇攻入城内,大肆劫掠。
继而,锅岛直男众倭自绩溪县进入徽州府歙县。
锅岛直男率领众倭一进入歙县就大肆劫掠,劫掠了两个村子后,松浦三番郎将倭刀架在当地一个白须老者脖颈上,询问一个老者此地为何地,得知他们已进入歙县,松浦三番郎接着又询问老者北边都是哪些地方,问完之后便抽刀杀了长者,然后取出怀中地图,增添了“歙县”。
“直男将军,可以了,此地距离我们登陆的上虞足足有五百余里路。大明《武经总要》有载:‘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会乾粮,六十里食宿’。可以推算,大明精锐部队一天可行军六十里,这五百里路,足够精锐部队连续赶路旬日了。这一路来,大明的部队远远称不上精锐,这五百里路够他们走上半个多月到一个月的了。到时候,殿下联军劫掠大明苏沪一带,最多也就劫掠月余时间,需要考虑的大明内陆援军,也就到此徽州府为止了。再深入内陆的援军,不足为虑,等他们赶到苏沪增援,我们早就扬帆起航返回肥前了。所以,刺探大明内陆虚实,至此地就可以了,我们无需再深入大明了,转头北上,按照那个老东西的说法,北边就是宁国府,再北就是太平府,太平府就在应天府西南,我们到时从太平府转向东北进入应天府,呵呵,替殿下试试大明陪都应天的虚实......再然后我们就可以从应天南下苏杭,如此绕着大明苏杭走了一圈,我们就完成了殿下的任务,可以扬帆返回了!”
松浦三番郎完善了地图后,走到锅岛直男身边,对锅岛直男建言道。
“吆西,就如三番郎你所言。”锅岛直男点了点头,接受了松浦三番郎的建议。
“混蛋们,深入大明内陆就到此为止了,痛痛快快在这歙县杀个痛快,我们就转头北上!本将带你们去大明的‘上洛’应天,看看大明的上洛结不结实!”
锅岛直男扭头对一众倭寇大喊道。
“杀!杀!杀!”
“上洛!上洛!”
一众倭寇一个个激动的挥舞倭刀,恍若疯狂。
“杀!”
锅岛直男一挥倭寇,带着倭寇赶赴歙县的下一个村镇。
“歙县,歙......直男将军,松浦将军,杀不得,这里再杀不得了......”就在这时,一个曾经跟随过徐海劫掠大明的倭寇默念了两声歙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蓦然大变,冷汗直流,连忙上前阻拦道。
“嗯?!”松浦三番郎止住脚步,一双眸子灼灼且疑惑的看向这位倭寇。
锅岛直男则是直接一手揪住这位倭寇的衣领,将他提离地面,一手按住倭刀,不耐烦的冷笑道,“杀不得?呵呵,龟田次郎,你竟然告诉本将杀不得?!本将连你都杀得,还杀不了大明的村夫村妇?!怎么着,你杀了几个明狗杀昏了头,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不成?!竟然敢阻拦起本将来了?!真以为本将不舍得杀你不成?!”
锅岛直男说着就一脸杀气腾腾提起了倭刀,吓的这个龟田次郎汗流浃背,话都说不出了。
“直男将军,稍安勿躁,龟田君曾跟随徐海多次劫掠大明,手上染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直男将军,念在龟田跟随你我一路出生入死的份上,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关键时候,松浦三番郎伸手按住了锅岛直男握刀的手,对锅岛直男道。
“哼,看在三番郎的份上,龟田,本将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是说服不了本将,那你下辈子就长点记性,不要再阻拦本将了!”锅岛直男哼了一声,将龟田次郎丢在了地上。
“多谢松浦将军,多谢直男将军。”龟田次郎连连跪地磕头。
“说,为何阻止本将杀明狗?!”锅岛直男手按倭刀,不耐烦的问道。
“嗨,回将军,此地是歙县,所以杀不得。”龟田次郎嗨了一声回道。
“嗯?!因为是歙县,所以杀不得?呵呵,你这个理由......还是下辈子长长记性吧。”锅岛直男怒极而笑,提起倭刀向龟田次郎走了过去。
“歙县是徽王汪直的故乡。”龟田次郎连忙喊道。
“直男将军刀下留人!”松浦三番郎闻言,连忙喊道。
他喊得很及时,锅岛直男的刀就停在龟田次郎脖颈面前,不足一厘米。
“歙县是徽王汪直的故乡?”松浦三番郎和锅岛直男几乎同时惊讶出声。
“是的,我也是才想起来,我当初听徐海说过,徽王汪直的故乡就是徽州府歙县。汪直他之所以自称‘徽王’,就是因为他的故乡是徽州府歙县!”
