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倭寇夜袭造成的损失终于统计出来了,各军营还有百姓损失惨重。
母庸置疑,伤亡最重的还是老百姓,此次夜袭中共有六百三十九名百姓死亡(有两百多百姓是被倭寇砍杀的,有三百多是被倭寇放火烧死的,还有一百左右老百姓是逃命时被自己人踩踏死的),七百多百姓受伤。这还是朱平安留下的浙军和临淮侯的江淮军及时赶来民营解救百姓,不然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伤亡更重。
各军方面,伤亡也很惨重。
一千兵马的何卿军,在此次倭寇夜袭中,四百零三人死亡,跟老百姓一样,有被倭寇砍杀的,也有倭寇烧死的,也有逃命时踩踏然的,二百余人受伤,另有十七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是逃命中失足坠海、坠河,还是作了逃兵;另外,有九十八顶军帐被倭寇付之一炬,随军粮草也被倭寇焚毁。
一千兵马的沉希仪军,在此次倭寇夜袭中,三百七十人死亡,二百余人受伤,也有二十一人失踪,八十五顶军帐被倭寇烧毁,粮草也是被烧的颗粒物存。
两千兵马的汤克宽军,亡四百零六人,伤三百余人,有十七人失踪,一百零八顶军帐被烧毁。
三千兵马的俞大猷军,亡三百九十八人,伤三百余人,无人失踪,一百一十九顶军帐被烧毁。
两千兵马的胡宗宪、赵文华中军,伤亡最为惨重,一共有五百八十七人在倭寇夜袭中丧命,四百三十六人受伤,五十六人失踪,一百八十五顶军帐被烧毁,营中粮草悉数被烧毁。
临淮侯在朱平安激烈、犀利的言辞激将下,勉强执行了三四分建议,只是令巡逻卫兵和辕门守卫做好警戒,防止倭寇夜袭,但即便只执行了三四分建议,江淮军的损失也是诸军中损失最小的。三千兵马的江淮军,亡一百零七人,伤三十余人,无人失踪,只十七顶军帐被烧毁。
只有朱平安的浙军大营,无人伤亡,无人失踪,也无军帐、粮草被烧毁。
收到倭寇夜袭损失结果后,朱平安叹了一口气,郁闷的走出帅帐,坐在一个土包子上,吹了许久的寒风,才将一腔愤怒不平的热血冷却了下来。
这些损失,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昨天傍晚,赵文华听取了自己的建议,令各军营做好防范倭寇夜袭的准备,各军岂能有如此重大的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前来看祭海的无辜老百姓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伤亡!!
可是,主持祭海的赵文华对自己的建议,一点也没有当回事!不仅不以为然,甚至还嫌弃自己打扰他和胡宗宪写祭海顺烈完成的请功奏疏。
总督张经虽然认为自己的建议并非庸人自扰的无稽之谈,但是也没有太将自己的建议当回事,不然他即便被赵文华以圣旨强行夺了祭海主持大权,但是身为江南诸军总督,令诸军提高戒备、警惕倭寇夜袭,又有哪个将士敢不听他的话呢?!
当然,也不能对张经太过求全责备,毕竟被赵文华以圣旨和圣上名义夺了祭海大权后,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赵文华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了,因此不再插手祭海之事了,以免跟赵文华有任何交际。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由老百姓和将士承担了本可以避免的伤亡。
如果按照自己的建议,提高警戒,做好防备,这些伤亡本可以避免的。
可是,本可以避免的伤亡,就是因为上级不重视,还是发生了。
这就是朱平安愤怒不平的原因。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两个月前,几十人的倭寇袭扰应天是第一次,那一次也是如此,自己赶往应天示警,却不被人所重视,甚至被嘲笑,以至于历史悲剧重演。
一次又一次示警被忽视。
一幕又一幕惨痛悲剧上演,朱平安心中积累的愤怒不平,让他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只能走出帐外,让腊月的寒风,将他一腔热血,冷却下来。
这个时候,朱平安心底那颗掌权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奋力的伸出嫩芽。
如果我掌权,就不用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就可以发号施令。
既然,将来胡宗宪可以做总督,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做总督?!
熟知历史的我,会做的比胡宗宪更好,这一点,朱平安有信心。
另外,胡宗宪的品行,朱平安不予苟同,尤其今日亲眼看到他积极配合赵文华,扣张经黑锅后,朱平安把他的品行看的更清楚了一些。历史上,胡宗宪立下抗倭大功,名声不显,无法跟戚继光和俞大猷相提并论,正是因为他品行有亏,声誉不佳。
朱平安自认,做总督的话,自己会做的更好。
对于张经。
说心里话,对张经的剿倭思路,朱平安其实并不是完全赞同。
虽然张经的剿倭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正确的剿倭思路,并不是只有这一种。
兵力不足有兵力不足的打法,可以积极防守,可以打小仗,也可以集中有限兵力打局部仗;本地兵马战斗力差,也有战斗力差的打法,可以边打边练,边练边打,在战火中成
长。
不一定非要狼兵到位,才可开展剿倭行动。有多大的力气,使多大的劲。
按兵不动,客观上坐视百姓被倭寇烧杀抢掠,朱平安是看不下去的。
总之,在朱平安看来,张经做的还是不够好,做的慢了些。
至于赵文华,赵文华整人、抢功、甩锅一流,剿倭的话,他跟纸上谈兵的赵括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指挥剿倭,完全是灾难。
相比于他们,我能做的更好……
江南总督,这个大位,我也想争一争,当然,朱平安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资历还有功绩,以及人脉,都远远不足以坐上这个位置,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一步,向着这个位置前进吧。
朱平安从土包子上起身,拍了拍屁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嘿耶,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想做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在这里我都能实现……”
寒风中,朱平安缓步走向中军帅帐,嘴里面哼的不成调的调子……
黎明前,倭寇夜袭的结果出来后,赵文华就令人招各营主将前来帅帐议事。
老将何卿以前都自持老将资历,倚老卖老,倚资历卖资历,每次参会都是姗姗来迟。
他常常为他资历自付,我可是川蜀名将,正德年间就承袭祖上的职位,就任指挥佥事,因能力突出,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提升为筠连守备;嘉靖初年,芒部土舍陇政、土妇支禄等人反叛,是我何卿率兵平定了他们的叛乱,因功升为副总兵;又几年,威茂番十多砦连兵劫抢军饷,攻打茂州和长宁诸堡,又是我何卿带着当时的副使朱纨,率兵剿灭了他们,诸番争献首恶,歃血断指耳,誓不再反叛,我因功升为署都督同知;只是后来养病挂职,后来,塞上战事起来,圣上召我将兵打仗,我因为病还没好,推辞了,惹怒了圣上,被圣上夺了都督官,降为都指挥使,入兵部听差。
若非如此,尔等小辈,有何资格与我同列,皆是我帐下听差小辈而已。
