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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县丞来了,萧凡终于松了口气,等了他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上位者一句话,便能轻易定人生死,萧凡很清楚,他若真被拿进了大牢,其结果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是一个死字,没有人彻底得罪了知县之后还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当官的要整死一个普通的百姓,实在太容易了,容易得几乎懒得费劲找什么借口和罪名。官儿要百姓死,百姓不得不死。

    萧凡再一次亲身体会到权力的妙处,他开始觉得自己活得太悲哀,大丈夫手中无权,在这风云诡变的大明朝,只能如蝼蚁一般活着,那样有什么意义?这次曹县丞救了自己,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自己一个穿越者,每次还得等着别人来救?

    男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权力才是最让人产生安全感的东西。

    一丝力争上位的野心,终于在萧凡心中悄悄萌芽,破土,以一种疯狂的长势,飞快占据着萧凡心中的沃土,不可抑制。

    听到街角传来的大喝声,陈四六绝望如死人的灰败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生机,他不由精神一振,扭过头以一种近乎感恩的表情望向萧凡。

    萧凡朝他微笑点头,然后伸出手,貌似潇洒,实则风骚的向他摆了一个剪刀手的造型,非常的卡哇伊。

    曹县丞未穿官服,只着一身花团锦簇的长衫,面色沉静的向他走来,一干衙役前呼后拥开道,声势浩大,官威十足,街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低头回避,不敢直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萧凡稍一打量,便知是衙门的谢主簿和李典史了,瞧他们走路时一左一右隐隐落后曹县丞两步,神态中带着几分恭敬,萧凡不由暗暗吃惊,这曹县丞本事不小,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衙门里最为重要的主簿,典史和捕头都拉进了自己的阵营,这恐怕不仅仅是银子能办到的事,多半还是他们看中了曹县丞背后燕王朱棣的显赫尊位。

    曹毅此人看似粗犷豪迈,不拘小节,实则精明能干,不可小觑。萧凡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站对了位置,跟这样的人做朋友,远比做敌人要愉快得多。

    思绪纷乱之时,曹毅已走到了萧凡面前。

    萧凡回过神,拱手道:“草民萧凡见过县丞大人,主簿大人,典史大人。”

    曹毅锐利的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周掌柜,又不易察觉的对刘捕头点了点头,随即大笑道:“萧老弟不必多礼,今日本官与衙门的同僚皆是便装前来,听说陈东家的醉仙楼今日开业,本官冒昧,倒是想厚着脸皮讨杯发财酒喝,哈哈。”

    围观的百姓轰然大哗,这位新上任的县丞大人刚才称萧凡什么?萧老弟?

    古人向来以礼为先,称呼问题可不是小事,堂堂朝廷八品官员,竟对一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称兄道弟,这位陈家姑爷……还是当年的窝囊女婿么?他什么时候竟跟县丞大人拉上了关系,而且瞧着架势,关系还非常亲密。

    陈四六原本陷于即将家破人亡的大悲情绪之中,却没想到情势峰回路转,很快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听得曹县丞这样说,长着玲珑心窍的陈四六哪有不懂意思的道理?

    尽管浑身仍在微微发抖,陈四六却努力平复了情绪,恭声道:“有劳二老爷挂念,陈家商号上下感激涕零,曹大人纡尊降贵亲临草民的小小酒楼,实在令鄙酒楼蓬荜生辉。”

    曹毅闻言豪迈的哈哈大笑,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衙役欲缉捕萧凡的一幕,只朝萧凡挥了挥手,道:“这么多人站在门口干嘛?萧老弟,走,陪本官进去喝几杯,你小子人是机灵不错,可惜酒量实在太糟糕,本官得好好操练操练你……”

    萧凡摸着鼻子苦笑道:“大人要喝酒,草民当然不敢不陪,只可惜现在恐怕不行,草民不小心冒犯了黄知县的虎威,现在正准备跟着刘捕头去大牢吃牢饭呢……”

    曹毅闻言假装怔了一下,然后沉下脸来,目光渐渐变得如刀刃般锋利,盯着刘捕头道:“怎么回事?县尊大人要拿萧凡?本官怎的不知道?萧凡所犯何罪?”

    刘捕头飞快与曹毅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淡淡道:“小人只是奉知县之命拿人,萧凡所犯何罪,小人委实不知。”

    曹毅原本轻快的表情收敛起来,眉间渐渐蹙成一个川字,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县丞大人不高兴了。

    转头看向身后的李典史,曹毅问道:“李大人,你是典史,主管本县刑狱,县尊大人欲缉拿萧凡,你可知萧凡所犯何事?”

    李典史皱着眉道:“下官也没听县尊大人提过此事,许是下官能力菲薄,县尊大人又惯来乾纲独断,缉拿人犯不与下官知会,也是平常得很。”

    围观的百姓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李典史这话可说得太重了,虽字面上的意思对黄知县仍是恭敬,但话里隐藏的意思却太恶毒了,“乾纲独断”,这个词儿向来是用在皇帝身上的,李典史却不假思索的用来形容黄知县,这话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出来,若传到京师朝堂,甚至传到皇上耳中,会对黄知县产生什么印象?

    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对民间文字言论的控制可谓是严厉之极的,任何不恰当的或对皇权有威胁的文字言论,必将得到最严厉的处置,轻则入狱充军,重则诛灭九族,朱元璋对此毫不手软,雷厉风行,由此也衍生出“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监控士大夫和民间的文字言论,幸亏自从胡惟庸,蓝玉谋反案之后,由于锦衣卫大索天下胡蓝同党,牵连无辜过甚,朱元璋不得不当着朝堂众官的面,当场尽焚锦衣卫诏狱的各种刑具,撤裁了锦衣卫这个恶名满天下的特务组织,朝堂和民间这才得了几年喘息。

    这若是当年的锦衣卫还在的话,李典史的这番话说出来,不出半个时辰,黄知县就会被锦衣卫的某个百户或总旗客客气气的请到京师镇抚司的诏狱之中喝茶,并享受谋反嫌疑的钦犯待遇,运气武动乾坤 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 神印王座 遮天 将夜 凡人修仙传 杀神 大周皇族 求魔 修真世界 官家 全职高手 锦衣夜行 超级强兵 仙府之缘 造神 楚汉争鼎 不朽丹神 最强弃少 天才相师 圣王 无尽武装好的话,黄知县或许还会得到当今皇上朱元璋同志亲笔御批“其罪当诛”的圣裁。

    萧凡楞了一会儿才听出李典史话里的意思,不由心惊胆颤的擦了擦额头的汗,都说读书人阴狠,以前还不觉得,直到现在才算真正领教了,读书人……果然惹不起啊!一句轻飘飘的话都能杀人。

    这说明什么?知识就是力量!

    萧凡决定日后闲暇之时,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用以充实和武装自己,立志做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

    连曹毅听到李典史的话后,眉梢也禁不住微微一跳,颇带几分惊悚的看了李典史一眼。

    场面一片死寂,在场的百姓纷纷目注曹毅,眼中的兴奋之色愈盛,明眼人都看出来,江浦县大老爷和二老爷的正面较量借由这件事开始了。

    一旁伫立无言的周掌柜见李典史竟然说出这等诛心的污蔑之语,矛头直指黄知县,他大感意外之下,不由急了,赶紧越众而出,大声道:“萧凡涉嫌伤害知县公子,县尊大人故命刘捕头缉拿,请曹大人明鉴!”

    曹毅皱眉冷声道:“你是何人?”

    周掌柜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道:“草民姓周,乃金玉楼的掌柜……”

    “你有功名在身?”

    “……没有。”

    “既无功名,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你竟敢如此轻慢本官?”曹毅怒道。

    周掌柜闻言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可怜兮兮的看了萧凡和陈四六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他们也无功名,为何不跪?

    萧凡差点笑出声来,这曹县丞怎么老喜欢玩这一套?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也对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莫非是他骨子里的自卑感衍生出来的偏执倾向,非得要人跪着跟他说话才舒坦?

    曹毅哼了一声,没理会周掌柜幽怨的目光,转身对刘捕头大声道:“既为朝廷命官,理当爱民如子,萧凡一无劣迹,二无罪名,无缘无故缉拿入狱颇为不妥,或许是县尊大人对萧凡有所误会也不一定,刘捕头你且叫众衙役回去,萧凡之事,本官自会在县尊大人面前担当。”

    围观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异。

    曹毅这话明着听起来客气,可实际上话里的意思,分明已经在当众抽黄知县的脸了,二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否决了大老爷的命令,此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至江浦县的大街小巷,而黄知县的面子和威望,已经是丢得不能再丢了。

    刘捕头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笑意,然后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平静的道:“既然曹大人有命,小人不敢不遵,这便带弟兄们回去了。”

    周掌柜仍跪在地上,曹毅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也没叫他起身。

    不过周掌柜也没在意这个,他现在浑身冰冷,刚才发生的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再看着曹毅身后笑得意味深长的谢主簿和李典史,还有明着不偏不倚,实则阳奉阴违的刘捕头,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沁入周掌柜全身。

    怎么会这样?江浦难道真的变天了?

    想到这里,周掌柜不由浑身颤抖,惶然失措。

    远处一声震耳的铜锣敲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周掌柜。

    “本县县尊黄大人亲临,静街——,回避——”

    听到衙役的这一声大喝,围观的众人如潮水般纷纷往后退去,隔老远看着一乘锡顶绿呢官轿在四名衙役的簇拥下,自东边缓缓行来。

    众人顿时呆了,为了缉拿小小的一个商户女婿,竟劳动本县大老爷和二老爷同时到场,这萧凡到底有何本事,令执掌一县之首脑如此大张旗鼓,劳师动众?

    萧凡听得黄知县到来,饶是胸有成竹,心头仍忍不住剧跳了一阵,转头见曹毅脸上一片平静之色,萧凡这才平复了心跳,神态恭谨的半躬着身子,跟其他百姓一样,静静的退避到一旁。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关自己什么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现在是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的表演时间,作为一个配角,当然要懂得分寸,而且萧凡也巴不得当个配角,朝廷官员之间勾心斗角,他一个小小的百姓,还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官轿离醉仙楼越走越近,曹毅回过头,飞快的与谢主簿,李典史,刘捕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随即曹毅整了整衣冠,领着衙门里的这几位小吏,当先向官轿迎去。

    官轿离醉仙楼大门数丈之遥便停下了,轿夫压轿,一手伸向前,将轿子内穿着七品官袍的黄知县搀了出来,黄知县下轿后静静的站在轿前,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虽不言不语,但他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官威,却使得在场所有人皆惶然垂头静默,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曹毅哈哈一笑,率先向黄睿德拱手行礼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醉仙楼开业,竟劳动县尊大人亲临至此,陈四六的脸上可是愈发光彩了,下官曹毅,见过县尊大人。”

    黄知县先朝跪在地上的周掌柜瞟了瞟,又凌厉的瞪了刘捕头一眼,然后也微微笑道:“曹大人多礼了,本官听说衙门里各位同僚尽出,二堂签房内空无一人,本官好奇之下,一问方知原来各位同僚都来这里了,呵呵,本官也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竟能同时请到衙门上下这么多官吏……”

    黄知县语含机锋,隐隐有些指责曹毅及众官吏结交商户,有官商勾结之嫌。

    曹毅仿佛根本没听出黄知县话里的意思,仍是哈哈一笑,豪迈道:“下官与众同僚无事在城里闲逛,体察一下民情,正巧遇着陈东家酒楼开业,下官是好酒之人,再说与陈东家也有一段不打不相识的浅薄交情,于是邀着各位同僚厚着脸皮前来叨扰一杯水酒,县尊大人既然亲临,那是再好不过,若县尊大人不嫌弃,不如与下官一齐进去喝上两杯如何?”

    黄知县目光闪过一道阴霾,然后也微笑点头道:“如此甚好,说来本官也有多日未与众位同僚饮酒了,今日既然曹大人有此雅兴,本官借花献佛,正好与各位痛饮一番……”

    曹毅闻言侧身一让,伸手请黄知县入内。

    围观众人心中一齐暗暗叹息,原以为大老爷和二老爷会因缉拿萧凡一事而上演一场争斗,却没想到两位大人根本连提都没提及这事,彼此说话客客气气的,竟是好一出“相见欢”的和谐景象,等着看好戏的众人大感失望。

    正在大家失望摇头,打算散去之时,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黄知县在众官吏的簇拥下,朝醉仙楼的大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好象刚想起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转过头不经意的淡淡道:“刘捕头,本官不是叫你拿人么?赶紧把人拿进大狱关好,然后再回来,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本官还要敬你几杯酒呢。”

    众人举步的动作顿时僵住了,热热闹闹的场面如同被定了格似的,忽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曹毅。

    半晌无人应话,黄知县轻轻皱眉,沉声道:“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沉默被打破,曹毅忽然大笑了几声,道:“不知县尊大人要拿何人?”