龟田次郎连忙道。
“嗯,原来歙县是徽王汪直的故乡啊,看来,确实是不能在歙县乱杀了,若是误杀了汪直的故乡亲友,徽王汪直定然会记恨我等,若是给殿下凭白招惹了如此大敌,耽误了殿下的大计,我们就是万死也难逃此咎。”
松浦三番郎点了点头,对锅岛直男说道。
人的名树的影,锅岛直男听到此地是汪直的故乡,顿时严肃了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吆西,三番郎言之有理。汪直不可等闲视之,不能为殿下招惹如此大敌。”继而对一众倭寇喊道,“混蛋们,封刀!北上!等出了歙县,再杀个痛快!”
“嗨!”
一众倭寇莫有敢违。
“报,有最新塘报。”守门兵士将最新的塘报呈交到了朱平安手上。
朱平安打开塘报,大致浏览,这份塘报记载了多起倭患事件,在塘报第二面三分之二处找到了上虞倭寇的消息,昨日这伙倭寇自徽州绩溪县流劫徽州歙县,劫掠两个村子后,一夜急行军,突袭进入宁国府境旌德县。塘报还特别记载旌德县典史蔡尧佐厉兵秣马,集合各路兵马共计一千一百余人,从棺材铺购买了一口棺材,谓麾下众人道,“本官世代受朝廷大恩,世代受旌德父老供养,无以为报,今倭寇犯境,杀我父老百姓,蔡必誓死剿灭倭寇,若我功成,则此棺将盛满倭寇头颅,本官以倭寇头颅祭奠父老乡亲在天之灵;若我失败战死沙场,有劳你们就把我放在棺材里抬回来。”,言毕,令人一路抬着棺材,誓师出城剿灭倭寇。
塘报只是记载到蔡典史誓师出城,发出时,蔡典史尚未与倭寇交兵。
塘报对蔡典史剿倭持乐观态度,塘报分析之前那些县城剿倭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兵力不够多,都是三五百人剿倭,如今这伙倭寇只剩下不到一百二十人了,而蔡典史足足集合了一千一百多兵马,兵力是倭寇的十倍之多,另外蔡典史弓马娴熟,是武将世家,还有蔡典史抬棺出征,有必死之决心和剿倭之决心,所谓哀兵必胜,此一战蔡典史必能马到功成。
希望蔡典史能够马到功成.
朱平安合上塘报默默念了一句,不过心里面却是替蔡典史捏了一把汗。
无他!
