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宫殿已毁,张迈也没有再建行宫,只是在城内立起一一座大帐,幸好述律氏倒也习惯,虽然怀孕了也没有太多的不便。
葛览在龙骧大帐五十步外就跪下了,一路匍匐进来,望见张迈口呼天可汗,张迈不去理会他的阿谀,就问:“你说有我杨定邦将军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时帐中岭西宿将云集,个个眼神严厉,若是葛览的回答有不实的成分,只怕诸将就会发作。
“是真的,是真的”葛览道:“这件事情,是我当日听萨图克的亲信霍兰向萨图克建言的时候,得到的蛛丝马迹。”
“建言,建什么言?”杨涿在一边追问。杨定邦是他的亲叔叔,在这里以他和杨定邦的关系最深。
葛览道:“萨图克重新娶了妻妾之后,虽然又生下了儿子,但一直多病,军中诸将心里不安,所以霍兰曾建言,说不如派人去西北将杨定邦……杨定邦将军擒拿,好去换他的两个孽种。”
萨图克的两个儿子长子穆萨、次子伊利克如今都还在张迈手中,这一张牌张迈一直没打,这时被葛览提起才想起。
葛览又说道:“不过萨图克当时就否决了,霍兰说话又结巴,我当时又不好问,因此便不知下文。不过话既然是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露出,料来不假,所以我后来也曾多方打听,才知道了一些端倪。”
“什么端倪?”帐中诸将齐声问道。
葛览道:“听说当日我天策军起家的时候,曾经在怛罗斯和萨图克打过一仗。”
“不错。”张迈悠然道:“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的唐军还不叫天策唐军,而叫安西唐军——甚至连叫安西唐军都有些勉强,那时候他们只是从新碎叶城来的一群弱小的边将种群,南下碎叶沙漠,用计夺取了怛罗斯与俱兰城,但终究没法和回纥人的大军相抗衡。
当萨图克即将压来时,郭师道与杨定邦等率领偏师阻遏萨图克,而张迈与杨定国等则率领主力走山道,进入当时还叫讹迹罕的宁远地区。
也就是在那一场战争当中,郭师道战死殉国,而杨定邦也失踪了,那件事情,至今成为了天策唐军所牵挂的一件谜案。
杨涿急道:“莫说往事,你只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关于杨定邦的事情,唐军中早收到了一些风声,只是这些消息都不确切,所以这次杨易要杨涿跟着张迈西来,其中一个缘故就是要杨涿来看看叔叔杨定邦究竟是生是死。
这时葛览说道:“是,罪将打听到说,杨定邦将军当日从城中走脱之后,向南的道路被封阻,而且他似乎还有别的原因,故意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竟然一路朝北面的沙漠去了。”
郭洛和张迈对望了一眼,两人马上就都想到杨定邦是在为他们主力争取时间
当时的安西唐军十分弱小,不但战斗力有限、补给朝不保夕,就是士气也很不稳定,一支没有后方的流浪军,只要打了一场败仗就可能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厄运。当初进军宁远地区的主力其实过程也算顺利,但是杨定邦在怛罗斯地区却不能确定,因此张迈和郭洛便猜想到了杨定邦的心思
“定邦叔一定是怕自己向南逃去,会被萨图克尾随,竟然让他们找到了我们的主力,或者萨图克从定邦叔的行动中猜到了我们的意图,竟然以飞师轻渡葱岭,那时我们就算越过了讹迹罕,只怕也过不了托云山口”
托云山口飞鸟难度,不是一个可以靠兵力攻打的地方。当初若不是疏勒方面没有防范,张迈等如何能够那么轻易地骗过去?若是萨图克能够早一点得到情报,获悉了安西唐军的意图,也不需要派遣大军,只要有一道命令飞传到托云山口的哨岗下令他们严防死守,只怕安西唐军就得被堵截在葱岭以西进退不得了
那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郭洛想起其间的险情还是忍不住微渗冷汗——如果事情是那样就实在太可怕了。
但是萨图克继续南下的脚步却比张迈等预计的还要慢些,这其中郭师道的严防死守拖住了他是主因,而后来若杨定邦真的如葛览所说,不向南逃走而向北去,且故意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来让萨图克上当,那么一定也为唐军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安西唐军长征一事如今已经传遍四海,在事后诸葛亮们这里个个都知道了安西唐军当初是向南,但就萨图克当时来说要想到张迈竟敢南下借道讹迹罕以取疏勒——这样大胆的战略却是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相反,唐军在守不住怛罗斯的情况下,退回新碎叶城去——这样的行动才是“合理”的,因此若当时杨定邦竟然退入灯下谷且留下痕迹,就更能扰乱萨图克的视听了。
张迈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对杨定邦更增感激心想:“当初我们虽然为断后的父老兄弟们留下了暗记,但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着来了他们所作的一切就是要为我们逃出生天创造条件了,为了这个目的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惜”
想到了这一点,张迈对已经逝世的烈士们就更生了一层敬畏
当初辗转飞夺的战略在《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变文中显得十分炫目,人人都称赞张迈兵法若神,但却很少人留意到,那许多奇略之所以能够实现,是因为背后有一批人竟然用了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若是欠缺了这一种精神作为基底,那些所谓的奇略便都只是纸上谈兵
“若是杨定邦将军还活着,那么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们一定都要找到他们”张迈暗暗下定了决心
在如今,找到杨定邦已经不是为了找回一支有生力量,而是为了一种精神,逝去的烈士只能怀念,但流落在外的英雄却应该寻回来以接受天策大唐最高的敬意
“那后来呢?”张迈问。
其实葛览提供的消息很少,不过这一点点的情报却隐约能够与他们心中的记忆相呼应而串联起来,这样的情报反而让张迈与郭洛更加觉得可信。
葛览说道:“这帮人进入沙漠之后,萨图克也派人搜寻过,但沙漠茫茫,要找出几百人来也不容易。人还没找到,东南方面就传来了消息”
张迈等便想到,那是疏勒告急了。
“萨图克一听说疏勒出事,也就顾不得杨定邦将军了,匆匆忙忙赶往葱岭去了。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一直都没再提起,一直到他被元帅打败,退回到了怛罗斯地区,这时他想到了要和火寻人勾结,而且他不但要冒犯元帅,还对阿尔斯兰有野心,因此也从很早就有了针对碎叶的攻略。”
“是从碎叶河上游,也就是新碎叶城旧址驻扎东侵,扰乱阿尔斯兰吧。”郭洛说,“然后还假扮成我唐军人马,说是杨定邦将军在侵扰碎叶河下游。”
“不,那个……不完全是假的。”葛览道:“其实,这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萨图克是暗中命令霍兰,带着一些天方教的讲经人还有精锐人马,进入了火寻,并将火寻人引到了碎叶河上游,结果却在那里遇见了唐军的余部。”
杨涿呀了一声,说:“难道是……”
“一定是那样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话。”石拔道:“灯下谷不可能久待的,杨将军没能南下,就只能北归了。”
葛览道:“罪将也是这样猜测,不过罪将得到的消息并不多,有一些也只是推测,但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谎言。”
郭洛心道:“所谓空穴来风,必然有因。定邦叔率领我军余部在碎叶河上游游荡,必然曾经东进骚扰劫掠,萨图克后来或者就是借着这个而趁机打出了唐骑余部的旗号来。不过定邦叔带走的人数量不多,而且没有了郑家的接济,兵器等的修补都很成问题,这支人马只怕会越来越萎缩,遇上了霍兰,他有萨图克的精锐再加上火寻人,则定邦叔一定不是对手。”
张迈也有相同的想法,忙问:“遇到了霍兰后杨定邦将军怎么样了?”
葛览道:“我听说,双方在新碎叶城遗址附近相遇,打了起来,局面杨将军不利……”
诸将也都猜到若是打仗,杨定邦肯定没好结果,杨涿叫道:“那我定邦叔叔可……可没事吧?”
却听葛览道:“霍兰虽然得胜,但杨定邦将军十分机警,竟然还是让他全身而退,退到更加北边去了。直到最近,我还从一些山林游猎部落的口中辗转听说,似乎有一支人马在千余里外的山林草泽间活动,不过他们不敢太靠近火寻海,又不敢回来,而一步步转向西北去了。”
“更加北边?”杨涿叫道:“新碎叶城已经是苦寒之地,若是再往北面,那……”
他担忧之色浮于脸上。
让葛览下去以后,张迈再与诸将商议,众人细细推敲了葛览的言语之后,都道:“这个葛览,看起来不像说谎,但他若不是撒谎,那杨将军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迈却道:“不,杨将军应该还活着。”他的话说的不大声,但语调很慢,让人感觉到他有充分的信心
“元帅是说,定邦叔还在?”杨涿道。
“是,一定还在”张迈道:“新碎叶城再往北,也是苦寒之地,而且越往北环境越恶劣,养不了多少人。但是你们别忘了,杨定邦将军几次受挫之后,麾下带的人马肯定不会很多了,几百人的话,依靠着北面的山林资源加上杨定邦将军自身所有的能力,活下来的机会是很大的。不过由于隔绝得太久,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崛起,所以才没有回来。”
闻说此言,好几个岭西宿将几乎同时站了出来,异口同声道:“元帅,请许我带一支人马,往西北搜寻,一定要接回杨定邦将军”
张迈沉吟不语,别人或许不知道再往西北是什么情况,他却是知道的。
“不会一不小心,到那里去了吧……”
那个寒冷的东欧罗巴洲,现在还不是张迈进兵的方向,当下天策唐军矛盾的集聚点,在于东方与河中,西北方向,本来是没有任何动力前往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
如果葛览没有撒谎而杨定邦又走得不远的话,那么这个时候早应该听说天策唐军征服岭西的事情了,只要他们一听说,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东归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离开得太远,以至于与这边消息隔绝了。
若是用后世的地理观念,新碎叶城已经处于亚洲中部偏西,再往西往北,便是亚洲与欧洲交界处——若再过去,还有另外一片广阔的平原,以及一个与华夏处于两个极端的文明要是杨定邦真的去到了欧洲……
那可就不是派出几百人就能找到他了,搜寻的形势将变得极度艰难。
可是,对于失落的兄弟,对于失落的功臣,天策唐军又岂能不理不问?
“欧洲?苏联?俄罗斯?”张迈的世界史只有比中国史更差,但也隐约记得,这个时代的东欧,应该没有那么强大的国家吧——至少后世那个雄视世界的北极熊还未崛起,也就是说,如果杨定邦真的去了欧洲,那么他还有搜寻队伍所要面对的就只是一群蛮族而已。
随着思绪的转动,张迈渐渐有了一个想法,大军的方略,当然不能因为杨定邦的事情而改变,但是杨易所说的那件事情,或许正可借此而作出安排。
“伏尔加河啊……”他口中吐出的这条河流,没有人听的清楚。
而这个时候,一个青年将领却站了出来。
是杨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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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龙向西
“元帅,请让我带人去寻定邦叔。”杨涿站了出来。
他站出来之后,就忽然没人 跟他争了。
在所有岭西兵将之中,论到亲,没有人比他和杨易与杨定邦更亲,杨易肯定是走不开的,杨涿是亲侄儿,亲侄儿要去找亲叔叔,谁也不能更他争。
郭洛欲言又止,张迈想了一想,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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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之后,葛览被暂时安置在碎叶城内候命,张迈派了石坚与史克庄去接收他的余部,至于杨定邦的事情,却还没有最后的决定,郭洛曾去找过张迈,张迈也明确表明得去搜寻,至于人选和规模则还没说,郭洛道:“小涿看来很有信心,你会不会真的让他去?”