不过,今天却是例外,今天他一收到消息,就动身了,是第一个到达赵文华帅帐的。
之所以不再自持资历,姗姗来迟,是因为这次倭寇夜袭,就属他们营伤亡最为惨重,损失最大。
他的老脸没地放是一方面,最主要是担心被赵文华当成典型给处置了。
所以,他积极前来帅帐,态度上、行动上积极一些,以免刺激赵文华。
当他到达帅帐时,赵文华并不在帅帐。
帅帐内除了一张赵文华办公的长桌和专属赵文华的帅椅外,别无一物。
“老将军,赵大人在跟胡大人起草公文,您稍等片刻。”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上前,请何卿稍候片刻,唯恐何卿这个老将发脾气。
亲兵们这些天早就摸清楚了,这些将领里面,就何卿和沉希仪两个老将难伺候。
“无碍,无碍,公文要紧,我等着就好。”何卿这次态度好的很,摆了摆手,很是好说话。
何卿坐下没多久,就又有人赶来了。
第二个进来的是沉希仪。
沉希仪跟何卿的经历几乎如出一辙,他也是正德年间承袭的祖上奉议卫指挥使的职位,也是南征北讨,先升都指挥同知,又升参将,再升总兵,坐镇贵州,两年后同样养病归家。再接着,也是塞上战事起,嘉靖帝召他领兵,他称病拒绝,惹怒嘉靖帝,被降为都指挥佥事,在兵部听候差遣。
沉希仪被调来江南后,也跟何卿一样,也是常常自持老将资历,有所怠慢。
这次之所以积极前来帅帐听令,也是因为这次倭寇夜袭,他营的损失很大,也是跟何卿一样,担心被作为典型,故而积极前来听令,以免刺激赵文华。
“沉大人来了。”
何卿看到沉希仪进入帅帐后,打了一个招呼,主动的站在了沉希仪右手边。
古时官场座次尊卑有别,十分严格。周、秦、汉时,我国以右为尊,隋唐、两宋,我国又逐渐形成了左尊右卑的制度,明朝时洪武大帝钦定以左为尊,形成了定制。
何卿之所以主动让出左边位置,是因为这次倭寇夜袭,他营死了四百多人,而沉希仪军只死了三百七十多人,沉希仪更有资格站在左手边。
沉希仪来了没多久,又有人进帐了。
这次进来的是汤克宽。
何卿、沉希仪在汤克宽进来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右挪了挪,把左手边位置让给汤克宽。
虽然汤克宽军死了四百零六人,也伤了三百多人,但是汤克宽军将来袭营的倭寇,打死了二十七人。这些斩获,足以令何卿和沉希仪两人退避让位了。
要知道,何卿和沉希仪两军损失那么大,也没有斩获哪怕一个倭寇首级。
“何老将军,沉老将军,岂敢岂敢......”汤克宽嘴上推辞了一下,脚却没有动。
汤克宽对两位老将倚老卖老,早有不满了,这两位老将依着资历老,对他们这些年轻将领多有傲慢和怠慢,而且,这两位老将还以经验老道为理由,多次不认真贯彻执行张总督的将领,与他们配合演习、操练,他们也多不配合。
这次得知两位老将营中损失惨重却毫无斩获后,他心里没少偷笑。
此刻见两位老将认怂让位,他心中暗爽得紧,假意推辞了一下,便老神在在的站着了。
很快,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的来人是俞大猷。
俞大猷人高马大,膀大腰圆,进来帅帐后,主动上前拜见了何卿、沉希仪两位老将军,又微笑着抱拳跟汤克宽打了一个招呼。
虽然现在俞大猷官位比他们高,但是依然对他们持后辈礼,盖因何卿和沉希仪都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俞大猷都做过他们的副手,或者是手下将领。
虽然,何卿和沉希仪现在官位不如他,也常对他摆当初的老领导架子。
但是俞大猷对他们依然恭敬有加。
“俞将军来了,请......”
何卿和沉希仪这次没再摆老领导架子了,抱拳回礼,主动又往右挪了挪,将左边的位置留给俞大猷。
俞大猷军虽然在此次倭寇夜袭中死了三百九十八人,死伤惨重,但是袭击他军的倭寇人数多,足有八十人呢,比袭击他们三人军营的倭寇多。
而且,更令他们虚左以待的原因是,八十个袭击俞大猷军营的倭寇,留下了六十五具尸体。
“俞将军请。”
汤克宽抱拳礼请俞大猷站在左边。
他对俞大猷佩服的紧,无论是俞大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还是俞大猷的统帅指挥,他都佩服的紧。
俞大猷再三推让,不过何卿、沉希仪还有汤克宽都坚持的很,俞大猷只好站在左边。
俞大猷到了没多久,临淮侯就腆着肚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临淮侯一脸红光,神色傲然,进来后看了看帅帐内的情形,坦然的走向最左边。
昨晚,朱平安让给了他八十个倭寇尸首,他又跟浙军一起解救了民营,救了数千百姓,同时还配合浙军斩获了十八个倭寇首级,朱平安也全都让给他了。
九十八个倭寇首级的斩获,又解救数万百姓,给了他足够的站在尊左的底气。
何卿、沉希仪还有汤克宽、俞大猷等人,也都主动往右挪了挪......
临淮侯还没站稳脚呢,帅帐就又被人掀开了,众人将目光投向门口。
朱平安从门口走了进来。
于是,何卿、沉希仪等人主动的又往右挪了挪,给最左边留出一个空间来。
“哈哈,贤侄来了,快快过来......”
上一秒还一脸傲然的站在左边,脚下彷佛生根了的临淮侯,第一时间往右挪了挪,脸上的傲然神情变成了热情笑容,伸出胖手,连连勾手招呼朱平安过来。
“见过诸位将军,伯父......”朱平安一脸温和笑容步入帅帐,拱手与俞大猷、何卿等人见礼,然后顺理成章的被临淮侯拉到了最左边。
“朱大人。”何卿、沉希仪等有些脸红的与朱平安拱手回礼。
他们实在是脸红,何卿、沉希仪之前对朱平安没少摆老将架子,在他们看来,虽然朱平安年少有为,状元出身,又是四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代副使,但是你文成,不代表武就,你从文跨行入武,你就是一个新手,有的学呢,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一个多月前的倭寇袭扰应天,你能灭倭,那是倭寇睡着了,你走了大运,而且,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调来,才给了你脱颖而出的机会,不然,哪有你的机会。
可是,这次倭寇夜袭,实实在在的打脸了。
夜袭浙军大营的四十个倭寇,第一时间就被浙军给打死了,不止如此,浙军还解救了中军大营,胡宗宪、赵文华率领中军打死了八十名倭寇(这是赵文华、胡宗宪和朱平安商量好的,他们从朱平安的斩获中,分了八十个倭寇首级),浙军打死了八十八人;不止如此,浙军还派兵协助各营灭倭,解救民营,陆续斩获了一百六十八个倭寇首级。
若非浙军及时赶来他们大营救援,他们今晚的人员和财产损失还会更大。他们统计了一下,今晚倭寇夜袭之战中,朱平安率领浙军总共斩获了两百九十名个倭寇首级。
今晚,整个醮场总共斩获了五百六十六个倭寇首级,浙军就独占了一大半。
此子,恐怖如斯......
当然,这也是他们不了解实情,不知道朱平安分给了临淮侯的九十八个倭寇首级,更不知道朱平安分给了赵文华和胡宗宪八十个倭寇首级。
不然,他们更会觉得此子恐怖如斯......
在实打实的战绩面前,何卿、沉希仪他们再也没有脸托大,摆老将老资历架子了。而且,对朱平安今晚救援他们营寨之情,他们心里也很感激。
“朱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允文允武,真乃我朝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何卿和沉希仪捋着胡须,对朱平安称赞不已。
“老将军谬赞了,平安愧不敢当。”朱平安自然客套的谦虚了起来。
“朱大人真是后生可畏啊。某没想到火器有这么大的威力,提前装填好火药,三队密集齐射,三十米内可谓无敌,今晚你们浙军对火器的运用,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而且,我感觉你们浙军火药装填也比一般人要快的多,以后有机会,还要向朱大人详细讨教一下火器运用之道......”
