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小说 > 唐骑 > 全文阅读
唐骑txt下载

    茶容归矗的年纪与曹议金相当。年轻的时候他显得没有曹壮。但到了晚年身体状况却好得多。他作为北伐军的司马进入伊州,儿孙们原本担心他吃不消,他自己也有些担心,可是真的出以后却现路越走越精神,仗越大人越有劲。竟不像一今年近七旬的老人,仿佛就是五十多岁的壮年。

    所以当回讫人退出伊州,归义军方面要派人前往高昌议和的时候,慕容归盈便主动向主将请命前往。他是归义军内部威望仅次于曹议金的元老,主将也是他的子侄,既然他主动提出了谁敢驳他,当下由他领衔,由孙子慕容据陪伴,一路赶往高昌,一开始还是坐车,最后干脆骑马,到达赤亭关的时候笑着对孙子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今天看来看来爷爷还能再活二十年哩。”

    赤亭关的守将听说他来赶紧派人送她进入高昌。

    天寒地冻,但老人反而不如少年人怕冷,慕容据冻得瑟瑟缩缩,慕容归盈却神色如常,一路上慕容归盈暗中观察安西唐军的布置,现唐军的布置深符兵法,一关一卡。一岗一哨都没有给敌人留下可以趁机而入的空隙,心中便暗暗点头了。寻思:“布置此兵势的将领颇为得力!不知是谁。安西长征变文中所提及的那些安西名将,这次可得好好看看。”

    又见在每一个重要的据点上至少都有一个营的军士不同其余,他便判断这些将士是安西军的折冲府兵。这些人在慕容归盈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兵

    无论是士兵自身的素质还是从行动中所体现出来的练强度,“在沙州也不多见啊。”

    在这些人之下,一些看起来是新归降的部队的素质就明显差了一个,

    眼看第二日就要进城,这晚赶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在野外安营,夜里忽然传来抽泣的声音,慕容归盈弈得奇怪,就让孙子去打听,孙,子来说是护送他们的两个安西小将士在哭。

    慕容归盈便出帐来,那两个在哭泣的安西小将士只有十**岁,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正被将领责骂。可是那将领自己的眼睛也红红的,慕容归盈见这两个小伙子的年纪当自己孙子也差不多了,心中生了几分慈爱之心,就问:“为什么骂他们?他们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护送他的队正道:“这两个小子不懂事,半夜里哭泣,吵醒了贵客。对不住了。”

    慕容归盈问道:“他们为什么哭泣?”

    那队正道:“没什么。”

    慕容归盈再问,其中那个较矮的将士忽然有些失态地哭了起来:“老将军”大唐,大唐”大唐亡了说着失声痛哭。

    那个较高的将士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得慕容归盈有些愕然:“什”,什么?”

    那队正也虎目含泪,道:“老将军。我们最近刚刚听到消息,大唐亡了啊。”

    护送的队伍似乎安到了什么感染。忽然都哭泣了起来,慕容归盈对这种感情本来是不懂的,为什么呢?这不是智商的问题,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这是他心中失去了某种观念的问题。

    大唐灭亡的消息。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不但早就知道,而且早就失去了那种愕怅的情感。更何况。慕容归盈已经是一个重视家族远过于重视国家的人,他的一切谋划小最终的指向都是家族的,而不是国家的。

    对他来说,大唐就是朝廷,那是一个可以换的东西,而家族却不是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积年而有智慧的人,听着那些哭声,再想想安西长征变文中所流露的那种慷慨激昂的情感,慢慢地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

    是的,长征变文里有很多细节不是说了么,安西唐军在长征过程中有多少次是为回归故国而奋起拼命的。有多少次是为了那个久远的家园而流血捐躯!

    然而到达疏勒之后,难道他们都还没听说过大唐灭亡的消息么?

    他们应该是听到一些传闻的。然而他们或者是选择了不相信。

    遥远的长安啊,那已经不止是一座都城,更是这些热血汉子的信仰所在,未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们拒绝去相信一切不利的“谣言”!

    而此刻,梦想终于破灭了,担心的事情也变成了现实。他们在疏勒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一蔑还是忍不住落泪。

    这些士兵哭的,不是为个人。不是为家人,而是为国家,为一个已经灭亡了多年的故国而伤感!

    慕容归盈自忖,如果自己现在也是第一次听到大唐灭亡的消息,那自己是否也能够为这件事情而流泪呢?

    他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那么安西的军民呢,又有多少是能够为这件事情流泪的?

    第二天拔营西进,昨夜的热泪早已化作冰点消失,泪痕也早干了。

    在路上时,慕容归盈看不到士兵们因为昨夜的哭泣而虚弱,相反他看到的是一个个在寒风中挺直了背脊的少年。

    “少年人”

    瓜礴,刁盈有此奇怪,问他身边个叫田瀚的少年火长道!,“慌不…心了吗?。

    “伤心?”

    “就是昨晚你们哭泣的事啊。”慕容归盈道:“我怕你们少年人想不通魁”

    “没什么不通的!”田瀚道:“我们昨晚是哭了,但那是我过去了的大唐哭,可是将来的大唐还在长安等着我们呢,所以我们白天不能哭。我们还得留下最大的力量去战斗呢!在疏勒的时候大都护就跟我们都说了:不管东方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会怎么样,我们都会活下去,都会战斗下去!而且我们还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一天将横扫天下!”

    田瀚才刚刚到当兵的年龄,一张脸稚嫩得风雪也无法给他带来沧桑感。这几句话说出来慕容归盈心里直想笑,暗道这是多么幼稚的孩子啊。但看看他的眼睛慕容归盈心中却转为一凛他现田瀚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再看看周围,目光所及的少年们眼神中也都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其中更有几个虽然是黄皮肤却有这褐色头的少年士兵!

    忽然之间慕容归盈对安西军能够走到现在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他们现在能够为国家而流泪。而流血,而我们呢?我们的士兵能否有他们这样激昂慷慨的感情?”

    “看来安西军走到今天,靠的不止是谋略和兵力啊。”

    或许在智略智谋与战略战术之外,还有着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种归义军已经丧失了很久的精神力量。

    到达高昌城时,慕容归盈吃了一惊,之间城头挂了白布,许多守城士兵头上也都绑了白布条,郭师庸亲自迎接出来,两个老将见面,寒暄毕,慕容归盈请教为何如此,郭师庸含泪道:“此为国服丧也。”

    慕容典盈叹道:“大唐已亡多年了。再说为国服丧,自古也未见此礼啊。”

    郭师庸道:“大唐已亡多年,但我们却是最近才得到确实消息,我们也不知古来是否有过此礼,服丧戴孝,只走出于本心。”

    慕容归盈叹息不已,道:“虽然如此,但眼下高昌新得,胡虏未远。需得防伽趁此反攻。”

    郭师唐慨然道:“我等只是悲愤,并非无力!伽若是敢来,管叫他尝尝我们大唐哀兵的力量!”

    来到门口,张迈已经在等着他了,他的左边是郑渭、李脑、法信等人,右边是杨易、奚胜、石拔等人,除了在外掌兵的将领以外,文武重臣都到齐了,由此可见对慕容归盈的重视。

    慕容归盈细眼打量张迈,见他身材高大,一脸的精神气,这几个月的苦战让他的小肚子又缩了回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养尊处优的感觉,而像是一个将军刚刚打完一场仗解甲回到家中。

    进入大厅,这个本来就空阔的的方由于布置简略更是显愕畅爽。椅子也不是很舒服的、披着毛毡毯子的柔椅,而是硬木靠弃椅,屋内虽有暖炉,但窗户都打开了,寒风猎猎吹进来,冻得所有人都不得不精神。

    在大厅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那几乎是整个大厅唯一的装饰,慕容归盈文武兼修,所以进门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幅字,但让他诧异的是自己竟然认不全。这不是因为字体艰难,其实慕容归盈已经瞧出这是一副隶书,只是因为这些字有些断了,而有些又很模糊。

    “这是一个拓本慕容归盈心想。坐定之后,先代表曹议金向张迈致以殷勤之意,茶过三巡之后。才渐渐说到军务上来,道:“曹令公听说伽兴兵犯焉者,惊怒之下召集沙州诸将商议对策,诸将都道,安西乃是盟友,盟友被犯不可不援!因此便要派援兵,但老朽道:明伽之犯焉者,等消息到教煌时,或者他已经开到焉者边境,若我们兵走楼兰古道到达焉者,说不定赶到的时候战事都已经分出胜负了,因此兵无益,但不兵则无义!因此献上一围魏救赵之策,将袭伊州牵制伽,好让他们尾不能相顾,不想大都护英勇无敌,不但击退了伽还攻入高昌,我军乃趁势攻入伊州,以相应大都护之兵势,天山以南,以后便是我汉家之天下了。”

    张迈举手道:“慕容老将军来得好!这番收复伊州,打通天山南路。可以说是曹令公与慕容老将军为国家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啊。”

    慕容归盈笑道:“李氏早已覆灭。中原新朝也顾不到这边,我们出兵攻略伊州,倒也不是为了朝廷。只是既与安西结盟,冲着盟友的交情前来”

    张迈却道:“老将军这两句话就不对了!咱们安西与河西的盟约。那是次一等的事情,第一等的事情,仍然是规复国家故土”。见慕容归盈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张迈道:“怎么,我这话说的不对?”

    慕容归盈笑道:“大都护,你是从西面来,大概不了解东方的形势。其实中原的新朝对西域的事情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咱们这边谁做了王,谁做了霸。谁得了一州,谁失了一镇。对他们来说也都是纸面上的事情,若我们派出凡用忧们也会好好接待并给我们册封,在给我们回赏此金镶知州,以此炫耀西域还附属于他们,但其实也不怎么较真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意思也十分明显:李唐帝国已经灭亡,要请功也没处请去。

    张迈却霍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文武两班也都跟着起立。厅内只剩下慕容归盈一个人坐着,害得他不好意思,只得也跟着站了起来。

    张迈手指着墙壁上那幅字,道:“老将军,这幅字你认得齐备?”

    慕容归盈一愕,摇头道:“恕老朽老眼昏花,这幅字实在认不齐。”

    张迈道:“这不怪老将军,实际上这幅字谁也认不齐。只不过这幅字却大有来历,它乃是一块石碑的拓本,那块石碑现在在疏勒,但我每次集阵却都想带着它,只可惜它太重了,所以就让高手将人将它拓下来带在身边。小石头!”

    “在

    “你把碑文念出来给老将军听!”

    石拔应命上前。肃立念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慕容乒盈心头一震,怔了好一会,道:“这”这莫非是汉宣定胡碑?。

    “不错!”张迈道:“这是汉宣帝承接汉武功业,威慑诸胡的定界碑。老将军,你说汉宣帝有功劳没有?”

    “有功劳,自然有功劳,如果说汉武帝是开疆拓土,那汉宣帝就是守成定国,他自然是有功劳的。”

    张迈道:“耳现在汉朝都已经亡了啊!那那汉宣帝立了这份功劳,却该问谁领去?”

    慕容归盈侃侃道:“此非私人功业。乃是属于国家的功业,汉宣帝本身已是皇帝。普天之下唯其独尊,自然已不需要什么私功奖赏,如果硬要说他该问谁领功,那就是问社稷领功,问万民领功,问青史领功劳”。他这几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出来后忽然自己被自己说得一怔。

    “照啊!”张迈道:“汉宣帝的这份功劳,当与汉武帝、班、李靖、苏定方等英雄一样,无论哪朝哪代都磨灭不了。立下这等功劳的。天子、将帅、庶人都无不同。我们安西将士一路来立下的,还有曹令公这次立下的,都是这样的功勋!我们不走向谁请功,不走向哪个,朝廷请功,而是如老将军刚才所说的

    向社稷请功,向万民请功,向青史请功!”

    到这里,张迈想起现汉宣定胡碑的经过,脸上现出几分怒色来。道:“老将军,你可知道,这块碑是从哪里来的吗?。

    慕容归盈道:“有请教。”

    张迈道:“那是在藏碑谷现的,藏碑谷是夷播海附近的一个小河谷。里头住着数百个唐奴一老将军知道什么是唐奴吗?就是胡人抓了我们唐人去做奴隶!我们现这块碑时他已经被废弃在河滩上,胡人又告诉谷中不明所以的唐民后裔。说这块碑是块好运石,谁家若是要做什么事情,比如远行或者婚嫁,朝这块石碑撒一泡尿就能带来好运,所以这块碑数百年来是受尽了侮辱

    而且不是异族的侮辱,而是我们华夏后裔自己对自己的侮辱”。

    慕容归盈听得心头一震。他已经是近七十岁的人了,但想起汉宣定胡碑被侮辱的场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隐隐有一种自己也被侵犯了一般。

    “人唯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带着这块碑,不是因为它所象征的辉煌。而是因为它曾经受到的侮辱!带着它才能让我时时刻刻记住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欺侮!而且我告诉自己,要从我开始,从眼下开始,结束掉这种自己对自己的凌辱!”

    到这里张迈的语气才转为轻和,以诚恳感激的态度对着东南道:“所以我这次才会这么感激沙瓜两州的兄弟,不是因为你们卖我张迈的面子,更不是因为你们顾念两家的交情。而是因为你们做了汉家男儿应该做的事情。只要我们汉家男儿自己不放弃自己的尊严,总有一天。汉宣定胡碑所描述的过去将会重新成为现实,让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成大汉之臣妾!这一点我们全部折冲府将士都是相信的!”

    张迈说到这里,目光中也射出了像田瀚那样的眼神来,很相信自己口中所描述的神话,并且似乎正准备为这个神话而奋斗。这让慕容归盈有些眼炫,他原本认为自己对张迈的揣摩离实际情况已是**不离十。现在才现他也许根本就不了解这群人!

    他们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不只是为了称霸,也并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也就是他们所认为的

    “汉家男儿应该做的事情”!

    而更可怕的是,慕容归盈隐隐想到:“他们似乎准备将河西汉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那可能吗?那似乎不大可能。至少慕容归盈以前不认为有人能办到。但现在”

    “这群古怪的人啊,他们真的是和我们一样是大唐的后裔吗?是因为在西域隔绝太久而异化了么?”

    或者说,异化了的不是远走了的他们,“而是留下来的我们?。

    当慕容归蓖讲入大厅的时候,慕容据就在外面个小厚勺卯赏不着。陪伴着他的只有石坚、郭萍和卫飞。

    等待的时间是无聊的,四今年轻人自不免聊了起来,慕容据发现对面这三个人是不同类型的人,石坚年纪最大,但性格却很质朴,郭漳目光灵动,但从言语听来思想仍然很纯。卫飞的眼神中有一种野兽般的狡黠一但不是人类的狡猾,而是一种在山林沙漠中历练出来的敏锐,但在人际关系上,他其实也是相当的单纯。

    三今年轻人都没什么心机,这就让聪明的慕容据能够在他们中间显得很快活。

    聊着聊着。他听说石坚竟然是石拔的哥哥,不免有些奇怪,说:“我听说,石拔将军的武功很厉害啊。”

    “嗯,是啊。”石坚说。

    “那你比他怎么样?”慕容据问。

    “以前我们差不多”石坚说:“我们都只是力气大”石坚说话条理性一般,为了说明他们兄弟两个力气大,就讲了自己和弟弟如何能够用绳子套住奔马套中奔驰中的马匹那是用巧劲,但要将奔马拉住那可得有多大的力气啊,然后才有讲述到他最近的变化“但最近他变得厉害了!自从拿到那獠牙棒以后,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也没人拦得住他。我就不行了,他那獠牙棒我也拿得动,挥得动,但真杀起人来没他那么狠我也不知道我弟弟怎么会变得那么狠的,杀起人来犹豫都不犹豫一下

    他活滔不绝地讲下去,深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而自豪。

    慕容据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年轻了些,和这几个人在一起又很放松。所以竟然脱口而出道:“石拔将军都已经是中郎好了,你还是队正。你就不觉得说到一半就已经后悔了,但话已经出口就得继续问下去:“不觉得自己被压着了吗?”

    他其实是想问石坚会否心理不平衡,但石坚也不介意他的唐突,道:“那怎么会,我们唐军的升迁很公正的。我弟弟立了多少功劳。我立了多少功劳,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我又怎么会被压着?再说我现在做队正也很开心啊。这次大都护到达高昌之后,新封了慕容将军和我弟弟两个中郎将,我们都感觉是实至名归。”

    “这个。可真是老实”慕容据想。

    这时慕容归盈已经进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慕容据少年心性,等得不耐烦,口中道:“怎么这么久。真想进去瞧瞧。”

    郭漳道:“慕容老将军第一次来,大都护和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很重要的事情?”慕容据心想,左右不过订立盟约啊,联姻啊,两家结成通家之好啊,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不料郭漳却道:“我想大概是在谈怎么联系大唐,怎么振兴大唐吧。这种事情我们哪里插得上嘴。”

    “联系大唐?”慕容据看看他们头上绑着的白布条,道:“大唐都已经,,了,还联系?嗯,你们是说去给新朝朝贡吧?”

    “不是朝贡,不是朝贡”石坚道:“这事我们大都护说了,咱们安西唐军,不是什么皇,帝都认的。”

    慕容据又是一怔:“不是什么皇帝都认,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认李家么?”

    石坚道:“李家有大功于华夏,所以李家的子孙如果能够外威诸胡、内行德政,那么我们就认他,否则的话就不认。”

    郭漳道:“就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如果现在新朝的皇帝对外是个软蛋,我们安西的大好男儿,凭什么要去做一个软蛋的臣民?如果新朝的皇帝是一个暴君,那我们更不能认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给他虐待?我们又没病。”

    两今年轻人用语几乎没有半点文言的修饰,但道理却如出一辙,而且都是脱口而出,显得这些观念在他们心目中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慕容据听得一怔。但想想也有道理,若是跟着一个没骨气的朝廷,自己也会跟着变成软蛋,那多无聊,如果是一个暴君的话更惨,连太平日子都没法过了,那还认他来干什么呢?

