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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txt下载

    天策大唐的疆域越来越大,而东西跨度大的情况也越来越明显。不说刚刚纳入版图的北庭、碎叶,就说故有的丝绸之路沿途,西部(宁远、疏勒地区)、中部(龟兹高昌伊州)以及东部(凉兰甘)哪怕是同一年的收成状况也完全不同。

    天策三年的收成,中部只是免于饥慌,西部平平,而东部凉、兰、甘三州却迎来了一个小丰年。

    凉、兰、甘三州本有隋唐时期留下来的水利工程底子,这两三年在天策屯田军的戮力下修复了八成,又兴建了不少新的小水利,在发展农业的同时政吖府又根据河西的地理情况,积极推广精细化的定居畜牧业,让不少番民学习半农半牧,从而大大提升了河西东部的肉产量。

    且这个地区临近中原,在过去三年中接收了许多的移民,再加上政吖府通过各种政策对隐户、逃户的挖掘,以及将番户编入汉户,到天策三年,凉、兰、甘三州的在籍户,比起天策军刚刚统治这片地区时多了八万户。

    以这样的户,基数和这样的水利设施,哪怕平年也可以得到大量的余量,这时有了一个小丰年作为加成,秋收之后,熟粮遍地,粮价大跌!郑谓趁势大收余粮,将中枢以及地方仓库填得满仓。

    除了河与定难也是小丰收,府州、麟州的收成也不错,而一河之隔的河东却是歉收。河东在石敬瑭的治理下底子不薄,太原以南百姓的日子只是过得较苦,尚可支撑,太原以北的百姓可就苦了。

    石敬瑭在天策二年秋冬之际出塞逃命,契丹人将之安置在了敕勒川附近,他临走之前几乎将晋北云、代诸州的百姓存粮都给刮光了。当初冯道曾建议调太原府存粮以济晋北六州百姓,再调绛、晋、汾三州存粮以实太原府库,却被李从阿所拒绝,在天策三年春季,最穷的十余万农民首先扛不住,眼看就要闹起灾变,冯道忙请李从柯下旨许灾民到邻近州县就食一一在古代运输能力有限的情况下,让灾民自己跑到有余粮的地区“就食”,对统治者来说比运输大量粮食前往灾区要方便得多。

    但李从坷顾虑到这十余万人一旦南下,契丹以及石敬瑭有可能尾随其后,以饥民为前驱??便下令他们渡河前往麟州、府州就食,又下令定难军与朔方军押粮接济一栅李从坷在太原的种种布置都是为了防范契丹与石敬瑭,因此要尽量维持这条防线的稳定。

    府州、麟州位于河套地区的豪强以折、杨两家为首,折杨两家久镇边陲,但对中原王朝有着极强的向心力!宿将折从远眼看灾民渡河,来问乃父一一折家家主折嗣伦该如何处置。

    折嗣伦这时年纪已经甚老,却未庸钝,他在麟州、府州都做过刺史,乃是当地之领袖,说道:“杨家是什么看法?其他家族又是什么看法?”

    折从远道:“杨家已经表态唯父亲马首是瞻。其他家族唯唯诺诺,但我看他们的神è,却是怕灾民涌入,耗了他们的积谷!而且他们认为晋北六州遇到了,到晋南就食才是正理,却到贫寿得多的府州、麟州来,都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因此有人建议巡河。”

    这“巡河“二字用在这里极其恶毒?瓠妓溆昧艘桓鲅沧郑??涫稻褪且?馑?坪樱?蝗眉19窆?叮??铀?嵌鏊溃19袢粑鞅嘉蘼罚?匀欢?灰??渌?胤接咳ァ?br>

    其时为五代,各地豪族割据自强,虽遥奉中央,但也不是事事都听从。府州、麟州若为自保而“巡河”,事后朝廷最多降旨斥责,却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具体的惩处。

    折嗣伦冷哼一声,道:“朝廷怎么想,非我们小小边族所敢议论!再说陛下既然已经下旨,咱们如何能够反驳?麟州府州虽在毒河西岸,但与晋北筋骨相连,子女嫁娶,亲若骨肉,自春秋时期,晋饥则秦济,秦饥则晋济一一早成传统,晋北有灾来到麟、府就食,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折从远道:“那我们不巡河了?“

    折嗣伦道:“这等断子绝孙的事情,如何做得!再说我们若不开纳,晋北必乱无疑!如今契丹虎视眈眈,晋北不可轻乱!”

    折从远甚有远见,说道:“我麟州府州,积谷虽然不少,但是这次来的灾民太多,真要养得他们到秋收,只怕懈元气大伤。再则如今到了河边的都还是寰、朔等靠西州民,我们若尽量接济,靠东的云、蔚诸州听到消息一定又会涌来!孩儿只怕到时候我们就应接不暇了!”

    折嗣伦道:“虽然如此,却也得尽力而为!”又道:“这两年朔方、定难的收成都不错,朝廷又有圣旨下来要他们押粮来援,我们一边安抚饥民,一边向问粮吧。”

    折从远道:“朔方张令公素怀仁义,他手下文武臂膀又是我折、杨子弟,向他们问粮成算很大,定难乃党项杂种,数十年来托名忠诚,实务割据!要他们押粮来救我汉家百姓,只怕甚难!”