俞大猷对浙军今晚犀利的火器印象很深刻,悍不畏死的倭寇在火器面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还未到近前,就被浙军犀利的火器打成了筛子。
浙军运用火器的阵型也令俞大猷印象深刻。
三排火铳兵密集排列,一排蹲着,一排弯腰,一排直立,三排一起开火射击。
一轮开火,对面悍勇挥刀的倭寇就倒下一大片,杀伤力惊人......
之前,俞大猷对火器阵型的理解,也都是永乐大帝组建神机营的火器布阵之道。
核心是火器乃接敌前所用,战时火器兵居前,火器兵列队要疏,各火器兵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装填火药,实施轮番射击,提高射击频率,在两军接战之前摧毁敌人前锋,打击敌人士气,接战时,火器兵退后,由后面的骑兵或步兵顶上,作为主力,冲击敌阵,追歼败逃之敌。这就是俞大猷所理解和运用的火器之道。
可是,浙军的火器之道,却与永乐大帝以及当前所有人的火器运用之道不同。
浙军则是排出密集的阵型,提高火器威力,使得火器的威力极为惊人。
效果还极为惊人!
这是朱平安所独创的,与神机营截然不同,崭新火器战法!
相当于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战阵!
俞大猷作为一名沙场宿将,深知其难度有多高,非旷世名将不可为也。
另外,俞大猷也注意到浙军装填火药速度很快,感觉没几个呼吸的时间,浙军就装填好火药了。
这让俞大猷很好奇,他们自己军中也装备有火器,虽然比例只有不到两成。
他们的火铳兵装填起火药来,很慢,需要好一会时间才能重新装填好。
浙军装填速度,至少快了一倍。
不要小看这些时间,这意味着,浙军的火器发射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倍。
一般火铳兵开火一次,浙军就可以开火两次!杀伤力至少翻了一倍。
以前,俞大猷对火器还不够重视,将火器作为接敌前所用,可是今晚看了浙军对火器的运用后,令他大开眼界,彷佛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一样。
原来火器还可以这么用,他是真想跟朱平安好好的讨教一下火器运用之道。
朱平安听了俞大猷的话,对俞大猷这个青史留名的抗倭名将,佩服不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晚火器初用,俞大猷就看出了其中关键之处。
俞大猷不愧是俞大猷。
能够启发这个年代的名将重视运用火器,这是朱平安求之不得的事情。
“俞将军过奖了。”朱平安拱手向俞大猷回礼,然后一脸热情的向俞大猷说道,“我的府门随时为俞将军敞开,俞将军可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探讨研究火器运用之道,互相学习。我以为火器还有特别大的潜能,远远还没有开发出来。无论是陆战,还是水战,火器都有很大的潜能可以开发,俞将军长于水战,还要向俞将军多请教水战之道......”
“多谢朱大人,那我少不得打扰了。”俞大猷也没想到朱平安这么热情,不有欣喜豪爽的说道。
“赵大人到……”帐外亲兵通报的声音,打断了朱平安与俞大猷等将领的交谈,众人停止了交谈,整了整戎装,管理了一下表情,恭迎赵文华入帐。
很快,在亲兵话音刚落,赵文华便和胡宗宪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帅帐。
赵文华走在前,胡宗宪抢先亲兵为赵文华掀开帐门,落后赵文华半步。
看到赵文华入帐,何卿、沉希仪等人顿时像迎来了末日审判一样,顿时感觉压力来了,分分钟就紧张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忐忑不安。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无比沉重了起来。
“呵呵,梅林,你的文笔没得说,拟写的这份奏疏,我很满意。”赵文华手里拿着一份奏疏步入帐内,扭头对跟在身后的胡宗宪笑着夸赞道。
“大人过奖了,都是大人在旁指点润色,才能写出这份奏疏。”胡宗宪一脸谦虚的恭维道。
“呵呵,哪里哪里,我不过提点一两句而已。”赵文华笑着摆了摆手。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帐内,跟帐内沉重压抑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文华步入帐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帐内紧张忐忑的氛围,微笑着环视了在帐的何卿等人一圈,呵呵说道,“呵呵,何老将军、沉老将军,诸位大人,缘何面如土色?”
何卿、沉希仪两个老将,听了赵文华的话,老脸更红了,羞臊不已。
想我们少年就蒙父辈荣光照耀,继承祖上传下的武职,南征北战,一世英名,临老了竟然要晚节不保了,一千大军被几十个倭寇夜袭搞得死伤惨重。
晚节不保,如何不羞臊呢,担心成为典型,如何不忐忑紧张面如土色呢?
汤克宽略有尬色,虽然他二十七个倭寇首级的斩获,但是两千大军死了四百多伤了三百多呢,而夜袭的倭寇只有不到一百人而已,虽说是倭寇突然夜袭,但是一直标榜治军森严、谨慎小心的他,面对这个结果,还是禁不住尴尬的。
俞大猷脸色坦然,波澜不惊,他戎马半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打了无数胜仗,也吃了不少败仗,被抢过功,也被扣过黑锅,他俞大猷早就养成了一颗大心脏。
更何况,今晚虽然他损失不小,但是八十个夜袭的倭寇,只跑了十几个,其他的全都被他留下了。
临淮侯则是把肚瓜子腆的更高了,骄傲而期待,像是颁奖台下等待上台领奖的三好学生一样。
朱平安神色平静,波澜不惊,在场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胡宗宪和赵文华要做什么了。当然,傲视全场的战绩也让朱平安足以稳坐钓鱼船了。
“呵呵,诸位大人,昨晚我们齐心协力,取得了一场大捷,应该高兴才是。”
赵文华微笑着接着说道。
齐心协力?!
取得一场大捷?!
说的是我们吗?
何卿、沉希仪、汤克宽还有俞大猷全都呆愣住了,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赵文华,赵文华是吃错药了,还是喝多了,还是在阴阳怪气,明明昨晚倭寇夜袭,各军死伤惨重,怎么成了一场大捷了?!
“呵呵,本官早就猜到倭寇不会坐视我们祭海,定会派人前来捣乱,为了扩大祭海效果,提振军心民心,本官故意以身为饵,引诱倭寇前来袭击,暗中令胡宗宪部、朱平安部、李庭竹部做好战斗准备。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所有人,是因为诱敌之计要想成功,必须要保密,缩小知情范围,你们本色演出,才能更好的迷惑倭寇,配合本官完成这场诱敌之计。”
“果不其然,倭寇果真中了本官的诱敌之计,一千多倭寇前来夜袭醮场,主攻本官坐镇的中军大营,妄图杀死本官,亵渎圣旨,玷污祭海!”
“你们也都没有令本官失望,牵扯住了倭寇分兵,给朱平安部、胡宗宪部、李庭竹部剿灭倭寇主力留下了充足的时间,配合本官取得了这场大捷。”
“是役,本官坐镇指挥,汤克宽部斩获倭寇二十七,俞大猷部斩获倭寇六十五,李庭竹部斩获倭寇九十八,胡宗宪部斩获倭寇八十,朱平安部斩获倭寇两百九十,另有五百多倭寇走投无路,跳入大海,结果海神发威,巨浪滔天,吞噬了所有妄图跳海逃生的倭寇,令其尸沉大海。是役,斩获倭寇首级五百六十六,另有五百多倭寇尸沉大海,共计毙倭一千余,取得了辉煌胜利。昨晚一战,当属剿倭以来,江南第一功!”
赵文华目光灼灼的扫视众人,缓缓说道。
何卿、沉希仪还有汤克宽、俞大猷全都蒙了,昨晚原来是这样的吗?!