张迈迟疑着,说:“或者吧。这件事情得办而且得下决心来办,但去的人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西北一片荒芜,险阻重重,而且是孤军深入,若是去的人太少,只怕会回不来。我的意思,是得众人志愿去。最好是一群没家眷的人,或者有家眷可以随行的一起过去。这一趟如果顺利,或者几个月能有消息,但我们要做好几年的准备。”
这个时代进入蛮荒之地是很危险的,山林之间没有既定的道路,所遇到的人都可能语言不通,而且由于萨图克已经得到了火寻人的效忠,或许蛮荒之中还有继续效忠他的人,则在半路上还可能会遇到袭击。因此西进搜寻,不能用直线距离来计算,在广袤的土地上搜寻失落者的去向,别说几年,有时候几十年都是可能的。
郭洛便有些了解了张迈的意思,出来后透出风声,这事刚刚提起时众人都很踊跃,真的要去那可就得好好考虑了——这比冲锋陷阵拼命还麻烦,冲锋陷阵地拼命,是生是死一次解决,这事却让人看不到头。
但杨涿却似乎很坚决,已经在写信给杨易,并作一些西行的准备了。和他一起的还有慕容秋华,以及一些曾经在轮台一战杨易失陷时中鼓闹的人。
见到郭洛来,杨涿停下了手中的功夫,郭洛将旁边的人都支开了,才道:“你真的下决心去了?葛览的话是否属实还很难说,这次要是去了……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前途了啊。”
“前途……”杨涿望着西方,忽然说:“洛哥哥,北庭之战时,我……我做过一件错事。”
郭洛没有接腔,但他的表情告诉杨涿那件事情他知道,而且留意了。
“那件事情,元帅至今没有处罚我。但是我哥哥,却很恼火。”
杨涿当初曾涉嫌泄露上层情报,有鼓动兵将胁迫张迈的嫌疑,不多这种事情十分微妙,若是明白处理,也很难说清楚杨涿到底是否犯了军纪,而且可能会因此而让岭西宿将内部产生裂痕,张迈当时处理得很低调,事后也没有再提起,若是别人或许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是杨易对自己弟弟的要求却格外严厉——甚至苛刻这个在他杨家也是有传统的——当年杨易还未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时,杨定国也是处处都打压着他。
“阿易在信中跟我说过这件事情,”郭洛道:“不过也没多说。我知道他最近对你没好脸色看,但你们毕竟是兄弟,没什么过不去的。”
杨涿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是兄弟,所以他对我才比对别的将领才更严厉有一次我……”他迟疑着,终于道:“有一次我要进门时,刚好听见我哥哥在跟元帅说话,他……他竟然要元帅把我流放……”
说到这里杨涿的眼睛有些红,但他很快就忍住,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这个年轻人,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在前十几年他虽然也历经了不少艰辛,然而有父兄挡在前面,在人事上其实没有经过多少风雨,反而是最近这一年中,他的心路竟然是走过了过去十几年所未经历的一切辛酸。
“北庭那边,现在正在进行新的军训,”杨涿道:“我知道哥哥开了一些新营,比如有一个他很看重的孤儿营,若没有那件事情,我想他会交给我的,但现在却交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郭荣。”
所谓的孤儿营,是杨易在北庭之战以后陆续建立的新军营之一,里面以天策唐军兵将的养子们为骨干,收罗了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各族精健少年,因其中孤儿甚多,所以有孤儿营之称,并非正式番号,其实此营人数达到千余人,乃是一个府的规模。而且刀、马以及给养的配备以及训练强度也非普通军府可比。
对于这些新营,杨易是亲抓建设,郭荣是此营副都尉——而都尉则是一个老将,由于此营的主要组成乃是少年,所以郭荣便隐隐然成了此营的领袖。像这种特别组建的军营,军方明眼人谁都看出那是未来精兵的种子,所以郭荣虽然只是一个副都尉,但其名字却能让一些高层将领记得了。
郭洛自然也知道杨涿在这些事情上,大概是受到了刺激,然而此刻他也只能说:“你哥哥向来是任人唯贤,他起用什么人,栽培什么人,想来都有他的考虑和用意,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或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杨涿却还是摇头:“若是没有别的意思,就不会特意让我跟在元帅身边了,不但我,秋华他们也来了——他们有几个在碎叶这边其实用不上他们的。现在我在元帅身边,也真的没什么用处。我想来到这边,大概是哥哥跟元帅说了,让他有个机会就将我们流放了既然要流放,与其去夷播海,还不如到更远的地方找我叔叔去”
郭洛还要说什么,杨涿却已经道:“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定邦叔,如果能找到叔叔,那自然是好,兴许哥哥就原谅我了,但万一找不到……那也是应了我哥哥的愿也或许,我能找到一块水土肥美的新天地,就像阿汴一样,为咱们大唐打出一片新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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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一支以杨涿为都尉、慕容秋华为监军的两千人队伍被组织了起来,这两千人是杂色队伍,其中包括三百多个岭西老兵,以及一些后勤人员,还有一些妇女家眷。除了他们之外,就是让葛览带领千余人带路。张迈给出了许诺,只要能够寻到杨定邦,回来之后会安排葛览回北庭。
这三千多人出发之后,碎叶又恢复了平静,但西鞬那边又通过宁远传来了消息,却是萨曼的将领请求郭洛赶紧进兵。
在去年冬天激进派起义军曾一度退回到他们所占据的城市过冬,但是开春之后攻势又变得猛烈起来,布哈拉再次告急,而撒马尔罕而是摇摇欲坠,昔日的商业繁华之地如今内外交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围城之中破了产。
西面布韦希兄弟又继续向河中挺进,虽然一时尚未逼到布哈拉城下,但那种来自西面的援救已经断绝的绝望感却为布哈拉的守城者带来极大的压力。
奈斯尔二世再次向宁远发出求救的书信,这一次更是气急败坏了,几乎只要天策军能够救他,别说割地,他都愿意向张迈称臣了
“是时候了。”刘岸来的书信中说。张迈问郭洛的意见。
“如果说要灭萨图克,那是时候了。”郭洛道:“不过我们现在粮草还不足啊。”
张迈哈哈一笑,骂道:“阿洛啊,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的?”
他望着西方,忽然有些唏嘘起来。
郭洛道:“大势已定,迈哥你还叹息什么?”
张迈道:“我叹息这片土地太大了,都不知道该如何统治才好。”
若是旁人听见这话非愕然不可,但郭洛却很明白张迈并没有在装。
土地太大与钱太多不同,如何治理确实是一个难题,尤其是在现阶段的技术水平下,要想统治这么大的疆域,并且要有效而长时间地统治下去,那委实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不过,”张迈笑了一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会有办法的”
当天张迈就让魏仁浦草拟文书,通告萨曼全境,宣布自己将率领大军,亲自来解布哈拉之围。魏仁浦将这封书信写得漏*点洋溢,又让人将之翻译成波斯文字,甚至还派人编成了诗歌
料想这文书传到布哈拉时必然能够引起萨曼君臣军民的轰动
然而这时已是七八月间,文书传到布哈拉也得很久,再加上天策唐军的动兵等事务,一不小心又要冬天了。
西鞬那边萨曼的守将这时也感受到了起义军的压力在增大——这时候起义军的数量已经大到不仅仅能围困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还有相当多的流兵正在冲击西鞬的安全。因此他也害怕了,急忙向宁远这边求援,希望双方能够联手击溃这些叛贼。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信和徐从适正在适应内陆深处的气候与水土,而春小麦的秋收季节也要到来了。
这个冬天是平和的,它不像北庭之战的那个冬天一样,然而在它的平和之中,却暗藏了席卷一切的杀机
一条巨龙即将腾飞,当祂再次吞吐其王霸者的云雾时,放眼西域还有谁人能够不接受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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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三月
踏入三月,我的压力大了很多,不止是码字的事情,而码字是其中一件。
一个是家里的事情,这个我不想多说,然而总是占据了我大半的精力,跟着是工作忙了很多,这个已经逼得我好几次断更。其次还有职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的事情会凑到一块。
然而我总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撑起来,在几方面都想做好,生活,工作,码字,不想放弃其中任何一样,尤其是在码字这一块,我真的不想辜负这么久一直跟下来的读者,所以只要一有空隙就码字。三月没法保证更新速度,还想着四月来个爆发。
结果现在熬出问题来了,昨天忽然又感冒,头疼得很,半年病两次,这是身体发出警示了,医生嘱咐,得多休息,不能太累,不然这种亚健康状态还得恶化。结果我昨天还是没听话,强撑着码了一章,结果晚上症状加剧了,整个晚上都难受。
今天我想了一天,没办法了,只能放弃唐骑的数据了。毕竟,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唐骑》写到现在,其实已经是最后一卷了,我本来希望在质量上与更新速度上在最后响尾,但现在我的精力和身体实在支撑不起来。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无法做到每天都更新了,只能慢慢码字,慢慢养好身体。月票我不会再求了,大家看着办吧,更新速度也保证不了,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不会tj,不会阑尾。如果偶尔状态好,或者也会爆发一下。
谢谢大家一直这样支持唐骑,支持阿菩,我会加强锻炼,希望早点恢复过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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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碎叶留守
怛罗斯地区本来算是有一个相对完整的防线,不过其防线却都算不得天险,若是敌我兵力悬殊,这条防线能否起到作用就很难说,而且腹地又太浅,除非后方更有补给,否则经不起长期的攻防战——这也是当初安西唐军诈取怛罗斯以后没有将这里作为根据地的原因。
而现在萨图克的情况更加糟糕——当初唐军好歹还只是东西两面受敌,此刻的怛罗斯地区却还被郭洛来其腹部安插了一颗钉子若是张迈的大军挥师西进,位于怛罗斯与俱兰城之间的“灭唐砦”的兵力发难起来,俱兰城也就没法全力防守了,整个防线都会崩溃。
这也是张迈坐镇碎叶,对怛罗斯的战局一点也不担心的原因之一,唐军在碎叶河流域屯田积粮,攒着继续进兵的资本。
可是萨图克毕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张迈在岭西虽然推行务实的政治,却也不是所有的部落都买账,一些族长、酋长出于族群或者宗教的考虑,仍然率部投奔萨图克,因此在过去几个月中西域的回纥族以及天方化的游牧部落进入怛罗斯地区归附者仍有不少——从这件事情可以窥知萨图克这位大汗仍然有一定的号召力。
这半年的时间,在俱兰城、灭尔基和碎叶沙漠之间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东面是汉家的天下以及愿意接受天策大唐统治的民族,奉行着宗教平等、世俗化政治的理念,西面则是坚持胡化和天方化的民族与宗教。
天策三年秋冬之际,萨图克算定了时间,让胡沙加尔在俱兰城布局玩弄虚兵,自己却忽然率部突入河中地区。
前面的起义军已经扫除了所有进兵的障碍,苏赖又已经留出了道路,因此萨图克兵锋行白水城、屏葛全无滞窒,只一个月轻骑就抵达撒马尔罕附近,后方大部队的主力也全部进入到了河中,萨图克突至这里时,收拾各派兵力,又掌控了十余万人。
他这一招颇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纛推到屏葛,西鞬那边才得到消息,等消息再传到碎叶,时间上已是冬天的第二个月,天气又将转冷,又到了无法用兵的季节。
葛丹摩葛齐辉父子听到消息后破口大骂萨图克奸猾异常,军方宿将如石拔等都请命要冒着风雪出击。
张迈却淡淡道:“他这一招玩得不错,不过我们不必被他带着打,一切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明年春暖花开之日,继续进兵。郭洛你先南下,设法进驻西鞬,郭威为我前部,先取怛罗斯,然后双方会师围攻屏葛。咱们到了屏葛城再喝酒。”
郭洛忽道:“元帅,家母的阴宅寻到了,如果你进入怛罗斯,是否能过去看看。”
郭洛的母亲当初在飞夺疏勒的途中病逝,张迈等将她葬于途中,地点大概位于怛罗斯与宁远之间。当时百事草草,又怕坟墓被追兵发现掘了,所以连墓碑也没立,只是做了暗记,数年过去郭洛一等兵力上掌控了这片区域马上派人前去寻找,但也寻了好久才找到。
张迈一怔,随即道:“是,应该的。”又道:“是否要将岳母迁移到宁远,或者河西?”
郭洛道:“河西太远,而且元帅你往后也不见得会久安于凉州,汾儿随着你,岂不也要迁徙?我虽在宁远镇守经年,但往后的局势,怕也不会继续镇守宁远。我兄妹都还没安定,迁坟之后若我们居处有变,难道又要迁徙一次?郭洛实在不忍令先人屡屡播迁。不如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再说吧。”
如今天策大唐又将面临重大变局,凉州的格局只算是偏安之首府,尚未能有资格做一个大帝国的首都,若是天策大唐的疆域再次扩张,中枢继续迁徙也是有可能的。至于郭洛,他在过去几年为天策大唐掌舵的任务已经完成,往后将由防守转为攻击,最后是继续出镇边疆裂土封王,还是进入中枢执政治国,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兄妹都还没有,所以郭洛决定暂时不为亡母迁坟。
郭洛要离开之前,挑了个只有几个亲信的场合对张迈道:“元帅引兵西进,碎叶的治理者却得挑个适当的人——这里未来一年是我们大军的两大补给所在,宁远那边可以放心,但碎叶是新得之国,用之得人则不但没有后患,还可以向西接应大军、向东联系北庭。若是用不得人,却是会留下一点后顾之忧。”
张迈道:“你心中有什么人选没有?”