    折嗣伦沉吟道:“且自尽力而为,若实在支持不住,再向朝廷请旨。”

    张希崇收到后唐的圣旨以及折嗣伦的书信后,马上表示会尽量押粮前往,李彝殷拿到书信后却召集家臣商议,他的叔叔李仁贵都道:“汉人要削平咱们定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今他们眼看有乱,我们正好作壁上观,趁机取事,哪有真个取粮去赈济的道理?怕只怕这边我们取了粮食去赈济,回头粮仓空了,朝廷就正好趁虚而入来攻打我们呢!”

    众族长都道:“不错不错!这是朝廷的阴谋,不可上当!”

    李彝殷却道:“我却不这么看,现在晋北遭灾,虽说是,但朝廷既然下了圣旨,我们若不响应,只会给予他们起兵攻打我们的借口!”

    李仁贵道:“那也容易。咱们就弄几十车粮草去应年景,也就是了。”

    李彝殷沉吟道:“若是如此,朔方张希崇、府州折从远必然惊我们奸诈!”

    李仁贵笑道:“他恼任他恼,咱们只守住夏州无恙就好。”

    李彝殷左思右想,说道:“那也不好。

    我却有个主张!”当下先将府州方面的使者安抚住,却派了人快马驰入凉州向郭汾哭诉,说晋北遭灾,饥民向西就食,朝廷下令定难押粮前往救济,只是定难地小民贫,无力接济,因此来向凉州借粮,希望夫人成全。

    郭汾一听,忙召集众大臣商议,杨定国一听马上道:“小唐朝廷与我们虽有争竞,但终究还是盟国!何况百姓何辜!春秋时列国割据,却也灾年不禁祟,我河西既有志为大唐正统,便不可视晋人为外。再说李彝殷遇到这种事情,不去求洛阳而来凉州,那就是暗含内附之意??咱们若是响应了他的请求,那就会无形之中加深双方的主从关系,也是有好处的。”

    他的意思,是要进行接济了,诸大臣也都认为应该。

    鲁嘉陵道:“虽然如此,但现在晋北终究还属小唐,咱们要救,也先等洛阳那边开口。“

    郭汾沉吟道:“凉州离晋北千里迢迢,料李从坷绝不会自损体面开口来求我们,一来一回,到头来还是将事情耽搁了。而且若让李从阿公开拒绝了,我们反而不好做事。

    咱们若是要拿此事去与李从河讨价还价,自要洛阳开口,现在既然是要去救晋北百姓,与李从柯何干?”

    鲁嘉陵便不再说什么,当下郭汾便郑渭想办法。

    这个时候还是天策三年舂,天策大唐境内中部粮价高企的问题还未彻底解决,东部虽有余粮,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运,郑渭想了想,就许了个诺,让定难军尽量接济,等到秋收之后,凉州这边会尽数弥补给定难。

    鲁嘉陵听说后道:“若是这样,只怕党项人会以为我们也在跟他们扯皮。”

    郑谓道:“你有什么主张?”

    鲁嘉陵道:“待我派一些人去监督他们押粮吧。一来将账目理清楚,别给党项人私吞了。二来咱们办事认真,也是让党项人知道我们是有诚信要补还给他们的。”

    郑谓道:“大善。”

    当即回复了李彝殷,凉州的使者到了夏州后,李仁贵等都道:“汉人果然奸诈,打这样的白条!”

    李彝殷却道:“那又不然,如果他们只是推托,可就不会还派人来督粮了。张元帅素来讲信用,我料他不会克扣我们这点粮草。”力排众议,答应了府州麟州的使者。

    府州麟州的使者眼看党项人拖了又拖,原本以为他们是不会奉旨押粮了,哪里想到最后李彝殷竟然借出了大批的粮食,连折从远也大感意外。

    在折杨两家的主持下,府州麟州对灾民的接济工作有效地进行着,果然不出折从远所料,云蔚诸州的百姓听说这边赈灾如此热心也都往这边涌来!

    到了四月,聚集在府州、麟州的灾民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万。

    幸好有朔方、定难的粮食源源东运,再加上府州麟州本身的积蓄,总算熬过了最困难的时节。

    郑谓也没等到秋收,中部的粮价问题缓和之后,恰好凉州冬小麦也收成了,他马上分批拨出粮草来运往定难,李彝殷大喜,接了新粮入仓,对众党项族长道:“我说天策军能守诺的,如何?”

    党项族人也都服了,

    不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晋北天策二年冬天遭了,到了天策三年又遭了天灾这一年晋北歉收,这里头有天时的不利,同时去年晋北的战争也是造成农田失期的原因之一。

    偏偏这两年漠南地区的草势长的也不好,所以胡马南下的势头也凶猛了起来,大部队还克制着,小部队却常常越过衰败的长城南下!甚至石敬瑭也派了军队伪装成胡马窜入雷公,?毗一方面是劫凉粮食,一方面则是打乱李从坷在晋北的部署!

    这样一来,晋北六州便雪上加霜!

    秋收之后的河西一片欢腾,河北一带去勒紧了裤腰带,河东南部还能支持,至于晋北则市井萧条、农村饥桂。

    滞留在府州麟州的人还没回来,因听说府州那边有饭吃,到天策三年秋天又多了十余万人向西涌去。

    这一来,别说折家、杨家,整个府州、麟州便支持不住了!

    府州麟州“巡河”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折嗣伦也弹压不住的地步!折从远也晓得,一旦让这十余万人渡河,整个府州、麟州都将被拖垮!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了。然而李从柯的答复,却是让他们继续接济!