这伙倭寇太强了。
若非精锐兵力,普通民壮以及卫所兵马,根本不是这伙倭寇的对手。
兵力优势一般的兵力优势不足以剿灭这伙倭寇,绍兴府前后汇集两千余兵力剿倭都不能建功,反而损兵折将;虽然如今倭寇兵力只有一百一十多人了,但是倭寇本来也就一百五十人,折损的并不算多,而且大浪淘沙,剩下的这些倭寇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蔡典史这一千一百多兵力,并不足以对倭寇建立足够的优势。
所以,朱平安有些为蔡典史担心。
“砰,砰,砰”
桃花集校场上,浙军已经开始实弹操练了,硝烟一片,刺鼻的火药味弥漫。
朱平安对浙军的练兵方向之一便是火器化。
如果说弩箭是古代战争的一大革命,那么火器对战争来说则是颠覆性的革命。
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是历史的必然,朱平安决定将这一步提前。
朱平安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自己对于冷兵器战争的理解和经验,相对于这个冷兵器时代而言,并不占多少优势,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名将,比如戚继光、俞大遒等人而言,自己其实远远比不上他们,不过若说热兵器战争,那戚继光、俞大遒他们,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时代,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这就是几百年经验的优势。所以,无论是顺应时代发展还是扬长避短,朱平安肯定将浙军向火器化的道路上推进。
虽然这个年代的火器还很粗糙,还很不成熟,但相对冷兵器而言,还是占有巨大优势,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对火器的理解和适用,还不够而已。
首先,时间成本。培养一个合格的骑兵,没有两年左右时间,培养不出来;培养一个合格近战老兵,相对容易,但是也得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培养一个合格远程弓箭兵,比培养近战老兵容易,但也得三五个月;培养一个合格的火铳兵,时间成本就比较低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了。
其次,兵源成本。冷兵器时代,相对于热兵器时代而言,对兵源素质要求更高,身强体壮等等要求很高,毕竟冷兵器时代气力是战力的基础,你要是身体弱、力气小,那挥舞大刀长矛软弱无力,拉不开长弓,那你就是一个累赘。但是,在热兵器时代,你只要能拿得起枪,那就够了。
另外,续航成本。冷兵器战争,挥舞大刀长矛,没几个回合就气喘吁吁了,拉弓射箭相对续航强一些,但是在古代连射八箭就是合格的弓箭手,连射十二箭就是精锐的弓箭手,一般而言,一个弓箭手在一场持续若干时辰的战役射五十箭就差不多是极限了。可是火铳呢,它省力多了,装填火药几乎不费力,扣动扳机也不费力,只要火药充足,枪不炸膛,理论上他可以无限续航。
所以朱平安对浙军操练的重点就是火器。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火铳、火炮真的是太粗糙了,火铳还是火绳枪,太落后了,朱平安虽然是古汉语文学专业文科生,不像理科生那样会造枪造炮,但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毕竟来自现代,有几百年历史经验,对于改进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有一些想法的,至少能提供一些思路。
比如说用燧石取代火绳、比如说在枪管增加膛线提高射击距离和精度等等。