    “可我听我爷爷说,现在新朝的皇帝好像不怎么样”慕容据道:“万一他们真是个软蛋,或者是一个暴君,或者是一个软蛋加暴君。那你们还回去不?”

    “那当然回去啦!”三今年轻人异口同声,卫飞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道:“若新朝君主残暴。我等自当起西域义师吊民伐罪,若新朝君主暗弱,我等亦当东进设法,以期重振盛唐之气象!”

    他是一个胡儿,唐言也是近半年和郭漳一起说得多了,口语算比较流畅了,却连字也不认得几个,最后这两句话用词华詹,很明显不是他的原创,而必是转述而来。

    慕容据讶异道:“你们要攻回去改朝换代啊?”

    “这个不是改朝换代啊”郭漳道:“我们是希望看到一个强盛的大唐,一个包容的大唐,一个进取的大唐,一个耸正的大唐,一个唐诗中的大唐。”

    “唐诗中的大唐”慕容据喃喃道:“那个,,有么?”

    “那当然有!不但是有,而且是应该。

    ”石坚道:“身为大唐天子。如果不能做到外强内安,那他就是失职,天子失职便没资格做天子。不但几八唐天子,就是我们也样。种田的不努力得饿死。经一努力的穷死,而我们当兵的、做将的。如果不能征服蛮夷、保护百姓,那就活该要解甲夺饷。就连我们大都护都说了,如果他失职了,那么安西境内任何有才有德的人都可以取代他。”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不过我们相信大都护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我们都相信他,而他也确实从来都没让我们失望过。”

    另外两个少年听了一起点头,慕容据见他们如此推崇张迈,道:“你们这么敬仰张大都护,莫非他真的如《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说的那么厉害么?”

    三人同时道:“那当然是真的!还有假的?”郭漳笑道:“我们自己说自己的好处,也许会有人说我们自夸,但慕容兄弟你可以到西边去瞧瞧,甚至走到但罗斯、八刺沙襄瞧瞧,随便找个胡人问问,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了

    卫飞道:“不用去八刺沙襄。我就是胡儿呢!”说着口沫横飞地讲起了他从火寻到疏勒一路的见闻。慕容据听得有些悠然神往,这时郭漳道:“说了我们安西这么多不如说说河西吧,慕容兄弟,你们河西那边怎么样?曹令公是不是也这般的大英雄?。

    慕容据年纪虽却是曾见过曹议金不知多少次的人,听了郭漳之问。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道:“大英雄”你说的大英雄是怎么样的?。

    郭漳道:“这个。还不简单,就是耍让境内的百姓提起他就自豪,让境外的敌人提起他就害怕,对自己人够好,对敌人够狠,让亲者快,让仇者痛,我想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大英雄了。”

    慕容据听得有些发怔,忽然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曹议金并不符合这两条特征,沙瓜二州的百姓,只是觉得在曹议金的统治下日子还过得去。自豪却还说不上,至于让境外的敌人提起就害怕,这个就更没谱了。毕竟是慕容归盈的孙子,慕容据还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归义军每年都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周边的胡人部尤其是甘州回讫贡献大量的钱粮,在胡人们眼里,曹议金乃是一个温顺慷慨的仁者善翁形象,而不是让他们畏惧的对象。沙瓜二州的和平,在一定意义上也是靠这种贡献换来的。

    郭漳见慕容据迟疑着说不出话来,问道:“怎么了?难道曹令公不是这样的大英雄不成?”

    慕容据不肯否定,又不想昧着良心肯定,要想提出另外一个符合曹议金条件的大英雄标准来一时却找不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在郭漳和卫飞的热切期待之中难受极了。

    石坚最为厚道,忙给他解围。说道:“外边不是都说曹令公和咱们张大都护是汉家西北双雄吗?既然如此我相信他一定也是一位对外傲啸诸胡、对内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慕容归盈没有在高昌停留多久便决定回去,走出高昌城那天,慕容归盈发现城里头的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气。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高兴,慕容归盈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也没法留下细细打听,只是偶尔飘过来一两句欢呼,说的都是:“这位大都护真好啊!”之类。

    这让慕容归盈感到奇怪,张迈才来了多久?他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这么快就能得到此地民心了?

    在回去的路上,祖孙两人都是满怀心事,慕容归盈想的是沙瓜二州的政略,以及慕容家族以后的走向。

    而慕容据则一直想着在那个小房间里头和三个安西青年的对话。

    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么

    过赤亭关后,路上开始发现有些人在偷偷摸摸用运些什么东西。

    慕容归盈设法拦住几个”拷问之下才发现是有人偷偷从伊州方面运粮运羊要进入高昌地区去卖。

    原来领利离开高昌之前烧掉了高昌的官仓,使安西军两万多人无法就食于当地,当然,顾利烧掉的只是高昌的官仓,但是局势紧张他没法将民间的存粮也舌个干净,所以张迈进城以后高昌的父老就显得很害怕。担心安西唐军会借机征收重税以度过难关。今年的税早就收过了。眼看进入寒冬,高昌的家庭人人都守着粮袋要熬冬天,如果再征一次税,对富民幕说固然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对贫民来说那更是夺他们糊口的人命粮!

    若在疏勒,由于民心基础好又有一套执行力强大的行政配套,张迈或可以考虑推行余粮收集的政策,但其时安西军初得高昌,诸部新附人心未稳,父老们相携来恳求张迈不要加税,结果张迈一口答应并下令从龟兹、焉者加紧运粮过来,正因此故,慕容归盈才会见到高昌居民群相称赞张迈的情景。

    但两万人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运到?加上天寒地冻,风雪飘洒,更是增加了运粮的难度。就在这个时候郑济到了,他知道张迈的困难以后当即献策,认为官仓虽然烧了,但高昌民间却应该还有余粮,数百里转运粮食不但困难而且中途消耗太大,还不如就在当地重金购粮,以征税夺取百姓粮食会导致混乱,以重金购粮却不会有这种恶果。张迈认同了他的观点,却还是有一桩难处。那就是祟西唐军带到高昌的军资也不够进

    郑济于是又提出,以不公开的方式将他这次带到高昌的所有财产都捐献出来,“国家有因难,我们做商人的也该出一份力量。”

    张迈没有拒绝。当即启用他为秘密募粮使,在高昌城市井开了一家米铺,以商铺的名义公开收购粮食。时已入冬,粮食价格本来就较秋天来得贵,而郑济开出来的价格又是冬天粮价的三倍,而且宣布有多少收多少。消息传出轰动全城,无论百姓还是商户,但听说此事都打起了小算盘,许多人家贪钱图利,在留下自家的口粮之后便将余粮拿出来卖。

    没一天时间郑济就将他带到高昌的资财花光了,于是郑济又向高昌的和尚借钱,而由张迈居中作保,郑家的豪富之名高昌众僧多有耳闻,他开出来的利息又高,加上再有张迈作保,借起钱来便源源不绝,其中更有一些富室左手卖粮,右手就将钱借给了郑济,张迈对此虽然有所察觉却假装不知。

    这一来高昌地区的粮价就忽然高了起来。不但本城民间的百姓纷纷出售余粮,更因此出现了许多粮贩子到各处到买到卖,连带着将周边的粮价也抬了起来,张迈当初问诸城诸部的富豪与权势者捐献粮食时人人哭穷,这时在高价的引诱下,整个高昌地区的余粮就像“无中生有”般忽然冒了出来,其中犹以蒲昌城流出的粮食最多。

    不但高昌地区,就连相连的伊州地区也有些人听到了消息动了心,粮食的出口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较为敏感的事情,所以有一些人便驱羊运麦,走小道走私他们倒也不一定需要走到高昌去,只要运到赤亭关附近就会有粮贩子以高价收购。

    慕容归盈和慕容据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各有各的感受,慕容据道:“爷爷,看来张大都护果真是爱民如子啊。宁可自己吃亏也坚守不加税的承诺,只是他这样买粮法,能吃得消么?”

    慕容归盈淡淡一笑,说:“收取民心的手段罢了。至于买粮的钱,今天亏了,明天准能翻倍赚回来的。佛陀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可不是佛门的空言。”

    慕容据道:“爷爷,那么这位张大都护是否值得信任?值得结交?”

    慕容归盈道:“他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都能信守承诺,自然是值的信任,不过能守信的人,有时候却比反复无常的小人更加可怕。”

    对于爷爷的后半句话,慕容据却是听不懂的。

    慕容归盈到达伊州后向主帅曹元德汇报了此去的成果:张迈仍然坚持大唐法统,但也认为在非常时期有些事情也可以变通,同意了归义军方面提出的高昌并入安西、伊州并入河西的主张,共同防范伽,并为了加强双方的同盟关系,仿于阅例开放边境,许安西、河西的商人能够彼此往来。

    张迈还提出希望与曹议金、李从德三家会盟,以促进唐属诸藩的同盟关系,至于会盟的时间地点,张迈以为地点可以在焉者、在高昌,也可以在蒲昌海,时间方面则越快越好。

    慕容归盈在向曹元德转达此事以后又拟了一封文书详细叙述此事,交给孙子慕容据让他回敦煌亲自呈给曹议金。

    慕容据拿到文书以后便冒着寒冬赶回敦煌,伊州离沙瓜二州已经不远。慕容据于十二月初二赶回敦煌,将文书呈给曹议金,这时沙州方面已经撤回了在孔雀河的驻军,曹元深也回到了敦煌,他们父子三人商量的时候慕容据也得以在旁边听着。

    曹议金看完了慕容归盈所拟的文书以后,问两个儿子的意见,道:“张迈要与我会猎于蒲昌海旁,你们看如何?”

    曹元深道:“张迈自起事以来抑胡兴汉,而且他事事都维护大唐法统。我以为这个朋友我们应该结交。”

    曹元忠也道:“二哥说的不错。这位张大都护英雄了愕,我也觉得他值得结交。”

    曹议金道:“除此以外,你们就没有其它见地了?”

    曹元深、曹元忠齐声道:“请父亲指点。”

    曹议金一笑,道:“会盟是可以的。但这番会盟最要紧的,一是要张迈承认河西当归我们曹家所有。二是要与他建亲,将他挤兑住,那他以后受限于同盟之约就不敢轻易东侵了,而我们却可以背靠这个盟友。戮力经营东路。我有预感,咱们曹家在西域百世不易的地位也将由此而巩固!”

    慕容据听他们说来说去,都是讲如何扩大地盘。对比起安西军那种为国为民的信念便晏得私心极重。他是少年人,心事还藏不大住。脸上便有些不大自在。

    曹议金却会错了意,招他近前,道:“此事若能顺利,往后河西将是咱们曹家与慕容家共贵共荣之天下了。”

    这句话其实是要借慕容据的口说给慕容归盈听的,慕容据虽然年轻。但看破这一点的聪明还是有的。心中反而生出了几分惭愧来,暗道:“大英雄,大英雄”他们安西或许有吧,但我沙瓜二州,却不过是有几个大家族罢了。”

    尔,天寒地冻,郑渭却仍然典持每天作十个时辰以”※

    在攻下高昌之后,他和张迈、杨易在这个地区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丰是颁布新的律法,这是以唐律为基础,又由张迈、郑渭、杨定国等人根据实际情况删削增齐过的一部律法,然后又从中挑出最基本的十条律法编成歌曲,教全民传唱

    以此来普及全民最基本的法律知识。

    新的律法强调诸族平等的同时又淡化民族观念,其最根本的一点是强调在法律面前所有平民人人平等,削除掉所有回讫贵族的部落特权,不但税金平等了,连法律地位也平等了。对于占人口多数的非回讫人口来说,他们都很拥护这样的改制,所有进入境内的旅客必须要和本地居民一起遵守同样的法律,当然,奴隶所享有的权利要比平民少,这是照顾到现阶段安西境内有大量奴隶的现实。

    这时候,张德从还在下疏勒时就开始培刮的一批法官来到了东方三镇,以大概三万人口一个,法官的比例配置了下去,境内的民事纠纷均归法官处理,法曹系统独立了出来,不再接受长史的管理而直接向大都护负责。

    郑渭办的第二什事是厘定了税金。龟兹、焉者、高昌三地的农牧税收,不能说很重,也不能说很轻,然而有一些地方很不合理,其中最不合理的地方,便在于某些回讫统治阶层拿着伽或者先代可汗的特许而避开了所有税收。寺庙的庙产一般也不收税,可是统治者的需求就是这么大,开支总得维持,因此这些缺口就都转移到了农民、牧民与商人身上,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郑渭调整了这种关系,他适当调轻了农、牧、商的税金,而宣布所有回讫与寺庙都必须无条件地缴纳同等的税金。

    这两项改制引起了轩然大波,旧贵族和佛教都觉得自己被张迈欺骗了,尤其是在蒲昌城

    这里是回讫残存贵族的聚集地,对于张迈的进入他们原本是张开双手欢迎的,希望的是张迈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哪里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正月初三,当安西大都护府的税吏拿着新的税制表前往蒲昌城收取第一次冬税的时。进城的五个税吏当晚全都失踪了。法曹派人彻查,却哪里查得到一点妹丝马迹?

    户曹再派五个税吏去征收,那五个人又失踪了,这一次由于有了准备,第五个人在混乱中逃出蒲昌城十余里才被人赶上灭口,但踪迹已经暴露了。

    这件事传开之后东方三镇无不震动,连伊州方面听到消息之后也推迟了曹议金与张迈会盟的时间,慕容归盈件断高昌要出乱子“如果张大都护处理得妥当委婉,事情还不至于闹大,但如果处理得不够谨慎,那只怕要出乱子的啊

    和高昌不同,慕容归盈对伊州的治理是“从旧俗”也就是尽量不动既有的权势者,只是对他们加以统合,耍他们和新的统治者合作。正因如此,在慕容归盈治理下的伊州在短短半个月间就稳定了下来。

    蒲昌是有首附之功的,本地势力又盘根错节,这样的事情牵连一定极大,唐军又是新得高昌,如果蒲昌城出现动乱,安西军在高昌的统治都有可能因此而变得不稳,从以往的经验看来,慕容归盈觉得最后的结局多半是以一个各方面前可以接受的条件来不了了之。

    但是张迈这次的处理却叫慕容归盈颇为意外,他竟然直接让军方去处理此事,而且派出的人不是手腕较为灵活的薛复,也不走出事较为老练沉稳的郭师庸,而是让杨易去!

    杨易问他处理此事的章程,张迈道:“令行禁止,这是治国最基本的基石,蒲昌城一案的主谋不管是谁,总之是个蠢货!竟然在这当口当出头鸟。现在许多人都认为现在的形势下应该维一稳,我却觉得现在的形势最宜动手做内部清理,外部来说归义军方面是不会贸然挑衅我们的,外敌只有伽,伽要过来只能走龙泉关一路如今大雪封山,行军困难,北庭那边就算收到什么风声,三两个月内也不会有实质性动作的,就算有什么动作,薛复应该也可以应付。内部来说这些贵族、和尚并不得人心,只要我们堂堂正正地办事,高昌的平民阶层也不会支持他们的,佛门真正的高僧更不会支持他们,所以咱们也就不怕将事情闹大

    于是杨易就带了一个法官去了蒲昌城,他没有带大军,只带了五十个人去,入城的时候和颜悦色,蒲昌城的人一见他来的人不多,颜色又和悦,便猜他是来息事宁人的,但杨易却早在自己入城之前就暗中派人搜罗证据,三天之后忽然将证据当众摆开,由法官当众判刑,这条线拉将出来,从城主庞特到城内最大寺庙的主持都涉入嫌疑,庞特等人万万没想到杨易真的会这样一根筋地依法办事,登时全城震动!

    谋杀税吏乃是大罪!主谋与动手者均需处死,从犯贬为矿奴,涉事之家家产全部充公,知情不报者与涉事之家同罪。蒲昌城城主庞特的外甥也是主谋之一,法官令判之日,杨易即派人将他连同三个已经查出来的主谋打入大牢,预定依唐律七日之后当众执刑,跟着又派人封了庞特的姐夫的财产。但杨易至此还不肯罢休,仍然在顺藤摸瓜,要将所有涉事者

    消息传出,整个高昌都***了,慕容归盈惊道:“这不是逼庞特造反么?张大都护怕是失算了!”

    薛复在边关听到消息,对马呼蒙道:“庞特真是个蠢货!虽然我们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但他毕竟是经由我投降的,如果他再干出什么蠢事来,就算大都护不疑我们,我们脸上也不好看。”

    急忙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庞特,要他赶紧绑了自己的妹夫去高昌请罪。薛复人在龙泉关,那里位于高昌西北,蒲昌城却在高昌东南,他的信使虽然骑着汗血宝马,但才走到半路又听见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蒲昌城的人在庞特的外甥即将行刑的前一天竟然集众围住了杨易所居住的府邸,意图将他谋杀!

    不料杨易自进城第一天就有了准备,他所带五十个人个个都是守城的好手,进驻府邸之后便作了种种安排,从暗中营建防御设施、准备防御工具到储存粮食、确保井水等等,直将那座府邸当做一小小城堡来用。庞特的姐夫在此事上乃是先斩后奏,预先并未告知庞特,所带都是家丁,如何能是杨易手下的对手?杨易只留二十人守住府邸,却派三十人杀出府外,这三十人那都是虎狼一般的大唐将士,当晚凡来围攻者凡一百二十人,来不及逃走的全部死于横刀之下。杨易这才带了剩下的二十人冲出,就用这五十人夺取了一座城门。也不急着走,就据着城门自保,一边向高昌报信。

    这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谋杀派来办案的中郎将,这和造反何异?

    薛复的信使走到中途就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

    那边庞特听到了姐夫的转述之后勃然大怒,将姐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跟着又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最后哭道:“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我让你们害死了啊!”