    折从远可有些怒了!对折嗣伦道:“二州之地,如何养得六州流民?”当下上表陈情,冯道在洛阳也觉得单靠府、麟无法完成此事,然而他更明白李从阿对于晋北是另有打算!当下命彰武、保大向北输粮,若有整个陕北来接应晋北,则此次难关应该可以顺利度过。但彰武、保大接到圣旨之后却都阳奉阴违,只是弄了几十车杂粮到了边境上敷衍了事。

    朔方能力有限,张希崇也没办法了,党项人也都觉得那是一个无底洞,李仁贵道:“如今府、麟二州已有饥民十余万,若再来十余万,怕不就是二三十万人!晋北的形势可看不出来年就能好转,若是他们继续滞留,我们怎么养得起他们?“

    李彝殷却笑道:“过去半年,我们虽然输出了不少粮草,但那又不是我们在接济!这趟好人做起来,花的是别人的钱粮,怕个什么!”

    当下又向凉州派出了使者。

    天策中枢眼看他们又来,郑渭道:“咱们今年丰收,余粮足以养百万之众!这三十万人倒也还接济得起!不过他们毕竟是在小唐境内出事,咱们越境帮李从坷养民,这等好事可不能做得太频繁了!”

    杨定国瞪了他一眼道:“若依你说,那不救了?”

    郑渭笑了笑,道:“救是要救,不过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让李彝殷做这个好人,我看这次咱们还是派人直接去跟折、杨两家谈谈吧。”

    鲁嘉陵看了郑渭一眼,道:“这件事情,要不我亲自走一趟吧。”

    注:春秋时代有个政治传统,列国虽然争霸,但邻国若遇灾年,诸侯一般不敢禁止本国谷物出口,也不敢作为取胜的手段来进行威胁,因为若这么做则会被天下所侧目。

    《书海阁》.

    鲁嘉陵领了决议,得到在外的便宜行事权,出得门来,整装便发。

    他出身疏勒大昭寺,疏勒大昭寺有一个非常奇特的传统——鲁家嫡系通常都先娶妻生子然后出家,出家之后便恪守佛门教统,这是在特殊时期延续安西疏勒镇血脉而形成的习俗,所以鲁嘉陵在十四岁时就已经娶妻,十七岁出家时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之后随着安西唐军的进入,张迈觉得这种传统对鲁家的妻子们很不公平,而且新形势下也已经不需要这种习俗,便与大昭寺的主持高僧商量,逐渐废除习俗——一部分僧人还俗进入政府,鲁嘉陵就是其中之一。

    还俗之后的鲁嘉陵先后在龟兹、高昌、凉州重建家庭,但他的妻子也已经皈依佛门,虽未出家却也在家修行,两人处得甚淡,而鲁嘉陵也还保持着出家时简朴的生活习惯,出门十分简便,收拾了几件行装,带了人就走。

    这次东行薛复派了两队汗血骑兵作为护卫,人数虽只百人,但宝马轻裘,十分威武,李彝殷的使者出使过几次凉州,甚知鲁嘉陵作为凉州留守三大臣的地位,不管心中还是脸上都十分敬畏。一路上好生奉承,常不经意间地讨好鲁嘉陵。出城后就指着人来人往的商流大赞,又说:“能子凉州居住的百姓,那都是前生修来的福分。这里可真是人间乐土啊。”

    鲁嘉陵笑道:“凉州重建市井也不过数年时间,怕还当不得你这样的称呼。”

    “虽是只有几年,但如今天底下又有哪里比得上此间呢。若凉州还不算乐土,又有哪里算乐土呢?”

    鲁嘉陵微微点头,他是掌控情报的天策军首脑人物,消息灵通,遍知成都、洛阳、江南、契丹的情况,虽知这个使者是在讨好自己,去也觉得这赞美太过。

    凉州地区自汉及唐数百年的经营,根基十分雄厚,近百年虽然祸乱不止,但根底仍在,天策军进入之后并非在一片蛮荒中重新建设,在进行水利重建的时常发现许多干渠基座都还存在——而这些恰恰是工程最大最难的地方,屯田的军士常常只是加以修复、清理,或者重建断了的部分然后就可以重新启用。

    至于大唐建起来的官道那就更不用说了,顾炎武在明末的时候考察各地,还发现许多地方仍然在用唐朝的交通干道,如今离李唐灭亡未远,官道设施基本未损毁,水利是农业的保证,官道是商业的保证,有了这两项根基,天策政权的发展就显得水到渠成。

    然而这些根基还只是硬件,真正让天策政权傲视群雄的,还是张迈及其部属所建立起来的军政体制与风气。

    如今的几大强国之中,契丹是得了大唐文明的一部分,后唐与后蜀则是对唐朝的各种体制有所继承与恢复,不过即便以后唐来说,其军事、政治体制相对于大唐全盛时期那是粗疏得多了,相比于唐朝那是严重退化。君主只要税收莫征收得让人活不下去,军阀只要杀人莫杀得十室九空,老百姓就烧香拜佛了,至于官场风气更不待言——五代时期官场风气极坏,最高层面还有像冯道这样第一流的人物在,但掌控整个庶政执行部分的官僚却都烂到家了。还有李从珂的军队,哪里有可能奉召去屯田建水利?就是让他们去打仗也要先将价钱(犒劳)讲好呢。

    至于天策政权则是在张迈的领导下,一方面引入了后世的一些更先进的理念,一方面参考西域各国的优点,同时结合各地的具体情况,在税收制度、户籍制度、治安体系、征兵体系、保障体系比起唐朝的体制来都有所发明创新,就其政治气象而论已隐隐有超迈唐朝的趋势,这一进一退之间,天策政权在政治体制方面可就比后唐强得太多了。

    石敬瑭号称勤政爱民,也不过是少些剥削、在政策上鼓励农桑而已,哪里像张迈这样非常积极地对农业进行投入,设立专门的部门进行选种、造肥、除虫、除草等方面的研究,并落力地派遣各种老于农牧的农民、牧民将种种成果推广出去呢!