有句名言说的好,“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装燧石,更不知道如何在枪管刻画膛线,但是自己可以提供这个划时代的思路了,通过能工巧匠、千百次试验,总能成功制作出来。
当然,也有不需要能工巧匠就能实现的思路。
比如说,提高火绳枪装填速度的一大划时代技巧——油纸火药包。将火药和弹头整一个用油纸包好,要装枪的时候把纸尾部用嘴撕开就可以使用,可以简单、快速装填火绳枪,避免士兵在激烈的战场上因为紧张、倏忽等因素装多或装少发射火药而造成射击故障和意外。这一技巧看似简单不起眼,但是按照历史发展,需要到17世纪左右才被人发明出来。
不过,现在就已经被朱平安提前发明了。朱平安也是在前两天发现浙军装填火药速度慢,还经常出现装多、装少导致意外发生的情况后,才想起了这个技巧。
现在浙军训练火铳,就是用的油纸火药包,速度足足提高了一倍不止。
这个技巧被朱平安列为了浙军绝密,严禁对敌外泄。
当然,朱平安也没有敝帚自珍,将这一发明技巧记在了密折中,上报给了嘉靖帝。只是,明军目前对火器重视程度不足,自己的建议并不一定能引起足够的重视。不过,相信随着浙军成军,随着浙军建功立业,这一局面定会改变。
(本章完)
如此时间又过了一日,在训练间隙,朱平安再一次收到了一份塘报。
朱平安展开塘报放眼浏览,然后禁不住扼腕一声叹息。
唉。
昨日塘报记载蔡典史领兵一千、抬棺出城剿倭,今日塘报已经有了此次剿倭的结果。
蔡典史所率领的一千一百多兵马,在与倭寇接战后,如羊群遭遇猛虎,瞬间崩溃,一千一百多兵马丢盔弃甲跑了一千多人,只有蔡典史同族八十人跟随蔡典史死战不退,最终蔡典史身中数刀而亡,同族八十人亦全部全部战死沙场。
倭寇此战也不是毫发无伤,蔡典史及全族共拼死了三名倭寇,重创了数人。
若我功成,则此棺将盛满倭寇头颅,本官以倭寇头颅祭奠父老乡亲在天之灵;若我失败战死沙场,有劳你们就把我放在棺材里抬回来
蔡典史的誓言依旧在九天回荡。
蔡典史他没有辜负他的誓言,他言出必行,最终以身殉职,战死于沙场。
但是,可悲且讽刺的是,由于他麾下一千多兵马都溃逃了,没有人能够将他收敛于棺中抬回去;相反,塘报记载,倭酋敬佩蔡典史的武勇,令倭寇将蔡典史的尸身收敛在棺材中,抬到了旌德县城,放在了城外,供蔡典史家人安葬
当然,倭寇也没有放过兵力空虚、惊慌失措、无人防守的旌德县城,自南门破城门而入,将县衙和县城的豪宅大院抢劫一空,最后还猖狂大笑着举起一根根火把将旌德县衙及附近民居全部付之一炬。
旌德县知县和县丞两人藏身于县衙粪桶之中躲过了倭寇和大火,捡回了一条命。
塘报最后记载,倭寇焚毁旌德县衙,在旌德县一通烧杀抢掠后,出现在了宁国府的泾县,劫掠了泾县的一个村镇。
倭寇出现在了泾县。
泾县?!
朱平安敏锐的神经瞬间被触动了一下,泾县,这个地方是在旌德县的北边啊。这个方向……朱平安微微挑了下眉,若有所思,蹲在地上,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地图。
朱平安将上虞登陆之倭寇自登陆以来,所劫掠过的地方,包括上虞、昌化县、於潜县、翕县、绩溪县、旌德县、泾县等全都按照地理位置标记了出来。说起画地图,估计这个时代还没有谁能超过朱平安,朱平安来自现代,现代地图不知道超过古代地图多少条街,整个中国的地图都在朱平安心中,江浙、安徽更是了然于胸。很快,地图就画好了,倭寇的行军轨迹顿时跃然纸上,清晰可视,一目了然。
从地图可以看出,倭寇自上虞登陆后,向北行止钱塘江边,开始了第一次转向,出乎意料的转向向西,深入内陆,一直向西深入到绩溪县,然后又出现了第二次转向。昨日倭寇自绩溪县劫掠旌德县,这个转向还不明显,现在倭寇出现在了泾县,这个转向从地图上看就很明显了,倭寇转向了,从向西变为向东了。
倭寇变向向北了。
倭寇怎么不继续向西深入内陆腹地了?为何转向向北了?
再往北哪些地方呢。
朱平安将北方的县府等行政区划一一填加在了地图上,宁国府往北是太平府,太平府下辖芜湖县、当涂县、繁昌县,太平府再往北可就是应天府了。
应天府?!
这伙倭寇总不会像历史上那群五十人的倭寇一样攻打陪都应天吧?!
不可能!