    这时薛复的信使才赶到,庞特看也不看,就让人将信使杀了,跟着传拨境内,大骂张迈忘恩负义。要高昌、焉者境内所有的回讫、佛门起兵响应,又向伊州派遣使者,表示愿意将蒲昌城献给归义军,一边又派兵威胁赤亭关,赤亭关上驻兵望见蒲昌军的旗帜便不战而退。

    唯一不顺利的,是杨易所据守的城门无论如何夺它不下,不过庞特内茬色厉,犹在城内高叫:“张迈能够得到高昌,靠的是我,现在他既然不仁不义也就休怪我无情!我能将高昌献给他,也就一样能将他赶走!”

    高昌境内本来也有些老旧势力对张迈的改革很不满,听到蒲昌城的消息以后真个动了起来,竟然有四全部落群起响应,这些部落造反的背后则都暗中得到了部分寺庙的支持。

    初春的雪尚未消融,高昌境内已经战火点点,就连焉者境内也有些不稳起来,显明听到消息赶紧来见张迈,希望张迈对这件事情能从宽处理,他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次郑长史的改革似乎做得太急了。如果能够从缓慢行,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张迈冷笑道:“治大国?高昌是哪门子的大国?”召集高昌的父老和几大寺庙的主持,将杨易送回来的五颗人头摆在案上,问诸父老、主持道:“当日我进城之后。与诸位相约,我当竭尽全力保护百姓,百姓以当依时依法,纳粮纳税,相约条文还铭刻在高昌城外,大家还记得吧。”

    众父老、主持都说:“自然记得。”

    张迈道:“我自得高昌以后,可有不依法干过什么恶事没?可有不体恤民力干过什么暴政没?”

    众父老、主持都慌忙说:“没有。”

    张迈又道:“如今我并未毁约,而蒲昌城庞特当日在我军物资短缺之时先是隐匿存粮,谎报蒲昌城仓储,待郑济代军方买粮,他才又将粮食高价出手这我也就忍了他了,但最近又两次杀我大唐税吏,更意图谋杀中郎将杨易,如今又举兵谋反,诸位说我应该如何处理他?”

    众父老一时都不敢开口,却有一个面相恶丑、五十多岁的和尚叫道:“法令已有明文:杀税吏者死,谋反者族!既然大都护已经颁布法令,自然就该依法行事!”

    张迈问道:“你叫什么?”

    那和尚道:“贫僧破嗔。”

    张迈又问:“破嗔大师,当初我军收复高昌之时,庞特确实有首附之功,若我此刻派兵讨伐蒲昌,算不上忘恩负义?”

    破嗔大声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如果有功劳就可以抗税,可以造反,这个国家还怎么治理?”

    张迈又道:“此次卷入事件的又有不少僧人,若我发兵,只怕不少涉事僧侣也得人头落地。”

    破嗔道:“佛子犯罪,亦当伏法。只要大都护是依法行事而不是故意灭佛,是真佛子谁会怨来?”

    张迈又问众父老和其他主持,众人都道:“破嗔大师所言有理。”

    张迈道:“既然大家都说蒲昌该讨,庞特该伐,那我就依法办事了。”当即派出石拔攻蒲昌城,派奚胜攻赤亭关,派慕容春华扫荡境内响应部落。

    石拔从杨易所据城门突入,可怜蒲昌的士兵哪里可能挡得住唐军的精锐?獠牙棒指处将蒲昌军杀得七零八落。

    庞特的姐夫死于乱军之中,庞特本人则自杀未遂,被石拔拿下了押往高昌,跟着石拔又尽抄污曰浅曰资财,所得金银财货半数充入高昌府库,半数坏给“珊本钱。此外又抄出了存粮八万石。

    庞特一败,响应的诸部闻风丧胆。奚胜轻轻松松就收复了赤亭关,慕容春华追讨叛军,遇战则杀,遇降则拿,这一次持续了九日的内战共斩首三千六,俘虏一万七千口。张迈命高昌法曹依律将首犯处刑,其余无论男女僧俗全部贬为战奴,张迈又任命破嗔为高昌都僧统,让他负责起整顿佛门的重任来。

    破嗔上任之后,马上下达命令

    凡不能背诵《金刚经》者、不能解《法华经》者,无论僧尼一律追回度蝶,勒令还俗。能诵经而有误者。发皿家中察看,这一番整顿过后,虽未灭一寺,却让高昌僧侣减半。境内十二大寺有四个主持都因不能准确诵经、解经而下台,张迈下令将在高昌举行法会论法,由众僧公开推举新的主持。

    此事从正月初爆发,到下旬便基本平定,只因此次杀的人多,竟让行刑地点大沙海因此变成了暗红色,高昌的平民数量大大减少却多了一批的奴隶,张迈趁势派石拔、慕容春华打击境内的盗贼,斩获二千余人,破掉了好几个巢穴,高昌盆地在一阵大乱之后转入了平定。张迈又将参与造反的回讫贵族以及寺庙充公了的牧场、农场,全部以低息租给境内贫民,八千多户帐贫民分到牧场农场以后,个个欢呼大唐万岁、张大都护万岁。

    二月初五,郑渭颁布了新的关卡厘金制度:商旅从温宿进入东方三镇以后,从龟兹进入焉者,从焉者进入高昌,一路只需要在俱罗、铁门关、赤亭关三个地方缴纳关税,除此之外,严禁各地以任何名目征收税费。

    与此同时,张迈又正式下令以唐言为官方与佛门的通用语言,东方三镇所有寺庙都必须负起教育所在地百姓学习汉语的责任,以配额的方法,一个和尚负责十户人家的汉语教育,由长史定期派遣使者往各地抽检进度。

    西域的春天来得比较迟,到二月底,高昌、焉者、龟兹三镇的春天气息才浓了起来,就在丝路上商旅渐渐多起来的同时,新的一轮军事防务调整也在悄然进行。龟兹与焉者采取的是重点驻兵的配备,三镇的兵力、物力都逐步地向高昌地区集中。至于行政方面则由郑渭统一进行管理。

    一个冬天过去,伊州依然是伊州,除了城头换了一杆旗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东方三镇尤其是高昌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干净了的感觉,内乱之中虽然产生了不小的破坏,就地区整体而言损失不但内乱之后,张迈手里真正能够控制的人力物力却多了数倍。原本控制着这个地区经济与政治命脉的回讫贵族与僧侣集团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前者所受打击是毁灭性的,而后者则保留了一定的实力并转向与安西军乖乖合作。而这次变乱的得益者那些分到农田与牧场的贫民却成了安西唐军的坚定拥护者。

    也是在这个春天里,安西大都护府产生了第一个镇守使宁远镇守使郭洛。眼下张迈以及一大班的文武官员都在高昌,高昌离宁远长达数千里,靠着这个移动中枢的直接指令来运转宁远的军务政务已经变得极不可能,就算勉强要做到也会付出高昂的行政成本并导致行政效率的低下,因此张迈决定增加郭洛的权力,将托云关以西的军政大权都交付给他,同时疏勒、莎车两个地区每年对外输出的军事物资也将分出四成直接输往宁远供郭洛经营西线之用。

    又到了春小麦种植的日子,农田的收成至少还要半年,羊羔们要长大同样需要时间,但从西方结队而来的骆鸵耸队却已经在向各处关卡缴纳税金,从葛罗岭山口的托云关,到俱罗,到铁门关,到赤亭关,一条崭新的丝路逐渐形成。

    然而商人们却希望这条新的丝路能够向东扩展得更远些,因为他们发现出赤亭关以后,路况以及经商环境就变得完全不同。

    虽然在盟约上归义军已经与安西军达成协议,虽然归义军也向安西军学习,只在出入境的关口征收关税,但那毕竟只是纸上写的东西,归义军治下的行政管理体系比新兴的安西军来其效率要差得多,曹家虽然统治着沙、瓜、伊三州,但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各自为政,以统合、妥协起家的曹议金,可没法像张迈那样保证各地方势力不以各种名义对商人进行盘录。

    同时,安西治下的法制体系比之唐朝的法制体系已有所改善而归义军治下的法制体系却远较盛唐时期中原腹地的法制体系来得破败,与近在咫尺的安西诸镇比起来已经是远远不及,百姓生活的贫富暂时还显现不出差距来,但去过高昌的沙州百姓,却都会对那里那种更为公平、公正且欣欣向荣的生活环境充满艳羡。

    广阅的大军驻扎干蒲昌海,蒲昌海边有座楼芒古城”槽口。城在汉朝曾经是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一在那个时代,十万人口已经是世界级的大都币了,所以这座城市规模很大。但在内陆河改道以后,随着蒲昌海的枯竭楼兰国也走向了灭亡,古城的外围已经被风沙吹蚀得只剩下断壁顾垣,昔日城池的主人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都已经死光了、走光了,但城池的主体却还保留得很好一这是临近沙漠地区常有的历史现象。

    西域的城池和中原不同,中原由于石料的相对缺乏而不得不发展出更容易被毁灭的土木结构建筑,而西域的环境允许许多古代王朝都用石头来做建筑,这也是罗马、埃及能留下上古宏伟建筑而中国不能的原因。楼兰古城的城墙是用粘土和红柳条相间务筑,虽历经千年仍十分的结实,古城的平面呈正方形,边长约一百丈,城内有土坯佛塔以及一些大型房屋,也有一些矮小的民居,马继荣找到这个差点被风沙淹没了的古城之后惊讶地发现其城内建筑居然基本完整,大军开进去以后就能住下,甚至都不用搭帐篷。

    这里本来只是于阅大军的暂住之的。按太子李从德的想法是想去敦煌依附他的外公,结果沙州那边还没回音,杨易和郑渭就发来了邀请请他们进驻焉者,这却让李从德有些为难了,耍答应安西军的使者嘛,怕外公会责备自己来到附近先投外人不投亲人,要往沙州嘛,沙州那边还没来消息,君臣商量过后决定两个地方都不去,就留在蒲昌海。

    但李从德毕竟脸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安西军的使者。

    马继荣代为应答,他先问战况,在听说高昌已经克胜大捷以后笑道:“我们本来是赶来增援,没想到这边战况进展得这么快,我们都没出力的地方了。此次赶来的军马太多,全部进驻焉者只怕会惊扰了焉者的居民,都没仗打怎么还来大军啊。不如我们就在这楼兰古城过冬吧。”

    跟着修书一封,在信丰暗暗道明了无法就食于焉者的苦衷,张迈听说了情况后也不放在心上,却让龟兹方面向蒲昌海供应粮草。

    “务必要充足供应,不可冷落了原来的好朋友。”

    不想龟兹这边热情,沙州那边也是如此,李从德毕竟是曹议金的外孙。外公对外孙怎么能待薄呢?所以两个地方都运来了粮食,沙州这边运的仍然是谷物羊群,而龟兹这边则大为不同了。

    安西军自枰下疏勒以后,不但兵器在改进、种一马在改良。而且对于后勤也有诸多发明。

    先是在运输工具上,一种装载量很大的大型马车被萨迫发明了出来,这种大型马车车厢十分宽大,车体可以拆卸,在适合行走的路况中组合起幕,只要畜力足够,用一个马车夫就可以运载二十匹骖驼的物资。要知道在中古时期后勤运输最大的消耗就是人本身,如果一个运输兵是背着物资从后方到前线,那么在路上就得被他吃掉一半以上的粮食,用上马情况会好一些,而萨迪发明出来的这种大型马车由于载重量较大,因此在增加单位运输量的同时还能够大量减少运输队伍中途的粮食消耗。

    安西军从龟兹发粮,先走到赤河河边,将粮草和马车车体拆卸后搬上木筏,利用这条内陆河一直运到断流处一这里离蒲昌海已经不远了。同时马队在河边一起随行,在断流处马夫拼好大马车再将马套上,所有粮食都搬上大马车再一路运到楼兰古城。

    龟兹离楼兰古城的距离比起敦煌到楼兰古城的距离还要远一些,但由于运输工具得当、运输路线适宜。来自龟兹的补给反而快了很多,而且龟兹方面出动的运输队伍只有两千五百民夫外加八百骑兵,就运来了比出动一万民夫的归义军还多得多的物资。

    马继荣见微知著,在这件事情上便暗中指点李从德,要他注意安西军与归义军的区别:“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安西军如何克敌制胜太子你还没机会见到,但你看看他们的后勤组织便知道这支军队的了不起。

    在他的指点下李从德果然发现了许多细节,安西军在路线上选择先水运后陆运,这条路线显示了安西军在这件事情上也做过详密的参谋计划。至于大马车则显现了安西军在后勤技术上的用心,甚至就是运输兵护卫队伍的精神状态明显也比敦煌来的轻骑护卫好得多。

    当双方的物资搬卸下来以后。李从德又发现将士们更喜欢安西军的东西,而不喜欢归义军带来的物资。

    敦煌运来的主要是谷物和羊群。那是最常见的口粮了,本来也没错。错只错在他们和安西军放在了一起就有了比较

    安西军带来的东西里头有一部分是经过加工的,素食方面是熟炸面,肉食方面是肉干肉干走向游牧民族学来、而由唐军后方的食物工坊加以流水线生产的,至于油炸面那就是张迈的“发明”军队出征在外举炊不易,并不是任何条件下都有机会埋灶做饭的,这时候通常就只能啃干粮了,但长久这样会影响士兵的营养以及士气,这激发张迈便想起了上一辈子的方便面来,他教食品工坊的主厨先将面条切丝蒸煮油炸,让面条定型,做成了类似方便面的食物,运到前线之后士兵用热水一泡就能吃了,万一连热水都找不到。干吃也比其它干粮来得可口。不但可口,而且这些加工过的食品比起没加工过的食品更加方便运输。

    熟炸面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新鲜的,一经问世就风行全军,不但军方在用,有一些甚至流了出去成了商品。相比之下于阒的守军自然就觉得唐军带来的东西比敦煌军带来的东西好吃多了。

    吃的是安西军带来的更好,至于穿的“归义军竟然就没考虑到这个问题,独们主要只是带来了粮食而没有其它。而安西方面则不同,龟兹的参谋人员考虑到于阅大军出发时天气未冷,眼下寒冬却已经到来。只怕他们带的衣服也不够,所以还调来了一大批的棉被和棉衣,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燃料。

    “一针一线,都见功夫啊。”马继荣叹道:“如果只有曹令公送来的这些东西,

    江个冬天肯定得很难妥。但安西军送来的众此却可以记翱好冬。”

    当然,敦煌方面也送来了一些安西军没送来的东西,比如曹议金怕外孙吃苦,特地让人送来了一些小!珍水味以及违时的水果(即不合时令的水果,通过温室之类的方法栽培。成本极大。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一整套的床一上用品,李从德的外婆细心,还准备了冬天驱寒的手炉脚炉,一些驱赶蚊虫的香料。一些防疟疾的药品,曹元德甚至还送来两个暖脚的绝色女奴。

    总之对于如何善待自己的外孙,只要能想到的,曹家的人都想到了。其用心之方向正与安西方面的参谋相反安西军虽然考虑到了各种行军的必需品,却并没有考虑到作为主帅的特殊需要,这是由于安西军内部出征之时将帅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特殊需要,因此安西的参谋们也就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的意识。

    李从德将大军在楼兰古城安顿好了之后,就按照李圣天的吩咐,他自己带了人护送妹妹文安公主前往敦煌依附外公,同时先向龟兹方面派出使者接姐姐福安公主到敦煌相聚。

    于阅的使看到达龟兹时已是正月,那时候高昌地区还不怎么安定,郭纷怕出意外不肯放人,但王侯家的女儿永远都是身不由己的,太子做了这样的安排。使者在外便不敢胡乱更改,她也不想让使者难做,便来向郭纷告辞,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的。”

    郭汾道:“现在天气又冷,高昌那边听说也还不大平静,就迟一些走,等高昌那边平定,天气也转好了,又有什么打紧?为何一定要现在出发?你这个弟弟太不会做事了,我派人去楼兰和他说。”

    福安赶紧拉住她道:“姐姐,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在疏勒已经住了好久,又跟着姐姐到龟兹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岂是良家女儿所为。现在弟弟要接我回外祖父那里去。若我推三阻四,传了出去只怕别人会说一些难听的话

    郭纷瞪眼道:“难听的话,什么难听的话?”

    福安本来不敢说,被郭汾逼得急了。才结结巴巴地道:“只怕别人会说我乐不思蜀,不想回家了。那”那妹妹我就更说不清了!”