昨晚倭寇夜袭,原来赵文华早就猜到了,不惜以身犯险,以身为饵,行诱敌之计?!
昨晚倭寇有一千多人?!除了我们斩获的倭寇尸首,还有五百多倭寇尸沉大海?!
是这样吗?!
何卿、沉希仪还有汤克宽、俞大猷都是沙场宿将,蒙了数秒后,心里都给出了否定。
倭寇人数不会是一千多人,他们这些沙场宿将不至于连倭寇人数弄错。
昨晚夜袭时,倭寇四起,喊杀声和刺耳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看似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一开始也弄不明白倭寇人数,不过挺过一段时间,弄清楚袭击他们营地的倭寇人数只有几十人后,他们就明白了,倭寇实在虚张声势。
他们都是沙场宿将,弄清楚袭击他们营地的倭寇人数后,一估算就估算出来了,昨晚夜袭的倭寇也就六百来人,不会超过一千人。
另外,五百多倭寇被迫投海逃生,结果被尸沉大海,更是无稽之谈。
几十人的倭寇都敢冲击数千人的军营,五百多倭寇哪里需要投海逃生啊,他们足以横行整个醮场,完全可以轻松突围,甚至五百人的倭寇冲击中军的话,赵文华他们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说话啊,早就嗝屁了。
所以,显而易见,赵文华在撒谎。
赵文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怀疑,遂轻声笑了笑,幽幽的接着说道:“虽说为了诱倭寇成功,把你们也蒙在鼓里,但是本官在祭海之初,将你们调来协助祭海时,以及巡营时,本官也屡次三番的给你们强调,要提高警惕,防备倭寇捣乱,也是给你们提足了醒,不过,从各营的损失来看,显然有人没将本官的提醒听进脑袋里……”
他清楚这些人不给些压力,是不会乖乖配合的,所以他这一席话就是给压力。
效果也很明显。
何卿和沉希仪听了赵文华的话,明显压力陡增,额头都有冷汗浮现了。
老将老将,越老越爱惜羽毛。他们珍惜父辈的荣光,更珍惜将父辈的荣光发扬光大,并传承下去,他们都想成为家族更耀眼的荣耀,为家族后辈所崇敬。
他们昨晚表现太拉胯了,区区几十个倭寇,就造成他们麾下将士伤亡惨重,就是治他们罪也不为过。
若是被治罪的话,那他们可就晚节不保了,而且也会令他们家族蒙羞。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成不了家族的荣耀,还会成为家族用来教育后辈的反面典型。
这是他们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他们听了赵文华含有问罪意味的话语,顿时惴惴不安了起来。
汤克宽也脸色略变,他跟张总督走得近,担心赵文华趁机打压报复。
如果紧盯着他们大营的伤亡做文章的话,参他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
俞大猷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临淮侯就更不会担心了,朱平安这个知情者更是澹定。
赵文华再度环视众人,然后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呢,看在诸位牵扯住了倭寇分兵,给本官指挥胡宗宪部、朱平安部和李庭竹部剿灭倭寇主力,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协助本官取得这场抗倭第一大捷的份上,本官在上奏圣上的奏疏中,就不追究诸位的责任了,对于诸位的损失用‘不畏牺牲’一词一笔带过,相反,本官还会为你们表上协助剿倭之功,此次剿倭大捷,你们有苦劳,也有功劳,都是有功之人。”
啊?!什么?!
我没听错吧?!
赵文华他不仅不追究我们伤亡惨重的责任,用“不畏牺牲”一词为我们文墨是非,还要为我们上表协助灭倭之功,表我们的功劳和苦劳?!
何卿和沉希仪等人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赵文华竟然如此大度?!如此为他们着想?!
这还是赵文华吗?!
他们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赵文华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呢。
不过当赵文华将拟写好的《庆祭海疏》传阅给众人后,何卿等人这才确定,他们没有听错,赵文华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的那么写的。
赵文华和胡宗宪已经在这份《庆祭海疏》上签字了,这可做不了假。
这份祭海奏疏确实有写他们“不畏牺牲”,“牵扯倭寇分兵”,为赵文华指挥朱平安部、胡宗宪部、李庭竹部剿灭倭寇主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不止如此,赵文华还如实的将汤克宽部斩获倭寇首级二十七,俞大猷部斩获倭寇首级六十五,李庭竹部斩获倭寇首级九十八”等记载在册。
不过,汤克宽等看完之后,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这份奏疏除了写了真实的五百六十六个倭寇首级的斩获外,还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记载:
“在臣主持下,在各部追击、围剿之下,剩余五百多倭寇逃无可逃,被迫跳海逃生,结果本来风平浪静的大海,忽地掀起滔天巨浪,五百多倭寇在惊恐大喊中被巨浪卷入海底,葬身大海深处,尸骨无存。白日祭海方完,晚上海神便助我大明剿灭倭寇。祭海之成功,由此一役,足以可见。一役灭倭一千余,实乃东南剿倭第一功,军心、民心皆大受振奋,大受鼓舞,抗倭之局,欣欣向荣。圣上英明,力主祭海,如今祭海大成,剿灭倭寇,指日可待......”
什么时候有五百多倭寇投海了?!昨晚大海哪有什么滔天巨浪啊?!
这不是子虚乌有嘛。
故而,看完赵文华的奏疏之后,何卿等人心中百味杂陈,又高兴又皱眉。
“诸位,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在奏疏后联名签署,与本官一起上奏。”
赵文华微笑着看向众人,缓缓说道。
什么?!
要我们在奏疏上署名连奏?!这不是让我们为此奏疏背书吗?!一同证实他赵文华所奏非虚,证实除了实打实的五百六十六个倭寇首级外,还有五百多倭寇被迫跳海,证实昨晚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将五百多跳海倭寇葬身海底!
这......
何卿等人俱都默不作声。
“如果诸位有意见,不署名其后的话,那我这奏疏就得修改了,到时候诸位可别怪本官下笔太狠......”赵文华幽幽说道,停顿了一秒后,又呵呵的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呵呵,玩笑玩笑,诸位大人不要当真,不要有心里负担,愿意署名就署名,不愿意署名就不署名,本官绝不强求......”