历史上倭寇攻打陪都应天的,就且只有那一次!应天可不是小县城,应天可是一座巨城,应天的守军可不像县城那样只有几百守兵,应天的守军足足有十来万呢。从这伙倭寇又是设伏又是突袭来看,他们也是有勇有谋,不会傻到自取灭亡的。
这伙倭寇最多北上至太平府就该转向了。朱平安推演了一番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就这样,朱平安一边训练浙军,一边密切关注倭寇的下一步动向。
如此又过了两日,朱平安又收到了一份塘报。
上一份塘报记载上虞登陆之倭寇入侵了泾县,这份塘报记载泾县知县丘时庸引兵八百追击倭寇于垾塘。倭寇在垾塘一通烧杀抢掠后,有恃无恐,并未离开,而是嚣张的休整,似乎专程等丘时庸引兵剿倭一样。丘时庸引兵杀来,倭寇以逸待劳,在垾塘交兵,一番厮杀,丘时庸兵马不敌倭寇,被倭寇杀的节节败退,死伤数百,丘时庸在心腹护卫下败退回县城。此一战倭寇几乎毫发无伤,只有数名倭寇受了些伤。
倭寇击溃丘时庸兵马后,在泾县一通烧杀抢掠,然后自泾县继续北上,目标直指南陵县。
南陵县知县胡光耀早在倭寇进入泾县就有所防范了,一边派人广求援军,向附近的建阳卫指挥缪印求援,向当涂县求援,向芜湖县求援,向太平府求援,一边派南陵县丞莫逞引兵三百坚守南陵县和泾县的分界山。这个分界山是南陵和泾县的分界山,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天然关隘。
莫逞带三百人守分界山,占据天险隘口,狙击一百倭寇,目标是不让倭寇通过分界山进入南陵县。
这一目标应该说不是很难,不需要与倭寇野战,只需要占据天险,守住关口,不让倭寇通过即可。
但是,可惜,莫县丞贪生怕死,在倭寇故技重施,腰挂泾县官兵的头颅,气势汹汹的来到关下作势攻关后,莫县丞看到倭寇腰间的那一个个头颅后,不由得两股战战,档间一股黄流不受控制的涌出,然后就一马当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下麾下兵马,撒腿跑路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莫县丞前脚跑路,后脚麾下的三百兵马也都跟着撒丫子跑路了。
瞬间,分界山就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关,脱光了,躺平了。
倭寇再一次,不费吹灰之力,不伤一兵一卒,就拿下来大明的一个关隘,顺利通过了分界山,顺利进入了南陵县境内。
(本章完)
朱平安在桃花集校场加紧练兵的时候,南陵县城已经陷入了人间地狱,一阵阵绝望的哭声,一声声临死前啼血的惨嚎,在南陵县城此起彼伏,街头上倭寇哈哈大笑着烧杀抢掠,无辜而可怜的百姓尸横遍街,鲜血染红了街道上的青石板。
由于防守分界山的莫县丞临阵脱逃致使倭寇顺利通过分界山进入南陵县境内,并一路追着莫县丞的屁股从南陵县城南门进入南陵县城内。倭寇一进南陵县城就开始杀人放火,将南陵县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该死的莫胖子,本尊知道他无能,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无能到这种程度!临阵脱逃,致使倭寇如此轻易的就杀进城来!该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本尊肩负重任,不能就在这里!”
南陵知县胡光耀得知莫县丞临阵脱逃、倭寇已经杀进城后,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莫县丞,一边飞快的收拾金银细软、带上妻儿,拿着县印,在县衙差役的保护下,迅速从东城门逃离南陵县城。
胡知县之所以选择从南陵县城东门逃离,是因为他向建阳卫指挥缪印、当涂县知县、芜湖县知县及太平府知府求援时,约定的汇合地点就是东门。
从东门沿着官道跑,有大概率能遇到援兵,这样安全系数比从其他门跑高多了。
胡知县跑出东门大约一里多地就看到前面官道上锦旗招展、人喊马嘶,黑压压一千明军装扮兵马正在往这边而来。
“援军来了!”
胡知县看到来人装扮,心知是援军到了,顿时大喜不已。
“咳咳,都给本尊记住了,我们这不是弃城而逃,我们这是出城迎接援军来了,听明白了吗?!”
胡知县咳嗽了一声,扭头对身后的差役严肃道。
“明白。知县老爷带我们迎接援军来了。”差役们齐声道。
“善!”胡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快兵马就到了跟前,胡知县领人快步迎上前。
正如胡知县所想,来者正是援军,建阳卫指挥缪印带兵八百来援,当涂县县丞郭映郊领兵三百来援,芜湖县县丞陈一道引兵三百来援,太平府知事郭章领兵四百来援,合计援兵一千八百。
“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不辞辛苦,救援我南陵县,耀不胜感激之至,特率衙僚前来迎接。”胡知县热情激动的拱手上前,向缪印、郭映郊等人表示感谢。
“胡知县客气了,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剿灭倭寇,保境安民,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况且这伙倭寇屡屡流窜作案,不剿灭他们于南陵,指不定他们下一步流窜到哪里遗害百姓呢!”
缪印等人翻身下马,拱手还礼,对胡知县出城两里相迎,不免有些感动。
不过,距离近了,缪印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胡知县还背着包袱?还有,那被差护着的家眷是怎么回事?!