郭洛道:“若要说到信任,自然是我们带来的人最好,但我们的人对这里的民情风土还不熟悉,对各族各部的脾性细节也不熟知,与牧民首领们关联又不密切,以外人治碎叶,犹如周公之子之鲁国,非急切能有功。但我们马上就要对河中用兵,却没法用几年的时间来慢慢化俗,因此我建议起用岭西人——如今那些还对萨图克怀有幻梦的人都已经向西逃去了,剩下的就都是要在我天策军中谋取功名富贵者了,只要我们进兵顺利,留守者一般不会有异心的。”
张迈点头道:“好,我会考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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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洛与他的这段谈话虽然绝密,但不知道为何还是有消息走漏了些许,外间各族知张迈有西征之意,便都揣摩着他西征之后会起用谁。
天策大唐武将众多,但能耐、资历都足够镇守这么一大片区域的政务类官员却不多,在东面有郑渭、张毅、洛甫等人,却显然都不可能来,若要在身边找,则有两个人的呼声最高——那就是史怀诚和葛丹摩
这年冬天,张迈在碎叶大集诸部,分派诸将,命诸族酋长都来参见石拔,众人便猜张迈竟有意以石拔作为军方留守统领——这却是大大出乎诸人意料之外的,石拔可一直都是张迈的亲信部队啊,而且是唐军的攻坚强手,这时竟然要让他镇守边藩不过想想,以石拔的威名与资历,若有他镇守碎叶,确实也能让西征的大军放心。
尽管石拔本人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然而张迈对他说:“这里算来也是你的故乡,你如今衣锦还乡了,多留一会没什么好处,再说你一直只是冲锋陷阵,没有其他表现别人便只道你是个莽汉,现在我却再留个任务给你,留在碎叶,招募人手给我训练出一支新的骑兵来这个对你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只是不晓得你是否能够办到。”
石拔一听才转不悦为欣然,道:“元帅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可不止是会冲锋有多少新丁都是被我带成将军的碎叶这里人强马壮,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回头也能给你训练处一两万精骑来”
张迈哈哈笑道:“一两万精骑?你就吹吧你阿易手头也只有这个数,阿洛和薛复都还没有你要是能在我离开期间弄出一两万精骑来,我就给个上将军你做”
军方首脑算是选定了,那么辅军政臣呢?
张迈却迟迟没有透露口风。
众人都等得有些心焦,这日郭威、石拔一齐来见,他两人原来是朋友,如今在军中阶级齐肩,越发显得亲密,石拔因猜测起辅军政臣的人选来,郭威说:“这个人选,别人猜得,你却猜不得。”
石拔道:“为什么?”
郭威道:“你就要成为这里的镇守大将了啊虽然军政分开,但没事的时候你可以不干涉政务,真发生什么大变故的,还不得你拿主意?因此这个辅军政臣得是与你配合得很好才行。这个人选,可以等到我们大军出发再公布,但却不能等到大军出发才让你知道。”
石拔连连点头说:“有理,可是元帅迟迟不说人选,我也只能干着急啊。”
“那就要看元帅是还不想公开,还是说元帅还拿不定主意了。”郭威道:“若是元帅不想公开,那么我们就不妨等着,看看元帅的安排,但若元帅拿捏不定主意,我们却就要帮着想一想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你得先去问个明白。”
石拔拉着他道:“那你跟我一起去,你比我会说话。”就拉着郭威一起来了。
张迈听了这个经过后指着石拔笑骂道:“你是我什么人问个话也得找人陪你?”
石拔憨笑道:“元帅,小石头怕你呢”
张迈呸了一声道:“你怕我?你跟我耍皮耍了多少次了,还会怕我?”
旁边马小春也笑了,石拔道:“私事上我敢跟你开玩笑,说到大事,我总有点怕。”又拉了一下郭威说:“再说老郭也不是外人,对不?”
这时魏仁浦正在整理笔记,插口道:“其实郭将军、石将军的顾虑也有道理。留守大臣的人选,确实应该早点定下的。”
张迈指着他道:“你留下如何?”
魏仁浦慌忙道:“仁浦年青资浅,难以服众。”
张迈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也不说自己不行。”停下看着大帐顶端,过了好一会,才悠然一叹,道:“其实我现在也有些拿捏不定主意。”
郭威道:“若这边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不如便从东面调人过来吧。”
张迈摇头道:“我军能文能武的人有几个?纯粹的文臣而要摆平碎叶这百数十个部落,那更是不容易。不行的。阿洛说得用本地人,那是很有道理的。”
石拔道:“原来元帅早有主意了。嗯,那老头原来也不错。”
“那老头?”张迈一奇,道:“我自己都还没主意,你就知道我要选谁了?”
石拔笑道:“本地人的话,那还能有谁,不就是史怀诚、史克庄父子嘛史怀诚是很能实干的,史克庄也不错,让他当我的副手吧。我有他们父子两人帮我,我对治理岭西就有把握了。”
马小春也道:“小石头说的对,这两人真的不错。我在外面也常常听说他们的廉名,史家在岭西根基深厚,史怀诚在各部中威望又很高,而且这人在阿尔斯兰手下的时候就已经有贤相之名了——我们小时候在夷播海时都听过他的事迹呢。若是他来当留守政臣,那么一定可以保证我们后顾无忧。”
张迈嘿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一句话将马小春说的不敢再开口。
郭威见状问道:“元帅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张迈迟疑着,打发了马小春出去看看马奶酒来了没有,魏仁浦上前道:“其实臣以为,特殊时期,治国不一定要用廉吏的。”
张迈朝他看过来一眼,道:“若是你的话,认为谁合适?”
魏仁浦想了一想——其实对这件事情他早就考虑了许多,这时想的是如何措辞,终于道:“臣以为,用史怀诚,不如用葛丹摩。”
帐内石拔哇的一声叫出来,道:“用那个贪官、叛徒、奸臣,那怎么行”
魏仁浦道:“其实葛丹摩并非无能之人,否则也不能在阿尔斯兰麾下与史怀诚抗衡这么多年。而且据我所知,在他当政期间,岭西的税赋和阿尔斯兰的财产并未减少,而各部也未产生大动荡,可见他征税和调和诸部的能耐都还是有的。若不是阿尔斯兰被我们压迫着,内部又出现萨图克这样的心腹大患,岭西回纥未必就会垮。”
石拔冷笑道:“这个葛丹摩自然会征税,他可是岭西最大的贪官啊他调和诸部?哼,那是谁给他的贿赂多,他就扶持谁,谁给他的贿赂少,他就压制谁这样的人留守碎叶,岭西的百姓都不会服他的”
魏仁浦道:“如今两河已定,只要不出大差错就不会出事,而西域将有一场狂风暴雨。我们西征在即,对碎叶这边最大的要求,就是要留守者能够稳住局面,同时向西输送粮草羊群,至于其它的事情,比如内部的发展,反而可以靠后些。要想靠葛丹摩来将两河变成一片乐土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此人此归降之后在诸事上都显得十分热切,总是想在元帅面前表功示忠,只是一直都没机会而已,若元帅力排众议,委任他做留守,他势必感激涕零,到时候再加一点监督制衡,就可以用其长而限其短了。”
石拔不喜欢葛丹摩,见张迈竟然在微微点头,忙道:“为什么一定要让葛丹摩来呢?干脆让史怀诚来做,不就什么限制都不用了么?葛丹摩不过有一些偏才,史怀诚却颇有些大才干,而且这人既有才,又有德,在本地人脉又广,魏小子你出去打听打听,各部牧民没有称颂他的。若有他在,我保证不但能够稳定碎叶,而且两河的诸部落以及老百姓都会有福气的。”
魏仁浦轻轻一笑,没有接口,张迈也是轻轻一笑,道:“道济说的不错,就用葛丹摩吧。”
郭威马上醒悟了过来,石拔却瞪着眼睛,一时还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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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目标——俱兰城!
碎叶留守的政臣的人选终于在小范围内公布了,出人意料的是,留守政臣竟然不是史怀诚,而是葛丹摩,史怀诚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得愕然,葛丹摩则心花怒放。自归附张迈以来他一直心怀惴惴,他和葛齐辉投降郭洛的时候并未得到多少承诺,所以一直以来都对张迈极尽讨好之能事,希望能够获取他的欢心。
可惜一直以来,葛丹摩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没能够得到张迈的欢心,这次争取留守政臣,葛丹摩其实也没有很大的把握,没想到张迈最后竟然会选择了他。
在史怀诚错愕之际,葛丹摩父子早就跪下磕头谢恩,口呼万岁,又向张迈保证一定会好好治理碎叶,以供军需。
张迈微微一笑,葛丹摩父子其实一直都未能进入到天策唐军的决策中枢——哪怕只是西路大军的决策中枢,有时候史怀诚能够进入,葛丹摩父子也都被排斥在外围,现在连葛氏父子都有这种认识,则西征之事几乎都不用怎么掩饰了。
“供给军需,自然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维持碎叶的稳定。”张迈将微笑收了一收,说:“葛参军,在之前我可是听说了不少你的坏话,这一次是经过反复考虑,才力排众议让你留守碎叶,我希望你别让人说一句我张迈看错了人。”
“元帅放心!”葛丹摩发誓道:“臣下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元帅重托。”
张迈这才显得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又公布了接下来的另外几项人事任命,既然定了葛丹摩留守,史怀诚就不合也呆在碎叶,张迈却让他前往宁远辅佐郭洛,听郭洛安排——宁远是天策唐军除了疏勒之外最早占定的大城市,城市运行机制早已鼎定,反而不需要像碎叶这边这样***心。
但是张迈又留下了史怀诚的儿子史克庄做石拔的副手——两人早在亦黑攻防战的时候就交过手,双方颇为钦佩对方,而且史克庄也是地头蛇,有他来帮石拔,对稳定碎叶的军事十分有帮助。
至于葛丹摩的儿子葛齐辉,张迈却将他编入了龙骧军。
对于这个安排内中的含义,史怀诚和葛丹摩两对父子心知肚明,史怀诚心想自己虽然没法留在根基深厚的碎叶,但是如果进入宁远,或者有机会进入天策大唐更深入的核心并获得更进一步的信任。而葛丹摩对此也无怨怼,张迈既然将碎叶交给了他,那么留儿子在他身边做质子也算常事——更何况葛齐辉在张迈身边既有做质子的隐意,但同时也是葛齐辉接触张迈、取得信任的机会,父子两人一个在外镇守,一个在内侍奉君主——对想谋反的人来说不乐意,对葛丹摩父子来说却十分合心。
两河流域秋收之后,存粮大增——这是靠着十余万军民进行的军屯,这一年在军方的督促下以农牧为业,工商业在两河地区被抑制住了,粮食消耗少而产出多,所以有了数量巨大的余粮。
入冬之后,远在碎叶的张迈在军、政两方面同时进行了调整。
首先是在军队制度方面的调整。之前天策唐军沿用安西唐军的旧制,府兵有八百、一千、一千二百人三种进制,算是小、中、大三种府,张迈本人素来习惯十进制的,觉得分成大小府在军队调度上可能存在某些问题,这件事情他曾与郭洛、杨易几次磋商,自此决定逐步调整军制,将府的单位数量定为一千人。
同时,对北庭战争以来有功的中郎将以上将领进行提拔。
当初北庭大胜,除了杨信、徐从适迅速从底层爬上来之外,郭威也一举晋升至将军,但除他之外,中郎将以上就都没有升级。这次再计功劳,将北庭大捷连同两河大捷一起计算,升郭洛、杨易为大将军,而升郭威、石拔、慕容春华、马继荣四人为上将军,其余有功的中郎将也都跟着水涨船高。薛复以留守后方,虽无战功却能稳定局面,这一点也当嘉奖,不过天策唐军的传统乃以战功为上,薛复镇守东方无事,正如郭洛当初镇守宁远无事,***家们都能给予“功不在前线诸将之下”的评价,但没有战功就是无法进行这种质的升迁,因此只给予了丰厚的赏赐。
至此郭、杨二人同时居于军方第二阶梯,薛复、郭威、石拔、慕容春华、马继荣、曹元忠等为第三阶梯,算是解决了一下历史遗留问题,同时军方高层的地位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薛复虽然未升为大将,但薛珊雅刚刚为张迈也诞下了一个儿子,他在后方的地位也因此而更加稳固,仍然是郭、杨以下第三人。此外就是郭威的异军***,在短短一年之中晋升到可能问鼎第二阶梯的地步,这在和平时期也是难以想象的。
在军方进行调整,文官层面也进行了微调,其中主要是对政务首脑名称的改换,这件事之前张毅等人已经有过建议,而张迈自此决定实施则与魏仁浦的推动有关。
当下天策军内政方面的首脑是郑渭,他的职务是天策府长史——魏仁浦认为这是一种“半私”的职务,即天策府长史很明显是服务于天策上将,有“内臣”的性质,作为已经成为当世第一流大国来说,行政方面的首脑不宜如此,此外如鲁嘉陵等人也都还冠以“参军事”的名义——这是安西唐军留下来的传统了,凡是出现新的情况需要设立一个新职位,往往便设参军事,因此天策唐军中此时竟有约二十几个级别不同的参军事。而且中枢各部门又都称“司”,这很明显是一个军府的部门建制,等于默认自己乃是军阀而非中央。
张迈在魏仁浦的建议之下,参考当初张毅的主张,改天策府长史为中书令,以张毅为中书侍郎,郑渭始正式成为天策大唐政廷之首。各司均改为部,各曹均升为司,一切印章名称均有调整,自此张迈虽未称帝,而宇内都知他绝不自居于李从珂之下了。
除了政廷的调整之外,又在纠评台之外设立军帐会议,以杨定国为掌帐,主要由军方硕魁组成,以议军事。
张迈在进行这些军政调整的时候,杨信与徐从适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在张迈坐镇碎叶调整军政的时候,郭威却被委派了以少量兵力向怛罗斯地区进军——整支部队只有七千人,以郭威为主将,奚伟男为行军司马,杨信、徐从适便做了郭威的左右先锋。
两人在西征两河流域途中再立战功,如今又升一级,都成了将军了,他笑着对徐从适道:“咱们在轮台城下那是拿命来拼,这次横扫伊丽、碎叶两河,却跟玩儿似地,这样也能升官!”