    黄知县表情渐渐严肃:“陈四六之婿,萧凡。”

    曹毅惊讶道:“萧凡?县尊大人要缉拿他?您是不是搞错了?据下官所知,萧凡是个文弱的年轻人,守法安份,热情上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呀……”

    人群中的萧凡闻言忍不住悄悄抚了抚自己的脸,心中有点小得意,他觉得曹毅对他的概括很准确,领导的目光是雪亮的,不论自己将优点隐藏得多么深,领导总是能够一眼发现自己的闪光点,要不人家怎么能当领导呢?水平就是高……

    黄知县淡然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冷笑:“守法安份?热情上进?曹大人,咱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据本官所知,这个萧凡横行不法,为非作歹,是个实实在在的刁民,于市井之中民愤极大,本官今日正是要缉拿他,以正我江浦风气,为民除害!”

    萧凡一张俊脸渐渐凝固,他发现刚才的想法还是有些错误,并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有曹毅那样雪亮的眼光,也有那瞎了狗眼的……

    曹毅嘿嘿笑道:“县尊大人是不是对萧凡有点误会?所谓横行不法,为非作歹,究竟所指何事?”

    黄知县冷冷道:“前些日子,本官犬子晚上被人打昏在街角,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经本官多日查访,证实那晚对犬子施暴之人,正是萧凡!曹大人,你说这样的歹徒,本官不该拿他吗?”

    陈四六闻言腿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往人群中一缩,苍白着肥脸对萧凡低声嘀咕道:“完了完了!陈家被你害死了!你不是说这事儿你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吗?他怎么会知道?”

    萧凡目光注视着曹毅,嘴唇轻蠕道:“岳父大人,你能不能淡定一点?黄知县那是瞎蒙的……”

    “瞎蒙都能蒙中?完了完了,陈家要被你害得进大牢了,怎么办?怎么办……”

    萧凡毫不在意的道:“怎么办?打死都不承认呗,他又没亲眼看到我敲他儿子闷棍,既然没证据那就是诬陷,你没听到曹大人刚才对我的评价吗?”

    “什……什么评价?”

    萧凡耐心的道:“曹大人说我守法安份,热情上进,像我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么可能去做敲人闷棍的勾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四六佩服得眼睛都直了:“我行商半辈子,见过不要脸的人太多了,不过吃干抹净不认帐到你这种程度的,老实说,你是第一个……假话说得比真话还真,这得多大本事呀……”

    萧凡很认真的道:“但凡说谎,说出来首先自己要相信它,谎言若说得连自己都不信,怎么能取信他人?所以,人说一次谎话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说谎,最难的是,说了一辈子的谎话的人偏偏还认为自己是个忠厚老实的正人君子,没有一定的恒心和毅力,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小婿愿与岳父大人共勉之……”

    陈四六楞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能把歪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不如你……”

    翁婿二人耍嘴皮子,醉仙楼门口的气氛却已经有些紧张了。

    曹毅飞快瞟了一眼人群中淡然自若的萧凡,然后对黄知县笑道:“萧凡若真做出伤人劫财之事,当然应该拿他,不过……县尊大人,你我乃朝廷命官,自当爱民如子,不枉不纵,俗话说捉奸捉双,抓贼抓脏,县尊大人执掌本县多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欲定人罪,须得拿出证据来,否则若任凭谁空口白牙便拿人,恐怕会开民间诬构之风,下官敢问县尊大人,萧凡打昏令郎,又劫走令郎财物,县尊大人可有证据定其罪?若有证据的话,下官愿为县尊大人代劳,将萧凡这刁民打入死牢,判他个斩监候,如何?”

    黄知县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些年来他拿人入狱定罪,一般都是先抓进大牢,几次用刑下来,犯人不招也得招,不认也得认,何曾讲过什么证据?他又如何拿得出证据?

    “你……曹大人,哼!你要搞清楚,你是县丞!县丞的职责是辅佐令长,代篆文书,监管官仓,刑狱之事自有本县典史,捕头行管,萧凡有罪无罪,便不劳曹大人费心了!”

    说完黄知县重重的一拂袍袖,面色已寒如秋霜。

    知县不悦,旁边的大小官吏和围观的百姓们更是噤若寒蝉,不过他们目光中的兴奋之色却越来越浓,任谁都清楚,这已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刑案,而是决定江浦未来谁掌握话语权的一次交锋,大老爷VS二老爷。

    曹毅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丝毫不以黄知县的态度为忤,平平淡淡的道:“县尊大人此言差矣,一县之地,有着正式品阶,而且在吏部造案登册的官员,只有你我二人,咱们代天子守牧一方,能否造福百姓且不说,至少不能随意以官威压人,乱诬其罪吧?下官忝为本县县丞,县尊大人做得有失偏颇之处,下官为黎民福祉计,以县尊大人清名官声计,却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说着曹毅不顾黄知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远远朝人群中站着看热闹的萧凡招手,将萧凡叫到黄知县面前后,曹毅当着众人的面,咳了两声,道:“萧凡,县尊大人说你前几日伤人劫财,可有此事?今日当着知县和众多百姓的面,你把事情说清楚,不得诳语,否则本官定要将你重重治罪,听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曹毅已是声色俱厉。

    萧凡抬头看了看黄知县,又马上垂下头,然后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音悲愤大呼道:“大人!青天大老爷啊!草民——冤枉呐!”

    黄知县眼睛渐渐眯起来,盯着跪在地上喊冤的萧凡半晌,阴森森的道:“你就是萧凡?”

    萧凡呜咽点头道:“草民正是,草民冤枉——”

    黄知县眼中厉色一闪,忽然暴喝道:“刘捕头,给本官将他拿下,押进大牢!本官说他有罪,他就是有罪!谁敢不服?”

    曹毅眉毛一挑,当先站出来,拱手大声道:“县尊大人,下官不服!”

    “曹毅!你敢顶撞上官?”

    曹毅仰天哈哈大笑,神情豪迈的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暴烈大声道:“有你这种公报私仇,是非不分的上官,顶撞又如何?老子当官儿是给百姓造福,不是为了当你的应声虫儿,当年燕王军中,老子顶撞上官的事儿干得还少吗?今日多你这一桩能怎样?”

    人群中一片惊呼哗然之声,萧凡跪在地上,眉毛跳了两下,心中暗暗叹息,终于还是撕破脸了……

    黄知县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已变得铁青,指着曹毅颤声道:“你……你这粗鄙的武夫,不懂规矩的鲁莽粗人,本官……本官今日不与你计较。刘捕头!你还在等什么?本官乃一县令长,江浦县内本官最大,还不赶紧给我拿下萧凡!”

    刘捕头闻言眼皮一抬,飞快看了一眼仰头望天的曹毅,忽然将手高举,止住了身后众衙役欲上前拿人的动作,然后刘捕头放下手,眼睑垂下,抱胸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众衙役看着头儿这个神态,哪有不明白意思的道理?众人抬眼看了看曹毅,目光中皆露出一种明悟的神色,然后有样学样,都跟刘捕头一样站在原地,闭目不言不动,十几个衙役如同站着睡着了一般,再无任何动作。

    黄知县见此情形,心中一紧,他又飞快回头,望向曹毅身后的谢主簿和李典史,二人却同时将头扭到一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看着曹毅那满脸冷冷的笑容,和冰冷嘲笑的目光,黄知县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一种被孤立被背叛的恐惧感顿时充斥心间,原本志得意满的心情,此时却如坠入冰窖一般,越来越冷,冷得浑身仿佛失去了知觉……

    不知不觉间,后来者居上,大老爷VS二老爷,二老爷,完胜。

    小小的江浦,换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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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知县踉踉跄跄上了官轿,回衙门去了。

    县丞以势强压知县,最后知县竟被逼得狼狈退走,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偏偏在这小小江浦却发生了,这种极不正常的政治氛围,从今以后将主宰江浦官场。

    围观的人群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今日倒是让他们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戏,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有着充足的谈资了。

    曹毅仍恭恭敬敬的施礼将黄知县送上官轿,与谢主簿,李典史等人目送着黄知县离去,做足了身为下属官员的礼数,直到轿子消失在街角,他们才回过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彼此会意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四六哈着粗肥的水桶腰,满脸谄笑的将曹毅等人迎进醉仙楼。

    萧凡不经意间回头,见金玉楼的周掌柜仍傻傻的跪在醉仙楼门口,神情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萧凡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当着还未全部散去的人群,先朝周掌柜露出个温文尔雅的微笑,然后忽然神情一变,抬手狠狠一记耳光,重重的掴在周掌柜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再一次令围观的人群驻足,频频张望。

    周掌柜被萧凡这记耳光打得脑袋嗡嗡作响,终于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萧凡,半晌才吃吃道:“你……你竟敢打我?”

    萧凡耸了耸肩:“打你很正常啊。”

    “你……你为什么打我?”

    萧凡楞了,对啊,为什么打他?他又没得罪我,我打他干嘛?这样多没礼貌……

    看着周掌柜悲愤的眼神,萧凡有点不好意思,仰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于是萧凡蹲下身,很诚恳的对周掌柜道:“因为你长得很讨厌,在下失礼,实在忍不住,所以……你懂的。”

    话没说完萧凡便住了嘴,很同情的看了周掌柜一眼,然后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衣袖,转身进了醉仙楼,丢下一脸愤恨却不敢开口的周掌柜。

    跨进醉仙楼的萧凡微微一笑,这记耳光打得很爽,他不怕得罪黄知县,反正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得更彻底一些吧,做男人若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还叫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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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楼三楼最豪华的雅阁内,与谢主簿,李典史,刘捕头杯觥交错之时,曹毅转头对侍立身后的老家仆悄声耳语:“派人给燕王殿下送密信,我已主政江浦。”

    老家仆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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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浦县衙三堂,黄知县浑身抖个不停,努力平复良久,终于冷静下来,随即眼中凶光一闪,叫来身边长随,冷声吩咐道:“备轿,去京师,礼部黄侍郎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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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楼重新开业了。

    开业的当天,江浦的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因为陈家姑爷萧凡彻底撕破了脸,一番争斗下来,县丞老爷完胜,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般,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县城。

    风向变了,从此黄知县再也不是那位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主政江浦的,是新来的八品县丞曹大人,黄知县已被完全架空了。

    政治风向一变,醉仙楼自然迎来了八方宾客,从古至今,世上从来不乏见风使舵的势利之人,醉仙楼开业那天曹县丞领着衙门里的大小官吏亲临庆贺,还因为醉仙楼掌柜萧凡而跟黄知县撕破了脸皮,有那心窍玲珑之人哪还不明白曹大人的意思?

    于是,醉仙楼生意兴隆了。

    醉仙楼萧掌柜的心情当然也随着水涨船高,少了官场人物的掣肘,现在正是他大展鸿图之时,萧凡有信心凭着穿越者的优越见识把生意做大做强,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份事业,尽管还是为陈四六打工,不过他并不介意为岳父做嫁衣裳,萧凡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未来的成就当然不止于此,现在的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尽快融入到古代中去,只有适应了环境,才能有更远大的前途。

    大堂内,萧凡正趁着下午客人不多的时候,给老蔡和最初两名店伙计分配工作。

    “老蔡,你的任务就是收钱,管帐,流水每日一结,拿给我看,帐目要清晰,而且不准贪污……”

    萧凡说着忽然露出了白森森的门牙:“知道当今皇上是怎么对付贪官的吗?”

    老蔡被萧凡狰狞的模样吓到了,惶然摇头。

    “贪六十两银子者,剥皮实草示众。”

    老蔡愈发颤栗。

    “知道啥叫剥皮实草吗?就是让刽子手用小刀把他的皮整张的剥下来,这个时候人还没断气,然后再把他的肚皮划开,趁着人还有口热乎气儿的时候,把他肚子里的下水全掏出来煮巴煮巴喂狗,下水掏干净,肚子空了怎么办?很简单,塞两把稻草进去,整个人看起来就比较饱满了……”

    老蔡和俩店伙计听得脸色铁青,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

    “害怕吗?”