    因此天策治下不但商业得益于丝绸之路而有了迅速的发展,就是其农业也欣欣向荣,百姓一方面得到了农业技术的指引,一方面获得了相对充足的田地草地,又觉得税制合理,天策境内没有军阀的割据,贪官污吏出现的比例也远较中原为小,因此家家户户都戮力耕种,在几年后的今天,其农业收成已足令中原艳羡,李从珂在收到这类情报之后常恨上天太也眷顾张迈,却不晓得这背后这个新兴的国家内部,其军民流了多少的汗水,做了多大的努力与牺牲!

    连李从珂都羡慕河西,定难军的党项人就更不用说,李彝殷的使者其奉承话其实也是出自真心。

    使团出了凉州城后不久,便见前面有一大队人马走近,前面来报说是曹元忠,鲁嘉陵心中一动:“是他回来了!”

    曹元忠是国戚,鲁嘉陵却也是安西四镇疏勒镇的后裔,各有一派势力,曹元忠身为上将军,鲁嘉陵却也是东方留守大臣,身份不相上下。

    双方便在道上相见,鲁嘉陵道:“将军远行归来,一路辛苦了。”

    曹元忠受了这次磨难,又走了数千里的道路,交接了后蜀等外国君臣,气度又沉稳了几分,他才回来,虽已听说自己名列新的留守团体,却也不敢怠慢了刚刚从凉州出来的鲁嘉陵,还礼之后道:“鲁枢密何往?”

    当日张迈接受了张毅与魏仁浦的主张,改天策府长史为中书令,以张毅为中书侍郎,主掌政府,又设立枢密院,主掌军事,鲁嘉陵也隶属于军事系统,为枢密院副使,在唐朝这个职位也只是负责军事情报与机密情报,如今却是军事系统内部地位极高的文官了。这个职位算来也是个新官。

    鲁嘉陵一听就知道曹元忠虽然刚刚回来,却早有人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他了,笑笑道:“将军从外来,我却刚刚要外出。”

    曹元忠道:“是往洛阳去?”

    “不是。”鲁嘉陵道:“这里是道上,不好多说,将军入城之后询问便知。”

    曹元忠便不多问了,只是祝道:“鲁枢密一路顺风。”

    走出了一段路程,随行的悟真对鲁嘉陵道:“曹氏竟然回来了,可别在我们外出之时,他却兴风作浪。早知他要来,叔叔这一趟就不该出来。说不定我们走后凉州会有什么变故。”

    他也是鲁氏子孙,年纪比鲁嘉陵大,却比鲁嘉陵矮了一辈,虽未还俗,但天策军自并疏勒以来多有起用和尚的,因此政府之中有一些光头的存在,这也算特殊时期的一个奇景了。

    鲁嘉陵却道:“不然,我虽不知道曹元忠是今日到,却也知他是在近日回来的。其实却也不必担心,如今凉州大势已成,就算曹元忠回来,也只能顺势而行。倒是东面可能要出事。我年纪轻,又不像杨易都督他们般有那样显赫的战功,虽有鲁家的背景,这个枢密副使做的也有些勉强。这次东行若能立一场功劳,对我族往后稳住脚跟大有帮助。”

    悟真点头称是,他虽未还俗,儿子也快成人了,鲁家虽然比不上郭、杨,却也是第一流的家族,且在宗教领域根基深厚,目下稍弱于郑家那也只是其家族代表人物鲁嘉陵地位不如郑渭,这种形势的改变不用改变两个家族根基的对比,只要鲁氏出一个子弟做到更大的官就够了。

    使团出了凉州后并不前往兰州,只是沿着长城旧址走到黄河边上,一路都有天策唐军的军防驻点,渡过黄河之后,就是朔方、定难与河西的交界处——这种三不管地区本来治安最乱,但自从党项人暗臣天策以后,天策军在这里的势力便占据了绝对优势,虽然薛复并未派兵马截断朔方与中原的联系,但如果有需要,天策军完全有能力将朔方变成一个孤岛。

    不过这一切仅仅处于“可能”而未发生,凉州留守的军政大臣明白张迈的心意,对于张希崇采取的是拉拢措施,并未主动挑衅,相反还向这边伸出了橄榄枝,因此有一条商路从凉州通往朔方灵州城,将之纳入成为丝绸之路的一个旁支,来自河西的商人甚至走得更远,有的冒险进入套上地区与草原部落做交易。

    张希崇他治理边疆是一把好手,权力**不强,本人却比较渴盼那种有着较浓郁文化氛围的生活,在未能回中原的情况下,对来自凉州的各种书籍、古玩无法拒绝,再说河西商业力量的输入对改善朔方的经济与民生也有帮助,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便顺势而行。

    张希崇是一个军政两能的大才,朔方本是一个烂摊子,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农牧业都变得十分兴旺,因此在朔方、定难、凉州之间的三角地区,一个为三地政府所默认的交易场便存在了下来,这里是黄河的支流——蔚如水的中游,商人们叫这个没有城郭的市集做萧关——唐朝时候的萧关就在这不远,不过早已废弃。