    郭汾笑道:“你喜欢留在这里陪我又怎么样,别人说了又怎么样”。

    “可是,,这里毕竟是大都护家啊福安说到这里一张脸急得

    了。

    郭汾这才明白过来,她要避的是瓜田李下之嫌,虽然以郭汾的个性觉得这些也没什么,但在福安那里如果被别人背后指着说她一句留恋张迈不肯走,那就足以逼得她自杀了。

    郭汾知她牲子羔顺而怕事,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这才没奈何答应了。

    也幸好,福安到达高昌时局面已经平定,张迈特派了一营骑兵护送。经过高昌时福安找了个借口,也不敢入城拜见。

    张迈私下对杨易笑道:“这个福安虽然温柔美丽,可惜太不懂事了。我对她也算不错,她居然连入城谢我一谢都不懂。”

    杨易嗤一声笑道:“迈哥啊,不是人家不懂事,是你不懂事。她已经在疏勒住了这么久,又跟着你到了龟兹

    张迈插口道:“她不是跟着我来的,是跟着纷儿来的。”

    杨易道:“一样,在市井中人口里头都一样,总之你搬家到龟兹她也跟来,而且一直就住在你家。现在要去外公那里了,路上经过高昌。还不忘进城跟你缠绵一番

    张迈呸了一声,纵身起来打他,火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啊!我跟福安妹妹可是清清白白的

    杨易笑道:“你们是否清白谁知道?这也不是我胡说,是市井中人会这样说啊,若敦煌不是曹家的地头。若福安公主不是曹家的外孙女,只怕没两天敦煌连你和公主之间的变文都有了

    张迈听听也觉得不是没道理,便对此事进行冷处理。他本来还想派一队骑兵一直护送福安到敦煌的,这时也只好罢了。

    等过了高昌与伊州的边界,慕容归盈派人来接,安西军的人交接后便回去了,一个也没留下。

    这一年来郭纷对福安处处照顾。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层保护网护着,这时安西的人一走,虽然从于阅带来的侍女侍从还在,但福安还是忽然觉得身边仿佛空荡荡的,望着安西骑兵的方向心中绸怅,却不敢开口道破一声。

    她性子虽然柔弱,却也是个聪慧敏感的人,归义军的兵将对她自然也毕恭毕敬,但福安却总觉得有种不习惯的感觉,至于哪里不习惯她一时也说不上。

    到了伊州之后转而向南,一路之上关卡很多,过路要收过路费,过桥要收过桥费,当然,福安的特殊身份让她不用交钱,不过却也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种“骚扰。

    沿途官吏听说她来都来巴结她。真当她作仙女来拜,福安一开始以为这只是由于自己是曹议金的外孙女,后来才慢慢地从一些细节中觉得未必全是因为这个,因一个不会说话的土财主在一次隔帘献上美食后竟然唐突地说了一句:“请公主帮忙在大都护处美言几句”

    福安脑袋登时嗡的一响,那土财主让她美言什么她没听见,就是满脸发热,心想:“他们,,他们,”

    心里羞涩得要死,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戳破了一般。其实整个西域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道于阅方面要和张迈联姻的事?人人口中不说,心里早就认定了此事必成。

    不过遇到这种人还好,不过是隔着餐帘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听人阿谀,但在一些较偏僻的地方,治安就变得很成问题,甚至有一些骁悍的胡人似乎并不太买曹议金的账。最危险的一次,竟有一个回绕冲上来要掀开车帘“看看公主究竟长着什么样子最后虽然被阻止了,但福安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之间她有些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习惯

    地方豪强乱设关卡乱收费,以及胡人在境内的横冲直撞,这种事情在安西境内都是没有的。

    “看来外公对伊“且空制得不是很她毕竟是曹王后的女儿,叉跟了眶愕妆入,也常听张迈与郭纷聊天,军国之事也就懂上了那么一丁半点。

    福安心想大概因为伊州是新得之的。或许到了瓜州之后就会好很多吧。

    然而进入瓜州之后才发现情况并不比伊州有很大的改观。

    不久到了沙州,这里的市井比起瓜州、伊州来繁荣多了,汉人气息比龟兹、疏勒、于闽都浓,这时已是二月了,三舅曹元忠亲自来接她。见到了一个至亲福安心里踏实多了,她原本以为自己那种不习惯的感觉是由于走在路上,等到了敦煌就好,可跟着舅舅进敦煌以后,那种不习惯的感觉仍然还在。

    “唉,是因为我总是将到过的地方都和安西境内比较吗?”

    这时太子李从德已经到达了。进了曹府以后姐弟兄妹三人相聚。跟着拜见外公,曹议金见三个外孙(女)居然有机会一起聚于膝下乐得呵呵直笑,又抚须叹道:“可惜啊,这等佳事,就只有今日了。”

    三个少年严女一惊,忙问何故。曹议金笑道:“我的外孙以后要来看我容易,但我的两个外孙女眼看就都要出阁了,出阁以后到娘家归宁也还有机会,但要到外公这里来。那都不知道要轮到什么时候了。”

    李从德哈哈大笑,两个女孩子羞得脸红得如熟透了的葡苟。

    李圣天要和张迈联姻的心真,曹议金早在李从德到来之前就知道了。为此他故意在自己的后园起了一栋新楼,名叫公主楼,专门给福安、文安居住,准备让她们在这里出阁。

    李从德和他的姐妹出去以后,沙州的重臣康隆来向曹议金道喜,说:“恭喜令公,贺喜令公,这桩婚姻一成,往后张大都护便成了令公的孙女婿,于阒国主又是令公的女婿,这大西北的诸侯还不都是令公的子孙重孙辈了么?”

    曹议金微微一笑,他赞成这桩婚事确实也有这个原因。让福安在敦煌出阁,那么这桩婚姻就不单单是于阀和安西的联姻,一定程度上也可视为归义军与安西军的联姻,虽然张迈已经有了郭纷这个妻子,但福安公主既然是背靠两大势力嫁过去的,过门之后也肯定不是妾,纵然压不倒郭纷至少也能平分秋色。至于福安、文安两个少女的幸福,这就不是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招婿的事情,要好好安排。

    ”曹议金道:“要将事情做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康隆忙道:“是,是,那当然是!”他说着笑了起来:“咱们一定要让整个西北都知道,安西大都护乃是咱们令公的孙女婿!”

    府内响起了欢悦的笑声。

    公主楼既然是专门修给两个公主住的,来到这里也就如同到了家,但福安住进公主楼以后却还是不习惯,然而还是说不出哪里不习惯。文安年纪却是什么都还不懂。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只是粘住了姐姐不敢离开。

    直到这天晚上文安肚子不舒服。福安就想弄些热汤来,因为要得急。就没通过外婆或者舅妈,直接让贴身丫鬟到厨房去要。侯门之内每一步都有规矩的,吃喝行走都乱不的,一日三餐也都是安排定的,深更半夜忽然要热汤,管厨房的内妇就叫嚷了起来,但又不敢说不给,但拖拖拉拉的烧半天火水也没滚,福安的贴身丫鬟年纪小不懂事,哭着跑了回来,福安也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要去告诉外婆、舅妈又觉的这种事情太说了自己岂不成搬弄是非的人了?

    这时一个。从于阅一路跟来的积年乳娘站出来,问福安要了一支不太值钱的钗子,没一会就碰了一钵的热汤回来,福安道:“怎么这么快!”

    乳娘冷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支钗子塞过去么!”

    福安脑子里嗡的一下,忽然间全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感觉不习惯的原因,不是别的,可以归结为两个字

    风气!

    是的,自己在伊州、瓜州不习惯,不是不习惯那里的荒凉,实际上高昌、焉者的一些地方也挺荒凉的,而进入沙州之后的不习惯,也不是因为远离亲人,实际上外公舅舅他们对自己都挺好的。

    自己真正不习惯的,是这个地区遍布整个社会的那种沉闷习性。

    这已经是一个老旧了的社会。半腐的味道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社会的各个地方,从边关小城的那些官吏。到这敦煌外公府邸里头的一个厨娘。身上都透着这种半腐的味道。

    和已经在沙州盘根了上百年的家族不同,安西唐军起于边荒,一切事业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军中纪律严明,刚刚从军事文官队伍以及大昭寺文书队伍中脱胎出来的文官体系也还没有受到太多不良风气的侵扰,上层阶级对自己的生活要求相对朴素而简单,与下层军民之间并未有很深的隔阂,这让安西的整个社会显现出了一种朝气蓬勃的年轻气象,甚至就连妇女都展现出了尚武的豪情。

    福安在安西境内见到的兵将,都是重视军功、不怕困苦、英姿飒爽的男儿,就是大都护府内也比较简单。郭纷虽然也多了许多人伺候,但平时生活却还是比较自由的,并没有太多的规矩。而沙州这边则全然不同,这里文官是官僚,兵将又都是兵油子,连府内的下人也有着种种积重难返的恶习。

    福安忽然无比想念龟兹,不止是因为想念张迈,不止是因为想念郭汾。也是因为想念那今生活的环境。

    “或许,我更适合那边吧。”尽管她生于于阅。

    就在这时龟兹方面传来了一个消息:张大都护的夫人临盆了。

    “听说啊,又生了一个,千金!”

    千金,怎么又是千金?福安知道,郭纷口里虽然没说,心里其实还是很希望为张迈生下一个儿子的。

    然而敦煌城冉的某些人,打听得这个消息确凿之后却欢喜非常。

    二管郭纷体质强健,但二年点内生下两个孩子,对体是很大的。

    当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张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龟兹去,然而他不能,那时高昌的局势晦明不定,伽随时都有可能攻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大都护是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家事而丢下军政不管的。就连郭纷自己也屡次派了郭鲁哥到高昌,鼓励丈夫继续为国守土,“不要顾虑我,我没事!”

    她虽然也很希望丈夫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然而她更加明白在这个非常时代,以他们夫妇俩的身份都是身不由己。

    郭洛人在数千里外,但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早就让自己的妻子杨清赶来陪护,孩子诞生的时候,府邸之中充满了平静,并没有预期中的洋洋喜气,张迈常常对郭汾说,孩子是男的是女的都无所谓,他都喜欢,郭纷也听出张迈说的是真话,可是那只是张迈个人的情感而已,对张家也好,对郭家也好,甚至对安西大都护府也好,各方面前期待着这次郭汾生出一个男孩子来。

    产房之内响起了郭纷的一声长长的叹息,然而天地本不全,世间有一些事情却是强求不得。不久杨清便东进,将郭汾的一些心里话转告给了张迈。

    仲春时节,青草渐长,封山之雪耸渐融化,道路越来越通畅,不过让李腚感到奇异的是伽竟然没有趁机反击,北庭方面显得很静,薛复趁着天气转好,调集了五千民夫增筑龙泉关城防,以备北军的袭击。

    “难道他是准备等到秋后马肥时节再动手么?”李脑心想:“但到了那时他只怕就更没机会了

    疏勒方面新的作战器械正运过来,不但运来了武器还调来了人才与技术,从焉看到高昌一带,浅层石油储量十分丰富,一个围绕着火油的武器工坊也在焉者开始运作,同时对高昌、焉者铁器工坊的整合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些战奴中的青壮年都被贬去开矿,估计三个月后就能产出第一批的武备,再加上从疏勒那边运过来的守城器械,估计到了夏末龙泉关的防御能力便能大大提升,那时候就算伽将军队养得人强马壮要过来也很难了。

    所以,李脑认为不管伽作何打算,眼下的这种暂时和平对安西唐军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如果能够与河西方面同盟关系,那就更不用担心伽的来犯了。以高昌、焉者、龟兹这东方三镇的人力物力,支撑起三万大军来绰绰有余

    在与河西达成攻守同盟的基础上,一旦唐军在高昌稳住了阵脚,再接下来就不再是消极防守,以张迈的性格肯定要主动出击了。

    “不但收复安西都护府,连北庭都护府也收复?”

    这可真是一个诱人的想法,不过李脑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按耐下来,因为这样的战略太急促了。

    北庭那边是胡人的天堂,而且东西受敌,安西唐军得其地难以防守,得其人民要同化起来难度也很大,李脑认为以当前安西方面所掌握的汉民基数,贸然北进会造成难以承受的负担。

    “依然是要向东,进一步加深与河西的关系啊那个方向,才是能够更快得到人力物力的地方。

    自宁远以至于高昌,无人不知与河西处理好关系的重要性,就在这时敦煌方面来了使者向张迈发出邀请,邀请的内容有两方面,一是公事,一是私事,公事是要建立西北大唐同盟,私事则是结亲,而公事私事又都是一而二二而一那就是曹议金希望继续与张迈加深关系。

    曹议金的使看到达高昌之后说起这两件事郑得李脑等完全不感到意外,结亲的事情从去年说到现在,许多方面的条件都已经水到渠成。现在曹议金既然发出了邀请,张迈便一口答应。

    此时安西唐军已经完成了东方三镇的军力布置,三镇的军队主力都集中在高昌,龟兹焉者的防务由安守敬负责,本地兵员融入新的体制之后,弄始在防务、治安等方面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

    张迈召集诸将商议,道:“前往沙州只是早晚问题,现在这个时机我觉得还是合适的,只是要带谁去,又留下谁,请大家议一议

    李胜道:“曹议金此次来邀目的非常明显,按理说是不会有事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预着一个最坏的情况,即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可以护送大都护杀出重围的猛将。”

    石拔哈哈笑道:“这个不用别的人,我去

    众人都微笑起来,没人和他争。

    李胜继续道:“此去敦煌,如无意外不会有明争,石拔十有八九是用不上的。但暗斗却在所难免,我军威名太大,且安西长征变文流传已广,敦煌必有仰慕大都护者,也必有不服气者,强龙过境,地头蛇定要来找麻烦,我军以武立国,文斗无关紧耍,武斗却不能输,西北武斗,以骑射为纲,此去敦煌,宜集军中汗血宝马,以两营神射手加上汗血宝马,定能压到群二,二丸们不敢仰视挑战。”

    郭师庸道:“按副司马所说,此去敦煌并不需要带上大好了。”

    李脑道:“不需要。

    这次去是去登台表演,不是去上战场打仗。”

    郭师庸道:“那么大都护出境以后,东方三镇防务如何安排?”

    这事李脑就不灯主张了,诸将一起望向张迈,张迈从诸中郎将脸上扫过,道:“薛复驻龙泉关,防北庭,奚胜驻高昌,兼领赤亭关郭师庸驻焉者调练新军,春华为四方接应使,三镇政务都由郑渭统筹,若有大事不能决,由五人共议决定,在我回来之前,你们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说着将印信交给郑渭。

    慕容春华道:“那杨将军呢?”他问的是杨易。

    张迈笑道:“楼易跟我一起去敦煌。他在那里也有个媳妇,难道要我帮他迎回来不成?”

    因走进入盟友国境,军队不能太多,当即从全军选出两府,一为龙骡府,一为鹰扬府,加上左箭营、右箭营,此两营如今已募集到各三百人,共三千人,择日出发。

    三千人全部换上全新衣甲,刀磨得光亮,马喂得膘肥,人人抖擞精神,铁蹄踏踏,直奔赤亭关。

    慕容归盈在边境上迎接了张迈后一起南下,见了这等人马暗暗惊骇,暗道:“这里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气势之雄壮只怕纵横西域也无人能够留难,若他们全军都是这等精锐,放眼西北还有谁能是他对手?”

    李脑暗中授意嘉陵,张迈的人还没到瓜州,敦煌百姓已经人人知道张大都护要来,一时间人人谈论,茶楼酒馆说的尽是这个话题。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更是场场火爆。

    李从德毕竟是少年心性,到敦煌之后天天微服外出听变文,安西唐军的事迹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变文积累深厚的敦煌发展出来的段子毕竟与马继荣那样枯燥的军事分析不同,这时《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已经产生了变种,故事的核心仍然没变,但由于听众口味的不同已经分出了写实派和幻想派。写实派是正儿八经地述说安西唐军东征的过程,幻想派则加入了许多魔怪传说。李从德白天在外面听得如痴如醉,晚上就回来给姐妹转说。

    文安也听得津津有味的,不停地追问:“姐姐,那个张大都护真这么厉害?他头上长角,脸就像龙?”

    “那位杨将军大战的时候,背上真的能长出翅膀来?啊!那我可不敢嫁给他了!”

    “还有那个石拔。听说他那支獠牙棒是前年狼精变的,上阵的时候会变成饿狼扑出来咬人,姐姐是真的吗?你见过那獠牙棒变成狼精吗?”

    “张大都护的那位郭夫人,听说也是龙女变得,那可多厉害啊。”

    文安才十五岁不到,尽管福安老跟她说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她还是对安西的情况充满了好奇和担心。

    “唉,姐姐,不如我们也出去听听变文吧。”

    福安久在张迈家中,对安西的内幕自然知道得比说书人多多了,原本对去听安西长征变文也没什么兴趣,但从李从德撩着撩着,心里也动了。

    李从德却道:“要去听变文?那我可得安排安排。最近大街上胡人太多,横冲直撞的,妇女都不大敢出门。”

    福安居于深闺之中,不知外界的事情。奇道:“胡人太多?为什么。”

    其实于阅尉迟氏本来也是胡人,但李圣天坚持自己乃是大唐宗属,福安又跟着郭汾跟了那么久,这时心里已完全自我认同为唐人了。

    李从德道:“因为外公召开了西北大唐同盟啊,所以河西的诸侯都来了。凉州、甘州、肃州、都州、兰州都有朋友来捧场。”

    福安更奇:“西北大唐同盟关胡人什么事情。而且甘州、肃州不是落在回讫人手里了吗?”

    李从德道:“甘州、肃州是在甘州回讫手里,可甘州回讫有时候也自称大唐藩属啊,而且他们和外公关系很好,所以这次外公发集号召以后他们很感兴趣,所以也就来了。说起来他们和我们还是亲戚呢。”

    原来回讫与大唐的关系,时而成为祸害,时而则作为臣子,而不同部落与大唐的关系也不同。岭西回讫与大唐关系较浅,独立意识较明显,岭东回讫与大唐关系较深,如甘州回讫原本就处于大唐治下,其族又没有足够的文化力以自立,所以偶尔也自称为中原之藩属,但也不听中原的号令,说甘州、肃州沦为外族统治,倒不如这两个地方也陷入军阀割据,只不过由于甘州回讫保留有浓厚的胡人习性,而且久而久之胡进汉退,所以就和中原越走越远。但在没有坏处的前提下,甘州回讫偶尔也会向中原朝贡称臣。

    河西地区的胡汉关系与岭西完全不同,这里的胡人和汉人犹如犬牙交错,甘州回讫统治下也有大批的汉人,沙州、瓜州境内也有着大量的胡人部落,就是曹议金与甘州回讫也有联姻,胡汉之辨在敦煌统治阶层中正日趋品,或者可以称为种“民族融合”不讨众种民族融滞猜”瓜地区与在安西地区的走向却是相反的安西是在汉化,而河西则正在胡化。

    因此曹议金发出成立西北大唐同盟的邀请之后,统治着甘州、肃州的可汗药罗葛秋银也娶了曹议金的一个女儿为妻,这时安西军刚刚打败伽,与归义军联盟之后更是威震四方。秋银便也相应了号召,甘州回讫既然参与此事,沙瓜与凉州的道路也就通了。

    其时凉州也有一部支撑危局的独立势力正处于吐蕃六谷部的重大威胁中,他们频频向中原发出奏表,但中原王朝却未能发兵收复河西,收到奏表之后只是发出一道任命而没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其留后孙超听说曹议金与张迈要重振唐统而甘肃两州的道路又通了,竟毅然赶来赴会。

    结果六谷部的吐蕃部听说之后竟然也派人来赴会,因此曹议金此次虽然是召开大唐西北联盟,但在敦煌的胡人的活动却尤其明显。

    福安这日和妹妹跟着李从德出来,三人虽然微服,但李从德还是用一辆马车将两个姐妹密密实实地保护着,到了茶楼由下人在左右遮住,送了两个公主进门,他在这里早就包了一个包厢,这时茶楼说的却是一段新变文,讲的是张迈如何智破伽,其实焉者的那场大战是实打实的硬仗,其中曲折并不多,但到了说变文者的口里却变得细节繁多曲折异常。

    福安在龟兹的时候早并郭纷讲过了莫敦门一战的经过,早知道事情并非这么一明事,一开始觉得抵触,但慢慢地还是听进去了,因为变文者讲的实在有趣。

    姐弟妹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听变文,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路上回味,觉得那说变文者讲得真是好,连福安慢慢琢磨着,竟然有些混淆了心中的记忆,一时间分不清楚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了。

    姐妹两人在马车中谈着莫敦门之战,文安道:“为什么莫敦门之战没有杨将军呢?”