徐从适悠然道:“此一时,彼一时。虽然这次是顺势而行,但也是打下了方圆数千里的版图啊!升咱们一级也不在话下。再说咱们那次拼了命,升的也不止一级。”
杨信忽拉了拉徐从适的衣袖,说:“你如今也算名扬天下了,怕是连中原都知道你这位‘箭王’了!这个徐字和你没什么关系,我看是时候跟元帅说说,恢复本姓了。如今魏仁浦已经在编撰随行录还有什么诸将簿了,若再不改回去,我怕你的子孙就要跟着你永远姓徐了。”
他们两人如今已有了随时去见张迈的资格——这不仅因为他们的阶级,更因为张迈对他们二人的亲信与别个不同,军中如今人人都知杨徐二人乃是新宠,其宠信程度几已不在石拔石坚之下。
徐从适有些为难,说道:“本姓……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元帅说。”
“拖得越久越麻烦。”杨信道:“我们的来历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我想以元帅的精明,心里多半早就知道一二了,现在不揭破,只是等我们自己去说。”
徐从适拍了拍箭囊,将弓角指着怛罗斯的方向,道:“大丈夫上阵,言不及私——到怛罗斯再说吧!”
两人各率一千精锐骑兵,并不走山路去攻击灭尔基,而是跨过碎叶沙漠直奔俱兰城。
这一条路当初萨图克第二度进攻怛罗斯地区(第一次是攻打萨曼,走的是灭尔基那条山路,第二次便是攻击安西唐军了)的时候曾经走过,这条路的特点是沿途险要不多,道路也不像灭尔基山路那般狭隘,但路途迂回,而且中间在一段很长的路程上几乎都没有食水补给,大军行走很容易出现后援不继的困难。
杨信和徐从适所率的两千精兵却是士气高涨,两千骑兵带着四千匹战马,此外还有四千匹骆驼,这两千人是杨、徐二人所带部队中的精锐,从轮台城一路走到碎叶,这一路已经习惯了各种西域的地形,包括雪山、草原、沙漠与沼泽,已不是一支只会在平原冲击的单纯队伍。
他们在西行七八千里的路程中,每个人在没有敌人出现的时候都并不将自己当做高级士兵来娇惯自己,立营的时候便是工兵,照料马匹的时候就成了马夫,遇到食物紧缺还会临时充当牧民挤奶放牧,或者临时充当猎人以补充食粮——在西域打仗,这种随着境遇随时都能生存能力有时候比战争冲击更难得也更重要。
杨信和徐从适此刻也早已不是晋北武将世家子弟的模样,照料马匹、挤奶放羊以及射猎烧烤样样都做得,已经成了多面手。而且在长途的历练中也磨练成了超人的耐力。
沙漠行军,军队的人数越少对资源的消耗就越小,因为士兵的数量越多,所带的补给就必须越多,那样就需要辎重部队,有了辎重部队,进入沙漠地区的行军速度就要比轻骑兵降低到三倍以上——而行军时间的延长又势必要多带补给,那样又势必加多辎重以及从军人员,从而进一步影响到行军的速度。
而这支军队却没有一个专门伺候军士的后勤人员,所有人都要自己料理后勤,每一个人都要照顾两匹马,两匹骆驼,两匹马是换乘,两匹骆驼则驮了食水、肉脯和宁远地区所产的速食干面,此外还有一些轻便的战争器械。
怛罗斯地区对于天策唐军来说乃是旧地,军中自然配备有熟悉此间地形的老兵,这一路半点弯路都不走,只花了两天时间便穿过灭尔基山地北面的荒漠地带,进入到俱兰城地区的狭隘平原了。
“看!哨岗!”
有了哨岗,距离俱兰城就近了!
“呜呜呜——”
哨岗也发现了唐军,紧急吹起了号角来,不久二三里外的一处高坡上就燃起了狼烟——那是在向后方报信!
杨信道:“怎么办?”
徐从适道:“我打头阵,你在后面跟来。”
“好!”
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在唐军第四阶梯的将领之中无人能及!
徐从适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响哨,便有三百骑靠近,另外七百骑跟在后面。
围拢着徐从适的三百人个个都有驰马骑射的本领,徐从适叫道:“兄弟们,我们的人数不多,我们的食水不多,我们的羽箭也不多,现在已经入冬了,尽管天气还没冷到没法动弹,可是若是拖延下去,我们便不能不无功撤回,因此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此去俱兰城,兵不留行,箭不虚发!不下俱兰誓不还!”
数百人一起响应道:“诺!不下俱兰誓不还!”
“走!”
徐从适高叫一声,策马先行!
他在轮台一战中的坐骑受伤而死,此后张迈又赏赐了他一匹纯种汗血宝马,其四蹄以烂银为蹄铁,打磨得十分光亮,那个打马蹄的工匠颇有匠心,竟然在上面打出层涌线条,犹若云状,张迈以此马冲击时犹若闪电,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踏云飞电。
这时徐从适一骑当先,驰近哨塔,哨塔上有两个防守的士兵,望见他们来向下射击,他们在高处被寒风冻得够呛,乍然迎敌手脚都还没活动开来,这一箭软弱无力,徐从适看见箭来随手一抓竟然抓住了箭身,哨塔上的回纥兵都吓了一跳,后面唐军将士齐声喝彩,徐从适便取了敌箭望空一射,哨塔上一声惨呼,早就了结了一个。
另外一个眼看大势已去就要下塔逃走,徐从适虚弓一弹,铮一声响,那个回纥士兵一来手脚僵硬,二来心慌意乱,三来震慑于徐从适的神技,听到弓声想也不想就要躲闪,一个没抓稳直从上面摔了下来,当场摔死。
副将嘿道:“可惜了没个活口!”
徐从适冷冷道:“我们军中自有可靠的向导——要什么活口!”
副将又指着山腰上狼烟燃起的方向说:“要不要上去先解决他们?”
“不必!”徐从适道:“不必浪费这个时间!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俱兰城!走!”
第一三一章骑兵攻城
这时一场没有号角的战争
唐军越过了碎叶沙漠,在俱兰城与沙漠之间的所有水源地都已经被破坏殆尽,但是由于唐军乃是轻装上阵,消耗不多,从沙漠的另外一头带来的食水还足够消耗一段时间。(百度搜索)
铁蹄嗒嗒踏响在俱兰城外。
数年前,是萨图克沿着这条路线,攻击困守俱兰城的安西唐军。
而今日,攻守之势已易进攻的一方变成了唐军,而回纥人则比当年的唐军更加彷徨。
当年的唐军,前是回纥劲敌,后面则是敌友莫测、随时会攻击过来的萨曼。但是那时候的唐军还有一定的战略优势,当世的几大势力对这个新崛起的雏虎都还来不及反应,这让方兴未艾张迈在列强的窥伺之中游刃有余。
而今日之萨图克,却有如日暮西山,张迈与他交手已非一回,这次在冬天将至之际居然还派出奇兵进攻俱兰城,术伊巴尔就知道张迈是要赶尽杀绝了
“唉……”
术伊巴尔长长一叹,忽然对自己被安排来断后感到有些倒霉。
不过,如果不是自己来做,又还有谁能挑得起这个重担呢?
主力以及精锐都已经往西边去了,萨图克此去不但要对付萨曼,同时还要争夺对整个起义军的领导权,山中永生者与回纥人之前是联盟关系,但萨图克一进入河中地区形势就会变得不一样,“山中永生者”的代理人是不会轻易对起义者的领导权的。
最理想的结局,莫过于萨图克和代理人之间达成协议,由萨图克来作为世俗政治的与军队的领导人,而由代理人来作为宗教信仰上的领袖――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和平实现的,代理人既然鼓动起来这么大的骚乱,岂能会真的只是止步于精神领袖?
在这等情况下,萨图克便不可能轻身前往,回纥残存的骑兵几乎倾巢而西,大队大队的人马也都举族迁徙,留下的兵力不但不足,而且绝大多数并非劲旅。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要有效地拖延天策唐军以为西面的战局争取时间,有这等本事的人萨图克麾下也就二三人而已。而这二三人之中,伊斯塔在西线的前方,就只剩下术伊巴尔和胡沙加尔了。
最后,萨图克选择了术伊巴尔。
“终究还是亲戚呢。”术伊巴尔在城头望见尘烟的时候,忍不住心想。
回纥人的告急一声急似一声,回荡在俱兰城城头。
“来得好快啊”
看见狼烟才半天的时间,唐军居然就到了如此神速的行军速度让术伊巴尔也十分诧异。
如今回纥人的情报系统已经破损殆尽,对于唐军内部的调配也变得一团迷糊,根本就收不到多少有用的线索。术伊巴尔不禁心想:“来的是石拔,还是那个郭威?不会是张迈或者郭洛吧。”
俱兰城附近的驻守军民听到警戒声都抬起头来,望向东北,在沙漠的地平线上,一支部队不急不慢地出现了。
只看到这速度,回纥人中老于行伍者就知道这支部队不好惹
从哨岗到这里是长途奔驰,之所以显得很快不是骑兵一路都狂奔――那样会虚耗掉不必要的体力。战争有时候靠的不是爆发,而是一种平静的压迫。
徐从适做到的是一路换马,以马匹与骆驼可以承受的速度一路小跑到这里,而能够给术伊巴尔以神速震撼者在于这支部队几乎是兵不留行
他的神箭能够让沿途试图阻截的回纥变成惊弓之鸟,羽箭飞处几乎所有遇到的回纥都落荒而逃
如今的天策唐军,已经处于一种靠着名号就能瓦解敌人战意的可怕状态中了
――――――――
俱兰城城内城外的回纥,有些惊慌地看着逼近的徐从适。这支骑兵并不多,徐从适和杨信的兵力一共有两千人,但是走到这里他所部的前锋才不到七百,其它人都在后面
数量是不多的,但当术伊巴尔取出萨图克留给他的千里镜――这是当初在轮台城外缴到的两台千里镜之一,萨图克特意在临走之前赐给了他,说:“现在你比我更加需要。”
术伊巴尔透过千里镜看到了领头的是一个满面尘灰却掩盖不住其英武的汉家青年,但是他不认得,因此让一个经历过轮台之战的老兵帮眼。
“啊是……是唐军的箭王”老兵看了一眼之后就惊呼了起来
箭王
徐从适
术伊巴尔听过这个人轮台之战之所以会失败,箭王徐从适和枪王杨信无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轮台大捷之后,这两个人的名字已经随着汉兵与回兵的足迹传遍了万里西域,对这两个名字,汉家男儿是仰慕,而回纥人则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唐军派出了精锐啊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术伊巴尔一听到是徐从适,几乎毫不犹豫,马上就决定要逃走了。
俱兰城的背后――在怛罗斯与俱兰城之间的灭唐砦原址还驻扎着一支唐军呢,在这样的形势下俱兰城绝对不是一个可能坚守的地方,更何况术伊巴尔物资不足、兵力也不足,所以他从来就没想要坚守。
但是他原来还考虑要抵挡一阵,可是听说了是徐从适后,马上就转了念头
“走”他下了决定,走下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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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我们是否等一等后面的杨将军?”