胡知县出城迎接我们,还背着包袱,带着家眷?!
这哪是出城相迎啊,这分明是弃城而逃好不好?!
顿时,缪印等人不由抽了抽嘴角,不过,也没有拆穿胡知县。
毕竟官官相护嘛。
不过饶是如此,胡知县被缪印等人的眼神看的脸色通红。
由于倭寇就在南陵县城内,缪印等人也来不及过多寒暄,简单寒暄两句,几方话事人便根据职位高低及所带兵马人数统一了指挥,一致同意由建阳卫指挥缪印担当联军剿倭总指挥。
“胡知县务勿忧,诸位也请放心,城内倭寇已经不足百人,我等各兵足足有一千八百多人,区区蕞尔小倭,手到便能擒来。事不宜迟,诸位听我号令,盾兵上前,弓兵紧随其后,其余兵马注意随时冲锋陷阵,随本将进城剿倭!”
缪指挥对胡知县等人说了一句,然后大手一挥,对全体兵士下令道。
“剿倭!”
四方联军在缪指挥的指挥下,调整了阵形,向东门来抜。
人喊马嘶,锦旗招展,虽然队列不够整齐,但是声势浩大。
联军向着南陵县东门开拔,很快就到了东门外,正待进城,就听到东门洞传来一阵哭喊救命的声音,以及一通叽里呱啦的鬼叫声,接着就看到一群老百姓从城门洞仓惶往外逃,仿佛有死神在追一样,才跑出城门,看到外面联军,眼睛的希望还未亮起,就被身后一群月代头赤脚的倭寇追上了,挥舞着倭刀杀鸡宰狗一样将老百姓砍翻在地,哭喊救命声戛然而止。
一片血腥。
城外声势浩大的联军看到这一幕,被倭寇的凶残吓到了,一个个后脊背发凉,脚肚子哆嗦,还未交战,士气就已经弱了三分。
“瞧你们一个个怂样,怕什么,倭寇就这么点人,我们足足有一千八百多人,一人撒泡尿就能淹死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来人呢,取我宝雕弓来,本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百步穿杨!”缪指挥一声大喝,扭头臭骂了一顿,令人取弓箭,准备射死一个倭寇,好好鼓舞鼓舞众人士气。
亲兵双手登上弓箭,缪指挥一把拿过弓箭,帅气的耍了一个弓花,赢得一阵叫好,接着反手取箭,搭箭控弦,拉弓如满月,瞄准一个明显倭酋模样的倭寇,松开弓弦,羽箭嗖一声飞速向着目标倭寇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缪指挥之策也!
众联军的视线随着羽箭而去。
哚!
在众人视线中,缪指挥的羽箭准确命中了那个明显倭酋模样的倭寇的面门,把那倭寇的脸都射歪了。
“将军神射!”
“将军威武!”
一众联军纷纷叫好,士气瞬间大振。
“哪里哪里,寻常寻常,不足一夸!”缪指挥在一阵叫好声中顾盼自若,扭头冲众人摆了摆手,禁不住一脸笑意的谦虚道。
夸什么呀,只是基本操作啦……
缪指挥话音刚落,就发现众人的叫好声戛然而止!就像叽叽喳喳的小鸡仔被狼一口咬断了脖子似的。
缪指挥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混蛋,本将只是谦虚一下而已,你们这么听话干什么,接着夸啊。
“将…将军……”兵士颤抖着手往对面指去。
怎么了?
还能诈尸了不成?!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缪指挥哼了一声,扭头顺着兵士的手指看去,然后整个人不由哆嗦了一下。
在缪指挥视线中,那个被一箭射歪了脸的倭酋将脸转了过来,嘴里面咬着羽箭中端的箭杆,一脸不屑的呸了一声,将羽箭吐在了地上。
联军一个个目瞪口呆,脸色苍白一片!
我没看错吧?
那,那个倭寇用嘴接住了将军射出去的箭?!
这还是人吗?!
那是魔鬼吧?!
联军们骚动了起来,士气顿时一溃千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