赵文华说开玩笑,可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觉的他在开玩笑,他就是认真的,如果不署名的话,他真会那么做。
虽然没有挑明,但是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你们不在这份奏疏上签字,那我就要修改奏疏,将你们的责任一笔一笔的写清楚了,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请问赵大人,张总督可看过此奏疏,可有何意见?”汤克宽拱手问道。
“我有将此奏疏询张总督意见,张总督说,祭海之事,由我做主,他不插手。”赵文华耸了耸肩膀,悠悠道。
赵文华撒谎了吗?!还真没有,张经看也没看赵文华拟的奏疏,就说了上面那一番话将赵文华打发了,不过张经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祭海之后,江南抗倭之事由本官一力做主,也请赵大人不要插手其中”。
“诸位大人,考虑好了吗,祭海已毕,本官要及时向圣上奏报,此奏需要在今日辰时末以八百里加急奏报圣上,时间不等人,诸位如果有意见,请就请回吧,本官和梅林需要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修改祭海奏疏。”
赵文华看到众人沉默,微微扯了扯嘴角,声音不耐的催促道,再度给众人以压力。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你们要是再不签字,那就滚吧,本官需要修改祭海奏疏了,至于怎么修改,不言而喻。
赵文华言毕,何卿、沉希仪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他们心理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好吧,沉默是金,诸位的默金,本官笑纳了。”赵文华微微笑了笑,然后便拉下脸来,对众人说了一句,“不用诸位大人为难了,诸位大人请回吧。”
“虎卫,送客。”
接着,赵文华毫不客气的对帐外喊道,让人送客。
一般场合都是端茶送客,这么直言了当的喊虎卫送客,很是不合常礼。
“咳咳,赵大人请慢,我年纪大了,脑子反应慢,而且送呈圣上的奏疏,容不得疏忽,我一直在核对奏疏里面的几个数据了,嗯,现在核算完了,确无问题。”
何卿看到赵文华不客气的送客,顿时急了,也不顾的脸面了,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
“大人......”这时帐外的虎卫已经应声入帐了,抱拳向赵文华请示。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赵文华先对进帐的虎卫摆了摆手,打发了他们。
然后,才微笑着看向何卿。
“嗯,这是本官疏忽了,确实,送呈圣上的奏疏再认真也不为过。不过,也还请老将军理解,圣上还在等着祭海的结果呢。”赵文华微笑道。
“是,是,理解,理解。”何卿连连点头。
“梅林,笔墨伺候老将军署名。”赵文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一旁的胡宗宪说道。
“是。”
胡宗宪应了一声,熟练的取了笔墨,将奏疏最后一页翻开,摆在了桌面上。
“何老将军,您请吧。”胡宗宪将毛笔蘸了墨汁,又在砚台上顺了两下,使毛笔处于最佳书写状态,然后一脸微笑这看向何卿,催促示意道。
“咳咳,好。”
何卿咬了咬牙,迈步走上前,拿起毛笔在奏疏的后面署上了他的名字。
若是放在年轻时,甚至在五十岁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何卿绝对不会屈服在奏疏上署名,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败了,我认罚,我何卿有信心日后戴罪立功,洗刷掉这次战败的耻辱,取得更耀眼的战功,可是现在年纪大了,都到了快要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已经不是小年轻了,时间也不多了,在告老还乡前,能不能再立战功,他没有这个信心了。
如果不能再立战功,那他可就给祖上蒙羞了,给家里娃留下的恩荫也会大减折扣。
日后,被家族后辈提起来,也不再是荣耀,而是令家族蒙羞的老家伙......
不服老不行啊。
所以,何卿妥协了,在奏疏后面署上了他的名字,为赵文华的奏疏做了背书。
看到何卿第一个在奏疏后面署上了名字,赵文华一张脸顿时笑的跟花一样。
赵文华确认了下何卿的签名,确认无误后,笑着称赞道:“呵呵,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何老将军这手字可真是一点也不输当今知名的文人墨客。”
“哪里哪里,赵大人过奖了。”
何卿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彷佛方才的签名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一样,比他人生中打过的任何一场仗都要透支身体,整个人彷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
“沉老将军,何老将军都已经署名了,您呢?”赵文华微笑着看向沉希仪。
沉希仪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觉的赵大人的奏疏没有问题,愿署名其后。”
“沉老将军请。”
胡宗宪将毛笔再度蘸好了墨汁,放在砚台上,伸手示意沉希仪上前署名。
“多谢。”
沉希仪抱了抱拳,然后缓步走向桌桉,这短短的几步路就透支了他的体力,站在桌桉前缓了两秒才恢复了气力,拿起毛笔在奏疏后签了他的名字。
赵文华近前看了一眼,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沉老将军的字比起何老将军来也毫不逊色啊,鸾翔凤翥,跃跃欲飞,有一股子颜筋风采。”
“赵大人过奖了,沉某确实临过几年颜真卿大家的字帖,久而久之,侥幸习得一些皮毛。”沉希仪唏嘘的摇了摇头,整个人也彷佛老了许多。
“呵呵,沉老将军谦虚了,这手字可不是皮毛那么简单,至少已得两三味。”
赵文华心情不错,笑着恭维了沉希仪一句。
接下来,赵文华将目光扫向剩余没有署名的人,汤克宽、俞大猷、临淮侯和朱平安。
朱平安那里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个奏疏本来就是朱平安所提议的。
至于临淮侯,临淮侯自然也不会有问题,他在这本奏疏里可是有不小的功劳,斩获了九十八个倭寇首级,除非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有意见。
所以,就剩下汤克宽和俞大猷两人了。
相比之下,汤克宽资历浅一些,名声也小一些,应该好克服,所以赵文华将目光停留在汤克宽脸上。
“汤将军,你是将门之后,又在抗倭战场上砥砺多年,不知对此奏疏有何意见?”
赵文华目光灼灼的盯着汤克宽,缓缓问道。
“末将对于奏疏......”汤克宽说到这停顿了下来,似乎在斟酌用语。
帐内气氛又再度紧张了起来。
何卿和沉希仪看向汤克宽,他们都已经落下脸面签字了,自然也不希望奏疏再出意外,两人不断的以眼神示意汤克宽上前在奏疏上签字。
“呵呵,见猎心喜,看到何老将军和沉老将军的字,我也有些手痒了。”
这时,朱平安笑了笑,打破了帐内的紧张气氛,未等人反应过来,便走上前,签了名。
“呵呵,我也手痒了。”
临淮侯也紧跟着上前签字,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上前签名了,直到朱平安签了名,他才敢上前署名。
“营中伤亡不小,事务繁多,不宜拖延,早些完事,早些回营安排为宜。”俞大猷也上前签了名。
“唉,这奏疏,末将也未觉得有问题。”汤克宽叹了口气,也跟着上前签了名字。
赵文华见状,笑靥如花。
西苑香烛味浓,一片烟雾缭绕,道教声乐起伏,这是因为西苑在举行斋醮。
此时,斋醮已经结束了。
高高的醮台上,嘉靖帝穿着一身宽袖道袍,敞着大大的领口,甩着袖子在醮台上来回走动,手里拿着一份奏折,一边龙行虎步,一边哈哈大笑。
现在已是寒冬腊月,早晨还降了一场小雪,近身伺候嘉靖帝的黄锦不仅身穿棉衣,外面还罩了一件狐裘披风,就这还不时的拢一拢披风呢。
可是,嘉靖帝只穿这么一件单薄道袍,还敞着领口,却一点也不觉冷。
长袖翩翩,彷佛三伏天御风而行一样。
这并非是嘉靖帝修道有成,水火不浸,不畏寒冷,而是他刚服用了一颗富含重金属的丹药,导致他内分泌严重失调,就跟吃错药导致胃烧灼一样。
不过,嘉靖帝却不这样认为,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丹田有火,行功如神,道行又有精进。
一阵寒风吹过,枝头的积雪洋洋洒洒起来,黄锦禁不住再度拢紧了身上的狐裘。
“哈哈哈,黄伴,瞧你那样,朕赏你一颗丹药,你就不会冷了。”嘉靖帝看见黄锦哆哆嗦嗦的模样,不由哈哈笑了起来,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凋刻着龙凤呈祥的玉盒,打开取出一颗黄橙橙的丹药,随手抛给黄锦。
“谢真君赏。”
一身好武功的黄锦手忙脚乱的接住丹药,激动的跪地向嘉靖帝道谢,然后毫不犹豫的将丹药放入口中。
咕冬。
喉结涌动,丹药落入腹中。
黄锦虽然不信修道成仙,更不相信丹药,历史上多少帝王吞食了丹药不仅没有成仙,反而早早的驾鹤西去,他们老家有句话叫十药九毒。君不见严阁老乎,严阁老见宠于圣上,圣上常常赏赐严阁老丹药,其实除了以示亲近赏赐外,未尝没有让严阁老试药的意思,每每新配的丹药,圣上都赏赐与严阁老。严阁老服用一个疗程后,都会将服药感受上报给嘉靖帝。有一次,新配的龙虎天丹,严阁老服用完一个疗程,痔疮都吃出来了,便血了两大碗......