徐从适的副将问道。
徐从适望了望,这个时候俱兰城周围还聚集着六七千人马。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术伊巴尔将周围所有能够抽调的男丁都抽调了出来,以自己的五百本部部队为核心,以两千正规军为骨干,将牧民与民夫都编入了行伍,除了灭尔基之外,俱兰城这边还有六千七百多人的兵力。
东面依托着灭尔基,东北仰赖着碎叶沙漠,在术伊巴尔的调配下这六七千人一直让整个俱兰城地区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术伊巴尔有七成的把握觉得能够让唐军看不出破绽来,同时万一唐军真的冒着寒风试探进兵,那么术伊巴尔自忖也还有一站拒敌的能耐。
在过去的几年里头,俱兰城一直作为怛罗斯地区面向碎叶方向的桥头堡,无论是安西唐军还是萨图克,在进驻之后都将城池及其附属设施重新修缮加固,在几年的时间里虽然怛罗斯地区贫困异常,但俱兰城的修筑工作却从来就没有听过,这次萨图克西征带走了许多东西,但此战是攻非守,且太笨重的东西也带不走,所以俱兰城城头的守具基本是完整的。
也正是这些相对完整的防御工事,再加上灭尔基山城的险要以及碎叶沙漠的庇护,才使得留守的军民找到了一些安心的理由
徐从适目力非常,何况他如今也有千里镜了――那是还是中郎将的时候张迈就给他配备的――望了一眼之后,就将这里的兵力估摸到了几分。
他手头只有七百轻骑,轻骑是没法攻下一个防御设施完整的城池――这是常识,早在姑臧军营的时候大部分士兵也都学过。
更何况,徐从适到达这里已经有些疲倦了,连他都如此,体力不如他的士兵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但是,徐从适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达了一条不合理的命令:“等?等什么等着功劳被人抢么?我们越过沙漠,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和人分功劳?”
他叫了起来,几百人对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跟着徐从适来的都是青年将士,听到后纷纷叫了起来:“不当然不”
是的,当然不
本来大伙儿还有些疲倦,但是这一刻却觉得千里奔驰之后如果寸功未建,那实在是一种羞耻
可是,要用轻骑兵攻城?
副将有些愕然,可是他的主将已经举起了他的“定天山”
“上前”徐从适叫道:“我汉家男儿的铁蹄之下,管它是城池还是营寨都给我踏平了”
“是,是是”
七百人拥了上去,齐声呼喊之中,是骑射部队的彪悍之士先上
这三百人都戴着貂皮帽,蹬踏而前数百人以十人为单位,用一种分散的阵型冲向俱兰城,所有人手上都已经拿了弓,安了箭只待进入射程范围
“让回虏看看我汉家男儿的箭术”
箭王军的队列本来就已经威势惊人,轮台一战的大捷让这些热血男儿心中个个充满了骄傲,身体的疲倦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而他们的战意却已经升到了极点
虽只七百人,这一冲击竟有席卷之势
汉家男儿,逞的就是威风
地面震动起来,但更加震动的是回纥人的心弦
才七百人就敢冲击,那么后面肯定还有援军这一定是先头部队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唐军的冲击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哗――
似乎约好了一般,俱兰城城内城外的几千回纥忽然间一起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大叫,跟着这个几千人的团体就仿佛沙滩上的沙塔被海浪扑到一般,猛地垮塌了
明明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唐军的骑射手都还没发动,但回纥人却以及四散乱套,不少人自相践踏,还没接刃就已经死了不少
“哈哈哈――”
那边是唐军的大笑
他们的笑声带着冷然与得意,与如雷的铁蹄声一起,用声音去击溃了回纥
“加鞭冲”
唐军在往西南冲,而回纥人则在往西南退,唐军的速度较快,但猎狗虽然雄健也跑不过逃命的兔子
唐军与回纥之间保持着三十步的距离,只不过一方在追而另外一方在逃
城外原本打算迎敌的两三千人很快就冲到了城门下,跟着涌入城内
术伊巴尔已经不见了,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留守军的核心部队
剩下的人听说大唐箭王开到,个个乱得犹如猫爪下的老鼠
踏云飞电如一道白色的电流掠过沙滓地,徐从适猛地咬住了回纥败兵的尾巴
败兵犹如一个浪花一般扑进了城门,而徐从适则像一个弄潮儿一般,趁着潮水冲进了城门
城内已经变成一个被火烤到的蚂蚁窝,在徐从适冲到城门口之前,本来他们还是有机会关上城门的,但是这时候谁还顾的上呢?
踏云飞电踩着阶梯窜上了城头,徐从适在城头最高处将马一勒,踏云飞电便人立了起来
“看徐将军夺到城池了”
“成了成了”
“进城,进城”
与之相反的是回纥人的加倍惊惶刚才唐军的追逐让城外的回纥军也都争先恐后地逃入城去,而这时一望见徐从适已经站在城头,所有人心中便都闪过一个念头――“完了”
一个奇异而壮观的场景出现了――刚才回纥人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俱兰城内,这时又马上如潮水般从其它门户泄了了出去,就像崩堤的洪水冲入一个蓄水湖,湖泊守不住又整个儿崩掉,以至于水流四窜
回纥兵的心已经全乱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术伊巴尔在也未必能够有效控制――更何况术伊巴尔都不晓逃到哪里去了
当唐军七百轻骑冲入城内时,大部分的回纥人反而都逃到了城外,留在城内者根本就没有战意,遇到了唐军铁蹄纷纷跪在路边,或者缩在屋内
这场攻城战基本没有激战,踏云飞电游走在城墙上,徐从适稳稳坐在马上,看着匍匐请降的回纥军民,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时尚是中午,在冬天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了,但是徐从适却在这白灿灿的阳光底下,看到了一个野蛮强族的黄昏。
“杨将军来了,杨将军来了”
后援部队终于也开到了,但是杨信抵达的时候,箭王军基本上已经平定了俱兰城,银枪军都有些诧异箭王军的战绩――他们原本以为就算箭王军能够野战取胜,想要取得俱兰城也还不是那么容易。
在听说了“攻城”的经过之后,杨信嘿然一声,对徐从适道:“我可被你诓了哼,俱兰城算是我让给你的,怛罗斯那边你可别跟我抢了”
百度搜索)
第一三二章轻取怛罗斯
严寒的天气越逼越近,但是得到了俱兰城以后,唐军就有了一个据点,灭尔基山城将不攻而废,再往后,攻击怛罗斯也将是一片坦途。
俱兰城中有水井,还有回纥军来不及烧掉的部分粮草,就算没有这些粮草也无所谓。
“我们在迎唐砦(灭唐城)那边,安武将军应该有所囤积,咱们去那里取得补给,应该足以过冬了。”杨信的副将田瀚说。
自上次安武烧毁了灭唐城之后,又在那里临时搭建了一座砦子,仍然改回迎唐砦之名,怛罗斯与俱兰城之间有南北两条道路,迎唐砦位于南路的中央,也正是这座迎唐砦的存在让怛罗斯地区的防线变得不完整,这也是萨图克绝顶放弃怛罗斯地区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我们现在就派人赶往迎唐砦,让安武将军前来回合,等到郭将军(郭威)到达,就可以了挥师直逼怛罗斯了。”
杨信却在摇头:“不。”
“不?”
“我们要进攻怛罗斯,也要通知迎唐砦,不过不是通知他们来会合,而是通知他们来进攻。”杨信说道。
“什么?”
“现在天气已经在变得越来越冷了。”杨信道:“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天气就会变得不利于作战,所以今年的战斗,必须在一个也内解决掉通知迎唐砦,再等郭将军,这么一耽搁太过浪费时间,那时等我们开到怛罗斯城下说不定就要下起大雪了。再说这样一耽搁,也会让怛罗斯那边有了准备。”
杨信的这番分析,得到了徐从适的赞同。
“那么,杨将军的意思是……”
“直接进攻”杨信道:“我出兵时郭将军就已经许我在前方便宜行事,我的军阶如今比安武高,就以阵前将令征调他前往怛罗斯会使我从北路进攻,他从南路进攻,双方会师怛罗斯城下,在严冬到来之前,一举恢复怛罗斯”
银枪、箭王两军将领听得精神一振,无不赞同。
“不过,”一位都尉说:“杨将军刚才也说了,现在严冬已近,随时都可能会下大雪,怛罗斯乃是一座大城,靠着我们两千人马,就算再加上迎唐砦那边的兄弟,只怕也很难攻下怛罗斯这样一座大城吧。”
怛罗斯的规模虽然比不上碎叶、疏勒,却一直以来都是一座军事重镇,萨图克在这里经营多年,近年经济虽极其疲敝,但军事设施却并未废弃,甚至每年都有增补,乃是中亚地区非常有名的一座大城。
杨信却笑了:“两千人马?不,只有一千人马,徐将军他们要留在这里等待郭将军啊。俱兰城新得,在后续部队到达之前,我们总得留下一支军队啊。”
“什么一千人马?”诸将都骇然起来:“一千人马去攻击怛罗斯?”
“这……这……”
这简直已经不是托大,而是疯狂了。
像怛罗斯这样的一座大城,就算是用几万人去攻打而不能克也是有可能的,只用一千人马的话……那简直就连去攻打它的一个附属城郭都不够。
杨信却笑了笑,说道:“其实对怛罗斯来千人马和两千人马的区别很大么?”
诸将听了也觉得有理。
“那么,我们是要奇袭吗?”田瀚说道。
讲起奇袭,诸将又都兴奋了起来――老成的将领肯定不喜欢奇袭,而新锐将领则最喜欢奇袭,奇袭,通常就意味着以少胜多,通常就意味着超常功劳,通常就意味着建立一种令人向往的军功
银枪军从兵到将全部都是年轻人,所以一听之下个个兴奋。
但杨信却道:“不,我们不奇袭,而是堂堂正正地进军正因为是堂堂正正进军,所以才要快这一仗攻的不是敌人的城墙,而是敌人的心”他在众人再一次的错愕中笑道:“所以,派去迎唐砦的使者可得跟安武说,让他要行动就得快一点,不然的话,就没机会立功了,哈哈……”
――――――――――――
这场军事会议其实发生在徐从适攻入俱兰城的当天晚上,第二天杨信收拾了兵马便出发,仍然由安西唐军的老兵作为向导。
这怛罗斯地区是天策唐军的前身安西唐军第一次占领的一个像样的地区,怛罗斯也是安西唐军第一次占领的一个像样的大城,当初安西唐军甚至有考虑是否要将怛罗斯作为根据地,尽管后来被否决了,但既有过这番心思,唐军的勘探部队对这个地区的熟悉程度自然不是其它新征服的地区可比,对一些安西老兵将来说,进入怛罗斯地区并不是新进入,而是一种“打回来”
杨信将兵马分为前中后三部,每部三百余人,前部急冲疾驰,造成一种狂冲猛追的气势,中部在后面接收战果,后部在后面跟你来,当前部马力疲弱时,就由赶上来的中部补上,三部人马其实不会将距离拉开,只是作时间上的分工。
从俱兰城西逃的人包括军民共有几千人,最早脱逃的术伊巴尔已经逃到了百里之外,而逃得最慢的人离开俱兰城还不到二十里
杨信驰出俱兰城没多久便遇上了第一批败兵
“哼哼,犬辈们,受死吧”
杨信银枪一指,数百骑兵便冲了出去,对这一批败兵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银枪将大唐的枪王”
根本就不用打,杨信的银枪一亮,那几百败兵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
杨信天未亮就出城,这时旭日升起未久,东方霞光满天,雪围脖背靠霞光驰来,犹如来自东方的白龙从天而降向西吞噬所有的老魔小丑
“唐人,唐人※……他们要赶尽杀绝啊”
回纥人望着从东方杀来的唐军骑兵,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在这一刻一个中央民族焕发了她的生机――即便是在遥远的边陲也变得如此的令人不敢冒犯,而另外一个野蛮的霸者却衰落了。
回纥人昔日的荣光已经一去不复返,这个战场只是整个更大惨败的一部分,既成的失败以及彻底没有希望的未来,造成一种身心俱皮的巨大折磨。
唐军其实只有一千骑,然而三部人马一波紧接一波的追击,却造成仿佛有无穷追兵的假象。
回纥们大多有马,他们跑的不慢,然而杨信来得更快银枪军乃是大唐部队的精锐,其坐骑的精良程度几乎不下于东方的汗血骑兵团
当日,还有一种东西的速度比唐军的骑兵那就是传言――“来了,来了后面唐军追来了”
消息很快地向前传递着,术伊巴尔在到达怛罗斯之前就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其实也是一个方面大将,无论敌我,各方面对他的评价都很不低的,但这时候却被接连的败北击得心防也脆弱起来。
这个怛罗斯,曾经是他踏上称雄西域的啊萨图克的威名鹊起,他术伊巴尔的奇功建立,就都是从这里开始。
但是现在,昔日的回纥帝国已经支离破碎,术伊巴尔的心也变得有些无助起来,他感觉前途一片迷蒙……
“跟着博格拉汗……真的有出路么?”