    “怕!”三人一齐点头。

    萧凡微笑着拍老蔡的肩:“所以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老蔡被拍得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哭丧着脸道:“掌柜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不敢了……”

    说完老蔡从怀里掏出三四两散碎银子,小心翼翼的搁到柜台上,惊惶道:“老汉对天发誓,这两天总共只贪了这么一点点,老汉下次再也不贪了……”

    俩店伙计顿时满脸崇敬的望向萧凡。

    萧凡眼睛都直了:“我只是随便吓唬吓唬,你还真伸手了……”

    嗖的一声,萧凡飞快出手,将柜台上的散碎银子纳入自己怀中。

    “脏银没收充公!”

    下属捞银子,那叫贪污,自己捞银子,那叫合法收入,有本质区别。

    转过头再望向两名店伙计,这二人就是当初跟萧凡赌骰子的那两位,他们的名字很通俗,高个子的叫狗子,满脸青春痘的叫大栓,二人算是醉仙楼的元老,属于骨灰级的……店伙计。

    “前些日子咱们新招了十个伙计,其中五个负责大堂,五个负责二楼三楼的雅阁,狗子和大栓,我升你们为大堂经理和雅阁经理……”

    “掌柜的,什么叫经理?”

    “……就是管事,主管。狗子管大堂的那五个伙计,大栓管雅阁的五个,各负其责。”

    狗子和大栓立马落下感动的泪水:“掌柜的看得起我们,知道我们比那新招的十个废物强,掌柜的,小人愿为掌柜的出生入死……”

    萧凡慢悠悠的道:“其实你们也别想得太多,说句实话吧,你俩跟那十个新招的伙计一样,都是废物,若一定要分出个不同的话,我只能说你俩顶多是比他们资历老一点的废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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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配完工作后,萧凡搬了张凳子,放在醉仙楼大门口,然后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眯着眼,开始享受冬日下午暖洋洋的阳光。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句话的关键字眼不是“闲”,而是“偷”。人之一生忙碌不休,享受也就成了难得的休闲,不过人生的真谛并不在于如何享受,而在于懂得享受。从这一点来说,叫花子唱歌穷开心,跟富翁酒池肉林的豪奢生活,其实两者性质上是一样的。

    萧凡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从前世混得成了抢劫犯,还不忘顺便打劫两瓶酒来看,他的骨子里除了冒险和胆大以外,还有着血红色的革命浪漫主义因子,峭壁之上邀月对酒,危墙之下击缶高歌,人生当须如此快意。

    微微刺眼的光线忽然一暗,萧凡有些不满的睁开眼,却见一个俏立袅娜的身影,遮住了他头顶的阳光。

    萧凡眼睛一亮,忘情的抓住了这道袅娜身影的手:“小甜甜,你来看我了?”

    小甜甜就是抱琴,今生与前世,两道倩影总在萧凡的脑海中不停的变换,分开,然后又重叠,这道孰是庄周孰是蝶的课题,总让萧凡分辨得很辛苦,而且大多数时候,他的分辨都是错误的。

    抱琴被萧凡热情的动作吓得放声尖叫,然后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的瞪着萧凡。

    “你放手!”

    “不,我不放!”

    抱琴急了,另一只手化拳为掌,疾若流星追月,一招“力劈华山”,狠狠击在萧凡的脑门顶上。

    “你放手放手放手放手——”

    萧凡只好放手,因为他要腾出手来揉自己生疼的脑门,再说他也实在不愿意自己的脑门被她劈柴一般劈了一下又一下,小丫头数日不见,力道越发大了,萧凡怀疑她是不是终日躲在家中苦练掌力,然后特意跑到醉仙楼来收拾他。

    武侠小说里,某少侠身负血海深仇,然后不小心掉落悬崖,很奇怪,每个悬崖下面都有一本绝世武功秘籍等着少侠去练,没秘籍的悬崖不是好悬崖。然后少侠一心苦练,长则数年,短则几个时辰,少侠破关而出,手刃亲仇……

    萧凡觉得抱琴很有些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而且还是被他给逼的,这是个苦难深重的小丫头……

    抱琴现在正气鼓鼓的瞪着他,浑身保持着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望着萧凡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变态。

    萧凡隐隐觉得有些心痛,世上的误会就数这一种最无奈,萧凡对她并没有坏心,相反,由于抱琴与前世的情人有着一张极为相似的面孔,萧凡对她尤为上心,只可惜最初的误会,令抱琴对他戒心极重。

    这是萧凡不愿看到的,相比那个陈家千金陈莺儿,萧凡心中其实更有意于抱琴。

    不喜欢小姐,反而喜欢丫鬟,这不是犯贱,男人看女人,首先看的并不是她的光环和身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一定要问个为什么,萧凡也回答不出,他只觉得抱琴比陈莺儿更多了几分灵气和魅力,这种灵气和魅力吸引了萧凡的目光。

    而陈莺儿许是在深闺之中养久了,性子方面显得有些呆板木讷,更让萧凡觉得不舒服的是她那清冷淡漠的眼神,如果可以的话,萧凡真想问问陈四六,能不能只娶丫鬟,不要小姐?——估计陈四六不让,更有可能会抄刀宰了他。

    萧凡定定的望着抱琴,一动不动,脑子里思绪万千。

    抱琴被萧凡的眼神盯得一身发麻,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她双腿微屈,一副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的小模样,令萧凡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怜惜。

    “抱琴姑娘,你来这醉仙楼做什么?”萧凡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善一些,至少不能在她眼里像个变态。

    萧凡的和善起了作用,抱琴果然稍稍放松了戒备,迎着萧凡儒雅的微笑面孔,抱琴甚至感到俏脸有些发红,——哪有少女不怀春?萧凡本来就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如果不是由于当初那段不愉快的过去,萧凡这样文质彬彬的英俊少年绝对有实力让抱琴的小心肝如小鹿乱撞。

    抱琴的小心肝现在已经跳得很快了。她并不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我……我家小姐要来,命我先过来跟你……跟萧公子打声招呼。”抱琴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如同蚊讷,她的头也越垂越低,几乎要埋到胸脯里去了。

    面对这个无限娇羞的小丫头,萧凡一时竟失了神。

    “你……你在看什么?”抱琴被萧凡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的轻轻扭了一下身子。

    “抱琴……”萧凡充满深情的低唤。

    “嗯?”抱琴依旧娇羞的垂着头。

    “数日不见,你……”

    “我怎么了?”抱琴的俏脸已红得像夕阳中的晚霞。

    “你……发育得更饱满了。”

    沉默……

    良久……

    抱琴开始尖叫。

    “啊——你这死无赖!狗改不了吃屎!看掌——”

    “啪!”

    当萧凡揉着通红的额头迎接陈莺儿到来之时,陈莺儿很奇怪的看了萧凡一眼。

    “你额头怎么了?”

    萧凡面无表情的吸了吸鼻子:“……撞门框上了。”

    “什么门框如此神奇,撞得整个额头都红了?”陈莺儿很有求知欲。

    “如果受力均匀的话,就能撞得整个额头都红了。”萧凡一丝不苟的解惑。

    “那也不对呀,额头的形状是一道弧线,如何受力均匀?门框难道也是弧线?”

    “额头从上而下是一道弧线,但如果横着的话,就不是弧线了……”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受力均匀,你是特意横着脑袋往门框上撞的?”

    萧凡脸色越来越黑:“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噗嗤!”陈莺儿身后的抱琴再也忍不住,喷笑出身,然后背过身子肩膀使劲耸动。

    陈莺儿仍在孜孜不倦的求学:“可是……额头撞门框上至少应该鼓起一个包包吧?”

    萧凡终于失去了耐性:“小姐,你特意来醉仙楼研究我的额头?”

    陈莺儿语结,随即轻轻哼了一声,又小小的白了萧凡一眼,然后径自往醉仙楼里走去。

    萧凡顿时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性子清冷淡漠的陈家小姐吗?那个小小的白眼竟蕴涵了无限的风情和娇媚,充满了成熟的韵味,实在是勾魂夺魄。

    陈莺儿走在前面,仿佛也觉得刚才那个娇媚的白眼有些过了,于是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整张俏脸顿时布满了潮红,看起来分外动人。

    看着陈莺儿羞红的俏脸,萧凡愈发吃惊,这位小姐今天怎么了?

    陈莺儿走进了柜台,在老蔡的谄笑中装模作样拿起一本帐簿翻看,似乎在掩饰刚才的失态,萧凡将抱琴拉到一旁,非常严肃的低声道:“你家小姐出门前吃了什么东西?”

    抱琴满头雾水:“什么都没吃呀,只喝了一口茶……”

    萧凡瞟了瞟翻看帐簿的陈莺儿,然后很认真的对抱琴道:“你还是赶紧带你家小姐去看看大夫吧……”

    抱琴吃惊的道:“为什么?”

    萧凡凑到抱琴耳边神秘的道:“……我怀疑你家小姐吃了春药,你瞧她刚才那媚眼飞的……”

    “你……你这混蛋……”抱琴抬手就想再来一记力劈华山,见陈莺儿在,又恨恨的放下了手。

    萧凡在这当口赶紧走到陈莺儿面前,微笑道:“小姐今日亲临醉仙楼,有什么事吗?”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小姐?”陈莺儿说完俏脸顿时双颊殷红欲滴,眼睑垂地,不敢看萧凡,连声音都轻细了许多。

    “我听说……醉仙楼的生意被你盘活了,所以……想来看看。”

    萧凡不解的挠头,一个饭馆酒楼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人家是董事长的千金,她要视察工作,自己身为打工仔,当然不能拦着。

    于是萧凡笑了,微微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很帅很阳光,陈莺儿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萧凡的笑容像一坛深埋多年的醇酒,令人不知不觉迷醉其中。

    这世上不仅仅是男人看着美女会流口水,事实上,女人看到帅哥也会发呆的。

    诗经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诗是站在男性的角度说的,于是世人往往认为只有君子求淑女,可他们大多都忘了,淑女也是人,她们也会求君子的,只不过求的方式比较含蓄而已。

    正如青楼里唱的那些黄色小调儿,男人唱《十八摸》,女人唱《五更想郎》,男女之间,女性并非永远担当着被动角色,看到心仪的帅哥,女人也会含蓄的表达她的好感。

    萧凡很年轻,他有着英俊的面孔,温文尔雅的性格,以及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一切加起来,使得他有足够的资本被女人关注,吸引。

    陈莺儿仿佛已经忘了前两次见他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子,他面若冠玉,文质彬彬,同时他为陈家化解过灭顶之灾,跟新任的曹县丞有交情,甚至在他若有若无的谋划下,黄知县被架空,曹县丞上位,陈家也因此而水涨船高……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陈莺儿惊奇的发现,原来他是这么的能干,而且从不张扬,这个人,却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是她一个人的男人。

    想到这里,陈莺儿羞涩中竟夹着几分幸福的感觉,她仿佛看见一颗蒙尘多年的明珠,擦拭过面上的尘土之后,渐渐放射出耀眼璀璨的光华。

    拥有这颗明珠的人,就是她陈莺儿,自从黄知县与曹县丞醉仙楼门**锋之后,稍知内情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趁这颗明珠还没有光芒万丈,世人皆知之时,紧紧把它握在手心中,妥善保管,细心珍藏,女人天性都是很小气的,有些东西只能自己一个人悄悄的欣赏,旁人不容染指。

    于是,在这个暖洋洋的下午,陈莺儿带着抱琴来到了醉仙楼。

    未婚妻来看看未婚夫,本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小姐……呃,陈姑娘随便看,在下为陈家打理醉仙楼,不敢稍有懈怠,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在下一定改。”

    萧凡笑得很和善,说话很客气,这种客气或多或少有点陌生疏远的味道。

    陈莺儿叹息:“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么?”

    萧凡的笑容有些僵硬,说话客气也有错吗?莫非这陈莺儿今日来者不善,是来找茬儿的?

    陈莺儿脸又红了,低下头轻轻道:“在家里,爹娘都叫我……莺儿。”

    “啊!好名字,这名字取得真有文化,陈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萧凡不明所以的称赞,那口气跟外交辞令没什么区别,他还没听出这句话的暗示,更不知道在古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主动告诉一个年轻男子自己的闺名代表着什么。

    陈莺儿恼了:“你……你真是个呆头呆脑的木头!”

    萧凡摸着鼻子不说话了,他发现女人这种生物,从古代到现代,都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喜怒无常,在女人面前除了闭嘴,似乎没别的办法皆大欢喜了。

    看见萧凡讪讪的表情,陈莺儿也感觉很无奈,对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要她冲上前去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他娶自己?