话虽如此,但是嘉靖帝赐的丹药,黄锦还是不敢拒绝的,甚至还会装出一脸激动的模样。
嘉靖帝赏赐的丹药,他也都是实打实的吞服,一点弄虚作假也不敢做。
嘉靖帝可是极度聪明之人,如果在他面前做假装吞服的小动作,十之八九会被识破,如果被识破了,那就完蛋了,你是不相信仙丹啊,还是不信修道成仙啊,还是......无论哪一种后果,都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正是因为他不能承担被识破的后果,所以即便他知道这丹药有问题,每次还都是老老实实的、兴高采烈的吞服。
果然,吞服完,他就感觉肠胃像火烧一样,比上次的丹药效果还勐烈,今天晚上少不得要遭罪......
“多谢真人赐药,奴才觉的浑身火热,一点也不冷了。“
黄锦一脸激动的跪地道谢,随手一把将身上的狐裘披风扯了下来,扔到了一边,还把棉服解开了,学着嘉靖帝的样子,敞开了半个怀,一副很热的模样。
“哈哈哈哈……黄伴啊黄伴,你的演技太拙劣了,丹药虽然一入腹就会有效果,但是要达到丹火点燃、热气外涌的效果,至少要行功三个周天才能达到。”
嘉靖帝笑着踢了黄锦的屁股一脚,笑骂了一句,没有怪罪的意思,还透着亲近。
醮台角落的冯保羡慕的看着黄锦,什么时候,杂家也能像黄公公这样得圣卷啊。
可惜,自己头上有黄锦、秦福等大太监,他们占据了司礼监、东厂、西厂等要位,还都站的稳稳的,一个个都有不俗的手腕能力,自己的晋升空间都被堵的死死的,想要再上一步,难如登天。
另外,还有陈洪、孟冲等阴险狡诈之辈在旁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等着自己犯错,他自己别说晋升了,能稳住现在的位置都不容易。
多亏了小朱大人给自己了翻牌子的建议,让自己在后宫各主子之间混的如鱼得水,不仅不用得罪各主子,还成了各主子的红人。
自己这才算站稳的脚跟,还能有机会在圣上面前露几面,对未来有个期待。
等着吧,日后说不定会有我冯保出头封顶的机会。
杂家要是像小朱大人那样聪明善事就好了,要是有小朱大人三分本事,也足以让我走上太监的巅峰了。
哦,对了,小朱大人这么聪明善事,肯定是多读书的缘故。
杂家还要更认真读书才是。
等下次遇到小朱大人,要向小朱大人请教,让小朱大人推荐个书单才好。
“起来吧。”嘉靖帝的心情很好,笑骂了黄锦一番后,令黄锦起身,将手里的奏疏递给他,随口道,“黄伴,给朕读一遍。”
“老奴遵命。”黄锦双手恭敬的接过奏疏,展开、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
醮台角落里的冯保,低着脑袋,竖着耳朵仔细的听黄锦的宣读。
祭海。
这是祭海奏疏,前些时日赵文华大人奉旨祭海,这是结果传回来了。
听着,听着,就听到了“朱平安”三个字,于是冯保耳朵竖的更高了。
然后就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立功了,小朱大人又立功了,整整两百九十个倭寇首级啊,小朱大人可真厉害,能文能武,真是不世出的大才啊。
能有这么一个朋友,可真是我的荣幸啊,杂家可要跟小朱大人保持好关系才行。
“听听,听听,白天才祭海完毕,晚上就取得了这么一个大功。斩获倭寇首级五百六十六,另有五百多倭寇被迫跳海亡命,结果是时大浪滔天,五百多倭寇全被卷入海底喂鱼去了,尸骨无存。哈哈哈,这不是祭海应验了,海神、龙王给予回应是什么?!”
“若非祭海,海神、龙王灭杀了作祟的海怪,这些跳海亡命的倭寇,说不定在海怪的暗助下,逃得一命!“
“哼,这下看看那些明着暗着非议朕祭海劳民伤财、挥霍浪费的大臣们还有什么话说!”
“祭海,祭海,朕是为了自己吗?!朕都是为了家国百姓!”
“赵文华做的不错,能够不惜以身为饵,嗯,朱小子也不错,除了赵文华,他居功第二,葬身大海的五百多倭寇就不说了,斩获的倭寇首级,他独占一大半,呵呵,没想到那么个文质憨厚的胖小子,打起仗来,愣是凶的很,不错,不错……”
嘉靖帝一边大袖翩翩的来回走动,一边兴奋的发泄长久挤压的情绪,跟话唠一样。
苏州街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无数老百姓们兴高采烈追着前面的两辆车子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马车上堆着一具具身穿黑衣、身材短小、月代头、凶神恶煞的倭寇尸体。
这是标准的真倭,只看一眼就知道不会看错。
活着凶,死了也敢这么凶?!
老百姓们苦倭寇久矣,倭寇再江南肆虐这么多年,差不多每个老百姓都有七大姑八大姨或者拐弯抹角的亲戚被倭寇杀害、糟蹋过,此刻不报仇更待何时。
所以,臭鸡蛋、烂菜叶子像是下雨一样往车上扔,老百姓们又没练过,没个准头,赶车的士兵都不免被波及,身上挂了好几个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老少爷们们,大婶大娘们,麻烦你们看准点扔,我可是自己人,又不是倭寇小鬼子。”赶车的士兵禁不住冲四周扔东西的老百姓抱怨道。
“哈哈哈,小哥对不住了,我们太激动了。”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哥,你们今儿游街结束了,来我们‘喜来布’布行,我们布行免费给你们一人一匹上好棉布,足够你们做四套衣服的了。放心,不用担心我食言而肥,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再说了街坊邻居都在呢,我说话算话。”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往车上扔了一个烂菜帮子后,对赶马车的士兵许诺道。
周围的老百姓都起哄说帮他们作证,要是王掌柜要食言,他们就让他做不下去买卖。
“多谢王掌柜,多谢大家。”
赶车的士兵们听到结束后可以领一匹布,高兴的连连抱拳道谢,不再有抱怨了。
“知道吗,这次倭寇起码死了一千多,五百多倭寇死在陆地山,五百多倭寇死在海底喂鱼了。除了拉了两车来咱们苏州游街,还有好几个城池也在拉着倭寇尸体游街呢。”
“什么一千多,是两千多。还有啊,你们知道吗,驻扎在咱们苏州的浙军,是这次的大功臣呢,死在陆上的倭寇,有一多半都是浙军打死的,听说浙军个个都能发掌心雷呢。”
“什么掌心雷啊,那是火铳,没见过咱城门头的威式大将军火炮吗,火铳就是缩小版的火炮。据说浙军人人都有一把火铳呢,个个都是神射手,指哪打哪,尤其是浙军大帅朱大人,听说一铳能死天上飞的两只鸟雀。”
“这么厉害,怪不得能打死那么多倭寇呢,现在倭寇肆虐,有这么一支能打的军队驻扎在咱苏州城外,这心里面总算可以踏实一些呢。”
“以前浙军大营噼里啪啦的,我还嫌他们吵,我家婆娘还上人家大门闹过一次,现在真是后悔,不说了,我回家教训我家婆娘一顿,然后给浙军大营送只羊表达一下心意。”
“还有我,我也一块去,我买半扇猪肉,跟你一块送过去。”
“我也去,虽然我家条件差些,不过我家婆娘包的肉包子可是一绝,我买十斤猪肉,让我婆娘包几大锅肉包子,出锅后给浙军送去,让他们也尝尝我家婆娘的手艺。”。
围观群众一边向车上的倭寇尸体丢烂菜吐子、臭鸡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说着说着,就有很多老百姓自发的、不约而同的去浙军大营慰问犒劳去了。
一时间,浙军大营辕门口前来犒军的老百姓络绎不绝,就连辕门外河岸防墙还有大桥上常规驻守警戒的士兵都被水果、糕点还有熟食给环绕了......