回纥人如今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后面是一头狼――不是一条吃狼的龙而前方则是无穷的黑暗,即便是再坚定的人这时候也要产生动摇了。
“已经被唐人打败两次了,而且都是张迈。”
张迈,张迈……
这就像一个魔咒一般,套在萨图克头上,套在术伊巴尔头上,套在所有回纥人的头上
这个名字所到之处,都让人感到有一种无法战胜的虚弱感。
“逃吧,逃吧。”
虽然前面的路很不明确,可是也唯有如此。
术伊巴尔身边本来还有几百个亲信,但在这一路狂逃中居然也出现了逃兵,到达怛罗斯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他开启城门,接管了怛罗斯的城防,这座大城已经成了回纥人抵挡大唐的最前线了。
“可是,能抵挡得住么?”
怛罗斯东面的大地是平旷的,就在术伊巴尔回到怛罗斯的第二天中午,一杆银枪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银枪大唐的枪王”
惊恐的情绪瞬间传遍整个怛罗斯城
似乎没有人去留心唐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只是银枪一亮,回纥人听见大唐两个字都都发起抖来
什么时候,回纥人变得如此怯懦?
或者说,什么时候,大唐变得如此强大了?
不不是变得强大,而是重新强大
孙恢复先祖荣耀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术伊巴尔想要组织起对唐军的抵抗来,却发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居然也出现了逃兵
他长叹了一声,忽然有些绝望了。
怛罗斯的城防是完整的,城内还有一万多人――其中属于军队编制的还有三四千,但是术伊巴尔此刻却指挥不动他们
所有人的心都慌了,他们想的只有他们自己
杨信来得太快了,这个速度击垮了怛罗斯守军的信心。而他们又受到了俱兰城败兵的影响,术伊巴尔还来不及收拾这种军心,当看见唐军猛的出现,所有人就感到一切都完了
“怛罗斯……也守不住了”
这时候一把刀架在了术伊巴尔的脖子上――是他的副将
术伊巴尔毕竟是西域名将,他的副将在决定谋反的那一刻手有些颤抖,术伊巴尔也察觉到了,然而他却没有阻止,在脖子被刀架住的那一刻,甚至有一种解脱感。
有一两年的时间了,术伊巴尔内心深处总觉得所谋已不可能成功,然而还是不得不继续全力以赴地将手头的事情做到最好,哪怕换取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终于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
――――――――――――
杨信的先头部队,只有一百多人,却就这样开进了怛罗斯,有部分萨图克的死忠还是逃脱了,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臣服。
一百唐骑踏入怛罗斯,城内轨满了**千人,人人匍匐在地,不敢仰视。
杨信将自己的银枪竖立在了怛罗斯的城头――多年前,当安西唐军上万人进驻这座城市时,张迈也没有把握能够守住他,但是现在,只是一杆银枪一立,就已经确立了这座城市的领土归属
外敌无人敢犯,内民无人敢叛
因为这杆银枪的背后,是一个方兴未艾的帝国,是一个重新崛起的民族
三天之后,安武带人匆匆赶到时,听说杨信以一百骑就夺了怛罗斯,觉得自己像在听一个神话。
“当初我夺取迎唐砦那样一座小砦,也用了不止这么多人呢而且还布局了那么久。”安武叹息说:“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的军阶比杨信低,年纪与资格却都比杨信老。
“哈哈”杨信笑道:“这不是我厉害,这是借了元帅的威风啊唐风吹处,何愁胡儿不俯首?马蹄踏处,便是我大唐之天下”
安武的副将刘柏笑眯眯地看着杨信,对他的这几句话十分欣赏,心道:“这位枪王不但阵前武功了得,而且很会说话啊,怪不得能够得到元帅的宠信。将来他的前途大大的有”
在安武也进驻怛罗斯以后,天气果然变得不大适合室外活动了,风吹了起来,雪洒了开来,若是等到现在杨信才到,说不得术伊巴尔就能够稳住军民,将城门一关,外面的唐军就地恹恹而退了。
但是现在,术伊巴尔却被冒着寒风押往碎叶。
在一个巨寒的冬日,他连同杨信的报捷表被送到了张迈的面前。
“杨信已经取了怛罗斯。”张迈脸上带着微笑。
郭威等的这场功劳,本在他意料之内,但是看到捷报却仍然开心。他们用行动向世人证明了张迈没有看错人。
这一战之后,代表中原武人势力在天策唐军内部的崛起。魏仁浦观察到这一点后,所有所思。
张迈却已经转向了术伊巴尔,此人对安西唐军来说,也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老对手了,他忽然从虎座上走了下来,亲自为术伊巴尔松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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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擂鼓西进
术伊巴尔没有想到,对自己这个败军之将,张迈竟然会下座为自己松绑。
按理说现在天策唐军已经占尽上风,张迈其实没有必要讨好自己了才对。
但是张迈却还是下来了。
“元帅……”
术伊巴尔有些受宠若惊,石拔也觉得张迈抬举了术伊巴尔。
“术伊巴尔,受苦了。”张迈说:“算起来,咱们也是老对手了。”他笑吟吟的,并没有那种刻意地示好,只是用一种很随意的笑意说道,就像对着一个有过恩怨的老相识:“在西域你也是一大能人可惜啊,你是跟了萨图克,如果当年是跟了我的话,嘿嘿,现在纵然不及郭洛、杨易,至少是不会在奚胜等人的,当个上将搓搓有余。”
这句话并无半点夸张之处,以术伊巴尔的底子,若随着安西唐军一起成长,现在确实也应该是仅次于郭、杨,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
术伊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说:“这些,都是真神的安排。”
“我不信真神。”张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道:“我相信人自己总能够对自己负责,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斟了一杯酒,让马小春送过去顺便扶起术伊巴尔,道:“怎么样,有没有意思过来帮我?你不但有能力,而且一路以来对萨图克忠心耿耿,这一点我很看得起,若你能归附我,全心为大唐办事,将来的成就却也还不可限量。”
术伊巴尔端着酒杯,谨慎地没有喝,看了张迈一眼,有些奇怪地说:“元帅,你现在就算要对付我们大汗,应该也用不上术伊巴尔了才对啊。再说,要我掉转刀头去对付自己的故主,我……”
没等他说完,张迈就哈哈一笑,说:“这个自然,我岂会让你去干这种事情?放心,要解决萨图克在我看来,也就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我不用你做马前卒的,这两年可以安排你到东方去,等你经过了考验,我再酌情提拔。”
这一番话,比起高官厚禄的许诺来可更见真情实意,术伊巴尔一听就知道张迈果然是出自真心,他双眼微微一润,叹息说:“元帅,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百战不殆了……唉”这一声叹息之后,他忽然将酒一饮而道:“不管怎么样,有元帅你这一番心意,我术伊巴尔就算是到了天堂,也不会怨恨元帅了。请赐我一把横刀吧我术伊巴尔想来有堂堂死去的资格”
张迈看着他,有些奇怪:“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啊,而且现在的形势并非双雄并立,萨图克的败亡是可以预见的,你死了没有一点意义。他就算有恩于你,这些年你对他的不离不弃也都报答还给他了,没有必要跟他一起死啊。”
术伊巴尔看看左右,张迈一挥手,除了石拔马小春魏仁浦之外的人都退出去了,术伊巴尔这才说:“唉,元帅,你不知道,我们大汗虽然也是不世出的英雄,可是他的处事和你很不相同的,我虽然殿后,但是妻儿老小却都被他带走了,如果我死了,妻儿老小还有活命的机会,如果我投敌……”术伊巴尔说到这里一闭眼睛,说:“我五十三了,不想为了接下来这点时光,将整个家族都送去见真神”
张迈想起了萨图克的行事风格,也熟悉回纥人还有激进派天方教的作风,就算萨图克本人念旧情,只怕回纥武人以及激进派天方教也容不得术伊巴尔的妻小他脸上忽然有种为难,过了好一会,忽然道:“霍兰死了吧。”
术伊巴尔一怔,不知道张迈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张迈又说:“郭师庸将军死了,室辉死了,还有许多的兄弟,都死了。这些是我的老朋友与部署。至于敌人,有许多也死了,霍兰,还有萨图克,他也注定要死的……”他忽然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因为他最近发现,自己所攀登的那座巅峰,以及越来越近了:“有时候,老的对手和老的朋友一样,死掉一个都要让人不开心的啊。”
术伊巴尔听得怔怔的,这次石拔反而对张迈的话很有认同感,反而是马小春与魏仁浦没法理解了。
张迈在叹息过后,忽然道:“你走吧,我放你回去。不过在萨图克败亡之前,不要让我麾下的将军再捉到你了。他们不会因为我今天的决定而留情的。”
马小春吃了一惊,魏仁浦若有所思,术伊巴尔却听得呆了,过了一会见张迈的意思是真的,忽然间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叫道:“元帅……元帅……术伊巴尔不值得你如此啊”
张迈微微一笑,说:“你就这样回去,怕萨图克会怀疑,这样吧,我拿你去交换一点东西……嗯,阿尔斯兰的头颅,听说被萨图克做成了尿壶,阿尔斯兰也算萨图克的哥哥吧,又是岭西旧主,按我汉家的理念,就算败亡了,基本的尊重总应该有啊,我真不明白你们回纥的风俗,怎么能下得了这手阿尔斯兰虽然也曾是我的敌人,但如今也算是我的岳父之一了,我不想看见自己的妻子想起亡父的遭遇而哭啼,就用你来换取阿尔斯兰的头颅吧。”
开春以后,一个使者被派入河中地区,张迈对萨图克的态度一向很强硬,就算对他派出使者也都是呵斥居多,而这次的使者居然是以一种商量的口气来交涉的。
在知道张迈想要阿尔斯兰的头颅之后,萨图克冷笑着说:“要我的尿壶?他拿什么来换”
他之所以会这样不客气,是因为知道以张迈的脾性,是不可能用对军事形势有影响的东西――比如城池、物资与和谈等来交换这种东西的,所以准备予以拒绝。
使者当下道:“四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元帅顾念四夫人的心情,愿意以黄金百两,换回已故阿尔斯兰大汗的首级。”
周围诸将一听都呀了起来,百两黄金啊,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
萨图克哈哈一笑,道:“百两黄金,我还不放在眼里要想换我这个尿壶,让他将我的两个儿子还有术伊巴尔都还回来”
他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不料使者居然道:“好”
天方、回纥诸将都大吃一惊,有人就想:“他居然答应了看来张迈对他的这个新妻子真是宠爱有加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也有人想:“张迈向来诡计多端,这里面只怕会有什么诡计。”
苏赖见状,忙道:“你可听清楚了,我们大汗是要用阿尔斯兰的首级,交换我们的两位王子还有术伊巴尔将军啊。”
使者道:“我自然听清楚了。”
苏赖道:“那你不用回去和商量吗?”