    萧关虽然不能和兰州金城相比,却也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去处。

    鲁嘉陵才渡河,李彝殷就已经收到了消息,鲁嘉陵是留守大臣之一,李彝殷没想到天策军对这件事情会如此重视,竟然带了二十几个随从,直接赶到萧关来迎接。

    萧关地区的治安由本地三大民间帮会和五个家族共同维持,这三帮五族背后自然都有天策、党项、后唐的势力撑腰,鲁嘉陵和李彝殷进入后自各有地头蛇来接引,两人在萧关的一座客栈中相见,李彝殷便行天策式的军礼,鲁嘉陵看了内心高兴,口中却道:“李将军何必如此客气?晋北灾民的事情,可有劳了。”

    李彝殷道:“说起来粮草都是凉州出,我们只是出点搬运的力气。夫人与诸位大人如此仁义,令人敬佩,我党项虽然是后起末族,但诸位做这样的义举,李彝殷又怎么能不附骥尾?”

    鲁嘉陵道:“定难军上下入华已久,族中老小多通唐言,其实也不用时时以外族自居,只要将军对我们元帅不见外,我们元帅对将军自然也不会见外。至于晋北百姓与我们份属同族,有同胞之亲,他们遇到了灾难,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岂有不尽力的道理?”

    跟着说明了自己要借道前往府州的来意,道:“今年凉州兰州收成不错,预计库存余粮养百万之众也不在话下,但这样多的粮草,我们终究不能不闻不问地就送出去,因此要往秦北一行,问问府州、麟州的看法。”

    李彝殷盛赞鲁嘉陵仁义,连称将尽力配合,当下接了他入境,一路上的态度就像边将迎接钦差大臣。虽然使团乔装成了商队,但仍然瞒不过张希崇的耳目,灵州刺史杨泽中来与张希崇商议,张希崇道:“天策对朔方、河套非无野心,只是如今张龙骧在西面未回,据最新的情报,似乎张龙骧还要继续西进,按理说,天策军便不会在这种时候向东用兵。此事尚无须过度反应,且看看如何再说。”

    杨泽中道:“今年天策又迎来了丰年,他们开疆拓土后的虚弱期已过,声势又高了三分。怕就怕天策军又有什么诡计,党项人又暗中搞鬼,截断了朔方与中原的道路,那我们便会被他们所困。”

    张希崇道:“我料薛复还不敢仅凭一己之力就向我动手——他虽然也是西域名将,手中有兵有粮,但他布防的地方也比我大得多,未必抽得出足够的力量来攻我朔方。而且当今的意思,还是要先收石驸马。石驸马这心腹大患未解决之前,当今是不会支持我们在西北大动干戈的,因此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只能从缓。”

    石敬瑭人已经出了雷公口,这段时间号称不断与契丹攻占互有胜败,正处于拉锯战中,塞外烟尘滚滚,李从珂派出人去都被契丹游骑所杀,而且契丹的游骑兵有几次三番逼近晋北,跟着又被石敬瑭的人马逼退。李从珂心里虽然认定石敬瑭是在搞鬼,却也没法得到确切的证据,因此石敬瑭虽不归朝,却又继续向朝廷要粮。而河东民间则有不少人相信石驸马是出塞捍敌,若不是石驸马在,只怕契丹人早就兵入河东了。

    对于这个大环境,杨泽中自然心中明白,眼下从晋北到漠南,李从珂与石敬瑭之间还处于政治斗争当中,尚未撕破脸动手!张希崇的地位不如他们两人,在这件事情根本无从插口,只能在这个大前提下设法周旋。

    当下张希崇一边广派间谍,以监视天策军使团的行动,一边准备好兵马,以待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第一三八章晋北巨变

    府州。

    折从远看着黄河,心中满怀忧虑。

    不过这时他忧虑的已经不是灾民,而是黄河对岸的局势。

    从漠南到河东,今年的年景本来就不好,晋北尤其麻烦――这里除了天灾之外还有**所以本来的小歉收也变成了大荒年

    如今已经快冬天了,夏秋之际,饿着还能顶一顶,一到入寒冬,肚子里要是没点东西,不饿死也得冻死

    天策三年的这个冬天,对晋北来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过

    石敬瑭仍然在塞外哭穷,演着他那一套折从远看了都皱眉头的好戏,而晋北的许多百姓在某种舆论惯性的支配下,还仍然支持着他们的驸马,觉得朝廷对驸马太也苛刻,既要他御敌,又不给粮草,实在是有些过分。

    晋北地方上的豪强也不断向洛阳太原哭爷爷求奶奶地求告粮草,希望朝廷看在民生维艰的份上给予赈济。

    可是,太原方面却是一粒米也不发出来

    所有的这一切,折从远都觉得朝廷是失算了

    这种扯皮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最近然后整个形势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半个月前片混乱中,张敬达忽然进驻云州

    在太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他,在未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率领精兵进入晋北他跟着召集晋北六州军政官员以及本地豪强,将数百人聚在一堂,问责他们治境不力以至于百姓流散之罪

    所有本地豪强看着这位风雷般猛力的大将军都骇然了一个个像狐狸见到老虎一般不敢动弹

    虽然河东地区在石敬瑭的统治下已经有多年,让他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但张敬达本人也是出身晋北,这里也是他的老家,可以说他在这里也是有根基的,在进入之前又做了多方面的工作,加上奉了君命、名正言顺,因此一旦领兵进入,马上就掌控了绝对主动权。