    福安忍不住笑了出来,挠她痒痒说:“都还没过门了,就这么惦记着你的夫君了?”

    羞得文安抬不起头来,忽听车外大叫:“什么人!让开,让开!这里是”

    砰的一声,马车剧震,似乎是没什么撞中了,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福安和文安都跌出车来。李从德大怒道:“是什么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给我拿下!”

    周围的侍卫就要上前,因为这是在敦煌城内,所以一般的护卫都没带刀,不料李从德这一出口,锵锵锵几声,对方二十多个人都拔出刀来,李从德一惊,心想城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带刀的人,要知道敦煌城内的律法,带武器一般是禁止的,只有得到特许才能带刀,哪知道对方竟然有二十几个人,个个都携带兵刃。

    李从德一惊之下,心想莫非是归义军中的权贵?就要出言责骂,一定眼,却见二十几个人全都是深目高鼻,皮肤较白,而且穿着的衣服也完全是胡人的装扮,归义军辖境之内胡人以及混血儿甚多,于阅那边也一样,只因两邦都标榜宗唐,所以境内就算是胡人或者混血儿也大多身穿大唐服饰。

    别看这只是外表,就是因为有这等坚持,几代人下来胡人也会变成汉人,相反,如果长期遵从胡人的习俗,几代人下来汉人也会自认为胡人。

    但这时这二十几个人不但相貌有明显的胡人特征,而且都胡服胡刀,这就让李从德更为惊讶了。

    李从德的侍卫长大怒,那些胡人却哈哈大笑,道:“我们就算撞倒了你们的马车,那又怎么样?”

    李从德和他的侍从只有十几个人,带刀的只有一半,眼看群殴没法取胜,侍卫长大叫:“这位是于阅太子,车里是于阅两个公主的凤架,你们冒犯虎威凤架,都不要命了么?”

    那二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强健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于阅来的小子小妞。”

    福安这时已经在侍婢的帮助下从翻倒的车厢中怕了出来,叫道:“从德,怎么回事。”

    众胡听到她的声音都转过头来问他,有几个人同时发出咦、哇的叫声,那今年轻人更是盯着她一动也不能动!便有人叫道:“好漂亮的小妞。”

    李从德大急,赶紧耸身拦住了,怒道:“你们究竟是谁,竟然敢在敦煌城内如此撒野!”

    那二十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笑道:“于阒的小子听好了,这位是我们回讫可汗的嫡子,也是我们甘州的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

    对不起,今天被人灌了点酒,有些恍惚,没法检查错别字。不过情节上是没错的。

    不进入归就军辖境以后,沿涂自然不免满到许多的小犬块日吏,过城遇到市民,在野外则遇到部落。

    归义军为了迎接张迈早就做了种种安排。从伊州到敦煌,一路上只要是张迈经过的地方都是经过粉饰的,迎接的人和让张迈见到的人都并非这个地区居民的真实面目。

    不过,张迈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经过市井中时,他发现汉民们普遍非常驯服,对于归义军官方的安排没有一点抵触。基本上是令下即行。

    而在野外的胡人部落则不同。进入瓜州之后,有几次大军过处有胡人当道放牧,这些人显然并不在安排之内,只是恰好被大军经过时撞见,他们望见慕容归盈的旗帜也没躲得多远。有一部甚至上前来打秋风。慕容归盈也善加安抚让他们离去。

    张迈见这些胡人脸带凶色,对着归义汉军并不畏惧,甚至有一点小地轻蔑尽管慕容归盈麾下是军,而他们是民,这些胡人部落的言行举止,让张迈感到和瓜州的汉民那种驯从完全不同。

    对于这个问题张迈有些不解。他本来一路上都是骑马,这时却钻到灵俊与李脑所坐的大马车上,向他请教。

    灵俊听张迈说了他的疑虑之后道:“沙瓜胡汉之所以如此,并非汉民天生柔弱,而与曹令公的政策有关。”

    “什么政策?。张迈问。

    灵俊道:“沙瓜的胡人部落甚多,又皆彪悍,在境内势力甚大。当初归义军大乱之余,曹令公趁机崛起。为了笼络他们而对胡汉的统治手腕颇有区别。法令上,对汉民行以严令峻法,对胡人则以安抚为主。汉人多交税。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

    他还没说完。张迈和李脑已经听得瞪大了眼睛,齐声道:“什么?。灵俊本来只是将此事作为其中一个大略,听张迈问道:“为什么汉人多交税而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乃说道:“汉民勤于耕种经商,家庭比较富裕,能纳的税多,胡人游牧,许多家庭连自给自足都不成,能纳的税少。而且汉人定居,耕种经商所产生的财富都有理路可循。田亩放在那里不会跑,商铺更是集中在那十几个市集上,征起税来比较容易,税吏只要丈量了田亩,看了店铺货物,基本上就能将税收上来。

    胡人却是以放牧为生,且这些人都是粗放散养,今天在此山头。明天在彼山头,曹令公能养几个税吏将沙瓜的山头跑遍、将沙瓜两州每家每户人家每年多生了几头羊清点清楚?曹令公也试过按照部落集体征税,但且每次向胡人部落征收税赋总要惹出事来,征上来的税不值多少钱却又要惹出各种麻烦,所以到后来干脆就少收或者不收,不但不收税,逢有干旱大雪还补贴他们呢

    张迈和李脑对望了一眼,他们虽也派出了不少细作探子,但细作探子打听的都是军政方面有变化的大事,对于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常态反而忽略了。

    灵俊又道:“除了税收之外,于司法上也有倾斜。胡人在野外一般不怎么受律法管辖,只是听之任之,汉人或在城内,或在村庄,管得就比较严些。若遇到胡汉争执斗殴。若汉人杀了胡人,一般都会严厉惩治,若汉人杀了胡人,除非是闹得特别大。否则能从宽处理便从宽处理,或者是关几个。月,等事态平息下来就放他们走了,如果被杀汉人没有苦主,有时候就连审都不审。只当是那汉民白死了。”

    张迈对那税率一事本来只是摇头而已,听到这里忍不住惊道:“什么!”他可没想到沙瓜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大惑不解地问道:“曹令公人称西域贤主,为什么这般倒行逆施?”

    灵俊道:“这也是有渊源的,只因当初大乱之后,曹令公为求迅速鼎定局面,因此对各方面前颇为优容,凡事先行容易者,后行困难者。汉人有守法之传统,所以以法治之易,胡人不懂法,不习惯大唐的律令,要他们也来听大唐律令就难,所以就用羁康政策。且若是汉人被胡人害了,除非是大族人家,否则一般不敢聚众闹事

    因曹令公深知大乱之可怕,所以对聚众闹事者防范得甚严。而胡人则无此禁每遇有事,如被汉人殴打,马上便成百上千人地聚集起来闹事。且不管案件审理得如何,只要是激起胡人聚众闹事者,事后辖地官长、刑吏一定会受到曹令公的责处,认为他们治民无方。久而久之,官长、刑吏便都怕了,凡有胡汉争执,不管谁有理,谁没理,一切先以维持稳定为先。怕的就是胡人起闹牵连了自己。胡人性子狡猾,知道官长、刑吏怕他们聚众。因此一旦犯案便以聚众相威胁。而沙瓜的官长、刑吏果然害怕。若是汉人犯胡则必严加处置,胡人犯汉要么就从宽处理,要么就和稀泥了事。故而数十年日积月累下来,乃使沙瓜之律法对胡人形同虚设。胡人不知法之可畏,因此越发地肆无忌惮,而汉民眼看若起争执自己一定吃亏。所以便忍气吞声,此非河西之民天生柔弱,乃是律风如此,久而久之便都习惯了。”

    李脑眉头大皱道:“难道曹令公不晓得这样做会埋下极大的隐忧吗?”

    灵俊叹道:“一开始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等到后来慢慢地…啡二直此年曹令公也在尽量设法调整。只是大势己稽,咱暂是积重难返,胡人横行得久了。如今便是要叫他们与汉民一般公平守法也难了。甚至如今有不少汉民因见律风利于胡不利于汉,便也诈称胡人。一遇有事,先不论正邪对错,而辨明胡汉。以至于曾闹出一个笑话来:有两户汉民因斗殴闹到刑吏处,刑吏问起事件经过,两人不说,却先摆出种种证据证明是胡人。同时又都指责对方为假冒此事在敦煌曾传为笑柄,然笑过之后却不知掩藏了多少汉民的无奈。不过呢。此政虽有隐忧,但对眼下维持胡汉和平却还是有作用的。曹令公能治沙瓜二州数十年而无内外祸乱变故。亦得此绥靖政略之助。”

    张迈却听得不住摇头,他推开窗户,见大军过处几个牧民正优哉游哉地放牧,对过往大军视若不见,张迈不禁想起经过瓜州的时,瓜州官员命百姓匍匐于道迎接,两个场景便如同时放在眼前对比一般!

    “怪不得有人要比喻胡儿为狼,汉民为羊,不是汉民本身如羊。而是这等莫名其妙的政策硬要将汉人当做羊来圈养!”

    张迈眼中闪过一丝闪电般的血色,瞳孔之外的白色忽然变红了!

    “这片土地上,真的是一个以汉民为主体建立起来的政权么?”

    在疏勒时,张迈以为是的,这时却怀疑了起来。

    “靠录削同族来养肥胡人”当,这便是曹令公的治道么?”

    他本来还曾想过若能与曹议金合作则尽量不要产生冲突,但这时胸腹之间却猛地冒出一股烈火来,寻思:“我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态继续下去!再这么下去,不出数十年,此地就算不受外来攻击也必逐渐胡化!先烈抛头颅撒热血争来的土地,汉人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财富也都将拱手让人!”

    敦煌城内,甘州回讫的王子药罗葛景琼眼看自己的侍从不小心撞翻的马车里头竟然是两个。举世罕见的绝色美女,一时间瞧得眼睛都直了。

    文安也就算了,毕竟还不满十五岁,福安的体态却都已经长成。虽然容貌被景琼看过后赶紧遮住,但婀娜之姿仍然遮掩不了。

    “好一个美人!”景琼赞了一句,竟然从马背俯身,伸出手来摸福安的下巴。

    李从德也是西域大邦王子。但他长于深宫,年纪又如今又身处他外公治下的敦煌城内,这次带姐姐妹妹微服出来听变文,也就带了二十几个侍从且将近一半没带兵器,陡然被回讫人围住不免有些慌怕,待见景琼竟然要轻薄福安,这才忍耐不住,喝道:“大胆!”

    拔出佩刀来那是张迈托马继荣送给他的横刀呛一声砍去,因李从德等穿的是汉人服饰,所以景琼便先有几分瞧不起他,没料到李从德竟然会动手。急闪之下已经来不及,左右已被拖了长长一道口子。虽然伤口不深,但毕竟已经见血。

    这一来街上可就乱了!

    “大胆!”

    “你们这几个汉狗,瞎了狗眼了,竟敢伤害我家王子!”

    “宰了他们!”

    于阁的护卫们一惊,赶紧将李从德和两位公主围住,一边大叫:“你们才大胆!这位是于阅的太子,曹令公的外孙!你们若敢动我们太子一根毫毛,管叫明天就全部都得上刑台!”

    这已经是于闽的人第二次自报家门,不料甘州回讫的人非但不怕,反而有人笑道:“曹令公又怎么样。若不是我们可汗的支持,他能坐稳沙瓜?”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却听围观市民叫道:“好了,巡城使来了。”

    这里毕竟是敦煌,市井闹了这么大的事早惊动了官府,李从德眼见官兵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药罗葛景琼那边竟然也丝毫不慌,巡城使来到后问知双方身份吓得脚软,福安在旁边瞧见,心道:“若是在疏勒,不管是谁。胆敢作出这等事情,巡防士兵一定先解了他的兵器。拿到法曹再说。”

    李从德怒火冲冲,指着景琼对巡城使说明经过,景琼却斜睨着他没应和,偶尔眼光一扫又落到了福安身上。福安被他看得心里暗惊,抱紧了妹妹,躲在了弟弟身后。

    却听回绕王子身边一个,老者冷笑道:“好,好,来得好!我们王子这次不远数百里赶到敦煌,本来是要扶曹令公一把,让他领袖西北,没想到王子才一进城就受了伤,我到要看看你们归义军怎么向我们大汗交代!”

    巡城使哪敢处理此事?却见人群分开,又来了一人,那巡城使见到那人如望见救星,急忙迎了上去。来的却是归义军中的另外一个重臣康隆,李从德和景琼他都是认得的,赶忙来打和场说:“误会,误会!”

    景琼身边那老者指着景琼手臂上的伤口厉声道:“这是误会?”

    康隆忙说:“王子养伤要紧,此间之事,待见着令公后分说不迟。”好说歹说地安抚着,一边命巡城士兵喝退所有围观百姓一

    “看什么看!天色已晚,各自归家去!”

    李从德在旁边看得气闷异常。福安本来也是个柔性子的人,这时心中也大为不满。

    那边甘州回绕的人在康隆的好言好语中慢慢收了刀剑,但口中却”小二九谩骂。景琼包扎了伤口点后,看看干阅的护卫要木公毒离开,他抢上一步拦住,李从德怒道:“你干什么!”

    景琼冷笑道:“有这么简单就走?”

    李从德道:“你要怎么样?”

    景琼拔出刀来,道:“你也让我砍一刀,我就放过你!”

    一见他拔刀,于闽的侍卫马上又拔刀相向,回讫人不甘示弱,竟然又拔刀围了上来。直将康隆和巡城士兵也都当做了透明。

    便有人听:“大公子到了。

    李从德一喜,心想舅舅到了,那便什么也不怕了,那边景琼却依然倨傲。

    曹元德来之前早知道事情经过了,到达后道:“在大街上闹什么闹,回府再说将两班人马都带回府中。

    此事早就连曹议金也惊动了。他正筹其着如何接待张迈,不料张迈还没到,自己眼皮底下却已经闹出了事情来,李从德是亲外孙,还好处理些。甘州回讫那边却得谨慎,此事只怕除了自己之外谁也压不下。因此他派了儿子去将两伙人都接了回来。

    曹议金在政略上虽行佞靖。但他本人毕竟也是西域一代豪杰否则药罗葛秋银和李圣天也不会都认他作岳父,进府以后景琼也不敢那么放肆了,只与他的随行重臣谋落戈山入府跪见。

    曹议金见到了李从德脸色一沉,道:“从德,你不在府内读书,不在校场练武。怎么偷偷跑出去,还带了姐妹去听变文,这像一国太子干的事情吗?”

    李从德吓得头一缩,曹议金又盯着景琼道:“景琼,你虽不是我女儿所生。但你父汗既然认了我为岳父,我便也当你如孙子一般。这次你代表你父汗来敦煌,言行举止都该自重,却怎么率众在大街之上闹事?”

    谋落戈山忙道:“令公,不是我家王子闹事,而是我家王子被人砍了一刀啊”。说着向景琼使了个眼色,景琼手一车将包扎撤掉,露出伤口来,叫道:“令公。你看看。这就是这位于阅太子做的好事谋落戈山道:“令公,你威名震慑西北,人人都说你处事公正,虽然从德太子是你的外孙。但我们应邀远来,结果却一进城就被从德太子杀得血溅街市。令公,你就是这么欢迎我们的么?。

    李从德大感愤懑,此事本来是回绕人惹起来的,只因为对方受了伤,有个摆明了的证据在,现在竟变成于阅这边理亏了。

    曹议金脸色一沉。看着谋落戈山喝道:“戈山,你少在这里挑拨风雨。”盯着景琼的伤口,道:“这道伤口,入肉不到半寸,一看便知分明是误伤,草原男儿。便是被老虎咬断了臂膀也不皱眉一下,景琼。你受了这点小伤就摆出来。是想博取可怜么?。

    景琼脸色一红,忙将伤口包扎好了。

    “但是”曹议金又瞪向李从德,道:“从德,这件事情你也有错。这道伤口虽然浅。但终究是你伤了的,有错就当认,现在就在这里。向景琼赔礼道歉吧

    李从德叫道:“可是他”他”是他先对姐姐无礼!”

    曹议金问:“哦?怎么无礼了?”