    两人都不说话,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抱琴在一旁捂嘴偷笑,被陈莺儿瞪了一眼后,赶紧敛了笑容,肃立不语。

    轻叹了口气,陈莺儿决定大度一点,不跟这个笨蛋计较,有些人反应迟钝,你跟他生气也气不出个结果,反而令对方莫名其妙,白白气坏了自己,就算气死了,这呆头鹅没准还会以为自己是天妒红颜,自然死亡……

    转头从抱琴手上接过一个锃亮油光的陶罐,陈莺儿满脸羞涩的递上前,然后轻笑了一下,道:“我听爹说,你日夜打理醉仙楼很是辛苦,我亲手给你炖了一些老鸭汤……”

    尴尬的沉默被打破,萧凡松了一口气,陈莺儿话未说完,萧凡哈哈笑道:“陈姑娘真是有意思,咱们开的是酒楼,我天天在这里,还怕没东西吃?哈哈,你可是白忙活了……”

    陈莺儿如同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冷水,俏脸立马冷了下来,恨恨的一跺脚,怒道:“抱琴,咱们走!”

    说完陈莺儿一扭头,将陶罐重重顿在柜台上,气冲冲的走出了醉仙楼的大门。

    抱琴的小鼻子微皱,也恨恨的哼了一声,赏给萧凡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跑到萧凡面前,莲足轻抬,又重重落下,狠狠的踩在萧凡的脚面上。

    “笨蛋,大笨蛋,你怎么不笨死算了?”

    留下这句话后,抱琴也一扭头,蹬蹬蹬跑掉了。

    萧凡龇牙咧嘴瞧着主仆二人怒气冲冲的背影,转头莫名其妙道:“她们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老蔡站在柜台里面,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心中不免有许多感慨,年轻,真好。

    骨灰级店伙计狗子凑了上来,很严肃的道:“掌柜的,我怀疑她们是来砸场子的……”

    萧凡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有道理……”

    随即给狗子的后脑勺儿狠狠来了一记。

    “你有病啊?整个酒楼都是她家的,谁会没事砸自家的场子?”

    京师应天,礼部右侍郎黄观府上。

    “砰!”

    一声巨响打破前堂的宁静,下人们吓得一颤,纷纷垂头敛目,不敢稍动。

    黄观是大明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洪武二十四年,他以状元之才入翰林院,被任为翰林修撰,深受帝宠,直到今年,洪武皇帝惜其才,被升迁至正二品礼部右侍郎,常随圣驾,是年他才三十多岁,乃朝堂中极为罕见的少壮权臣,风光无限,正可谓春风得意之时。

    现在的黄观很生气,狠拍了一记桌子后,仍觉得不解气,犹自在前堂内来回走动。

    “这个燕王实在太跋扈了!远在幽燕之地领军戍边,却把手伸进了京师应天府,麾下百户将领由武将转成文官,本已是荒谬,如今还胆大包天,夺了知县的权,燕王此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一旁的江浦知县黄睿德闻言面带讪色,惭愧得满脸通红。

    黄观看了黄睿德一眼,张了张嘴,见他表情尴尬,终于长叹一声,不忍再说一句重话。

    “睿德兄啊,你乃一县之令长,怎会被一个下属县丞给架空了?你代天子牧守一方,却闹得这么个结果,生生被下属篡了权,实在是有负皇上,有负朝廷啊……”

    黄睿德羞得脸色越来越红,垂头黯然叹道:“尚宾(黄观字)兄,下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得罪了曹毅便是得罪了燕王,燕王势大,我又怎生得罪得起?”

    黄观忍不住又高声喝道:“燕王虽贵为王胄,却不过是个戍边的王爷而已,你怕什么?皇上早已定下太孙为皇位承继,燕王将来顶多也只是个皇叔,这天下还轮不到他做主!”

    黄睿德苦着脸道:“天下谁做主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道,燕王要将我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置于死地,却是易如反掌……”

    黄观闻言斜眼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失望鄙夷。

    黄睿德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涩声道:“尚宾兄,当年你是金榜提名的状元公,下官亦是同榜进士,你我有同年之谊,这次下官危难,还望尚宾兄义伸援手……”

    黄观怒哼道:“区区一个八品县丞,行事如此张扬跋扈,完全不顾官场规矩,若任由此人在江浦一手遮天,整个天下岂不是乱套了么?哼!本官不信他能反了天去,过得几日,我将亲临江浦,倒要看看这位县丞大人的官威,能否压得住我这礼部侍郎!”

    黄睿德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的拱手道谢。

    黄观长叹一口气道:“燕王……唉!燕王!我朝立国不足三十年,便已生出诸多动摇国本之隐患,其中最大的隐患,莫过于藩王,皇上将诸皇子分封各地,代替边将戍边,藩王掌一地之军政大权,权柄过甚,其中尤以燕王,宁王二人拥兵甚众,实乃国之祸因,皇上此举实在是……唉!”

    黄观话未说完就住了口,再说下去难免有谤君之嫌了。

    “尚宾兄,下官听说你早预见到藩王之患,为何皇上却不纳你之言呢?”

    “行走朝堂,如履薄冰,当今天子起于布衣草莽,打下这一片万世基业,自是雄才大略,分封诸皇子,而代边将戍守各地,天子自然有天子的深意,我等臣子只能尽为臣之道,进谏其弊,就算是进谏,言语间也须委婉,天子若不采纳,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君岂不闻洪武九年,叶伯巨之鉴乎?”

    叶伯巨,浙江宁海人,明洪武初年,以通经学入国子监,洪武八年,叶伯巨以国子监学生的身份,被分发山西,任平遥儒学训导。洪武九年,天生异象星变,臣民皆认为是上天示警,标志着国有大难,洪武皇帝朱元璋遂下诏,命天下士子上书朝廷,指出政治得失或朝廷处事不公之处,并提出批评和建议。于是叶伯巨便上书,称当今朝政有三大弊端,其一,分封太侈,其二,用刑太繁,其三,求治太速,朱元璋见书盛怒,气得大叫:“小子间吾骨肉,速速逮来,我要亲手将他射死!”

    于是叶伯巨被拿入京师,下刑部大狱,受尽折磨虐待后,被活活饿死。

    有这么个反面教材立在前面,朝中众臣谁还敢向朱元璋再提削藩之事?

    黄睿德默然无语,他只是七品知县,对天下的大局观和朝堂之事,尚没有太深远的见地,对他来说,夺回主政江浦的权力,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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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啸,时已至隆冬。

    京师通往西面江浦县的官道上,徐徐驶来数骑快马,隆隆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卷起一片尘土,又很快消散于风中。

    众骑士中以一位年轻的男子为首,众人隐隐他围护其中,此男子大约十**岁年纪,面若冠玉,眸若星辰,长得颇为英俊,只是白净的面孔显得有些稚嫩,双目中威严绽放,却又夹着几分书卷气。他穿得很简朴,只是一袭质料很普通的长衫,下着一双麻布鞋,左肩还斜斜的挎着一个土布制成的布包,看上去就像一个寒门学子,只不过他行止神态中,却流露出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众人策马奔行中,已远远瞧见了江浦县的城墙,年轻男子当即勒马,看着城墙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迷茫。

    其中一名侍卫模样的人朝他恭声禀道:“殿下,前面便是江浦县了,是否进城歇歇脚?”

    年轻男子一副无所谓的神色,懒懒道:“随便吧,去与不去都行,皇祖父说,要多了解民间疾苦,要经常在民间四处走走看看,黄先生却说,天下学问尽在书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读得万卷书,便能治好天下……唉!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侍卫笑道:“自然是皇上的话对,皇上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年轻男子愁眉苦脸道:“可黄先生是皇祖父钦定的东宫侍讲,他说的话若是错的,那岂不是意味着皇祖父的任命错了?”

    侍卫尴尬挠头:“殿下,呵呵,标下是粗人,实在不懂……”

    年轻男子终于绽出些许笑容,道:“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既然都快到江浦城门了,咱们就进去看看吧,记着,进城以后别叫我殿下,就叫我朱公子吧。”

    “是!”

    众人齐声应了,策马向江浦奔去。

    未多时,一行人由城南门而入,入城之后,众人便下了马,牵着缰绳在繁华的江浦大街上慢行,年轻男子眼中满是兴奋之色,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新奇,在买了一堆华而不实的小物件,挨了数名无良小贩的宰客刀以后,年轻男子这才意犹未尽的收手,不自觉的捶了捶腰,感到有些疲累了。

    一旁的侍卫适时的道:“朱公子,前面有家酒楼,名曰醉仙楼,公子若累了,不妨进去歇歇脚,喝杯茶,稍解乏累如何?”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笑道:“如此甚好,今日我不回京师了,你们去寻个客栈,把我刚买的这些小物件儿放进房中,我独自去喝茶便是。”

    侍卫急道:“公子万万不可,您身边不能没人,依小人之见,还是留下几个人供公子听用吧。”

    年轻男子不耐烦道:“你怕什么?皇……咳,在我祖父治下,朗朗乾坤,民风淳朴,难道还怕我会遇着什么危险不成?快去快去,祖父说了,要我体察民间疾苦,被你们时刻圈着围着,我怎么体察疾苦?”

    侍卫犹豫了一下,又环视周围一圈,觉得附近貌似并没有什么碍眼的歹人,终于点头道:“如此,公子且请先去,小人们定好了客栈房间,马上就过来接公子……”

    年轻男子不耐烦的挥手:“快走快走!”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抬步走进了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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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楼内。

    萧凡正站在柜台里面跟狗子和大栓吩咐醉仙楼的发展大计。

    “你们去跟东市的酒水商人打声招呼,就说本酒楼大量收购好酒,女儿红,竹叶青,米酒,烧酒,都可以,还有,藏春阁的宋妈妈不是说最近有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姑娘用多年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吗?去把她们找来……”

    狗子打断道:“掌柜的,你还兼职陈家姑爷呢,没成亲就找窑姐儿,而且一找就是好几个,这个……贪多嚼不烂啊……”

    “啪!”一记巴掌拍在狗子后脑勺上,萧凡没好气道:“不要对正人君子说这种淫秽之语,本掌柜是那种好色的人吗?”

    “那……掌柜的意思是?”

    “饭菜膳食毕竟得利不多,既然名叫‘酒楼’,当然要在这‘酒’字上下功夫,一坛上好的花雕,别人叫一声‘小二上酒’,咱们只能卖二钱银子,可若是这些从了良的莺莺燕燕来卖这坛花雕呢?几个媚眼飞过去,一坛酒收他一两银子,别人就算嫌贵,又怎会在女人面前弱了面子?再说,咱们把包装弄得精美一些,酒质更甘醇一些,又有红袖添香斟杯,价格仅仅只高了不到一两银子而已,经常下馆子的客人会在乎这个吗?如此,客人得美色佐酒,而咱们呢,多赚了不少银子,包括那些从了良却没了进项的姑娘们,也有一份固定的收入,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萧凡话音刚落,狗子还未表示什么,却听得旁边一个身着普通长衫的年轻男子惊奇的“咦”了一声,然后睁大了眼睛,仔细盯着萧凡看,好象发现了一个什么好玩的玩具。

    萧凡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中纳闷不已,这客人进了门不找桌子老实坐着吃饭喝酒,反而半趴在柜台上盯着自己看,那眼神盯得人直发毛,莫非他以为我开的是鸭店?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掌柜不坐台……”萧凡很有礼貌的将可能发生的误会扼杀在摇篮之中。

    年轻男子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道:“你出来。”

    “不好意思,本掌柜也不出台……”

    年轻男子眉毛一竖,似乎对别人的拒绝很不习惯,接着又恢复了表情,颇带几分新奇的道:“你刚才的话好象很有些道理,没想到一个酒楼卖酒也能卖出这么多道道,哎,我问你,如果你的酒卖得太贵,别人不愿买怎么办?”

    难得有如此显摆穿越者优越感的机会,萧凡站在柜台内负手傲然道:“很简单,我就换个策略,搞个买一赠一的活动……”

    “何谓买一赠一?”

    “比如说,负责帮我推销花雕的姑娘们,每坛酒卖一两银子,别人不愿买,我就涨价,每坛酒卖二两银子,不过买一坛却可以白送他一坛,按照国人喜欢贪便宜的性子,你猜他们会不会趋之若骛呢?更有甚者,每买一坛酒,我再加送一道现炒的佐酒菜,惠而不费,如此算来,我会赚得更多……”

    年轻男子击节赞道:“买一赠一,果然是好法子,你这人倒有些门道儿……”

    “那是当然……”自负而又故作自矜的笑了笑,萧凡忽然一楞,愕然盯着年轻男子道:“对了,你是谁呀?”