    众官员和地方豪族在他的问责下无不战战兢兢,当然还有极少部分人不识时务地出言顶撞,他们还要扯皮,可他们没想到,张敬达这次来是没带好脾气的

    “从太原出发之前,陛下已许了我便宜行事”

    张敬达冷面盯着他们,忽然喝道:“尔等内虐百姓,外结胡虏,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这几个豪强眼看张敬达给他们安了这样一个罪名,正要辩论,一队刀斧手已经开了进来,将这些人押了出去,毫不客气地当场行刑

    这一见面杀震慑了全场

    跟着张敬达以株连罪将所有亲驸马派或杀或撤,动向不明者二百余人也都扣留在了云州,名曰助防,让他们给家里报平安而不令他们回去,只是赦免了四百多人里的不到百人,或者让他们回去整治地方,或者让他们去巡视诸州,或者让他们去安抚百姓――折从远在得到消息之后仔细琢磨,发现这一百多人里头有一半都来自代州――而那里正是张敬达的老家其他人很显然也是亲朝廷派。

    这其中有一个蔚州的豪强之前称病未到,听到消息后更是据堡自守,他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大军兵临堡前,一场大火烧起,两日就将这个堡垒拔了

    “首恶诛除从犯尽数发配登州”

    雷厉风行之下,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张敬达就已经将整个晋北牢牢握在了掌心他采取的是重点防御的措施,将兵力重点布置在了大同府各地,以防北虏,同时将亲朝廷的豪强提拔起来,安置百姓。

    那些被张敬达拿掉的豪强家族,其家产都被抄了出来,竟得存粮三十万石张敬达将其中一半散与百姓,另外一半充为军资这时晋北的中下层百姓已有一大半寄食于黄河西岸,还留在晋北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这批粮食一发下来,省点用的话,也足够帮留守晋北的百姓过冬了

    晋北的百姓对张敬达过去半个多月里的惊人之举本来充满了怀疑乃至不满,但粮食一发下来他们登时改了心思,对朝廷感恩戴德起来,并破口大骂那些不顾灾荒还在囤积粮草的豪强们。与此同时,也让他们对石敬瑭的动向怀疑了起来。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张敬达又查出了几条秘密出塞的粮道这些粮道都是晋北豪强和塞外的私通许多证据都表明如果,晋北的豪强们就是通过向朝廷要粮以及压榨河东百姓,取得粮草,然后通过这些粮道接济石敬瑭。

    尽管折从远自己也相信晋北的部分豪强肯定和出塞的石敬瑭有联系,但对这些粮道是否存在还有疑问,因为这些证据来得太快太明显,因此折从远怀疑这是张敬达在栽赃

    差不多与此同时,太原的粮草也一批批运了出来,运往大同,但是,这些便都是军资了。

    晋北六州虽然市井萧条,但这种简单的社会生态反而更加适合进行战争,尤其是最北面的大同府,各个军事要点几乎都防范森严,张敬达的帅旗甚至直接插在了雷公口,冬天的第一场小雪飘下时,整个河东与漠南的局势都完全颠覆了

    河东,已经不再是石敬瑭的河东,而是朝廷的河东

    折从远看着滚滚黄河,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画面――洛阳的龙椅宝座上,黄帝李从珂看着来自晋北的禀报,笑得合不拢嘴但是,折从远又马上回过神来――洛阳方面是胜利了,可是府州这边呢?

    这边还有一个沉重的摊子啊

    折从远看出,李从珂这次是准备一次性解决掉石敬瑭这个后患

    晋北的一切,在未来的至少一年里都将以军事、政治为纲至于民生与百姓都要靠后,所有可能造成晋北混乱的因素都必须排除。

    在石敬瑭的首级送到洛阳之前,这个地区将成为一个用兵要地

    张敬达已经传来了知会,要折从远不许放灾民渡河回家。

    “一切等明天开春以后,另行通知”

    也就是说,朝廷是要河西诸州来负责这个重担了

    如果放三十万人回去,这三十万人能否迅速成为晋北防御的辅助力量难说,但那个消耗之巨大却不言而喻

    而且三十万居民忽然涌回,也很容易会造成混乱,让敌人有机可趁

    本来到河西来就食的晋北百姓,听到晋北宁定的消息之后是有回家的想法的。

    国人本来就恋土何况冬天来了,总得回去过年啊在缺衣少食、无瓦遮头的异乡流浪算个什么事啊

    许多人认定,既然朝廷已经表现出了爱民的意思,自己回到家去,朝廷总不能让自己在老家饿死吧。

    因此就算张敬达发出了禁令,灾民们也会有一股很强的内动力要回去

    但张敬达的一个幕僚却想到了这一点,便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要折从远将这一段黄河沿岸的所有船只全部凿沉

    尽管很不情愿,折从远还是下了命令:“砍”

    从黄河拐弯处到一直到定难军界,所有的船只木筏都被拖了上来,用斧头砸成粉碎。然后搬回去发给了灾民,给他们做这个冬天取暖的木料

    看着这些木料,看着折将军提前送来的“温暖”,三十万灾民哭笑不得。

    而这时折从远更是内心苦笑

    赈济灾民的粮草,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怎么着也不可能度过这个冬天何况过了这个冬天之后,三十万人就能回去了么?