    景琼当时是要摸福安的下巴,这话李从德哪里说得出口,道:“他,他动手动脚的景琼忙道:“不是!没这事!我当时是见属下不小心惊了公主的马,带翻了马车,关心之下想看看公主受惊了没有

    李从德瞪着他叫道:“你,根本不是!”当时景琼向福安伸手的时候那副神情根本就是意图轻薄,只是这等事情却难以分说,而且也无证据。

    “够了!”曹议金道:“你们两人的父亲,都叫我岳父,你们其实也就是兄弟,兄弟之间有点什么误会,揭过就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么?从德。上前给景琼道歉。”

    李从德无奈,只好委屈地给景琼道歉,景琼对归义军人人都不放在眼里,但毕竟有些怕曹议金,也就没再作过分要求,曹议金大喜,道:“这才对啊!”一手握住一人的拳头,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外孙。今天的事情,就当是不打不相识将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眼看一场涉及西域三大邦的被曹议金化解于无形,旁边曹元德、康隆等都大感佩服,纷纷道:“正是,大家本都是一家人,正该以和为贵。”

    李从德虽与景琼握手,心里却甚不愿,景琼却忽然向曹议金跪下,曹议金愕然道:“景琼,你这是为何?”景琼道:“我求令公一件事情。”

    “我与你父汗情同父子,与你便如子孙。有什么事情,我皆答允,你站起来说吧

    景琼大喜,道:“令公既然开口许诺,那可不能反悔了!”看了一直躲在旁边的福安一眼,说:“我想请令公做主,将这位公主许配给我”。

    每次念及“安胡策”阿菩都要黯然好久,吾辈无其它才能唯将之发泄为文字而已,”

    叹息,叹息。叹息!

    后面月票追得极紧,眼看又要被反超了。请大家赶紧帮忙顶上去!

    斤景琼向外公求娶自只。福安真是吓了跳,本束她对婆懵狮洽张迈还带着几分羞涩的犹豫,这时心中却猛地明确了起来,极其强烈地反感甘州回讫,一双妙目望向曹议金,叫道:“外公!”李从德更不想姐姐嫁给这个人,也叫道:“外公!”两人没具体说什么,但语气中反对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曹议金一笑,对景琼笑道:“景琼你这话可说得迟了,本来你和福安论起年纪、人才、亲谊倒也是绝配。可惜福安日前已经许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芊都齐了,就等着过门完婚。因此此事我也无法答应了。”

    景琼道:“可是令公刚才答应过我无论什么事情都答允的。”

    曹议金道:“福安已有婚约。此婚约中我既是家长、又是媒妁,毁约之事如何做得?老夫未问明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你,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你的婚事也包在老夫身上。定给你找一个门第相当、容貌绝艳的妻子。”

    景琼其实已有妻子了,并不是急着自己的婚事,看上福安爱的是美色。若是个汉家知礼的子弟。这时听说对方已有婚约也就默退了,但景琼却是越求不得就越想要,觉得既然还没成亲就有机会甚至就算成亲又怎么样?也未必搞得到手!

    “令公,却不知公主许配的是哪家的子弟?”他问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品度福安这个未婚夫的身份。看看能否用上什么手段抢亲。

    康隆在旁接口道:“王子,这门亲事敦煌城内知道的人也不少,公主的这位未婚夫婿大名鼎鼎,说出来你也定然听说过。

    “是谁?”

    康隆笑道:“便是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张迈。”

    景琼咦了一声,如今张迈在西北那真是威名赫赫,自可汗到黎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次景琼要来沙州时也得过乃父关于张迈的嘱咐。甚至就是沙州于阅要与安西联姻的事,谋落戈山也都略知一二,只是景琼之前没有在意所以不知详情。

    曹议金见景琼听说是张迈之后就没再强求,心想他已经知难而退,撑持起身子来,呵呵笑道:“虽然姻缘未成,但提亲总是美事。常言道。万事以和为贵,以谐为美,你们两家从子弟斗殴到议亲论娶,从误会到朋友,正是应了这两句话。”说着便命设宴,一来要给景琼洗尘。二来要给两人压惊。

    福安本来不想列席,辞说自己乃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曹议金笑道:“都是亲戚,有什么打紧。”仍然让两个孙女列席,又让自己的妻子、媳妇、孙女都出来凑热闹,曹元德会意。让自己正当龄的女儿和侄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了景琼的对面,景琼却视若无睹。

    他本来已被张迈的威名压住,又不敢在曹议金面前放肆,几杯酒下肚却又孟浪起来,他毕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强邦王子,对福安原本只是爱她七八分,因没求到就多了一两分的不甘,再听说是已经许给了张迈的女人,对福安的欲望登时增加到了十二分!直冲理性之堤防了。

    借着给曹夫人敬酒,给众女眷一个个地敬下去,敬到福安这里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笑着对福安道:“你是我四娘的外甥女吧。”原来曹议金将一个女儿嫁给了药罗葛秋银做了第四房妻子,算来景琼的这今后妈。还正是福安的亲母姨。他这时看了看福安道:“长得真像,都是这么美貌”凑近了些道:“连味道也像。”嘴角带着古怪的笑容。

    福安猛地想起漠北风俗可汗如果死了,儿子是可以娶除了生母以外父亲的其他妻妾的,便是父汗在时,儿蒸后母之事也是常常发生,福安虽长在西域却深受汉化教育的熏陶,眼看景琼如此言语,如此神情。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大恶,身子往后一倾避开了越凑越近的景琼,托言自己醉了赶紧逃往后面去了,景琼犹望着她的背影依依不舍。

    曹议金看在眼里,却只当不知道。宴会散了以后对长子道:“景琼可有些少不更事了,你将他盯紧些,别让他干出逾格的事情来,还有。让你媳妇也搬到公主楼去照应,出阁之前,没事别让福安两姐妹乱跑。如今西北诸侯都在敦煌,正值非常时期,万万不可出差错。”

    曹元德道:“但景琼这番也太放浪了些,据情报看来,那张迈绝不是个好惹的人,万一闹出什么事情,说不定他一怒兴兵也非不可能。父亲看是否敲打敲打他一下?”

    曹议金道:“咱们眼下正需甘州方面的支持,若是安西与甘州冷战起来,咱们身处其间正好利用。可以让两家争竞,却又不能让他们打起来,让两家争竞,他们眼下都还压不倒对方,那就得寻求我们的支持,但要是真打起来对我们反而不利。不过这个分寸的拿捏却得恰到好处。景琼年纪轻,城府未深,脸皮尚薄,你若直接去敲打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就要回头,西北之盟若是少了甘州。则凉州也将切断,那就变成三家之盟了。僧乌波(李圣天的原名)如今与张迈走得太近,在我们与张迈之间他会选择谁我现在也有些没把握。只有让河西诸侯都参与进来,咱们在会幕上的声势才能压到张迈。”

    曹元德忙道:“不过张迈他会乖乖听令么?”

    曹议金笑道:“他怎么勒会是因一个盟约而听令的人?这一番结盟推出的只是诸侯之长,不是诸侯之主。诸侯会盟推其长者,先论爵位。次论功劳,次论资历,论爵位我数次得中原敕封,张迈却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前朝圣旨,论功劳他威名正盛,但我根基深厚,却也不输于他。而论齿数则我毕竟长于他,张迈既肯来沙州就我们,那便是默认我为西北诸侯之长的暗示了。此次先结盟约,挟河西以服张迈,然后借此威权,渐渐统合河西。此为兵家纵横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均在此中了。”

    曹元德大喜道:“父亲英明,孩儿所不能及也。”因想起曹议金的话,便没直接去找景琼谈话,却去找谋落戈山,要他以邦交大事为重规谏少主。

    阳春三月,敦煌也迎来了一年级的好风光。

    张迈来到敦煌时有些讶异这里的美丽与富饶。

    严格来说,这并非张迈第一次来到敦煌,上一辈子西行旅游,敦煌当然是整个旅程的第一重点,所以他曾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天,可是今天“重游故地”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地方。

    “上辈子”来来到时,敦煌的风沙化已经相当严重,连举世闻名的月牙湖也面临完全干涸的危机,但这时张迈看到的却是漫山遍野的草地。块块如井的绿田,月牙湖在后世是一个孤零零的水体,但在此方却只是众多河湾中最漂亮的一个。

    “年年的光阴竟然对大自然也做出了这么大的改变!”

    如果说自张义潮以降归义军一代代的努力是创造这沙瓜富庶的人为因素,那么这肥沃丰美的水土则是沙瓜得以兴盛的自然原因了。

    看到大西北比千年之后丰饶何止数倍,张迈甚是兴奋,眼看望见敦煌城了,他在车内对李脑、灵俊道:“这次我们到沙州来,不求虚名,不求实利,就是要让百姓知道我们。亲近我们,相信我们,一切行动以此为纲。说白了,其实曹议金和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乃是做秀,只是曹议金未必知道我们要秀的东西和他们不同,我们要秀的日标也和他们不一样。”

    灵俊问道:“什么是做秀?”

    张迈笑道:“就是登台做戏。”灵俊哦了一声,张迈又道:“眼下是曹议金搭了台,他要做的戏首先是给西北诸侯看,然后才是给百姓看,我们的这场戏却都是唱给河西百姓看的,什么戏文热闹我们唱什么。总要听得他们如痴如醉、爱我想我才算成功。我们立场堂堂正正,军势如日方中,只要百姓能够了解我,我相信我们的主张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他们能支持我们。那我就无所畏惧。我们就像烈火,河西百姓就像柴草,双方只要遇上了定能烧出更旺的烈火来,我最怕的就是曹家闭关自守让我们无法接触到河西百姓,那样我们要硬打进来,但现在既有机会让我们接触河西百姓。务必要争取他们对我辈倾心!”

    灵俊含笑道:“大都护所言甚是,万事先取人心,书生得人心则成千年圣,英雄得人心则建百世功。”

    李脑嘿嘿一笑,道:“人心要抓,英雄之业亦不可废。”

    到了敦煌城外,不但曹元德、曹元深亲自来接,李从德也来了。他比张迈小了十几岁,见到张迈先称叔叔一因张迈与李圣天是兄弟相交,杨易在一旁笑道:“你现在叫叔叔,回头大都护要是娶了你姐姐做妻子,这辈分不是乱了么?”

    李从德忙又改口称大哥,张迈挽了李从德的手,笑道:“咱们各交各的,我对这些辈分什么的从来不计较,大丈夫立世以德名功业为主,有志不在年高,无功空活百岁。我虽然大你十来岁,但你喜欢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是马上叙话,张迈的汗血王座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宝马,神态威武犹如天龙,李从德所跨虽然也是良驹却也逊色不少,张迈一招手。早有人牵出一匹千里马来,李从德眼睛一亮:“汗血宝马!”

    张迈呵呵笑道:“来,换个坐骑吧。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李从德大喜,忽地跳下马来,跟着一踩马镫飞身上了新坐骑,大凡家教良好的贵族子弟,缺的只是基层力量和吃苦耐劳,书算骑射的教养却远胜平民,所以李从德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安西军将士望见了无不喝彩。李从德听到彩声心中大感满足,便在马上拱手谢彩。

    曹元德道:“天色已不早,家父早在城中设宴等候,就请大都护入城吧。”

    这时城门内外早就挤满了人,一来曹家也组织了些百姓夹道欢迎。二来百姓人人都因《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而对张迈、杨易等耳熟能详,都将他们当做传说中的人物了,这时听说张迈要来,那真是万人空巷。人头涌涌将主街以外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

    张迈与曹元德并行入城,但汗血王座比曹元德的坐骑高了半个头,李腴这次又特地为张迈配备了一个加高银鞍,加之张迈是从十万大军中杀出来的,是经过万里长征闯出来的。身上的气场岂是曹元德能比?几个条件一凑,曹元德登时成了陪衬。才过城门,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张迈身上。

    杨易跟在张迈左侧,马后一个健卒扛着他的丈八虎牙长槊,石拔又跟在杨易后面,肩头上自扛了獠牙棒,敦煌的百姓早从敦煌中听说了变文僧对这两件兵器的描述,不用介绍。一看便知

    “瞧!丈八虎牙槊!那肯定是鹰扬将军杨易!”

    “呀!那是獠牙棒啊!那个就是铁兽石拔了!”

    杨易与石拔被变文僧们描述得性格分明,乃是《长征变文》中人气最高的两个“角”但丈八虎牙槊和獠牙棒再威风,所有人很快还是将目光投向汗血王座后面一那是马春高举着的赤缎血矛,长矛长期渗着鲜血,色作暗红,看起来没有虎牙槊和獠牙棒威武,但却另有一番慑人的魅力。

    张迈、杨易、石拔之后,又是龙镶、鹰扬两府的精锐,至于郭漳、卫飞所率领的神箭营那也都是精神抖擞。从人到马从上到下透着精神气。曹元德所率领的来迎接的仪仗队伍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个个英俊不凡,而且旗帜明艳、衣甲光鲜。但跟安西唐军这群龙虎似地兵将一比那就像一群唱戏的。

    敦煌百姓在远处望见,纷纷称赞:“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曹元德本来觉得自己的安排全无破绽,但这时气势完全被压制住了。心中便隐隐生出了几分闷懑。

    在张迈入境之前,安西军与归义军的使节早就进行过几轮的接触,对于会猎地点和会盟礼节都做了深入探讨。

    眼下安西军与归义军都自称大唐藩属,所以用外国礼仪交接并不合适。但两家同时又都是实质上独立的政权,中原那边实际上管不到西域来。双方使节都是文人,要确定礼仪自然不免引经据典,说来说去,双方都觉得曹令公与张大都护相见的情况与春秋时诸侯会盟的情况最为相近。因此以春秋之古礼参照现实情况行事最为恰当两大强邦会盟,宜于边境或夹在其中的小国相见。涧书晒细凹口混姗)不一样的体蛤,小说阅读好去处

    然而这次张迈竟然同意亲至敦煌,这里是归义军的首府,张迈来就,那是大大卖曹议金面子了,与之相应曹议金亦在城内安排了大营请安西军入驻。

    双方游过长街后,安西军驻扎毕。曹元德再请张迈到灵图寺相见,张迈留下石拔、卫毛、李脑,带了杨易、嘉陵,入寺赴会。

    卓议金竟然在寺外坐候,见到了张迈撑持着起来,两人握手,曹议金叹道:“久闻大都护威名,今日才算见到真人了。”

    张迈笑道:“我等小辈。都是听张令公、曹令公故事长大的,当时可不敢想今日能与心目中之大英雄执手相见。”

    两人齐声大笑,李从德一直跟在旁边,他离开于阅时李圣天曾再三叮嘱:此番东去定要趁权好好观摩当代英雄的风采,所以他一直留心外公与张迈的对答并暗暗在心中比较。心想:“别说功业,光是这份气派舅舅也不能和张大都护相比,只有外公才差相仿佛。”

    曹议金挽着张迈入寺,寺内河西诸侯帛等候在那里了,却有一大六:大的是得到中原册封为“顺化可汗”的甘州回讫,其次是凉州的孙,超与折通骏,此外兰、河、廓、部四州也有人赶来。

    孙超地盘虽名声却大,新近方得中原封为凉州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光就最新的爵个而言犹在曹议金之上,不过他在凉州的势力实在太弱,孙超的地盘不过是凉州城以及其近郊,连个完整的国防线都没有,因此不敢冒昧要求得到与这个名号相当的权望。

    折通骏未得中原册封,但他们折通氏在凉州雄据一时,近来更渐渐凌驾于孙超头上去了,至于其他兰、河、廓、都四州来的则都是只占据一城一县的小诸侯,只因唐末以降官爵都不值钱,所以这些人也各自设法弄到了个刺史乃至节度使、观察使之类的头衔,这时得到邀请也就都应邀而来。

    杨易扫了这些河西诸侯一眼,对兰、河、廓、部四州诸侯心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只对孙超、折遁暗暗点头。

    曹议金敬重远客,却也不分大一一为张迈引见,诸侯无不大称“久仰。”甘州回讫在河西势力最大,但药罗葛景琼这时竟然不在,待得曹议金介绍完毕,才听外面一个声音大夫咧咧道:“张迈来了吗?”

    跟着便见一个青年按刀跨步入寺,张迈见他高大雄壮,便问曹议金:“这位是谁?”

    曹议金道:“这位是顺化可汗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顺化可汗已得中原册封。如今见统甘肃二州

    顺化可汗也是来自中原的封号。曹议金故意提出来乃是因此次他召集的是“西北大唐同盟”所以在名义上也得有所交代。

    大唐与后世那些畏缩的王朝不同,除了直辖的州县之外,更有类似于自治区的属国属国的外交唯大唐马首是瞻,属国的政治方针以及军防也由大唐确定,属国的国王或者可汗,只有得到大唐皇帝的诏书才能被这些国家的贵族和平民所认可一这是一个强大而有力的传统,如今大唐虽已经灭亡了数十年,但这个传统却还具有强大的威力,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药罗葛氏在取得甘肃二州的实际统治权以后,还要向中原求取一个封号以巩固其政权之合法性。

    因此曹议金召开西北大唐同盟而邀请甘州回讫却也符合法理情理。

    张迈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对这些情况已有了较深的了解,这时笑了笑道:“原来是景琼殿下行了一礼。

    景琼昂首受了他一礼,却不回礼。而是道:“你就是自称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的张迈么?。

    大唐的节度使因统治区域以及权限的不同也有大小之分,小者与属国国王、可汗相当,至于大者如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在全盛时期那是统领着十几个属国的高官,在上古时期那是可以称为“方霸。的,非甘州回讫这种统治二州的可汗可比。

    因此景琼要在张迈这个“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面前加上一个,“自称”以讽刺他乃是自封,并未得到中央王朝的认可。

    曹议金见景琼如此唐突。眉头一皱;杨易见他敢对张迈无礼怒上眉梢一若是石拔在此这下只怕就已经吵开了,但杨易却还按耐得住;嘉陵却想:“你以礼法来论高下,那就是自己承认身在华夏统治***之内了,表面上看是要占我们上风。实际上却自己跳进汉统瓮中来了。”

    慕容归盈、孙超、折通骏等也都不吱声,要看张迈如何安答。

    张迈淡淡道:“麸侯非我意。但愿四夷平。安西大都护也罢、四镇节度使也罢,都是众人推举,这些名号我并不放在心上。我今生之志愿。乃望扫平胡虏,为国家一统以尽绵薄之力,若死则愿马革裹尸,洒血于疆场之上,若生则当挂冠封印。甘老于林泉之中。百年之后若得百姓们谈论起我来时,将我附班超、李靖之后,那便是对我最大的褒扬了。”

    别说景琼一愣,便是曹议金也为之一怔,慕容归盈捻须若有所思。孙超大声喝彩,赞道:“壮哉斯言”。因凉州留守历代均非世袭而是推举,所以孙超对张迈这句话最有共鸣。他来到敦煌后本来一直沉默低调,这时却跨出一步,大声道:“张大都护,你能转战万里、横扫安西。我也只是佩服而已,但能有这等胸襟。那才是为国守土、为民请命的真英雄,好汉子,请受孙超一拜!”