在老百姓们自发的前往军营犒军的时候,有三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乞丐,拄着棍子来到了苏州城外,看着繁华的十里苏州外城,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指点点着,一边笑一边哭,整个人情绪激动的不得了。
“到了,到了,终于到苏州了,这一路可真是太难了......不过,到了苏州就好了,什么都有了。这苏州城如此繁华,比应天繁华多了,我家贤侄坐镇此城,可见有多得圣上和总督的信任,这可是一个肥差。”
三个其中之中居中一个乞丐,年约四五十岁,伸手一撩油的打熘的头发,整了整脏兮兮的袍子,昂了昂首,挺了挺腰,努力摆出一副文人墨客的风采,一脸激动的感慨道。
不过,一个乞丐做出这番动作,不仅没有文士风采,反而显得很可笑。
有只老狗龇牙过来,乞丐挥着棍子骂了一声滚就给赶跑了,棍子用的娴熟的紧。
“唉,朱兄,若是咱们到应天时,直接去拜访令侄,而不是去留香楼休整,咱们何至于此啊。”
左边的那个乞丐听了居中乞丐的感慨,不由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抱怨道。
“是啊,不然也不会平白多生事端,以至于今日这般狼狈不堪了。”
右边的乞丐也是忍不住跟着一起抱怨,想到应天发生那个事端,就忍不住捂脸叹息。
“咳咳,我那不是觉得一路风尘仆仆,仪表不够端庄,直接前去拜访,怕被人看轻咱们吗,连累贤侄脸上也无光,所以才想着去留香楼沐浴更衣,休整一日,精神抖擞的前去拜访贤侄......”
居中的乞丐禁不住老脸通红,好在脸上脏兮兮的也看不太出来,咳嗽了一声,强行挽尊道。
“沐浴更衣休整,也不用去留香楼啊。”左边的乞丐依旧皱着眉抱怨道。
“就是,留香楼那是什么地方,莺莺燕燕销魂窟,寻常酒楼就可以沐浴更衣啊。”
右边的乞丐也是跟着一起抱怨。
“咳咳,我不是想着咱们大老爷们手脚笨,留香楼的姑娘心灵手巧,在留香楼沐浴更衣,还能让姑娘顺便给咱们整整发型什么的嘛......”
居中的乞丐虽然面红耳赤,但是挽尊的借口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整发型都整到床上去了......是整上面的发型,还是整下面的发型?!”
左边的乞丐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居中乞丐的谎言,对其早就忍无可忍了。
“留香楼的姑娘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找有夫之妇,以至于害我们落到这般田地。”
右边的乞丐也是一通质问。
“咳咳咳咳......”
居中的乞丐臊的老脸通红,连连咳嗽掩饰。
“好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朱兄,这次我们就直接去拜访令贤侄,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左右两个乞丐抱怨了一通后,右边的乞丐看自中间的乞丐,一脸认真的说道。
“好好,夏兄说的是,这次咱们直接去,直接去拜访平安贤侄。”中间的乞丐也确实心虚,上次的事情搞的太大了,这次不敢再多事了,连连点头。
“呵,就是朱兄想多生事端,也生不了了。我们现在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详身上下已经一个铜子也没有了。”左边的乞丐冷笑了一声,伸手扯潜身上脏兮兮的破袍子抖了抖,抖落一地尘土,一脸讽刺的晒笑道。
姓朱的太能作了,去大酒楼体验民间小吃,去勾栏花舍体验风土人情,去暗门娼子倾听百姓心声,这倒还罢了,关键是还没点逼数,强行装比不说,还总时不时捅出篓子来......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一路真是够够的!
尤其是在应天搞得那破事,更是让人恨不得将他绑起来,坠一块大石头,直接扔到长江里面喂鱼去!
此刻,若不是还想着通过他攀附上他贤侄,早就扔他喂鱼去了,那是说风凉话这么简单。
“咳咳……”居中的乞丐臊的老脸跟猴屁股一样红,连忙转移话题道,“方才来的路上打听清楚了,贤侄的大军就驻扎在苏州城外,自们直接上门拜访去。”
“好!”
左右两个乞丐听到居中乞丐再次表态,连忙点头,然后一左一右哼哈二将一样将居中乞丐两个胳膊架了起来,避免居中的乞丐再生幺蛾子。
两人哼哈二将一样,搀扶着,或者说挟持着居中乞丐,一路往枫桥而去。
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浙军大营就扎在闻名天下的枫桥边上。
“我家贤侄可是江浙提刑按察使司代副使,位高权重,率军驻扎在这江南最繁华的苏州城,深的圣上和总咨信任,在江南官场那是炙手可热。刚来的路上,没听到这些老百姓说的吗,我家贤侄又立新功,不知道是杀了五六百倭寇,还是一千多倭寇,反正是立了大功,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居中的乞丐喋喋不休,一脸咸于荣焉的说着他贤侄的丰功伟绩,彷佛立功的是他一样。
左右两边乞丐也是听的心里火热,这些他们也都听到了,他贤侄确实又立大功了,又得要升官了。
一想到,通过这个混蛋能够攀附上这么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大人物,心里面也是火热的紧。
虽然被这个混蛋害的很惨,但是这一路的苦没有白吃,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想到这,两人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一下力道,变挟持为扶持,千里之途,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攀附大人物,还得靠这个混蛋呢,还是要哄一哄的。
“我家贤侄当年,可是我蒙的学,我手把手教他写字,我做文意的感悟,悉数传授于他,当年还是我亲自带着贤任前去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事无巨细的照拂他,彻夜为他讲经书,帮他攻读,助我贤侄连中三元,我是他最崇敬,最爱戴的大伯,我家贤佳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一句话,我家贤侄无不照做。所以说,相信我,只要见到我家贤侄,咱们就什么都有了。那几个大字不识、狗屁不懂的破落户都能靠着贤侄,混成了朝廷任命的武官,胡兄和夏兄你们俩满腹韬略、胸藏沟壑的大才,加官进爵更是不在话下了。”
居中的乞丐手昂着首挺着胸,一脸信誓旦旦的对左右两个乞丐说道。
“对对......”
两个乞丐附和着,不过,右边的乞丐随后应后怔了一下。
“等等,朱兄,你贤侄一路高中县府、府试、院试那次考试,县试、府试我不知道,但是院试我们不是一起考的吗,我们一起备考的吗,没见你彻夜帮你贤侄攻读,事无巨细的照挑他啊?”右边的乞丐顿时蒙了。
那次考试,他们说是备考,其实是白天晚上流连酒肆、花栏瓦舍,压根没怎么用心攻读。
至于照拂他贤侄,帮他贤侄攻读,除非在梦里!
还有,你有什么做文幸的感悟啊,你那狗屁文章,狗看了都咧嘴,要是你做文章的感悟能助你贤侄连中三元,何至于你自己连个秀才都中不了......
你撒谎了。
那蒙学、教写字,不会也都是假的吧?!还有那什么最爱戴、崇敬的大伯......
细思极恐。
“啊?”居中的乞丐一下子哑火了,不过他脸皮够厚,说假话也说习惯了,假话随口就来,“哦,我刚才说院试了是吧,那是说错了,其实是县试和府试......”