    因此最保守估计,还得至少准备三十万人半年的粮草

    这个数字就是对掌控了整个中央皇朝的李从珂来说也得头皮发麻,更别说折从远了

    “可恶”

    折从远并不是骂李从珂,这次朝廷方面本来并不是让府州、麟州单独负责这三十万人的,而是让整个秦北与朔方一起来负责。但是,李从珂能够有效控制的区域,其实没有他名义上的疆域那么多。他的政令出了洛阳之后,是否能够施行就要看地方势力是否配合了。

    府州、麟州尚武而强悍,但并不富有,比府州麟州更加富裕的延、丹诸州都响应聊聊,反倒是党项人所控制的定难在这次的事情上出了大力气

    不过,党项人为什么这么卖力呢?

    折从远不是傻瓜,他自然早就看出,党项人卖力的背后,有着另一股可怕势力的存

    “将军,令公请你回去”

    “船还没凿完呢”

    “有急事家里来了客人是从夏州来的。”

    折从远有些凛然,马上将凿船之事交给副将杨仁,但家人又说:“令公请杨将军一起回去。”折从远却又有些愕然了,却只得将军务交给都尉,跟着和杨仁飞马赶回家去。

    路上马蹄踏踏,府州初冬的第一场小雪也下起来了。

    瑞雪兆丰年,府州麟州的冬小麦都已经种下了,有雪被盖着,对来年的收成会是好事。

    但是北风加上雪花,那种寒冷却会让没有家的人更加难以生存一片雪花掉落在折从远的肩膀上,很小很薄,却让折从远蓦地感觉非常沉重。

    “怎么办呢?”

    一路上折从远都充满了忧虑,三十万人的性命啊,似乎都压在自己的肩头上他的武艺足以力敌百人,但是武艺再强,也没法凭空变出一粒米来啊

    进了家门,早有家人将大门紧紧关上,氛围之紧张谨慎更是让折从远诧异

    入厅后折从远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杨仁的父亲居然也在不过,也有几个陌生人,但看样子并不像党项。

    除了折杨两家的核心人物和那几个陌生人之外,大厅中就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折从远和杨仁分别拜见了自己的父亲后,折嗣伦才指着客人说:“见过凉州的客人,”

    凉州?

    折从远和杨仁都微微吃了一惊

    凉州虽然一直是华夏故土,但是现在是什么地方,当今天下谁都清楚

    天策军

    难道是天策军派的人来?

    天策军怎么会派人来?

    折嗣伦的表情十分凝重,但对那几个客人也十分客气,替折从远介绍说:“这几位都是凉州的贵客,这位是凉州的枢密副使,鲁嘉陵相公。”

    枢密副使

    折从远和杨仁更是心中暗惊

    府州麟州是后唐面对契丹的前哨,和天策军并不接壤,所以不像朔方那样对凉州广派间谍,从职务上来说折从远也没有义务去细细了解天策军的状况。

    可是天策军近年实在是太厉害了

    声威之盛直有虎吞天下之势,所以由不得天下人不注目,再加上折、杨两家在朔方都有子弟,所以也就知道了许多天策军的情况。

    枢密副使是多大的官折从远心中清楚,而鲁嘉陵这个人折从远也听过天策与后唐还是对等大国,以此类推,则鲁嘉陵的地位是远远高于折从远的

    不过对方毕竟是外国大臣,折从远和杨仁不好跪拜,便只是行礼。

    鲁嘉陵也还了礼,笑道:“两位不必客气。杨信、折从适两位在甘陇效力经年,北庭一战更是威震胡虏,名扬天下,如今已是名列将军,以他二位的功勋威名,假以时日便是上将之位也指日可待咱们算来也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折从远和杨仁同时全身一震,对望了一眼,一时都想不明白鲁嘉陵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来到秦北,为的是什么

    折从适(徐从适)和杨信入凉行事,他们两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弟弟的资质原本是不错的,折从适和杨信之后的成就,是在原有资质上加上际遇才产生的突变。但当年才出发时,他二人在府麟却还不算什么人物。入凉的初衷也是折杨两家让他们去历练历练,谁知道后来事态的发展竟然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北庭一战,天策大唐以一敌二,同时挫败了契丹,重创了回纥,为汉家子弟大大争了一口气哪怕是天策军境外的中原地区,也有不知道多少汉儿对此高声叫好自中唐以后,汉人有多少年没有这等威风了

    因此在北庭大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杨信、徐从适之名也早就随着北庭大捷而响遍了中原虽然杨信之名太过普通,徐从适又变了姓,所以暂时还没多少人就联想到秦北折杨两家来,但是折家杨家却是心里清楚得很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折杨两家的心情可说是矛盾之至

    一方面,北庭大战是以汉克胡,从整个华夏的视角看去那无论如何是好事,将来就算天策军和后唐生了矛盾,汉家史书对这场战役肯定也是要大书特书,折从适和杨信也将因此而彪炳青史连带着折杨两家也脸上有光折嗣伦和杨家的核心人物,也以出了这两个子弟为荣耀。就连杨信留在了老家的妻子,也在听说此事之后大感欣慰,觉得这些年为丈夫苦守是值得的

    但是兴奋过后再回想,折杨两家的知情人又无不背脊发凉

    他们也算对天策军有所了解,折从适和杨信两人如今在天策大唐所得到的地位,已经超过折杨两家所有人在后唐的地位至于声名之响那更是强爷胜祖正如鲁嘉陵所说,以他们二人的成就与年龄,将来只要不犯大错肯定要成为天策军顶梁柱的――这个谁都不怀疑

    但是这样的事情,万一哪天传到李从珂耳朵里,朝廷会对折杨两家会怎么想

    尽管折嗣伦和折从远本身都没有背叛后唐的意思,但是出了这种事情,甚至不用别人推波助澜地抹黑,他们就已经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结果朝廷对此尚未觉察,天策军的首脑人物竟然就先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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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三九章汉家有众三十万,天下何处去不得!