    趁着萧凡端起茶盏喝茶补充水分的当口,年轻男子笑嘻嘻的一拱手,道:“好说好说,我叫朱允炆,这位兄台,幸会幸会……”

    “噗——”一口热茶顿时被萧凡喷了出去,淋了朱允炆满脸。

    朱允炆擦了擦脸,非常镇定的道:“从你这口新鲜的热茶中,我感觉到,你好象认识我。”

    朱允炆!

    听到这个名字,萧凡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拔腿便跑。

    一个商户家的女婿,喷了朱元璋亲孙子,当今皇太孙殿下,大明王朝的第二任皇帝满脸茶水……

    这罪名怎么也够得上犯驾了吧?少说也是个不敬之罪,甭管哪条,都足够砍十次脑袋有富余了。

    抛开一切,天涯海角当个被朝廷通缉的亡命之徒去。

    这个念头在萧凡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甚至还考虑到了逃亡后的盘缠问题,实在不行,干脆就把这位皇太孙殿下给抢了,反正已经得罪了他,不在乎多得罪一次。

    不过幸好萧凡有一个尚算冷静的头脑,最初的惊惶之后,他立马冷静下来了。

    他真是朱允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我醉仙楼里?身为皇太孙,大明朝的皇位继承人,他的出行怎么也应该前呼后拥,扈从如云吧?可眼前的这位太孙殿下一个随从都没带,身穿一袭质料很普通的长衫,脚穿麻布鞋,肩上斜斜挎着一个土布制的布包,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耕读多年,进京赶考的寒门酸秀才,就算他是微服出巡,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寒碜吧?

    萧凡总结了一下,归根结底,这家伙是个冒牌货,而且是个胆大包天的冒牌货,连当今皇太孙都敢冒充,这就罢了,还冒充得这么不专业,他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至于他冒充皇太孙的目的……

    坑蒙拐骗还能有什么目的?白居易的诗里都写了,“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骗人当然是为了银子。

    想到这里,萧凡惊惧的表情渐渐收起,脸上甚至浮出了几分冷笑。

    骗我?找错人了!我的神经早已被太虚老骗子忽悠得无比坚韧,革命的警惕性如何保持?怀疑一切,否定一切!

    冒牌的朱允炆当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萧凡的内心已经走过一个复杂而坎坷的心路历程。

    冒牌朱允炆半趴在柜台上,眨着眼轻笑:“知道我的身份了么?你怎么不跪下迎驾?”

    萧凡真想再在他脸上呸一口口水。

    “你真是朱允炆?”

    “那当然。”

    “你若是朱允炆,那我就是……”萧凡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他原本打算说自己就是朱元璋来着,后来非常理智的刹了车,——这话太犯忌讳了,他可以不要命,我不能不要。

    于是萧凡瞄了瞄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后,这才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嘴脸,殷切劝道:“这位兄台器宇不凡,何必冒充这么有高难度的大人物?若被官府查出来,你自己小命不保不说,轻则诛九族,重则诛十族,你跟你家人亲戚朋友有那么大的仇么?非得害死他们不可?”

    冒牌朱允炆两眼直了,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怀疑我是冒充的?”

    萧凡眼睛一瞪:“莫非你以为你是真的?”

    冒牌朱允炆又急又气,原地直跺脚:“我真是朱允炆!”

    萧凡渐渐失去了耐性,摆了摆手道:“好吧好吧,你就当我相信了,没别的事你到别处忽悠去,咱们店不招待七品以上官员……”

    “我不是官员,我是当今皇太孙!”

    “本店还有一个规矩,皇太孙与狗不得入内……”

    “你……你敢骂我?放肆!好大胆子!”

    “轻点儿声!你真不怕把官府的人招来?不想活了?”萧凡冷喝道。

    冒牌朱允炆气得浑身直颤,张了半天嘴,却不知该怎么证明自己并非冒充。

    气了半晌,冒牌朱允炆恨恨跺了跺脚,一巴掌使劲拍在柜台上。

    “我……我要吃饭!”

    萧凡欣慰的笑了:“孺子可教也,本店一直奉行顾客是玉帝的服务理念,温暖热情,宾至如归是我们的服务宗旨,你早说句人话,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了……”

    冒牌朱允炆咬牙,有种想哭的冲动:“…………”

    抬手指了指大堂的某个角落,萧凡慢吞吞道:“看见那张空桌子了吗?你坐那儿去,我叫人给你上菜。”

    “……我不喜欢这闹哄哄的地方,楼上有清静的雅阁吗?”

    “啪!”

    萧凡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冒牌朱允炆的脑门顶上,这一招的灵感来源于抱琴的力劈华山。

    冒牌朱允炆不敢置信的呆楞半晌,然后开始暴走:“你……你敢打我,来人……”

    “闭嘴!你个倒霉孩子,穿得这穷酸样儿,家里肯定不富裕,父母挣钱不辛苦吗?跑外面胆大包天,坑蒙拐骗不说,吃个饭还尽摆谱儿,拿父母的血汗钱瞎糟践,还雅阁呢,牢房里吃饭更清静,你去不去?”

    冒牌朱允炆眼中渐渐升出薄雾,眼泪儿在眼眶中打转转,神情显得特委屈。

    萧凡善意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儿,温声道:“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冒充皇太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用这个身份骗了多少人?骗人就骗人吧,骗过之后你也应该低调一些,节省一些才是……”

    指了指大堂角落的空桌子,萧凡摸着冒牌朱允炆的脑袋道:“乖乖的坐到那里吃饭喝酒,别再瞎嚷嚷你是什么皇太孙了,你不要命,我这店里的伙计客人可不想陪着你死……”

    冒牌朱允炆眨巴两下眼睛,晶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闻言一句话都不说,转过身便朝空桌子走去,今日的遭遇是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既感委屈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新奇,这也是他没掉头走人的原因。

    萧凡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诚实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冒牌朱允炆忍不住回头再次强调:“我真是朱允炆……”

    “啪!”又是一记力劈华山。

    “闭嘴!你还说!个倒霉孩子,再胡说八道我可真叫官府的人来逮你了。”萧凡声色俱厉。

    冒牌朱允炆抹着委屈的泪花儿,嘟嚷着嘴坐在了萧凡指定的位置上。

    此时已过了饭点,大堂内客人不多,萧凡想了想,还是拎了一壶竹叶青走到冒牌朱允炆的桌边。

    他决定好好劝劝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他对这年轻人很有些好感,不忍心看他冒充皇太孙而最终落得身首异处,萧凡决定要把他劝得迷途知返。

    “会喝酒吗?”

    冒牌朱允炆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当然会!”

    “我请你喝酒,不过饭菜你还是要掏钱的。”萧凡一跨步坐在桌边。

    于是两人便开始对坐着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凡便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你说你好好的干嘛非要干这掉脑袋的勾当?当今的皇太孙你也敢冒充,就算你想四处骗点银子花,也该冒充个身份小点的朝廷官员呀……”

    冒牌朱允炆怒了,砰的一声使劲拍着桌子,抓狂道:“我真是朱允炆!”

    “啪!”萧凡又是一记力劈华山,打得冒牌朱允炆彻底没了脾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掉。

    “倒霉孩子,好说歹说你还是不听劝,你那么想掉脑袋,我懒得管你了,吃过饭就给我赶紧走,别连累我这酒楼遭殃……”

    冒牌朱允炆抹着眼泪重重叹气,低着脑袋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萧凡见他不言不语,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两人刚认识,有好感是一回事,别人若拿着自己的好心当驴肝肺,萧凡也不愿再跟他罗嗦,毕竟萧凡离活雷锋的境界还差很远。

    二人之间气氛一时陷入低迷。

    萧凡也一口接一口的喝起了闷酒,脑子里却走了神。

    萧掌柜也有萧掌柜的烦恼。

    穿越的日子不短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

    既然融入了,便该给自己的未来做一个规划,在他心里,陈家姑爷和醉仙楼掌柜这两个身份他都不是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成就并不止于此。

    该做什么呢?

    当然是做官,这世上还有比做官更美好的事吗?大权在握,一呼百应的感觉,显然比当掌柜当女婿满足多了,人活着的目的,在于体现自身的价值,萧凡同志的价值,当然是做一个留名青史的大官儿,如此方不枉穿越一场。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当官呢?

    按正常的科举程序,十年寒窗苦读,与万千学子争着去挤那条独木桥?萧凡立马否决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老实说,古代的繁体字他还没识全呢,这种实力怎么可能会考上?

    可是除了科举,哪还有别的办法?如今朱元璋当政,对官吏的任用考核非常的严酷,走后门拉关系花钱买官等等偏门的手段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更重要的是,朱元璋立过一条不怎么人道的规定,也许老朱同志造反前受过太多大款的欺压,也或许他年轻时买过太多假冒伪劣的商品,老朱一生对商人的怨念非常之重,可以说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中,对商人最为歧视的一个了,他规定:凡商人者,不准穿丝绸,商人子弟不准入官学,更不准考科举。

    也就是说,身为商户女婿的萧凡,别说做官了,连考个秀才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残酷的事实令萧凡有些沮丧。他是真心想为大明朝的朝堂添砖加瓦,发挥一下光和热……

    莫非自己这辈子真只是个当掌柜做别人家上门女婿的命?

    萧凡沉沉叹气,酒喝了一口又一口。

    两只闷葫芦就这样坐在醉仙楼的大堂里,沉默无言的喝着酒,萧凡是满腹心事,冒牌朱允炆则是满腹委屈。

    萧凡的酒量并不好,可以说很糟糕,前世喝两小瓶二锅头都能喝死的人,实在不能指望他穿越之后忽然变得量大如牛。

    结果很显然,萧凡醉了。

    两壶竹叶青下肚,萧凡满脸潮红,眼珠子发直,神智也有点不清楚了。

    冒牌朱允炆好奇的看着萧凡,毕竟是少年心性,本来很生气很委屈的他,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刚才的不愉快忘记了,他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仿佛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转过头打量了一眼大堂内的格局,冒牌朱允炆推了推萧凡的胳膊,道:“喂,你在这东面墙边搭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萧凡抬起沉甸甸的脑袋,醉眼惺忪的扫了一眼东面的台子,随意道:“那是表演节目用的。”

    “何谓表演节目?”

    “就是请说书先生来说书,请青楼里的清倌人弹琵琶,唱小曲儿,或者请戏班请杂耍班子……总之就是吸引客人的注意,让他们吃饭的时候眼睛耳朵也不闲着,最大限度的吸引回头客……”

    冒牌朱允炆两眼一亮,啧啧道:“原来是这样,我在京师也进过不少酒楼,头一次发现酒楼里搭个台子还有这般妙用,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么?”

    尽管醉意醺然,不过有人夸自己,萧凡还是听得很清楚,闻言不由得意的笑了,不管年纪多大的男人,其实都跟孩子一样,总希望时刻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表扬,萧凡当然不例外。

    萧凡这一刻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很顺眼,越看越顺眼。

    “雕虫小技而已,算不得什么,呵呵……”萧凡还是颇为矜持的谦虚了一下,然后又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

    酒这种东西能解愁,也能让人很快忘记不愉快的经历。男人若非太小心眼儿,通过喝酒很快便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萧凡和冒牌朱允炆都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刚才的不愉快随着几声清脆的碰杯声,便全然消散于无形。

    二人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子,从民生到风俗,从趣闻到逸事,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大概两柱香时辰后,二人的关系就好得只差没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冒牌朱允炆也喝得有点高,而且酒品显然不怎么好,喝高了话特别多,萧凡对这种人向来很鄙视的。

    冒牌朱允炆仰头干了几杯,然后抱着萧凡的胳膊,打着酒嗝大着舌头哭道:“萧兄,我告诉你实话,你千万要相信我啊……我,我真是皇太孙朱允炆!”

    “啪!”一记狠辣的力劈华山。

    “呜……你干嘛老打我啊?”

    “不解释,你懂的……”

    “呜呜……我真是冤死了!”