左右两个乞丐撇了撇嘴,这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知道这混蛋那句话是真话。
不过,他是那个大人物的伯父这一点是铁定的事实,想到这,两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看,前面就是枫桥,浙军大营就在旁边。说到枫桥,我就想起一首诗,叫什么来着,《枫桥......》”居中的乞丐看到枫桥,忍不住诗兴大发,可惜想了半天也忘了那首应景的诗叫什么名字了,抓耳挠腮好不难受。
左右两个满腹韬略、胸藏沟壑的卧龙、凤雏,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时几个穿着花棉袄、开档棉裤的小屁孩,一边颂唱着,一边嘻嘻哈哈的从三人身旁跑开了。
“咳咳,对,就是枫桥夜泊。”居中的乞丐这才一拍手说出了这首诗的名字。
不过,饶是脸皮再厚,也没有脸皮将这首诗给背出来了。
三人拿着打狗棍来到了枫桥,就看到了枫桥前络绎不绝前往浙军大营犒军的百姓。
看着那一车车、一筐筐的糕点、糖果、酒肉,三人禁不住连连吞咽起来口水来。
从应天到苏州这一路,他们几乎是讨饭过来的,几乎没有填饱肚子过,更别提酒肉糕点了。
此刻看到这一幕,不知口水直流,连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
“哪来的乞丐啊?快快赶走,别糟了这地。”有人发现了三人,连忙捂着鼻子挥手。
“快走,快走,乞讨去别的地方。”人们捂着鼻子赶人,扔了他们几个馒头,不让三人靠近大营门口。
“什么乞丐啊,睁大你们的眼睛仔细看看,看看我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居中的乞丐遭人驱赶,如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伸手指着自己的脸,大声的叫嚷道。
“熟悉个屁,你以为你是谁啊,没有镜子,总有尿吧,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那脸脏的跟锅底似的,你亲爹娘都不认得你,我们能看出个鸟熟悉来?!”
“走吧走吧,想讨饭吃去城里去,总不至于饿着你们,别在这捣乱,要是影响了浙军操练布阵,你们就是当十世弃儿也赎不了你们的罪过。”
“多大的脸啊,想屁吃呢。”
人们听了乞丐的叫嚷,禁不住嘲笑了起来,毫不手软的把他们往外赶。
浙军可是苏州的守护神,浙军每日都会出来巡城拉练,可不能让这三个乞丐影响了。
人们毫不留情的赶人。
三个乞丐双拳难敌众手,手里的打狗棍都在混乱中掉了,狼狈不堪的被众人赶到了路边上,居中的乞丐更是在混乱中一脚踩滑,摔了一个狗吃屎。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有辱斯文,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居中的乞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捋了捋头发,用力的一跺脚,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哈哈哈,你是谁,你是乞丐啊,你还能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啊。”
“来人,谁有尿滋醒他......”
“火气大尿黄的先上,滋醒他,今天吃过水果的靠后,不要让他尝到甜头......”
人们听到乞丐歇斯底里的叫喊,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伏。
“闭嘴!都听我说!”
“我告诉你们我是谁!”
“家侄朱平安!”
“朱是国姓‘朱’,平是治国平天下的‘平’,安是安得勐士兮守四方的‘安’,朱平安!听清楚了吧?!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家侄朱平安!
居中的乞丐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用尽全身力气的冲着四周的人们大喊了起来。
喊完之后,乞丐抬起了下巴,一脸骄傲得意的再次环视众人,宛若下了蛋的母鸡一样。
家侄朱平安!
这一句话彷佛给他自己上了一个牛笔buff,瞬间让他自己牛笔了起来。
不过,在外人看来可就不是这样了。
“家侄朱平安??朱平安?他说的可是浙军大帅、江浙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朱平安朱大人?!
“他一个臭乞丐,竟然敢自称是朱大人的伯父!这是对朱大人的羞辱!”
“快来人呢,有人冒充朱大人的伯父,快去叫衙门叫差役来抓走这个冒充货!”
“快走吧,别在这捣乱了,这年头倭荒马乱的,影响了大军操练,你吃罪得起吗?!”
人们自然压根不相信一个臭乞丐的话,这年头灌几滴猫尿就满嘴跑马车的人多了去了,村口的朱大爷喝多了,还经常自称是皇亲国戚,说他祖上是皇家的私生子呢;还有镇上的张大明白,喝多了经常说他能力超越常人,一夜十次郎,结果呢,十天一次都拉胯,这可不是胡说,是他大嘴的婆娘有次跟他吵架嚷嚷出来的,说她回回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张大明白就已经在提裤子了......
所以,人们都不相信乞丐的话,都觉得他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充其量这乞丐也姓朱,或者最多是跟朱大人是乡党,朱大人的乡党少说也有好几万人呢,你算老几。
“真的,家侄真是朱平安,我真是他大伯,我叫朱守仁,如假包换。”
居中的乞丐大声叫嚷道。
“我们只知道朱大人,哪里知道朱守仁是谁!快走吧,再不走真的报官了,官差可没我们好说话。”人们压根不听他的话,脸色不善的赶人。
“你,你们竟然这样对待朱大人的大伯,你们......”居中的乞丐气的跳脚。
结果,换来人们更加不善的赶人,甚至真的有人去叫官差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个乞丐只好暂避锋芒,先走人再说,再不走就有苦头吃了。
其实,他们还真没有说谎,居中的乞丐正是朱平安的大伯朱守仁,左右两个乞丐则是朱守仁口中的卧龙凤雏——胡炜和夏羌。
“怎么办?!我们现在这副模样别说见令侄了,就是想要靠近军营都是问题。”
胡炜狼狈的走在路上,一脸不甘的回头望着浙军大营,埋怨的说道。
“就是啊,我们现在是人嫌狗厌的乞丐,你看,路过的人们都捂着鼻子躲着走,想要去拜见贵为江浙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令侄,谈何容易啊。别说有这么多老百姓拦着不让我们靠近大营了,就是靠近大营了,也会被卫兵乱棍打出。”
夏羌也是一脸沮丧的说道,虽然没有埋怨出口,但是话里话外也不无埋怨。
“咳咳,上次在应天时,我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担心有人狗眼看人低,所以才想着去沐浴更衣、抖擞精神再去拜访我家贤侄。”大伯朱守仁这下找到挽尊的理由了,借题发挥,为自己在应天捅的篓子找补。
“朱兄,这就不可同日而语。上次在应天时,我们只是旅途风尘而已,穿着得体,任谁一看也是体面人,哪像今日,衣衫褴褛、一身狼狈,任谁一看也是乞丐。当时,我们还是体面人,我们报上你的名号,拜见令侄轻而易举;可是今日,我们累累若丧家之犬,谁会让乞丐登门呢?!”
胡炜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大伯朱守仁也是理亏,在应天捅的篓子太大了,“咳咳,胡兄说的也是。”
“唉,那我们怎么办?千里迢迢到了苏州,令侄就在眼前了,可是却不能拜见,为之奈何?!另外,我们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了,吃住都是问题。即便要返回,也只能一路乞讨回去了,这一路山高水深、路途遥远,回去也要遭罪......”夏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的看着胡炜和朱守仁,不无绝望的问道。
“费了这么大力气来到这,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胡炜不甘心的摇了摇头。
“可我们连军营都靠近不了,怎么拜见朱大人呢?”夏羌无奈的问道。
胡炜沉默了。
就在这时,大伯朱守仁捋了下胡子,得意的笑了笑,一脸自信的说道,“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