使者道:“不用,一个月后,咱们一手交人交首级吧。”他说到这里微笑说:“至于地点,就在边境上吧,只不过我不晓得一个月后我们两家的边境会在哪里,哈哈。”
张迈派出的这个使者,一点都没有影响西征将帅的决策,此刻边境上双方的战火在开春后仍在继续,唐军的战线也在不断挺进,所以使者才会有这样的一句话。
听到这个萨图克手下的人都有些郁闷,对于张迈这么爽快地答应,许多人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他肯答应这个,完全是将我们都看做死人了”
一个月后,张迈果然如约将萨图克的两个儿子连同术伊巴尔都送到了边境,为了这次交换双方将领特地停战了一天,那个“尿壶”被送往张迈处的同时,三个人质也都被送往布哈拉城下。
萨图克的长子穆萨已经长成一个青年,都留了一撇小胡子,次子伊利克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成*人了,在宁远做人质的这几年,郭洛并未刻意虐待他们,相反还请了老师教导他们各种汉文化,穆萨可伊利克心里对张迈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对于郭洛派来的老师教的那些东西也很抵触,但汉文化这种东西,不怕你没好感也不怕你抵触,就怕你不接触,两个人被泡染缸泡了几年,尽管在血统上有很明显的胡儿特征,但在气质上竟变得有些想大唐的年轻人了。
萨图克看到两个儿子时简直有些恍惚,第一反应就是来的是否是冒牌的
直到靠近了,发现了两人脸上一些细微的特征,这才分辨出的确是自己的儿子。
“父汗”
两个年轻人一起单膝跪下,各自抱住了萨图克的一条大腿痛哭着。
反而是萨图克见到了两个儿子,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倒是当舅舅的胡沙加尔见到了外甥十分兴奋――萨图克这两年也生了两个幼子,对胡沙加尔来说,那两个小孩的威胁其实并不比小张迈小,所以伊利克能回来胡沙加尔是相当的高兴。
天策四年,春。
这个春天对河中来说不是什么好季节,而根本就是一个噩梦
这时候郭威早就进驻了怛罗斯春以后,一等道路上冰雪融化,郭威马上对白水城发动了进攻
杨信猛得犹如疯虎,而徐从适也迅疾得犹如豹子反观回纥这边军心士气却很低落,郭威攻城也是一把好手,围三缺一,连打了两个月,回纥人终于支撑不住从西门逃跑。
郭威一边向张迈报捷,同时擂鼓而西,继续向进入河中的重镇――屏葛推进
与此同时,布哈拉的决战也接近尾声了。
萨图克没有分出重兵来增加白水城的防御,这也是白水城会被郭威硬生生攻破的原因之一。而萨图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决定,则是出于不敢分兵的考虑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河中如果不赶紧攻下布哈拉,那么张迈到来之际,他将连同负隅顽抗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救兵了,没有救兵了”奈斯尔二世在王宫中泪流满面。
萨图克在怛罗斯地区虽然节节败退,但已经有整整半年,布哈拉无法得到东方的消息,而西面的情报听起来也并不好。
春日本来应该是最好的季节,但这一刻他连朝阳也能看成夕阳,整个天地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回纥人与起义军联合了起来,一路就像蝗虫一般吞噬过来,密密麻麻的人将布哈拉城外的道路堵了个严实,而萨图克的人马抵达以后,布哈拉方面就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了
萨图克的精兵虽然斗不过张迈的精锐,但相对于萨曼,回纥健儿却是他们无法战胜的存
终于,东南角的城墙被伊斯塔的部下抢登了
“乱军进城了,乱军进城了”
奈斯尔二世的脑子一阵晕眩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哈米德,确定已经安全了吗?”奈斯尔二世问。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解苏城了吧。”宰相巴勒阿米说。
解苏,现在据说已经倒向大唐了。对于这一点奈斯尔二世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两个月前,奈斯尔二世派了一小支精锐部队突围,将儿子送了出去,尽管他对唐军迟迟没有来援颇有微词,但是如果要托孤的话,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东方是最不坏的选择――巴格达那边或许宗教文化更为相近,但哈里发这个时候哪里有力量能给予庇护呢
所以,他将一个儿子送去了解苏,而将另外一个儿子送去了巴格达。不过,送去解苏的那个才是第一继承人。
“投降吧,”奈斯尔二世流下了泪水:“不要再有更多的伤亡了。”长时间的围城已经将城内所有人的抵抗心都磨尽了,对于这一点,奈斯尔二世心里是清楚的。这个王朝的中坚力量――河中地区的波斯一族在文化与经济上是很优秀的,但自古就不能算很强悍的民族。在重重的压力与不可测的前景下,他们终于崩溃了。
尽管屏葛那边的经验告诉他们:投降并不意味着安全。可是有时候,意志崩溃了,就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奈斯尔二世不知道,就在他决定投降的那一天,郭洛正式进入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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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攻占之后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
汗血王座终于离开了碎叶,在五万大军的拥簇下进入怛罗斯地区。
张迈本来想让马继荣等率领大部队从灭尔基山道进入怛罗斯,而自己则带一众岭西旧部,走碎叶河上游,到达新碎叶城遗址,然后从沙漠进入灯下谷,最后抵达怛罗斯的。
这样走完全是一条弯路,因为前线的战局没有惊险,也并不要求张迈需要迅速前往,所以张迈这样做可以说就是要旧地重游――这固然是他有心感怀以往,同时也可以抚慰一下天策军的核心力量――岭西旧部,政治行为多过军事行为。
而且张迈认为,从新碎叶城到怛罗斯之间虽然是沙漠,却是一片岭西旧部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沙漠,只带领数千人往来的话,危险性应该可以降到很低。
可是他的这个提议,却遭受到了魏仁浦为代表的随军参谋团体的强烈反对。
“沙漠天险,人主岂可轻犯?元帅须知,元帅万金之躯已不属元帅一人,而寄天下之望岂可为怀旧之念而至亿兆生民寄望于不顾?”
马继荣也觉得理应持重,岭西旧部虽然蠢蠢欲动,然而他们也知张迈今时不比往日,哪怕碎叶沙漠的危险性并不是很高,但没有必要冒的险,还是不要冒的好。
张迈叹息了一声,终于没有坚持。他的这声叹息,不是因为这次去不了新碎叶城,而是知道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能进行像当年那样的冒险行动了。
天策四年暮春,冰雪开化,牛羊欢腾,赤缎血矛迤逦向西,在四月中旬到达怛罗斯。
张迈对身边的马继荣魏仁浦笑道:“我有生之年,行军速度之慢,无过于此”
魏仁浦道:“慢而能成功,虽慢何妨?虽说兵贵神速,但神速之兵损耗必多。”这时的魏仁浦比起去年又有不多,他虽然是儒生,但成日处在军旅之中,以他那过目不忘的才华自然掌握了不少军事上的理论与行军打仗的常识,而且都是和一线兵将交谈后得来的。
张迈点头道:“这说的也有道理。”
怛罗斯地区不像碎叶地区,有去年的休养作为恢复期,大唐的军队所到之处,处处都甚荒凉――荒凉还不可怕,有时候荒凉只是人类未曾进入,大自然其实有自己的一套调节系统,但由于连年征战,畜群对植被的损耗很大,以至于碎叶沙漠竟有扩大的趋势。张迈因下令,要在进入河中之后将这个地区半封闭起来,不进行农牧业的开发,同时将这个地区荒起来,只存怛罗斯、俱兰城两个聚居点。
这时候,前方已经传来消息――郭威已经与郭洛会师于屏葛城下,也就是说,西进的大军将可以通过宁远、西?一线得到补给。
大部队在怛罗斯地区停驻了十日,跟着继续挺进,路上就听说了布哈拉沦陷的消息。
又过五日后抵达白水城,张迈却未进城,他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印象,因抵达时刚好还是中午,直接继续赶路,又五天已经抵达屏葛,郭洛与郭威已在三日前将此城攻克,望见赤缎血矛,一起来迎。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萨曼的将军,郭洛道:“这是葛图十将军,西?的守将。他也是萨曼宰相巴勒阿米的侄子。”
葛图十跪伏在地,口称万岁――他到达西?的日子也不短了,因为要与宁远方面联系,所以也学了一些唐言――自天策唐军得势以来,学习唐言已经成了整个大西域地区的风潮,所有民族都认为这是最优雅、最高等的语言,会得唐言,无论是经商还是出仕都有大大的好处。
“布哈拉的事情,我听说了。”张迈叹息了一声,道:“我还听说,奈斯尔在亡国之前已经做了安排,让人将他的儿子送往宁远,虽然现在还在路上,不过你放心,等他抵达,我会好好照顾的。”
他望后面一张望,见唐军二郭的部将后还有许多西域部队,郭洛道:“我宁远军后,是西?的人马,西?的人马之后,是各族来归人马,共有十三万。”
张迈道:“区区一个萨图克,不需要这么多人。我接见过他们之后,郭将军,回头你作一下安排吧。”
郭洛其实也知道这些各族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十分有限,说是有十几万人,若是唐军万骑一冲登时溃不成军了,便知道张迈要收他们的心,却并不准时使用他们――召集起来这么多军队,也是很损耗军粮的。不过郭洛也准备留下一部分的部队,一来要从中挑选能打仗的人,二来不能打仗也可以作为后勤部队使用。如今的天策唐军,不但需要能打仗的精兵,而且出于威慑力的考虑,数量优势也是必要的。
葛图十又跪下,按照汉家礼俗磕头,说了一些波斯话,张迈问郭洛他说什么,郭洛道:“他说元帅天威降临,这一次打败萨图克是肯定的,只是希望打败萨图克之后,能够像旧唐一样,恢复波斯。”
张迈沉吟半晌,久久方道:“存亡抚孤,乃是我华夏的传统。”
翻译将这句话翻译过去以后,葛图十脸上现出了喜色,但张迈又道:“只是我记得老都护跟我提起,那撒马尔罕本叫康居城,乃是我大唐故地……”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停,翻译者翻译了这句话以后,葛图十忙磕头说:“我国复国之后,不敢以齐肩大国与大唐并列,从今以后,我萨曼王朝便是大唐属国,愿世世代代,为我新唐万岁陛下守疆。至于撒马尔罕――不,康居城,我们亦愿献出,我**民,本不敢望能保有整个河中。”
张迈微微一笑,说:“你们有这份心,那很好。不过康居位于河中中部偏西,若割入东方,布哈拉一带就小得恨了,而且南边解苏也已经不服萨曼王室,那样新国的疆域就很局促了,几乎就是一个城邦,我若这样做,外人仍然要认为我假惺惺,并无真心帮你们复国。还不如直接将萨曼吞并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多一点恶名。”
唐军到了如此威势,张迈到了如此地位,即便在外臣面前说话也甚无顾忌,这几句话说出来葛图十只是惧怕,却半点不敢露出不服的神色来。
张迈却又微笑道:“不过你放心,这个世界上两全其美的事是有的,等我灭了萨图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这时唐军已经深入到西域的深处,这个地方虽然曾属大唐,但统治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即便统治也并非郡县制统治,而是由大唐建立一个都督府(相当于是建立一个军事基地个都督府统治着一个或几个附属国,当年的宁远国与波斯都曾是其中之一,这些附属国拥有较大的自主权,而起其种族、文化都与中原大异。
平心而论,这里在汉朝、唐朝全盛时期虽然曾经是中华的势力范围,却不像天山南北一样属于华夏固有的疆域了。
且经过上百年天方教的异化,屏葛城这个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华夏的踪迹了。
到了这里,唐军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异域,包围在他们周围的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人,这种陌生是一种可怕的无形敌人,不是靠事前的调查就能够弥补时间上的缺陷。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作为游客张迈会觉得新鲜,但作为征服者有时候心中却忍不住会涌起一种不安――为此,不论是文臣如魏仁浦,还是武将如郭洛郭威,都知道必须处理好与当地民族的关系。
他面对着西方,那里无论是撒马尔罕还是布哈拉,哪怕还没有打下张迈也有绝对的信心。然而最难的是攻占以后如何守
如果只是打胜了一场仗然后就撤退回去,那就只是立下了威风,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或者对于后世子孙来说,未必有很大的实际意义。
“在这里分封属国,是正道。”魏仁浦道:“此处已属四封之外,地远难守。须得从俗而治,若由万里之外派驻官员,不出数任必出鞭长莫及之变。倒不如分封属国,威慑之以兵力,笼络之以姻亲,则可能结百年之好。”
郭洛却道:“不然,河中地方富庶,犹在碎叶之上,宁远与之一比就显得局促狭窄了,疏勒也都比不上这里,而且此处为西域核心,粮草丰足而且商路通畅。萨曼王朝在此根深蒂固,而且对我们来说,也不像于阗那般亲近,若是一朝分封,以他们的根基,不出十年必然自立。就算到时候驻军康居,我辈有生之年应该镇压得住他们,但我等这一代人老死之后,怕也难保被排挤出去。”
马继荣道:“但我们在河中全无根基,只凭着我们进入到这里的十几万人,要横扫河中容易,要统治他们却难更何况我们这些人马,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大部分都要回去的。”
郭洛道:“这些小族,就是在等我们东归啊。别看现在他们一个两个都磕头碰地向我们示忠其实也只是要在我们麾下图谋一个更好的地位罢了,只要我们的军力一撤出河中,他们的态度马上就会变的”
魏仁浦道:“但是此处离中原何止万里?就算是汉之霍去病、唐之李靖,怕也未曾到达这里,我军在这里总不能久居,既已明知不能吞并,为长远计,莫若分封。”
他是中原士子,虽然张迈如今的疆域最东也不过到达凉州,但在魏仁浦心中,他所要辅佐的旷代君王迟早是要进入中原的,因此他的视野坐标,是以坐在长安洛阳向西来看的,而不是将张迈的宝座默认在如今天策政权的中部――以这样的坐标来看,河中地区确实是太过偏远了。
“为何不能久居?”郭洛却道:“河中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就算有所驻军,也完全可以因粮于此根本就不费中原一粒米”
郭洛虽然以大唐子弟自居,但他生于西域,心中的帝国可不一定要在中原建都,因此视野与范围也就与魏仁浦大不一样
“不止钱粮问题啊”魏仁浦道:“军士远戍,如何能有恒心?从中原到这里,来回的路程经年,就算粮饷可以本地筹集,但一二代人以后,中原新军必以到河中远戍为忧患。”
郭洛笑了起来:“为什么是远戍?难道就不能让我们的军士在这里落地生根么?”