    酒足饭饱,两个醉鬼互相搀扶着起身。

    萧凡斜乜着一双醉眼,拍了拍神情颓丧的冒牌朱允炆:“不怕掉脑袋你就继续冒充皇太孙殿下吧,吃饱喝足,我走了。”

    冒牌朱允炆一双手在怀里腰间摸来摸去找钱袋,一边高喊伙计结帐。

    然后他嘴里还直哼哼:“你等着,你给我好好等着,我会让你相信的……”

    摸了半天,冒牌朱允炆脸色有些尴尬了。

    萧凡的眼力当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四周瞄了一眼,然后轻声道:“没钱?”

    冒牌朱允炆讪讪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有钱,不过都在我侍卫身上呢,我没有带银子的习惯……”

    “啪!”力劈华山。

    自打认识这个冒牌货以后,萧凡觉得自己变得特暴力,看到冒牌货挨掌忍痛的样子,他便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感。

    “没钱你下什么馆子?还侍卫呢,都混到这地步了还装逼……”

    冒牌货眨了眨眼皮,眼泪又掉了下来,神情既悲愤又委屈,还夹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我没装,我真是皇太……”

    “闭嘴!”萧凡冷叱一声,使劲摇了摇醉得发晕的脑袋,他仿佛又回忆起前世打劫小杂货铺二锅头的美好日子,浑然忘了自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将满是酒味儿的嘴凑到冒牌货耳边,道:“我看你这人还可以,今日就救你一次,听着,吃过霸王餐吗?”

    冒牌货睁大了眼:“何谓霸王餐?”

    萧凡坏坏的笑:“霸王餐就是——跑!”

    话音刚落,萧凡不由分说,抓起冒牌货的手,趁着老蔡还没过来结算饭钱,二人化作两道黑烟,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醉仙楼的大堂内,外面青石大街上只见两道人影飞快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老蔡两眼发直,拨算盘的手凝固在半空中,狗子也呆楞在一旁,大堂内众伙计如同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人人呆立不动,表情木然的瞧着萧掌柜拉着冒牌货的手,几个呼吸之间便绝尘而去。

    良久,狗子仿佛被人踹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愕然道:“老蔡,老蔡,掌柜的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老蔡皱眉苦思:“掌柜的行事高深莫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今日此举,必有深意……”

    狗子挠头道:“该不会是他喝高后忘了自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吃完饭身上没银子,所以干脆吃霸王餐……”

    “啪!”狗子后脑勺儿挨了老蔡一记锅贴。

    “别胡说!掌柜的怎么可能犯这种糊涂?”老蔡义正严词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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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凡拉着冒牌朱允炆一口气儿跑了三条街,这回跑得很顺利,没有老骗子忽然蹦出来抓着他的手说他有凶兆。

    但是冒牌朱允炆很明显受不了如此剧烈的运动,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挣脱了萧凡的手,弯着腰两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道:“停!打住,打住!不跑了,跑不动了……”

    萧凡也喘粗气,二人跑了半天,终于将体内的酒精挥发了出去,头脑清醒了许多,见冒牌朱允炆喘气喘得直翻白眼,萧凡不由深深叹息:“身体是坑蒙拐骗的本钱,你这弱身板儿太单薄了,哪天失了风被官府逮住了怎么办?你实在应该多锻炼一下的……”

    冒牌朱允炆翻了翻白眼,懒得再解释了,喘了一阵粗气才道:“哎,萧兄啊,你拉着我没头没脑的跑这一通,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没银子吗?除了吃霸王餐,你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就算我没银子,你请我一次不就完了么……”

    萧凡嘿嘿直笑:“我请你?得了吧,我跟你一样,也是穷人,拿什么请你?”

    冒牌朱允炆睁大了眼睛,愕然道:“你不是那家醉仙楼的掌柜么?怎么请不得我?”

    萧凡如梦初醒,脸上笑容凝固:“对啊……我忘了,我是掌柜来着,干嘛要跑呢?”

    冒牌朱允炆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喝高了顶多罗嗦一点,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喝高了连自己的买卖都坑,这一点我不如你……”

    萧凡脸色尴尬:“…………”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对陈氏企业醉仙楼这么没有归属感,陈四六实在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才是……

    二人呆立原地,木然对视,萧凡眼神中充满沮丧和懊恼,冒牌朱允炆眼中却笑意愈深。

    无言相对之时,远远跑来十数名劲装打扮的汉子,腰间皆佩着腰刀,众人一窝蜂围了上来,为首一名虬髯大汉口中大呼道:“殿……公子,你没事吧?”

    冒牌朱允炆瞧见众人,不由眼睛一亮,推了推萧凡,笑道:“你总说我是冒充的,我的侍卫来了,这下你该相信我没骗你了吧?哈哈。”

    萧凡睁大了眼睛,看着众人飞奔而至,然后三四人为一组,飞快将冒牌皇太孙和自己隔开,众人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望向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善。

    冒牌皇太孙得意的笑了两声,挥手分开挡在他前面的侍卫,笑道:“无妨的,你们别紧张,他这人并无恶意……”

    众侍卫这才放开了包围圈,不情不愿的任由二人相对而立,不过众人的眼神仍紧紧盯着萧凡,目光满是警惕。

    冒牌皇太孙调皮的朝萧凡挤了挤眼,然后一本正经的道:“萧兄,我现在郑重的再跟你说一次,孤的名字叫朱允炆,乃当今洪武皇帝嫡孙,受封皇太孙,绝非冒充,你还不速速跪下见礼!”

    萧凡愕然呆立,似乎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望着朱允炆既得意又调皮的眼神,久久无语……

    良久……

    萧凡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本以为你是走单线的小骗子,原来你们还是个有组织的诈骗团伙,我真是走眼了……”

    话音一落,众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萧凡又是亲昵又是热情的反手一掌,不轻不重的拍在朱允炆额头上。

    “啪!”

    声音清脆利落,仍是那一招熟悉的力劈华山。

    众侍卫大惊:“太孙殿下——”

    接着“锵”的一声,刀剑齐出鞘,剑光刀锋指住了萧凡,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凌厉的杀气,只待朱允炆一声令下,萧凡立马就会被剁成十七八段。

    “慢着!住手!”朱允炆适时开口,拦住了众侍卫。

    此时他脸上早已不复得意的模样,神情万分悲愤幽怨,瞪着萧凡恨恨跺了跺脚,道:“你怎么还是不信呢?来人,把你们的腰牌给他看……”

    嗖的一声,十几块金灿灿的腰牌出现在萧凡眼前,牌子上清一色的“大明锦衣亲军校尉XXX”,晃得萧凡的眼睛直发花。

    萧凡又一次楞住了,迎着众侍卫嘲讽,不屑,冷厉的目光,萧凡当机立断,忽然仰头望天,喃喃自语道:“刚才的酒……劲道好大,我的头越来越晕了……”

    话音刚落,萧凡便很光棍的往地上一倒,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这下换朱允炆和众侍卫傻眼了。

    一名侍卫楞了半晌,低头望着不省人事的萧凡,语气满是敬佩:“真狠啊……”

    朱允炆看着晕过去的萧凡,有些失措,低头瞧了半天,终于跺了跺脚,恨恨道:“罢了罢了,我们走!下次我再来,看你还怎么晕!”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朱允炆,一脸悻悻之色往城外走去。

    众人走后老半天,萧凡才睁开眼,一骨碌爬起身,小心翼翼的往城门方向看了几眼,想起刚才在朱允炆脑门上拍了无数次力劈华山,浑身不由一个激灵,再摸了摸背后,发现自己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湿了。

    **********************************

    回京师的路上,一名侍卫看着朱允炆通红的脑门顶,奇道:“殿下,你的额头为何通红一片?”

    朱允炆哼了哼,似笑非笑道:“我的脑门被刚才那个人拍了八下,劈了十下,怎能不红?嘶——这家伙手还真重啊……”

    侍卫们闻言大惊失色,接着怒火冲天:“好大的狗胆,竟敢对殿下如此无礼,标下请命,诛杀犯驾恶贼!”

    朱允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道:“嚷嚷什么!我要你们杀他了吗?”

    “殿下,犯驾太孙,其罪当诛九族,为皇家威严计,为大明律法计,此人不可不杀啊!”

    朱允炆摆手笑道:“袁忠,你别扣那么大的帽子,他不知我身份,或者说他不相信我的身份,不知者不罪,再说,我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待我,挺有意思的……”

    说着朱允炆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江浦城门,笑道:“想不到小小的江浦竟有这么个趣人,嗯,得暇之时,我要再来看看……”

    回头缓缓扫视众侍卫,朱允炆脸上浮出一片威严之色:“今日之事,回去后谁也不准跟皇祖父提起,违者斩!”

    “……是!”

    江浦县仍如往常一般平静,在经过知县和县丞一场争夺权力的交锋后,人们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不管愿不愿意,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员外,乡绅都开始改换门庭,或直接或含蓄的以各种方式向曹毅示好,向来冷清的江浦官驿一时间车水马龙,热闹无比,手拿拜帖或担着礼盒的各家下人们纷涌而至,排着队的等着被曹毅接见。反之,以往门前车马簇簇的县衙三堂,黄知县的宅院,却已变得冷清无比。

    这就是世道人情,冷暖炎凉是一个必然的过程,“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按说萧凡应该得意的,因为最近江浦政局易主,正是他一手造成,他才是藏在幕后最大的黑手,除了曹毅,整个江浦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商户女婿设计所为,曹毅也好,黄知县也好,都成了萧凡手中借势的工具,牛刀初试,效果不错,该打垮的敌人打垮了,该上位的县丞上位了,该得到利益的商家得利了,一切事情在预料中顺利发展,推动。

    可是萧凡现在却一点也得意不起来。

    正所谓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他发现自己又招惹上了一个麻烦,这个麻烦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想想自己在大明朝第二任皇帝的脑门顶上拍了无数巴掌,萧凡便忍不住浑身冷汗淋漓。

    这种行为比摸老虎屁股的性质更严重,自己拍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龙脑袋啊……

    萧凡一直很奇怪,为何当朱允炆的侍卫赶过来后,他没让侍卫把自己剁了,反而拦住了他们,后来冷静下来后,萧凡想通了,这跟朱允炆的性格有关。

    历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是个仁厚得近乎软弱的皇帝,正是他那种软弱单纯的性格,才因此丢了江山,被皇叔篡位,这么一联系起来,他没当场砍了自己也就很正常了,这是个真正心怀仁义的皇帝,在他的眼中,自己只是个不知其身份的子民而已,他不会因这点小事而跟自己计较。

    萧凡很庆幸,得亏那天遇上的不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否则若自己也在他脑门顶上拍几下,照老朱那个暴虐嗜杀的脾气……

    尽管如此,萧凡仍担了好几天的心思,生怕那位皇太孙殿下回了京师以后,又回过味儿来,觉得这么放过自己太便宜了,派人来找后帐怎么办?历史只是历史,谁知道真实的朱允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萧凡担心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决定来找曹毅商量,自己认识的官场人物只有他了,也许他能将皇太孙的脉摸个大概。

    官驿门前聚集着不少人,有的担着礼盒,有的拿着拜帖,曹毅身边的老家仆则一脸漠然的堵在门口不让人进,那些送礼的拜会的人却不敢表露丝毫不快,仍是满脸陪着笑,朝老家仆递着软话,求他放自己进去。

    萧凡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又是一出行贿者死乞白赖,被行贿者道貌岸然的戏码,毕竟洪武皇帝痛恨贪官,别人送礼若曹毅真的来者不拒的话,估计很快就会被人参上吏部,曹毅的下场可想而知,反而这样堂而皇之将行贿者挡在门口,外人见了倒会觉得这位县丞大人清正廉明,给人一个清官的好印象。

    萧凡暗暗点头,曹毅是个有脑子的人,初掌江浦之权还没得意忘形,不枉自己帮他推了一把。

    萧凡走到官驿门口时,老家仆便看到了他,见他两手空空走来,老家仆眼中亮了一下,漠然的老脸竟也绽出些许笑意。

    萧凡拱了拱手,道:“草民求见县丞大人,望老人家代为通传一声。”

    老家仆侧身一让,温声道:“老爷早有吩咐,萧公子若登门,尽可自行找他,不必通传,萧公子里面请。”

    萧凡楞了楞,然后揉着鼻子笑了,迎着外面或拜会或送礼人又羡又妒的目光,萧凡一撩下摆,跨进了官驿的门槛。

    被挡在外面的人大声质问老家仆。

    “这人是谁呀?怎么他可以进去,咱们却不能?”

    老家仆阖着眼,古井不波道:“他是萧凡萧公子,与我家老爷乃至交,当然可以进去。”

    众人说不出话了,萧凡,这个名字最近在江浦可谓无人不知,县衙内两大巨头争锋,可不就是因他而起吗?遍数整个江浦,谁比他有资格进去?