    慕容归盈回到府中。慕容腾问起灵图寺也事。跟慕容归往灵图寺的慕容据代为述说,慕容腾大奇。道:“张大都护竟然当众说这样的话,这等话当众说出来,以后怕就难以改口了,难道他真的有功成身退之心?。

    慕容归盈嗤的一笑,道:“曹操还说自己一辈子就想做“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呢。这等话如何信得?若真让他扫平胡虏,一统天下,那时候乒隐不归隐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谁能用今日之言语去束缚他呢。”

    慕容腾道:“虽然是如此,但他今日为何要说这样落人话柄的言语呢?。

    慕容归盈捻须命慕容据:“你去打听打听,我料张大都护此来一定不会在居处寂宾,你去看看他离开灵图寺后又有什么举动。”

    慕容据去了后,慕容归盈命慕容腾将邻屋和门口的下人都撤走了,慕容腾便知接下来父亲的话乃是绝密。故而连孙子都遣开了一那是怕慕容据年轻不懂事泄露了,果然听慕容归盈道:“我若不去伊州,没有就近深入了解张迈在高昌所行之政。今日他的言语或者也未能理解得透彻,但现在却是洞若观火了。今天张迈在灵图寺说的话,和他在高昌的种种举措都是一脉相承的,其对外交涉亦属其内政之外延。”

    慕容腾道:“孩儿不懂。”

    “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懂得的,只怕此刻连曹令公也未必能如我看得这般透。

    ”慕容归盈因给慕容腾说起张迈在高昌如何削蒲昌、杀庞特的事,这事敦煌这边也多知晓,但慕容归盈当时就驻扎在伊州边界,时时关注着高昌的动态,庞特方面甚至还曾派人向他求援企图结典义军未外援。所以有许多第一手的细节是远在沙州的人所不能尽知的。

    慕容归盈略为陈述之后,问慕容腾有什么看法,慕容腾道:“张大都护的手段有够辣!在那等境况之下竟然也不顾忌外兵压境和内部动荡!不过他的运气也真不错,伽竟然没来进攻,这一关便给他过去了。反而又成就了他的威名

    听儿子看问题没能抓住本质。慕容归盈暗暗叹息,心想归义军诸家族的人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曹议金已远不如张义潮,曹元德一辈更是远不如曹议金,自己的儿子也不如自己,顶多也只是个中人之资,现在老一辈的人尚在时还能和安西那边过两招,若等老一辈的人渭零殆尽。那时靠着这些不肖子孙可不知如何抵挡了。

    黯然归黯然,却还是循循善诱地道:“张迈这一招,不是辣手不辣手的问题,他这么做是让我看清楚了安西军的两大政略:一是如何对待胡汉之别,二是如何对待新归领土的旧家族。而这两点他的做法都和曹令公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慕容腾到也还有几分灵性,被乃父一提点便明白了过来,呀了一声说:“我懂了!父亲是说他对胡人和大家族都采取强硬的手段,与曹令公的因循完全不同。”

    慕容归盈道:“张迈不止是强硬,但你点出曹令公的“因循两字那便很好。张迈一路东来,每得一地都行变革,高举汉统以化胡,又以“律法之前人人平等,为号召。将固有大家族之特权削损殆尽,挤出上层之资财以争取中下层之拥护,如遇抵触他也不像曹令公那样多方顾忌安抚,而是宁可选择用激烈手段将违抗者尽数清除。骨咄、庞特的下场都是两个明证。”

    “我明白了!”慕容腾道:“西北诸侯,沙州也罢,瓜州也罢,一旦占得一州一镇都赶紧向中原派出使者,邀得中原册封以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其行多出于私心。但张大都护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这次这么说,那就是要宣称自己的作为都是为了国家,都走出于大公而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新家族,连他自己都这样了,那其他家族就更没有拥有特权的理由了。今日与会的诸侯当中,孙在凉州是没能以家族统治凉州的。所以孙才会这样当众支持张迈。”

    慕容归盈见儿子在自己点破之后渐渐通隆,微微一笑以示赞赏,说道:“这一百年来,河西真正能够起兵为国的就只有张义潮公一人,只有他在成就大功业之后能够真正地舟朝廷无私地“归义”所以也就只有他一人才能横扫河西。其他人则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惜割据。曹令公二十年前就已经执掌沙瓜,但他却又只能止步于沙瓜,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个。魄力得罪河西诸部落、诸家族,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特权。对内无法改革,对外自然也就无力。因此二十年来也就只能因循下去了

    到这里慕容归盈沉吟下来,低声呢喃:“无“私天下,之念者得天下,然而得天下之后是真否还不要特权,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慕容腾没听见父亲的低语,却道:“可是张迈这么做,岂不是相当于要得罪尽河西的诸部落诸家族?”

    慕容归盈冷笑道:“便得罪了又怎么样?如今他已一统安西,他的政略又涧书晒细凹口混姗)不一样的体蛤,小说阅读好去处凡“侈真正统合境内人力物力。将力往一处使;河西却割裂哟…办块。便是沙瓜境内也是家族林立各自为政力聚则强,力分则弱。真要给张迈找到了个机会大兵压境,河西诸家有多少会顽抗到底真是难说了。张迈既然敢这么做,那当然就打定了主意不怕得罪人的了。看来此次他来敦煌,所争者绝非与曹家之友好,而是要盅惑中下层之心志。要夺取的当是一个有利于安西扩张的大义名分

    慕容腾道:“父亲,既然你已经看破这一点,那是否”。

    就在这时,慕容据从外面跑进来,叫道:“爷牟,爹爹,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慕容归盈问。

    慕容据道:“甘州的那个王子景琼,在灵图寺被张大都护一番言语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正在大街上挑战张大都护呢。”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一奇,慕容归盈问:“他怎么挑战?”慕容据笑道:“说来更是有趣,他竟然是要娶福安公主为妻现在敦煌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福安公主是许给张大都护的,张大都护这番来沙州,一是为了会盟,二就是要来迎娶福安公主啊,景琼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要张大都护将福安公主让给他

    慕容归盈又问:“张大都护怎么应答?。

    慕容据道:“我去得晚了些,到那里时他们已经闹开了,网好听张大都护手下的嘉陵和尚说张、李联姻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未过门。名分早定,岂有相让的道理。”

    “不错,那景琼那边又怎么说?”

    慕容据道:“景琼听了这话竟然说,按照胡地习俗,别说未过门的妻子,便走过门的妻子,强者亦可抢去,弱者只能自认倒霉

    慕容归盈和慕容腾对望了一样。沙瓜二州胡人部落也不少,慕容父子自然也知道漠北胡族中确实有一项约定俗成的“抢妻”习俗,允许草原上强有力的青年去抢夺各地、各部的女子为妻,这在汉人眼里乃是一项鄙陋之极的野蛮风俗,在中原别说普通人家的男人抢夺别人的妻子要判重刑,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公然强抢有夫之妇,但有许多胡人部落却是默许这种行为当然,抢别人老婆的会被认为是好汉,被别人抢了的那便是窝囊废。

    慕容腾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习俗,却忍不住皱眉道:“这个景琼怎么如此乱来!完全不硕大局!虽然说漠北是有这样的习俗,可他也不看看他要抢的是什么人!他自己乱来也就算了,随他一起来的重臣也不劝劝?。

    慕容归盈却沉吟道:“听起来像是年轻人胡闹,其实却未必全是胡闹。走,咱们去瞧瞧。”换了便装。让孙子带路。

    这件事却是生在敦煌市井中心。这时沙州百姓听说甘州回讫的王子要在和安西大都护争女人,而争的又是于阅的公主、曹令公的外孙女。这等热闹谁肯错过?没一会功夫已经传遍全城。好事者闻讯早就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要看此事如何了局。就是远来赴会的诸侯也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慕容归盈到达之前,曹元德已经先赶到了一步,正为双方调停。张迈不怎么开口,都是由嘉陵在争辩,可他说的是汉家礼法,景琼就是不认,只是道:“按我族风俗,这事没什么不妥!”曹元德的劝说他也不听,到最后景琼大叫道:“张迈!你派个小和尚在这里罗里愣嗦干什么!你就当众说一句:你到底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全场忽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向汗血王座上的张迈瞧去,按大唐礼法。于阅国主既然已经许婚,又有杨定国、曹议金做媒,这桩婚事便是皇帝来了也轻易动摇不得了,他若要讲理也不是讲不过,但西北民风尚武,这时被景琼当面挑战,若是一味只走动口讲理那反而会被沙州百姓、河西诸侯疑其胆怯。

    杨县虎目圆睁,就要上前,张迈伸手拦住,看了景琼一眼道:“这里是沙州,当用大唐礼法,你别跟我扯什么漠北风俗。

    景琼哈哈一声。叫道:“你果然不敢”。

    张迈等他笑完,才道:“福安我是不会让给你的了。但你要自取其辱我也由得你

    景琼叫道:“那你是应战了?”

    嘉陵向张迈连连摇头,示真他不必与景琼一般见识,张迈却已经道:“随时奉陪!”

    此言一出,四周军民百姓无不轰动。更有杂在人群中的变文僧大为惊喜,心想又有新故事新桥段可编了。

    景琼见张迈应战,马鞭一指。道:“好!那明日午时我们城外见!先斗弓箭,再斗骑术,再斗武艺,三场两胜者便迎娶公主”。

    张迈笑道:“比武招亲么?哼。我陪你玩玩就是!不过也不用搞什么三战三胜,就一场,你若有种就来试试我的横刀!只不过我刀口不长眼睛,明日你最好先交代完后事再来!”

    谋落戈山见张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反而暗中吃惊,心想他能一路打平岭西回讫、龟兹回讫、高昌回讫

    张迈却不理会他们,一拍汗血王座;向曹元德告别走了。一时之间全城议论纷纷,个个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不少人都道:“张大都护何许人也?那是打遍西域无敌手的大英雄。是天山上的龙变的!这个回讫姜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武艺,这番只怕却要吃亏了。”

    也有老成的道:“那又不然,我却觉得张大都护这番可意气用事了。回讫王子既然敢挑战那肯定也是有备而来,张大都护他是大帅之才。可不是沙场冲将,虽然百战百胜,可不见得武艺也就天下第一,就算武艺很强,也不能保证一定胜过回讫王子,万一有个闪失,真让福安公主给人抢了,他张大都护颜面何成,安西军颜面何存?”

    又有人说:“这个我看你是白操心。人家既敢答应,肯定是胸有成算。”

    又有人说:“不然不然,比武的事情谁敢说一定能赢。总之这次打赢了的话没见得有好处,输了的话不免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张大都护刚才实在是冲动了。”

    但更多的人却都道:“什么冲动不冲动,被人指着鼻子要抢自己老婆。谁忍得住!”

    “就是,就是!换了你忍不忍?”

    慕容据年轻好事,见张迈应战乐得坐不定,已去找人商量明天到城外占个好位置了,慕容腾道:“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元德也真是,刚才也不力劝,现在闹成当众比拼,双方无论谁胜谁负,落败的一方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万一闹成兵戎相见,一场会盟的盛事反而要变成祸事了。”

    慕容归盈也注意到曹元德似劝解似纵容,冷笑几声,摇头回府。

    消息传到公主楼,福安听说了又惊又骇,文安拍手道:“这下可要瞧瞧我这位准姐夫大展神通了见福安愁眉深锁,问道:“姐姐怎么了,你担心张大都护会输不成?”

    “张大哥不会输的!”楼板声响。却是李从德来了,文安喜道:“王兄!”拉了李从德近前,道:“哥哥你说,明天这场比试,张大都护的赢面有多大?”

    李从德笑道:“那肯定是必胜无疑”。

    福安却还是迟疑着,李从德问:“姐姐到底怎么了?”福安道:“王弟,你见过张大都护动手过没?”

    李从德一愕,别说他没见过。就是李圣天、马继荣也没见过,以前父王和太尉和他讲起张迈的事。说的都是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神机妙算,如何指挥若定,并不曾说起见过张迈如何战场厮杀。

    福安低低道:“弟弟,有件事情我于你说了,你可不能传出去。我听纷姐姐说,张大都护的武艺似乎”似乎也并不怎么强,所以

    别人若说这话李从德可以不做理睬。但这话走出自福安之口转述郭汾的话,相知莫若夫妻,郭汾都这样说了,李从德一听心里也没底了。道:“不会吧。”

    文安道:“王兄,不如你去张大都护那里探探口风,瞧瞧他有没有把握。要不然我和姐姐今晚都睡不着了。

    李从德道:“好,我就去。”

    这时天色已晚,李从德心想:“这事关系姐姐的终身幸福,一定要打听清楚,万一张大都护其实没什么把握,我可得替他想想办法

    跨上张迈送给他的汗血宝马。一路驰至张迈的住处,此处却是张义潮当年曾居住过的旧宅,曹议金特地拨给张迈居住的,虽然宅院颇为破旧,但张迈感念张义潮的功业,对曹议金的这项安排十分满意。

    府内这时已经点燃了***,守门看见是于闽太子来慌忙入报,不久嘉陵匆匆来请,李从德随他穿堂入院,张迈却正与一干部属在后园喝酒。见到李从德来笑道:“从德。来的正好,这是郭洛从宁远送来的葡萄酒,我们才刚开封,你也来尝尝味道。”

    李从德见他镇定如恒,全然不将明日比武的事情放在心上,心头反而定了下来,心想张迈一定是胜券在握才能如此。

    酒才斟满,忽然外头闯进一人来。却是石拔,到了后园就叫道:“迈哥,迈哥!”见李从德在,才改叫大都护,喝了一杯酒,叫道:“听说明日你要和那个不知好歹的回讫王子决斗,是这样么?”

    张迈笑道:“不是决斗,是我要教教卞他

    石拔哈哈一笑,道:“对,教教他,不过那家伙算个屁,你亲自出手实在太抬举他了,不如等我替你出手吧。”

    灵俊也道:“大都护,这个景琼确实也没资格做你的对手,你如今是万金之躯,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二俊与李从德都觉得张迈没必要和那个回技圭子般毋。心啧凌也觉得这事“不合算”李脑默默不言,杨易忽然说道:“什么合算不合算!这是男人间的事情,胜负决于刀马!不必用这等市绘言语

    众人瞧向张迈,李从德问:“大都护。此战你有几成胜算?。张迈笑了笑说:“胜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对胡儿,绝不畏退!”

    众文僚被他这股气势所慑,便不再问,只是喝酒,晚间散后李脑来寻杨易,说道:“定北,你看大都护此战胜负如何?”

    杨易一笑,道:“你是军师,这都看不透?”

    李脑笑道:“我知大都护非为一时之愤,只是不晓得他的武艺比起那个景琼来是强是弱。万一胜算不高,我最好预先想想办法他说的想办法,那就是用计了。

    “别做!”杨易却马上制止他,道:“这次大都护应战,要的就是这份气势,这份气概,这份气派!你若用这些阴面的东西反而要坏事。

    李脑道:“所以我要问问,毕竟大都护的武艺我没你清楚。

    杨易笑了笑,道:“这半年来你广派探子,深入河西探到了不少情报,我问你一声,近十年甘州肃州可有过战争?”

    “有”李脑道:“东对凉州,西对瓜州,南对吐蕃,内压汉民,有过不少冲突

    河西的和平只是相对的,这里毕竟是在逐渐胡化的地方,蛮夷永远不可能达成文明的和平方式,尽管几大政权都未发生过重大战争。但边境部落间的相互掠夺厮杀却在所难免。

    “我说的不是冲突”杨易道:“我说的是死战像灯上城、疏勒攻防那样惨烈的倾国死战!”

    李脑沉吟了片玄,道:“没有!”

    杨易道:“这不就结了?男儿争战,体力是底子,但只要不是差距太过悬殊,那么练就更重要,但平日武艺练得再好,没有实战经验也是不行的。有了实战之后就要看决心。大都护是从死战中杀出来的人,如今他年方三十,这一年来与伽争战周旋,体力战意都正在巅峰,这次又被景琼的挑衅激怒,便如一头老虎被摸到了触须,虽然暂时压着却随时都要发威。反观那个景琼,自恃有乃父撑腰,暗中又得曹家纵容,既要抢大都护的女人,又要借机捣乱这次会盟,心中杂念太多,气势肯定就弱了,就算他底子不错,武艺精熟,但一个未经殊死搏战的人是无法体验到死亡临近时那种恐怖的,未曾经历过那种恐怖的人在已经征服了那种恐怖的人面前,那就如同婴儿面对一个成人。所以明天一战绝无悬念!”

    李脑道:“这一层我也想到过,但明天进行的是君子之斗,只怕战场杀意用不上,还是要看体力强弱、练生熟

    “君子之斗?”杨易笑道:“你认为大都护明天会做君子之斗?你没注意到他眼神之中已露杀意么?你看着吧,明天那个回讫小王子就算不死至少也得脱层皮!”