魏仁浦一怔,猛地想起西周分封殖民以经营天下的故事来――以他的智慧,非是见不及此,只是一向的中原本位思考方式,对他造成了一些思维上的盲点罢了,这时一听郭洛这样说,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魏仁浦低了低头,他已经知道郭洛的主张是什么,也认为这个主张和他心目中的新朝蓝图有很大的出入,却很难说自己心目中的蓝图就更加高明,如果是这两份蓝图一起摆在张迈面前,除非张迈本身的打算就倾向于魏仁浦,否则郭洛无论是亲近还是地位,都肯定能够占据绝对上风。
马继荣的见识深度不如郭、魏二人,政治手腕颇为高明,但恢弘大略则有所不如,但他也是个聪明人,这时已经隐隐揣摩到了二人的分歧,然而他却不说话。
张迈转问郭威,郭威迟疑着,终于道:“萨图克一战之后,西线未必便需要多少精兵。而东方正需要大量人马。精锐空悬西线的话,对东方会有影响。”
本来张迈问他的是眼前之事,但他竟马上就考虑到将来的东方
张迈却点了点头。
郭威又道:“不过,若以长久而论……则……”
“则如何?”
郭威道:“殖边者不必是精兵,甚至不必是兵,悍民乃至囚贼都可以的”
张迈一听,联想起后世西方殖民者的经验,猛的大笑了起来――虽然大帐之内,听得懂他这笑声的,不过三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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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地区由两大内陆河流域组成,一条是药沙河(今锡尔河),一条是乌浒河(今阿好河),萨曼王朝的精华地区就位于这两大内陆河流域中间乌浒河的支流那密河沿岸,萨曼王朝最大最繁华的五座城市??那密、撒马尔罕、贵霜、木鹿、布哈拉,全都位于这条支流的沿岸,因这个地区位于两河之中,故称“河中”。
天策四年六月,西域迎来了最炎热的季节,这也正是药沙河河水大盛时期,萨图克那边才攻克布哈拉,马上将战略重点转向东方,布哈拉局势未稳,他的大军一时无法东调,因此用的办法是派遣游骑兵巡河,主将是伊斯塔。
伊斯塔熟悉萨曼情况,又进入河中作战经年,可以说正是本土用兵。张迈、郭洛、郭威等唐军大将却都是靠着情报用兵,虽然说军中有不少向导,甚至还有许多河中地区的兵将,但是这并不能够抵消核心决策层没有本地人的缺憾,因此在用兵上显得比较谨慎。郭洛和郭威都认为,形势到了如今的地步,打败萨图克也不算奇功,要小心的反而是遭遇像赤壁之战、涛水之战那样由盛转衰、被人以少胜多的巅峰之败。
“如今我们身在异域,可能会水土不服,地理不熟悉,若完全依靠西键降降也有一定风险,补给线又长,将士屡胜之余都有了骄心,一旦被对方找到一个破绽,那就千里堤防,溃于蚁穴了。”郭威认为,现在天策唐军的种种特征,和赤壁之战前的曹操军有很多的暗合处,因此需吖要小心。
郭洛亦道:“我们是远来之军,这一百多年,天方国家的宣传是以天方教为正统,以大唐为外国,因此我们进入在河中地区百姓心中乃是侵略,对我们的来意还存着安心,十万大军可以是很大的兵力,但放到方圆千里之中却只是很少的人。
因此用兵宜乎谨慎。”
这时候,马继荣提出了天方教问遁贼?在河中地区,最大的问题就是宗教问题,这里和宁远、碎、疏勒不同,宁远、碎、疏勒在唐军进入的时候,都是刚刚确立起天方独尊政策不久,境内还有许多的非天方教徒,甚至天方教徒本身就有许多是刚刚皎依者,信仰并不坚定,因此唐军一推出宗教自由、宗教平等政策,非天方教徒就都十分拥护,天方教中的初皎依者也没什么抵触,张迈的宗教政策受到的压力就很小。
“可是,河中这里不一样啊。”马继荣道:“天方教在这里植根已近百年,百姓信仰天方教信到了几乎迷信的地步,简直认为自开天辟地以来,这里就是天方教的教土,所有天方教的一切他们都认为理所当然,所有跟天方教抵触的一切他们都认为是邪道、是魔鬼!我们若还要推行宗教平一政略,只怕会引起轩然**!”
张迈问魏仁蒲,魏仁浦道:“新立之国有两种治政,一是从俗而治,一是从正而治。”张迈问:“什么是从俗而治?什么是从正而治?”
魏仁浦道:“当年西周征服商朝,分讨列国,在离稿京最远的东方,安下了两个大国,一个是姜太公的齐国,一个是周公的鲁国。”
姜太公就是姜子牙,是周朝的开国承相,又是伐商的统帅,同时还是姜氏一族的首脑历史上姜子牙可不是那种“渭水遇文王”的白丁,而是一大族系的首脑,他和周文王之间的关系不是“知遇”关系,而是一种**联合,伐商的联军,就是以姬、姜两氏联合作为核心妈底。至于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这等亲近关系就不烦赘述了口
魏仁浦继续道:“西周初年,整个天下还未稳定,尤其是东方!而这时候周武王又忽然病逝,周公不得不居稿京摄政,而派了儿子前往封国鲁国,同时姜太公也去了齐国。但两人治理国家的手法却完全不同:姜太公是从俗而治,就是不改变齐国原本的习俗,因应当时的环境与民情,所以见效很快,三个月就回报稿京说齐国已定。周公的儿子到了鲁国,却是从正而治,就是用西周正统王朝的礼乐文化,一项项地教会了鲁国的居民,硬是将他们改造成了周人,因此整整用了三年,才算成功。”
张迈问道:“那么是从俗而治的好,还是从正而治的好?”
马继荣也读过不少书,见魏仁浦尚在沉吟,即说道:“姜齐从俗而治,见效快,而且其后齐国之强,与周同始终,为诸侯之长三百年,称霸春秋战国五百年!鲁则一直有名无实,从西周初期数一数二的大国,到春秋沦落为第二流国家,到战国已全不入流!因此齐政优于鲁政,更何需言?”
张迈也沉吟着,不置可否,又问魏仁浦:“你的看法呢?”
魏仁浦道:“若论齐、鲁的差别,确实是齐强而鲁弱,然而鲁国后嗣延绵不绝,几乎与周代同始终,齐国却自春秋而斩,进入战国之齐国已经被田氏替代,虽然还叫齐国,却已经不是姜齐,而是田齐了。鲁国虽弱,却衍为文宗,春秋以后道统全从鲁而出,儒墨两家都从鲁起家,声势之盛故不待言,汉家道统,主干也都从鲁文而来此是两周已灭,而鲁能存周道统正宗之故。当年则齐强面鲁弱,今日之山东地面,称鲁而不称齐。当年则齐盛而鲁衰,今日华夏文统宗鲁,而齐国之俗则泯于千年之中矣。”
张迈点了点头,魏仁浦又说道:“且当时之山东地面,虽与西周异俗,其实尚在华夏之内,乃是上古华夏之两大系,是统内之别。至于今日之天方,则全在华夏之外。若以齐**河中,不出百年,其必因俗自立,即便仍由元帅之子孙为王者,则元帅之子孙已是天方之王者,而不复为华夏之王者。军政之强弱为百年事,道统之强弱为千年事,族统之强弱为万年事!鲁政难成,齐政亦治,但仁浦以为,宁可先难而后易,而华夏道统不可失!”
郭洛喝彩道:“不错!是这个理!易俗之事不可留给子孙一?若我等都觉得难,那子孙就更不可能有魄力去做了!”
郭威也在点头,马继荣看看情形,也点头道:“魏先吖生想的可真是长远啊。”其实这是因他出身于阒,虽然本人已经效忠天策大唐,内心深处仍然有一种为藩自治的想法,不像魏仁浦来自中原,对汉家道统深刻入骨,因此想事情的方向不同。
张迈见臣下基本与自己达成了一致,而这个说法与之前的殖民思路也一脉相承,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慢慢进兵,咱们的宗教政策也都不变。
继续向西推进吧。咱们现在正处于上升期,一场仗的强弱胜败不算什么,但不能留下让子孙沦为化外的隐忧!”
唐军大军继续西进,一路上仍然主张宗教自由,以政权统御宗教,并不承认哈里发的神圣性,在政吖府层面将默丵罕默德视为与释迦摩尼、耶稣、琐罗亚斯德等宗教创始人相近的伟大人物之一。
这其实已经是天策政权对天方教的一种尊重,承认它乃是一个伟大宗教,伟大的形容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之一”!
天方教认为默丵罕默德乃是“唯一”,怎么可以是“之一”!
因此政策确定之后,果然激起了河中地区的剧烈抵触。
河中地区无数天方教坚定信徒愤怒非常,激进派更是跳脚狂怒,认为博格拉汗的宣传没错,这个张迈果然是来自地狱的大魔头,意图颠覆天方教的正统!他们将矛头一下子转了过来,对准了天策唐军!无数教民自发发动了起来,沿着药沙河埋伏,整个河中地区一下子变得剑极弩张,就连许多原本来投靠张迈的河中族长也都偷偷逃走了,甚至与萨图克暗中**。
更有一个族长在临走之前一把火烧掉了许多船筏,河中的战况一时间从天策唐军的绝对优势转为变幻莫测。张迈在碎推行的宗教政策河中这边不是不知道,但他们总以为到了河中这个元帅应该不敢也这样!
碎毕竟是新饭依的国土,有所“退化”也正常,河中地区的天方教传统却已经确立了上百年,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血液里流着真神的高贵血因,怎么还可以退化成卡菲尔呢?这对激进派来说,和退化为猪狗一样难受!对温和派来说,则是对张迈充满了失望。
原本在河中地区,只有激进派拥护萨图克,而这拥护中还存着几分猜忌一一山中永生者的代理人对萨图克是否真正是,还是有所疑虑的,可听到张迈到达屏葛之后继续推行碎的那一套而毫无“悔改”之意,所有激进派便自觉放弃了这种疑虑,认为张迈的威胁实在是大到亘古未有!全都紧密地团结在以萨图克为核心的回讫贵族身边,天方教与回讫族的结合空前地紧密起来,进入第二个蜜月期。
不但激进派,就是温和派和有很大的一部分转为支持萨图克??至少萨图克还承认天方教的唯一性啊!
至于最早投靠张迈的骑墙派,原本是看准了唐军必胜,现在看见这种形势也动摇了起来。至少就舆论来说,形势变得对唐军不利了。
萨图克从碎一路逃来犹如丧家之犬,虽然攻下了布哈拉却仍然算不上已经站稳了脚跟,直到这时才狂喜起来,对苏赖道:“张迈这次可大大失策了!他如果以西键兵马为先锋,以精兵为中间,不犯天方之俗,打着拥护萨曼王族的旗号一路扫到布哈拉城下,我们只怕未必有能力能正面将他们击退!现在却是犯了众怒!他自己造出个如此对他不利的时势来,这个时势却将造就我第三次崛起!”
苏赖却道:“大汗,还是要小心啊,张迈不是刚恒寡谋之人,而且麾下善于远谋者甚多,既然做出这种短期十分不利的决策,我看他已经做好了最惨烈的打算!”
“什么打牡”
苏赖道:“他既要光复大唐,那么恐怕即便屠尽河中,也在所不惜!”
周围包括山中永生者的代理人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萨图克转为沉默,但就在这时传来了消息:“撒马尔罕投降了!”
这时候药沙河西岸,那密、贵霜、木鹿、布哈拉都已经被萨图克攻陷,而最大的城市撒马尔罕则仍在坚持,但在六月初旬,坚守了将近一年的撒马尔罕忽然宣布投降,作为一座完整的大城市投靠了萨图克
布哈拉虽然是萨曼的首都,但撒马尔罕才是河中第一大城,在这个时代甚至可以算是超过疏勒、媲美巴格达的超级城市。这座城市的人口至今仍然超过五十万人!而且城市的周边还拥有能够养活这五十万人的农田水利设施!这是一个可怕的潜力!
萨图克听到消息后惊喜若狂,之前因苏赖的提醒而警惕的心放下了,忍不住大笑道:“真神佑我!真神佑我!张迈,你的武运就到这里为止了!”
唐军之中对这种变化内部也有人不适应,一些兵将觉得是魏仁浦这个腐儒误了事。有一部分人开始发出一种质疑的声音。马继荣也动摇了起来,对张迈道:“元帅,此事是否可以斟酌一番?在河中这个地方得罪了教民,对我们这一仗将大大不利啊!”
张迈冷笑道:“现在我们如此威势,受到的阻力都这么大,若是将来我们军力稍退,那还了得?形势越变得不利,就越说明魏仁浦的推断是没错的!这一仗必须我们要得到的不止是战场的胜利,更是要将河中地区的愚昧、专横连根拔起!”
“可是,我们可以先取河中,再推政策啊。等我们统治了河中,到时候要改俗不就更容易了么?”
“你错了!”张迈道:“我们所面对的,不是白纸一张的野蛮人,而是一群已经有了错误信仰的老旧民族。对敌人,用强容易,而且不算什么污点。对于统治下的国民,用强却反而难了口对外用刀是战争,战争但讲胜败。对内用刀就是屠杀了??屠杀是催发宗教发醉的最好温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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