    萧凡进了官驿,来到曹毅厢房外面的院子时,看见曹毅正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石桌边看书。

    萧凡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头一次发现曹毅手中拿的是书本,而不是酒杯,这太叫人惊奇了!原本曹毅在他心中是个鲁莽武夫的形象,顶多再加几分精明世故,这一次曹毅却让他刮目相看,三日不见,已非吴下阿蒙,看来权力这个东西,是男人上进奋发最好的催化剂,初掌江浦之权的曹毅,现在也知道要学习,要进步了,这是个好现象。

    萧凡欣慰的笑了,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草民见过曹大人,曹大人身居官位而不忘刻苦读书,实乃我辈楷模……”

    曹毅抬头一楞,接着粗犷的虬髯大脸上绽出笑容:“原来是萧凡啊,呵呵,我还道是谁呢……”

    扬了扬手中的书本,曹毅目光充满期待:“……来找我喝酒?”

    萧凡笑容凝固:“……不是。”

    “不喝酒你来找我干嘛?”

    萧凡叹气,曹毅还是曹毅,端着书本照样像个酒囊饭袋……

    “大人,您……咳咳,您不是在读书吗?”

    曹毅一楞,接着表情不太自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本,哼哼哈哈道:“这个……咳咳,不错,本官确实在读书……”

    萧凡凑上前一看,奇道:“咦?大人,您手上的书……”

    “怎么了?”

    “……拿倒了。”

    “啊?是吗?”曹毅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的将手中印着《春秋左氏传》的书本随手一扔,嗖的一声,书本划过一道哀怨的弧线,不知所踪。

    萧凡满头黑线:“…………”

    “那什么……本官听到脚步声,以为有外人来找本官,所以嘛,随手抓本书出来摆摆样子,其实我原本并不是在看书,老子看见书就头疼……”

    “大人刚才原本在干嘛?”

    曹毅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石桌底下拎出一坛子酒来,还有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烧鸡……

    萧凡顿时深深拜服。

    酒都摆上桌了,萧凡当然也无法再推拒,只好跟曹毅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好在相识日久,萧凡知道这位武将出身的县丞大人并没有什么官架子,是真心拿他当朋友,所以萧凡也就不用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草民惶恐的模样恶心自己,二人相对而坐,像一对老朋友那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大人接掌本县政务进展如何了?”

    曹毅咧嘴笑道:“不错,很顺利,谢主簿,李典史他们都很上道,现在本县的户籍,缉盗,农桑,税赋,水利等等事宜,他们再也不进三堂呈送黄睿德了,而是直接呈报给我,由我定夺,江浦之政务,尽在我手中……”

    “恭喜大人得偿心愿,不过黄知县仍是名义上的知县,应天府下发公文,朝廷新出的举措,每年吏部对官员的考核等等,还是必然要先经过他的,大人现在可不能掉以轻心,最好想个法子把他挤走,大人彻底坐实了知县这个名分,如此才能尽展大人胸中抱负。”

    “哈哈,这些我自然省得,不瞒你说,只要我实际掌握了江浦的政务,上面……”曹毅神秘的指了指头上,悄声道:“……上面自然有人为我打点,放心吧,黄知县在这江浦蹦达不了几天了。”

    萧凡心头一紧,曹毅所说的“上面”,除了燕王还会有谁?

    燕王如此在意江浦一县之权,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江浦县离京师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可以说是拱卫京师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难道燕王现在已经开始为篡位做准备了?如果燕王挥师南下,朝廷各卫所官兵做抵抗之时,拱卫京师西面的屏障忽然失去作用,尽落燕王之手……

    将这个想法再延伸一下,天下之大,从北到南,有多少城池被燕王这样渗透进去了?

    萧凡心中暗叹,朱允炆啊朱允炆,相比你皇叔,你真的太嫩了……

    萧凡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一番谋划,却间接的帮了燕王,导致江浦易主,这却是始料未及的,此举是对是错?萧凡自己也不知道。

    曹毅口沫横飞说了半晌,见萧凡默然无语,这才问道:“对了,你今日来找我干嘛?”

    萧凡叹了口气道:“我有烦恼……”

    曹毅顿时一脸了悟之色:“想女人了?”

    “然也……啊!不是不是……”萧凡急忙摇头否认。

    曹毅一副知心哥哥的表情:“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想女人就想女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哎,我听说你在陈四六家住了四年,那个陈胖子硬是拖着日子,没让你跟他女儿成亲,陈胖子什么意思?要不要我帮你敲打敲打他?”

    “啊,不用不用,陈四六倒是提过成亲的事儿,不过被我推了……”

    曹毅想了想,点头道:“推了也好,陈家是商户,你是他家上门女婿,若真跟他女儿成了亲,以后就彻底沦为商户人家了,我朝有商户不得出仕的规矩,你若成了商户,以后想当官都当不了,萧老弟,你是个人才,将来必然会出人头地的,莫要被陈家挡了你的前程啊!”

    萧凡感动不已,这才是真正朋友说的话,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打算,从里到外透着那么一股子窝心。

    “多谢大人金玉良言……”

    “行了,别一口一个大人的,我比你年长,叫声曹大哥吧。”曹毅哈哈笑道。

    “曹大哥……”萧凡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其实我今日来找你,不是因为陈家,而是……”

    “而是什么?”

    “咳,而是我好象又惹了麻烦……”萧凡不好意思的道。

    曹毅眼睛都直了:“你又惹了麻烦?他娘的!看不出你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却是个惹祸精啊!说说,你又惹了谁?主簿?典史?或者还是黄睿德那个老匹夫?不用怕,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萧凡臊得汗都流出来了,通红着俊脸局促不安的道:“这次惹的麻烦比较大……”

    曹毅楞了:“比黄知县还大?天呐!你到底惹了谁?难道是京师的府尹?”

    “再大一点点……”

    “朝中侍郎?”曹毅声调有些变了。

    “咳,再大一点点……”

    “六部尚书?”

    萧凡脸都快藏桌子底下去了:“……再大一点点。”

    曹毅脸都绿了,抓狂道:“再大一点,再大一点,你吹猪尿泡呢?比六部尚书都大,你到底惹到谁了?”

    萧凡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曹毅,用很天真的声音道:“我不小心拍了别人几巴掌,后来又不小心发现,我拍的那人是当今的皇太孙殿下……”

    曹毅仰头望天,竟无语凝噎:“…………”

    当萧凡用腼腆的表情,含羞带怯的语气,惴惴说出醉打皇太孙的经过后,曹毅已经维持瞠目结舌的表情很久很久了。

    萧凡不安的看着他,小心翼翼道:“都说皇家气度不凡,有包容天下之胸襟,想必太孙殿下应该不会跟我这个草民计较吧?”

    曹毅面孔僵硬,闻言不由抽搐了一下面皮,嘶哑着声音道:“气度不凡?呵呵……萧老弟啊,你可知皇家的气度是靠什么堆砌出来的?千万条人命,森森的白骨,流成河的鲜血……”

    “曹大哥,你可别吓我……”

    “吓你?哼!因懿文太子之故,当今圣上对太孙极是宠溺,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你倒好,劈头盖脸拍了他脑门无数次,若被皇上知道……”

    萧凡冷汗下来了,哆嗦着嘴唇道:“没那么严重吧?”

    曹毅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真是没看出来,你一副文弱儒雅的样子,竟干出这么不要命的事,说句实话,你比我有种……”

    萧凡腼腆的道:“曹大哥你谬赞了……”

    随即萧凡的脸很快垮了下来,现在不是听表扬的时候,而且听曹毅话里的意思,他也不太像是表扬自己……

    “曹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萧凡苦着脸道。

    曹毅沉思道:“你刚才说,皇太孙的侍卫们本来刀剑已出鞘,要杀你的,后来被太孙拦下了?而且后来他们就那样离开了江浦,没动你一根寒毛?”

    “对。”

    “如此说来,皇太孙没对你起杀心啊,否则,你便有一百条小命,也交代在那里了,锦衣亲军校尉,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啊……”

    萧凡一楞,接着茅塞顿开,都说当局者迷,这话果然不假,朱允炆当时没杀我,这就说明他没起杀心,那么以后多半也不会杀我的,史书并没说错,朱允炆是个仁厚宽容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是不习惯杀人的,数年后燕王起兵造他的反,他居然还对平反的将领耿炳文说:“勿杀我皇叔,使我背上弑叔的罪名。”

    造他反的他都不忍心杀,自己只是拍了他几下脑门,想必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到这里,萧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曹毅看着萧凡紧张而后又轻松的神色,他眼中飞快闪过几分复杂之色,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曹毅道:“萧老弟,上位者的心思捉摸不定,你我今日在这里胡猜,也是做不得准的,也许皇太孙哪天又想起这事儿来,那时你可大事不妙了……”

    “曹大哥的意思是?”

    曹毅拎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胡乱擦了擦嘴边的酒渍,道:“我有一个万全的法子,可保得你平安无事……”

    “什么法子?”

    曹毅嘿嘿一笑,抬手往北边一指,道:“男儿志在天下,你久居陈家,做那寄人篱下的赘婿,终非大丈夫行径,我见你心思灵巧,智谋超凡,听老哥哥一句劝,就此离开陈家,往北方去……”

    萧凡心头一颤,凝神望向曹毅。

    曹毅仿佛没看见萧凡凝重的目光,径自道:“我来江浦上任之前,想必你也知道我背后站着什么人,不错,我昔日受燕王殿下抬举,数次随燕王殿下北征残元,累战功而升百户将领,如今燕王雄踞幽燕之地,戍守国门以北,麾下甲士数万,猛将如云……”

    萧凡打断了曹毅,静静道:“曹大哥的意思,是想让我投奔燕王?”

    曹毅笑道:“正是,男儿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用双手给自己博个好前程,燕王麾下猛将虽多,可智谋之士却奇缺,唯今也只有道衍大师能为燕王分劳解忧,如今天子圣明,三十年前荡清宇内,然残元未除,多年来频频袭边,国境战事尤多,燕王奉皇命戍守北平,为保大明国境安宁,现在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你若投了燕王,自有大好功名等着你去取,若得燕王殿下抬举,五年十载必会赐你个官位衣锦还乡,岂不比你赘居陈家,做个窝囊女婿强上百倍?”

    萧凡满脸微笑的静静听着,眼皮却不易察觉的猛跳了几下。

    残元未除,这大概是冠冕堂皇的表面理由吧,如今朱元璋还活着,燕王的动作不敢太过张扬,只能打着扫除残元的名号,满世界搜罗人才,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萧凡难道还不知道?

    按照真正的历史发展,朱元璋死后,燕王终究还是从侄子朱允炆手中夺过了这锦绣江山,坐稳了皇位,开创了长达二十二年的永乐盛世。

    自己应该投奔他吗?帮他征残元,帮他巩固北方,甚至帮他谋朝篡位……

    萧凡忽然笑了,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而已,哪怕真实的身份是穿越者,在这风起云涌的大明朝,难道真可以左右天下政局?凭什么?投不投奔对他们来说,有那么大的意义吗?前世的时候萧凡就知道,切莫太高估自己了,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缺了谁这世界照样转,历史照样按它划定的轨迹往前徐徐推动,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的。

    “曹大哥,小弟才疏学浅,既无超凡的智谋,也没有万夫不当的勇武,燕王麾下皆是智勇之辈,岂能容得下我这样平庸之人?此事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萧凡终于还是拒绝了,他并不后悔做这样的决定,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凡事随缘便好,他不喜欢太过刻意的去做某件事情,包括投奔燕王,亦是如此。

    曹毅深深的盯着萧凡良久,目光充满复杂,沉默半晌之后,曹毅终于展颜哈哈一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罢了,不去就不去吧,北方气候寒冷干燥,你这弱身子板儿估计熬不下去,若你哪天改变了主意,再来找我便是。”

    萧凡感激的看着他,道:“小弟拒绝了曹大哥一番美意,你会不会怪罪我不识抬举?”