    这一晚李从德回去后将张迈的情况告诉姐姐妹妹,文安对福安道:“姐姐,你看,我说肯定没问题的。准姐夫一定能赢!”

    福安默默而已。待李从德下楼,文安又睡着以后她才悄悄走到窗台。望着明月默念祝祷:“月娘娘保佑,明日一战,一定要保佑张郎旗开得胜

    忽听背后文安笑道:“谁是张郎啊?。

    福安啊了一声,臊红了双脸,拍打文安骂道:“死丫头!还不赶紧睡觉去!”

    敦煌城的另一边,谋落戈山却正忙碌着,一个个的探子进进出出,向他禀报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情报。

    “我对胡儿,绝不畏退?。

    不知如何,这句话竟然已流了出来。市井中的不夜酒馆,对张大都护的评价是太爷们了,而谋落戈山听说张迈还在喝酒,似乎半点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更加紧张。

    “谋落,这个张迈,真的有那么厉害么?”景琼哼了一声,但冷傲并不能完全掩盖他心中的忌惮与担忧,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何况张迈今天又这样爽快地答应,这更加让人觉得他胜算十足。

    “王子,放心吧,没问题的。”谋落戈山道:“臣下早就想好了,也暗中和曹家的人通过声气,明天会按照我们的设想来。”他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就像一头狐狸:“更何况此次比武,我们输了没什么,张迈那边却输不起。”

    “胡说”。景琼道:“我一定要赢”。

    曹议金在灵图寺外坐候了半天,之后又主持诸侯之会,体力和深思都消耗甚大,那是近年来未有的。身体不免吃不消,灵图寺之会结束后他便回去休息,曹夫人进了一碗安神茶后便睡了过去,直到晚间才醒来,听说了景琼挑战张迈的事情后大骂“胡闹”!

    只是当时夜色已深,第二天便派了人分头调停,要两人以和为贵,坊间除了有识之士,听说此事后都大为失望。心想一场热闹没得看了。

    景琼对着曹议金的使者不好发脾气,谋落戈山见张迈对此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有些担心,便想趁机下台,便在这时张府那边传来消息,原来曹议金派了曹元深到张迈那边,张迈听说来意后冷笑道:“我张迈纵横西域,便是阿尔斯兰、萨图克、奈斯尔二世,也不敢占我一句口头便宜,今日却叫一个无知竖子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鼻子说要抢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若不教教他,只怕叫西域豪杰说我无勇,不但我今后要被人说嘴,连我安西兵将也要跟着抬不起头来

    曹元深道:“大都护威震天下,会当与大国雄主争衡,和这个竖子计较什么。与他计较只会显得大都护少了风度,容他一容,方见大都护宽宏大量啊。勇与不勇,不在这上面

    张迈哈哈一笑,道:“二公子,你就别拿这种话来坑我了。这事若放在二公子你身上我可以一笑了之,但放在胡儿身上则不行。我和胡人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深知忍让的美德,在中原行得通,在这里不行!人家欺你三分,你就得十二分地还给他,这些胡人才知道怕,若是你未立威就方一芯,人家才不认为你是什么宽宏大量,只会说我张迈怕联练,怕了那小子。不是我小气,只是胡人就是这样的见识,所以这件事情我断断不能当没发生过就算了。”

    曹元德大感为难,张迈说的话他也知道是真的,胡人心中对“勇”的标准还停留在相当原始的程度上,更普遍不知道度量为何物,昨日之事张迈若不强硬回应,只怕今天满西域的人都已经在笑话他了,但这时奉父命前来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因此劝之间三,道如今大唐西北同盟歃血在即,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恐会因私而误公,还请大都护以大事为重。”

    张迈也不愿拂他面子,便说道:“好吧,既然是曹令公出言,我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曹元深一喜,张迈又道:“不过他既然是公开侮辱我,这事就不能默默结束,他必须当众向我致歉,那这事我就算了。”

    “这个”曹元深不是没见过景琼。深知要他让步那只怕十分困难。

    张迈瞧了曹元深一眼,道:“二公子,是非对错总要分个明白,这事是他挑起的头,就该由他来了结。要让步必须双方各让一步,这才合礼。若是要我单方面让步,哼,那不显得我是一个君子,而显得我是一个蠢货!”

    他言辞堂堂正正,曹元深也无可辩驳,只好回去与曹议金说了,曹议金派人去找景琼,要他向张迈道歉,“免得惹出祸端来”景琼哈哈连笑,道:“张迈要是怕那就不用来了。我看在令公份上不去抢公主就走了,至于要想我去给他道歉,那是做梦!”

    曹议金闻言大怒,张迈虽然没完全答应但毕竟还是礼貌地讲出了一番道理,景琼的回绝却是倡狂毕露了。

    “这个无知小儿,就让他吃点苦头吧,否则他不知道天下英雄为何物!此事我不管了,就让张龙镶教教他去!”

    曹议金盛怒之下,曹元德也不敢开口了,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他气消了以后才道:“父亲,这事景琼虽有不是,但他毕竟是代表秋银来的,西北之盟若是没了甘州方面的支持我们也很难压到张迈。万一他一怒回去,这西北会盟我们还召开不召开?再万一他有个什么损伤,回头秋银兴师问罪那却如何是好?”

    卓议金平静了下来,道:“那按你说该怎么样?”

    曹元德道:“这事咱们还是不能不管,最好是安排作君子之斗,让双方不管输赢都有个台阶下。这样才能和谐啊。”

    曹议金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当即道:“双方既要决斗,不如就将决斗地点安排在灵图寺,到时候由我来做公证,除安西、归义、甘州之外别无第三家在场,无论输赢,结果一概不让外面的人知道,这样斗也斗了,这气也消了,只要不为外间所知,落败者的脸面也将得以保全。

    他自觉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料此议一出,当事人双方都不同意,景琼冷笑道:“他若是怕输现在认了就行,我也就放他一马。”曹元德听得恼火,而张迈那边则道:“回讫小子向我挑战我应战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偷偷摸摸?若我折在他手里,那是我技不如人,绝不埋怨,也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一回,已过中午,散煌百姓好事者大多出城等着看好戏,

    曹元德无法,只好在城外校场排开兵马,围拢住一个圈子,将百姓隔在外围,只等双方前来,午时过后,景琼骑着一匹千里乌雕马,带着数十家将,趾高气扬先出城来,到了城外后笑道:“张迈还没来么?”

    便听人叫道:“张大都护来了!张大都护来了!”

    张迈却只带了杨易、石拔、郭漳、卫飞四人,到了校场向曹元德举手为辛山

    曹元德在台上道:“今日比试,无论输赢只怕两家都要失了和气,不如两位不如握手言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吧。”

    张迈淡淡道:“我也不愿和他计较,但他必须当众道歉。”

    景琼笑道:“张迈,你若不敢和我比试,只要认个输,我便将文安公主让给你也不是不行。”

    石拔气得双眉到竖,差点就要发作,杨易眉头一皱,低声道:“这厮找死!”

    曹元德无法。且命人排开十个靶子。放在百步之外,道:“昨日景琼王子提议三战两胜者为赢家,张大都护却说要一场决胜负。咱们西北人物,决胜当以弓马,要在一场比试之中既考验箭术,又考验骑术。莫若用马上连珠箭法来比试。”指着那十个箭靶子,道:“就请两位在此处横地里奔驰,且奔且射,中靶心者一箭当三,中靶未中靶心者一箭当一,十箭射毕,计中靶多者为胜。”

    骑射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疾驰之中弓箭的中靶率极低,至于驰马连珠,那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是郭漳、卫飞这样的神射手,在平常状态下十箭中也不过能中五六箭靶心而已是十万中无一的功夫了。

    周围军民听说要考校驰马连珠,个个兴奋,后面的人不断跳起来,也有的准备了凳子,还有的人轮流骑在彼此肩头上举目眺望,均想今日得见两位西域青年豪杰施展绝技。那真是不虚此行。

    曹元德问道:“两位谁先来?”

    景琼道:“我先!”这马上连珠箭法他曾下过苦功,就算在奔驰之中也能十中四五,有时候还能射中靶心,他二十岁时就曾以此绝技打遍甘肃二州无敌手,所以甚有把握。

    景琼出场之后,先放马小跑,在横线来回跑动,调整速度,放松肌肉,要将目测力调到最佳状态。

    郭漳和卫飞都是骑射大行家,一见之下郭漳道:“大都护,这家伙是练过的,这一次让我代替你出场吧。”

    张迈却没答应,看看景琼已经取了弓箭在手,又回到了横线的左端,就要放马奔驰,张迈忽然道:“等等!”

    景琼松下箭来,道:“怎么了?”

    张迈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景琼笑道:“比试驰马连珠啊,哼,你现在才害怕已经迟了,我若胜出,一定要迎娶福安公主回去!”

    张迈冷冷道:“我昨日只是说要教你,什么时候答应和你比试什么驰马连珠了?公主是我的未婚妻,又不是物品,我焉

    包括曹元德与景琼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怔,张迈对景琼喝道:“出来!”

    曹元德叫道:“大都护!”张迈却不理他,勒马向圈外走去,回头见景琼不动,喝道:“不敢来么?”

    谋落戈山怕张迈有什么诡计,急叫:“少主,别去!”景琼却哪里按耐得住?大叫:“谁不敢!”

    汗血王座过处,归义军军士不敢阻拦,只好让开,张迈走到了圈外,本来大部分百姓都被归义军军士挡住的,这时候见两人前后奔出,那便人人都能看见了,因此数千人都大感兴奋。

    张迈奔到圈外后立定,环顾沙州百姓,朗声道:“咱们汉家男儿,有两件事情最忍不得,一是杀父,二是夺妻。咱们大唐法度,有两件事最容不得,一是叛国卖友,二是奸人妻女。谁犯了这两件事情,依我大唐法度,却当如何?”望向部下。

    杨易石拔郭漳卫飞齐声应道:“当杀!”

    张迈又望向孙超等河西诸侯,道:“诸公以为如何?”孙超亦道:“叛国卖友者当诛!否则社稷何以存!奸人妻女者当杀!否则黎民何以安!”

    “孙公说得好!”张迈又望向百姓,道:“各位父老兄弟,若你们家园被人践踏,妻女被人凌辱,你们会怎么办?”

    众百姓哪敢回答?

    张迈又道:“河西自沦陷以来,是非不分,律法沦丧,强者欺凌弱胡人欺压汉人,恶人横行无忌,良民无以自安。虽有张义潮公力挽狂澜,却也只能重建大唐之名,未能重建大唐的秩序,律法成为空文。百姓仓皇无依。虽然号称宗唐,但我看你们中间,也没少受过屈辱欺压而投诉无门吧。”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默泣起来,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三三两两地躲在人群中,不知有多少,原来这看热闹的人里头,有不少是受过权势者欺辱的,更有的是被胡人所凌辱。

    张迈又道:“我张迈自新碎叶城起兵,一路东进,为的就是恢复大唐秩序,我的兵锋到了哪里,大唐律令也就到了哪里!这次我来到沙州,不是要扩张自己的势力。不是要追逐更多的富贵,而是希望与曹令公一起,与河西诸侯一起,重建大唐的秩序,使胡人不敢欺压汉人,使强者不敢欺凌弱者,使恶人不敢横行,使良民得以安生,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来沙州的。哪里知道入城之后,我未犯人,却已有人公然声言要夺我未过门的妻子!”

    曹元德心中暗慌:“他说这些干件么!”

    却见张迈纵马逼近景琼,冷然道:“夫妇为五伦之根本,今天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说什么保护治下百姓的妻儿不受欺辱?”说到这里他盯住了景琼,道:小子,只要你承认昨日只是逞口舌之利,并非真心犯我,我念在你年轻无知,今日便饶了拜”

    景琼怒道:“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罗里罗嗦的嚷嚷什么,有本事便过来啊。”

    张迈冷冷一哼,双目一睁,眼自己忽然布满了血丝,这是他在灯上城一战之后才有的反应每当杀意大起时就是如此!

    景琼本来飞扬跋扈,被张迈这么一瞪内心不由得慌了,曹元德在远处高叫:“大都护,手下留情!”

    张迈已经拔出了横刀,纵马冲了过来!

    谋落戈山叫道:“少主!快跑马!用箭射他!”景琼虽然武艺不错,但没有经历过殊死相搏的经验,这时不免有些忙乱,被谋落戈山提醒了之后才想起弓箭还在手上,赶紧一边拍马一边张弓射箭。

    可是骑士运动起来毕竟和矗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靶子不一样,而且进入到生死相搏中人的心理状态又与平时的比试一样!

    汗血王座乃是汗血宝马中的王者,在战马之中乃是极品,灵性十足,它跟随张迈日久,这时,人马一体,斜刺里冲了过来,叫敌人无法取准。

    景琼乱中连射三箭,箭箭落空!不由得更慌了!

    这时张迈已经冲到了附近,他赶紧弃了弓箭,拔出马刀就向张迈砍去,张迈不慌不忙,头一低让开了,在两骑擦肩而过之际横刀一划割在景琼那匹千里乌雕马侧面割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借着对冲之力差点卸掉了这匹骏马的后腿!

    乌雕马惊嘶一声,但这匹马也真是神骏异常,伤成这样竟然还没有摔倒,但景琼被溅了满身的鲜血又发现坐骑不稳更是手忙脚乱,汗血王座不等张迈指令,兜了个小圈子已经转了回来,两骑再次接近,这次冲到了景琼的左侧来,景琼刀在右边,要勒马逃走乌雕马又极不灵活,眼看刀锋逼近,他眼睛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怖之色来,竟然张口求饶:“别删别!”

    张迈这时红了眼睛,哪里还会犹豫?手起刀落,一刀劈断了景琼的左臂,谋落戈山惊呼一声,率领众回讫骑士冲了出来,郭漳卫飞连珠箭发,最先冲出的四匹马当场栽倒,杨易纵马横槊喝道:“谁敢妄动!”石拔举起獠牙棒,跟在了他身后。

    回讫骑士有二十余人,杨易石拔却只两人,但被他二人一瞪二十余人竟然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边景琼已经惊叫着跌下马来,翻在地上不停打滚,汗血王座缓步走到他跟前,张迈以横刀指定了他道:“起来!”景琼浑身发抖竟然不敢违抗,用右手撑着地面半跪了起来。

    张迈翻身下马,用横刀抵住了他的额头道:“我此刻杀你,犹如捏死一只蝼蚁,看在曹令公面子上就留你一条小命。”举刀在脸上戈了一个十字,景琼痛得再次惨叫,但这时跪在那里竟然不敢动一下。

    张迈道:“不成材的东西!”遥对谋落戈山道:“此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秋银另立一个继承人吧。”收横刀归鞘,向杨易石拔郭漳卫飞一招手,翻身上了汗血王座,五骑如风,自回敦煌城去了。

    曹元德愣在那里,数千军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喝彩,整个敦煌城外在这一刻竟是鸦雀无声!

    月票离分类第六还差四十票!明天加更,请诸位支持!

    却!却!

    一(未完待续)

    .netxiazaimao[.net] 更新最快

    !《陆海》把我写伤了,所谓写伤了的意思,就是众本书知…节奏感、故事感小说感人物感以及写作的快感与自信全部或者部分地夺走了,很可怕。所以《唐骑》对我而言是一个,“疗伤”的过程。

    《唐骑》的开头并不是很好,我写了好几个,开头都被著名的数据流网文一一评测家泪说“感觉不对”已经到了就想放弃它的地步了

    一就像一份食材反复蒸煮炒炸了好几遍,还能有什么味道?当时如果放弃了《唐骑》,也许我就放弃码字了。所以最后一次写开头我就不敢让看了,直接写,写完发给责编锐利,发书。

    现在回头去看个,开头。无论从商业的角度讲还是从写作的角度讲都是错漏百出,是一个很粗糙很粗糙的开头,自己看了也觉得不像是一个写了五六年网文的老手所为。反而像一个新手,不过可能也是这个,缘故,让我有了“重做”新手的感觉,慢慢地写,慢慢地调整故事与人物,也慢慢地调整我自己,几个月过去了,似乎我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转变包括小说和生活,有许多失去的东西都渐渐回来了一想到这个我真的很感谢这本书,我觉得它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能够带来幸运的“召唤兽”

    尤其走到了最近,生活和思路似乎慢慢顺畅起来了,小瓶颈期当然还是会不定期出现,但整体而言却已经顺多了。当写到第二卷第四十九章《叛国者诛,奸淫者杀》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最近的这段情节,是全书唯一让我觉得在节奏、故事、人物方面都有可观之处的一段,第四十九章也是让我能够因为文本本身(而不是为了检查错别字)而回过头去品味重读的。我想将这个情节抽离开来。润色一下,它也能成为一个中篇的独立的故事呢。

    唯一不好的,是这一章的章节名起错了。

    昨晚写完后已经很晚了,但章节名一直无法敲定,最后勉强用上了现在这个。有伏笔意义的名字,但还是不满意,直到写完发上去,发现了书评区有一位读者道出了“那一刀的风情”六字,猛地跌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本来就应该是这个名字的,可惜起点唧章节是没法修改章节名的,因此只好作罢了。不过再想想,生活也罢二码字也罢,总会留下一些缺憾的,完美是不存在的。现在我也已经学会不去苛求完美、而学会了用更积极的态度去渴望改进。

    唠唠叨叨了这么多,全是写作的心情和感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看,不过不要紧,反正不花钱。乏

    最后拉一下月票,原来离分类第六不是少了四十票,而是少了一百多票,但是我忽然变得很有信心。应该有机会超越的。

    加油啊!阿菩!你一定行的!

    大唐咕!

    《唐骑》咕!

    却!(未完待续)

    .netxiazaimao[.net] 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