    曹毅眼睛一瞪,豪迈道:“你把你老哥哥看成什么了?咱们既然兄弟相称,那便是一家人,兄弟之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什么抬不抬举的,你当我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么?”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端起酒碗互敬一番,些许不快便烟消云散。

    喝得酣畅淋漓之后,萧凡带着八分醉意,告辞而去。

    曹毅看着萧凡略有些踉跄的背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良久忽然慨叹一声:“还是火候未到啊……”

    话中“火候”之意,也不知是说萧凡,还是说拉拢萧凡这件事,亦或是另有所指。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曹毅又皱起了眉,敲着石桌沉吟:“皇太孙……他到江浦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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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了曹毅,萧凡把精力放在打理醉仙楼上。在其位而谋其政,他知道现在自己是醉仙楼的掌柜,虽然仍是为陈四六打工,可这只是暂时的。

    潜龙在渊之时,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飞冲天的机会。朱元璋还活着,天下却已隐隐形成了两个阵营,——藩王和太孙,不管站到哪一方,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也是他拒绝曹毅的主要原因。

    黄知县被夺了权,醉仙楼如今已是宾客满座,生意兴隆,大堂内那个两丈见方的木台起了很大作用,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轮班上场,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每天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当然,客人们钱袋里的银子也是哗哗的流入了陈四六的腰包。

    萧掌柜欣慰的同时,也有了一些淡淡的忧愁。

    他愁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还未脱贫的酒楼掌柜,自己还在向小康的道路上拼命奔跑,结果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竟然还养了一个食客。

    这让萧掌柜悲愤莫名。

    食客是一位老道士,他有个人如其名的道号,太虚。

    黄知县与曹毅斗法那两天,城内风声四起,政局动荡,人人惶恐不安,那两天太虚却不见了人影,等到风声平静,尘埃落定之后,太虚又神奇的出现了。而且这一出现,便赖在醉仙楼不走了,每天举着他那破幡子满世界招摇撞骗,晚上回来面无惭色的享受醉仙楼厨子的美食,吃完了便拼两张饭桌往上一躺,哼着黄色小调沉入梦乡,日子惬意得连萧凡都眼红了。

    萧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出家人红尘修行修得这般惬意,实在是罪过,三清道君会不高兴的。

    于是在一个打烊后的寒冷夜晚,萧掌柜坐在了吃饱喝足,正翘着腿剔牙的太虚旁边,开始跟他谈判。

    谈判的主题只有一个,怎样让一个白吃白喝不创造价值的出家人迷途知返。

    太虚笑得有点心虚,他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吃白食吃得太没名目了,毕竟跟萧凡非亲非故的,人家没有义务养他。

    “要不我教你武功吧,你拜我为师,师傅吃徒弟,天经地义……”太虚恬不知耻的道。

    萧凡叹气道:“道长,我不反对学武功,不过跟你学武还是免了吧,我估摸着这么多年,你就嘴皮子上的功夫厉害点儿……”

    “你别小看我,我的武功可不是吹的,当年江湖上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我理都不理,当今天下,若论武功排名,唯有我师兄张三丰在我之上……”

    萧凡挥手打断了太虚的自吹自擂:“好吧,武功的事咱们就别提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看道长在外面坑蒙拐骗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给你在醉仙楼找个差事……”

    太虚两眼放光:“什么差事?”

    “你的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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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醉仙楼的食客发现大堂与往常有了些许不同。

    众人吃饭喝酒的当口,一名衣着邋遢,神态鬼祟,形如叫花子一般的老道士,老脸堆着笑,正一桌一桌挨个儿的问:“哎,算卦吗?免费的,醉仙楼新推出的酬宾活动……”

    “啊!这位兄台,贫道观你印堂发黑,眉间含煞,兄台,你有凶兆啊!”

    “滚你娘的!你才有凶兆,你全家都有凶兆!”

    “兄台莫怒,贫道免费给你画个桃符吧,不但辟邪,而且避孕……”

    “…………”

    陈府内。

    陈四六挺着肥胖的肚子,正一脸惬意的享受女儿陈莺儿给他捶腿。

    最近陈四六的心情不错,黄知县与曹县丞之争,他半自愿半被萧凡强迫的将宝全数押在了曹县丞身上,事实证明他押对了,曹县丞没让他失望,果然一手掌握了江浦,名为县丞,实际上却行使着知县的权力。

    政治风向变了,作为商人的他,自然要开始收获属于他的彩头,要知道,当初他可是押上了陈家的阖府身家性命,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现在回报自己的时候到了。

    这几天他忙着接收店铺,以前护翼在黄知县羽下的竞争对手,见黄知县失了势,害怕曹毅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他们头上,于是纷纷售出了江浦县内的店铺,离开了这座让他们心碎的伤心地。

    陈四六这几天笑得眉眼不见,这些店铺被他毫不客气的用低得离谱的价格,全数买了过来,不但占了天大的便宜,而且还大大扩张了陈家商号在江浦商圈的势力,现在的陈家有了曹毅做靠山,已然隐隐成为江浦县的第一大富商了。

    赌博的感觉真不错,尤其是政治赌博,赢得一注后,那丰富的彩头,令陈四六到现在心跳还在不正常的快速跳动。

    女婿是个好人,是个能人呐!

    陈四六在心中慨叹,这次若非他,怎么可能占到这天大的便宜?

    只可惜这位女婿太霸道了一些,几乎是以裹胁的方式,逼着自己把宝押到曹毅身上,其实你好好跟我说,我当然也会答应的,以我陈四六多年的眼力,难道看不出谁会是最后的大赢家?用得着以强迫的方式逼着我押宝吗?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陈四六眯着眼,美滋滋的在心里放着马后炮,脸上咧得大大的嘴角,却已深深的出卖了他。

    陈莺儿抬头,见父亲笑得满脸褶子,好奇道:“爹,你在笑什么?”

    陈四六看着女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女婿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越来越多的展现出他的能力,不但看出了曹毅主掌江浦之政,而且还与曹毅相交莫逆,最近打理醉仙楼的种种作为,也显露出他不凡的商业才能,明珠拂去尘埃,渐渐绽放耀眼的光华,萧凡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宾主易位,如今陈家竟隐隐有些倚靠他的味道了。

    陈四六收获完胜利的果实后,忽然才想起来,这位本事大的女婿,目前而言,好象还不完全算是自己的女婿……

    当初自己嫌他贫寒,一直拖着没给他和女儿成亲,一拖便是四年,甚至一度还打算退婚悔亲,把萧凡扫地出门,现在看来,这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飞鸟化凤,潜龙腾空,萧凡已不是当初那个内向懦弱的萧凡了,从他最近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注定会有一个远大得令自己无法想象的前程,这样的人,还愿做自己的女婿吗?

    若他不愿,也许他会离开陈家,那时陈家该如何自处?

    陈四六感到一丝惶恐,他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世事真的很好笑,以前他千方百计的想退婚,将萧凡赶出去,现在却完全颠覆过来,变成了千方百计留下萧凡,不能让他离开。

    陈四六苦笑,难怪别人都说商人低贱,现在看来,商人果然很贱……

    “莺儿啊,最近……萧凡有没有找你说过话?”

    陈莺儿美丽的面孔顿时浮上几许幽怨,轻摇螓首道:“没有,他每日在醉仙楼忙碌,几乎很少回府……”

    陈四六一楞,按说有这么个一心扑在陈家事业上,俯首甘为陈家牛的女婿,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盛?

    自己的女儿丰姿绰约,花容月貌,他萧凡怎么就不动心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莺儿啊,要不你半夜的时候钻到……咳咳,为父失言了……”陈四六大声咳嗽,哪有让女儿主动钻男人被窝的?自己委实太过猴急了。

    陈莺儿年已十八,该懂的事情都懂了,她当然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闻言顿时嫣染霜颊,羞得螓首深深垂了下去,不敢再抬。

    “爹,你……你说什么呢!女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等轻贱之事?”陈莺儿粉面含羞,薄嗔不已。

    陈四六擦汗干笑道:“是爹失言了,呵呵,莺儿,萧凡平日里难道就没对你流露过喜爱之意吗?”

    陈莺儿娇羞之色褪去,面容渐渐苍白,愁苦摇头道:“他……他根本一点表示都没有,见女儿就仿佛是伙计见了东家一般,有礼,但是疏远得很……”

    “伙计见了东家?这……这可怎生是好?”陈四六急了,这种反应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陈四六希望看到什么?最好是萧凡兽性大发,晚上把自己的女儿强行推倒,然后叉叉圈圈……

    陈莺儿幽幽道:“许是他眼界高,女儿柳蒲之姿入不了他的眼吧……”

    “胡说!我的女儿花容月貌,顾盼生辉,在整个江浦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陈四六怒道。

    陈莺儿默然轻叹,神情却愈发悲苦。

    陈四六见女儿悲苦的模样,不由温声道:“莺儿啊,你今年都十八了,平常人家的闺女,十三四岁便嫁了人,你却一直被养在深闺,这都怪那萧凡耽误了你……”

    陈四六说这话的时候,浑然忘了正是自己看不上那贫贱女婿,一直拖着女儿的婚事,此刻却全怪到了萧凡的头上,委实无耻之极。

    陈四六接着道:“……那萧凡是个有本事的,咱们陈家香火不继,你弟弟宁儿年纪小,而且是个纨绔性子,将来是指望不上他了,唯有将萧凡尽快笼络住,才能保得陈家偌大的家业不至败落,你与萧凡自小便订了亲事,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我会尽快开始筹备你们成亲之事,此事不宜再拖了,再拖没准儿他就跑了……咳咳,那个,平日里你不妨对他主动一些,对他和气一些,多寻他说说体己话儿,莫端着你那小姐架子,今时不同往日,咱们陈家现在可是倚靠着他呀……”

    陈莺儿满面羞红的默默点头,父亲的话她当然明白意思,那意思就是,胆子更大一些,思想更解放一些,哪怕你把萧凡勾引上床都行,总之一定要让这位陈家姑爷实至名归。

    于公于私她都无法拒绝,她与萧凡的夫妻名分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与自己的未婚夫多说些话儿,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只是一想到萧凡那不解风情的木头性子,陈莺儿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欢喜的神情渐渐又变得凄然悲苦。

    这杀千刀的冤家!莫非真要我脱光了钻进你的被窝,你才懂我的心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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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萧凡浑然不知陈家父女正欲把他收入彀中,他还在为陈氏醉仙楼忙活着。

    这两天他的心情挺不错,醉打皇太孙好几天了,京师也没见派人出来缉拿他,这说明皇太孙已不跟他计较那事儿了,还有就是那位吃白食的太虚道长,这几天的表现可圈可点,虽然来酒楼吃饭的食客们人人皆带凶兆,常引得客人们勃然大怒,拍桌骂娘,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人家老道士在认真给他办事,为醉仙楼的生意兴隆默默发挥他的光和热,只是发光发热的方式颇值得商榷。

    高兴之下,萧掌柜大发慈悲,酒楼打烊之后要给老道士加菜加酒。

    太虚丝毫不懂啥叫客气,捋着仙风道骨的胡须悠然道:“……我要吃狗肉火锅。”

    萧凡充耳不闻,转头问厨子道:“今日剩了什么菜?”

    厨子呵呵笑:“剩了两份过油肉,一份猪下水,一份羊肚……”

    “去,煮一锅炖上,全给道长吃。”

    太虚很不高兴的被迫接受了。

    第二天打烊之后,萧掌柜继续给太虚加菜。

    “今日剩了什么?”

    “一份风鸡,一份酱牛肉,一对猪蹄儿……”

    “去,煮一锅炖上,全给道长吃。”

    第三天,第四天……

    太虚受不了了,跑来向萧掌柜抗议。

    “你太过分了!贫道我每天帮你给客人算卦,多辛苦呀,你倒好,整天喂我吃那大杂烩,贫道吃得差点儿羽化飞升……”

    萧凡愕然道:“道长何出此言?我可是每天大鱼大肉的供着你呀,你每天算卦辛苦,我这不是在奖励你吗?你瞧瞧你现在油光满面,哪像‘太虚’呀,现在的你应该改个道号,叫‘不虚’才对……”

    太虚跺脚气道:“有你这么拿剩饭剩菜奖励人的么?我算看出来了,这哪是什么奖励呀,分明是拿道爷当成泔水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道爷肚里倒……道爷命苦呐!”

    萧凡老神在在道:“道长,要惜福呀!甭管剩不剩菜的,你想想,整日大鱼大肉的,你什么时候过过如此逍遥的神仙日子?”

    太虚一窒,恨恨跺了跺脚,泪奔而去。

    没多久,骨灰级店伙计狗子惊慌失措的跑来。

    “掌柜的,不好了!你快躲躲,咱东家的女儿又来砸场子了……”

    萧凡一楞,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得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斩钉截铁道:“这位姑娘,你有凶兆,你真的有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