    折从远看着鲁嘉陵,心中充满了忐忑。他眼角瞥了一下杨仁,也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他不知道自己入门之前乃父折嗣伦已经说了什么,正沉吟中,折嗣伦已经道:“杨信、折从适两个孩儿,几年前出城狩猎,不幸身亡,尸骨亦不得保全,我两家已为他们立了衣冠冢,此事府麟二州军民无不知晓。鲁相公所说北庭之战的汉家英雄,老朽亦曾耳闻,不过听说是一个叫杨信,另一个却叫徐从适,杨信想必只是凑巧同名同姓――那倒也不奇怪,至于徐从适则与我折家没有任何关系,不知鲁相公为何会想到这两位英雄竟出自敝邑?莫非那杨信、徐从适两位英雄以自己出身寒微,竟然托言出自我折、杨两家?”

    折从远一听,就知道乃父对此尚未承认,心中一宽,跟着道:“不错。其实自古英雄莫问出身。杨、徐二位英雄本来不必如此。再说他二人名震胡汉,声势之大已经远远超过我折杨二氏,委实不需要伪托是我折、杨两家。”

    原来当初徐从适与杨信名震天下后,折杨两家在自豪之余就后怕万分,商量过后便造出一段言语来,又为二子立了衣冠冢,以瞒天下耳目,这事鲁嘉陵也早就知道了,微微一笑说:“贤父子不必如此紧张,折从适将军与杨信将军并未言明此事,我军天策元帅对此事也假装不知,因我们知道两位将军的顾虑――他们若挑明来历虽然可释元帅之疑,却多半会为家族招来大祸我天策元帅对军中有功士卒如子如弟,自然体谅二位将军的苦心,不过二位将军是什么来历,又是如何入凉、初衷是什么,我们却是早就调查清楚了。此事是我亲自经手,断然无错,然而我军元帅与夫人却希望诸位知道两件事情:第一,我们元帅对如今忠心耿耿、功劳卓著的杨信将军和折从适将军,不会计较他的过去;第二,我们更不会利用他们的来历身份,去做什么令二位将军以及他们的家族感到为难之事。所以诸位也不必惊怕,若是折杨两家对此事不想提起,那鲁嘉陵从此便不提也罢。今天我来府州麟州,为的原来也不是此事。”

    他这几句话说的十分诚恳,折杨两家老少听了暗中都送了一口气,折从远更想:“张天策的胸襟果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他能横扫胡汉之前我不知道二位弟弟为何会中途变节,现在却有些明白了。”他心中虽然动了,但言语上却半句不提,只是接着鲁嘉陵的话问道:“那么鲁相公此来,却不知道所为何事?”

    如今折杨两家都有老一辈在堂,却由折从远出来和鲁嘉陵谈议,这里头有个微妙之处――因折从远还不是家主,万一谈议出现僵局或者折从远言语失当,折嗣伦出面喝斥,则事情还可转圜。

    鲁嘉陵心想折杨两家身处这胡汉杂处、关系复杂的边地,对于如何保护家族果然都有一套成型的法度,微微一笑,说:“在下此来,为的是从晋北流播到此的三十万汉家灾民”

    杨仁咦了一声,有些诧异,晋北流民到秦北就食的事情,这几个月一直是折杨两家最大的心病,他们有心报国救民,却受限于权力与资源苦无对策,实在没想到当世数一数二的境外政权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说这件事情。

    鲁嘉陵继续道:“晋北流民就食秦北之事,我们早就听说,不但听说,而且早就有所作为。我军元帅虽然西征于万里之外,但自夫人以降及文武大臣却都以为洛阳与凉州虽异天子,却同血脉,甘陇与秦晋同气连枝,秦晋有难,甘陇不能坐视,若左手有疾而右手不能不顾只是顾念政治隔绝,我们才借着定难军暗中行事,但以朔方在凉州、定难的眼线,以折杨两家在朔方的人脉关系,想必对我天策军的作为早就心中了然了。”

    杨家的杨泽中、折家的折从陵被朔方节度使张希崇倚为文武两臂,有着这层渊源,才有杨信、徐从适二人的应命入凉,所以杨泽中探到的一些情报不一定全部禀报了洛阳方面,折杨两家反而先知道了。

    折嗣伦忽然站了起来,道:“党项人素来僻陋,这次忽然卖力起来,所出粮食还在朔方之上,我们对此事早有怀疑,今日才确知果是天策军义举当此武夫割据、人人谋私之世,元帅夫人与凉州诸公能够摒弃国邦之嫌而济晋北流民以援手,生此数十万人性命,此功德足以齐天。请受老朽一拜”

    他一拜,折杨两家所有人跟着跪拜,鲁家赶紧率领随行部属还礼,道:“晋北有事,折杨两家没有将晋民拒之黄河之外,竟引国难入室,我甘陇上下只是向老令公学习,不敢居功自傲。”

    这两句话平平淡淡,却说得折杨两家上下说得人人心中大悦,他们放三十万灾民渡河在境内就食,本身固然是引祸救人的极大善举,但几个月来洛阳方面忙于对付石敬瑭,对此也无隆重的表彰,而境内豪族因受到巨大压力也开始有了反对的声音,认为折嗣伦当初的决定给他们带来了几大的麻烦,竟弄得折嗣伦等有些里外不是人,所以此刻能得到代表天策军的鲁嘉陵如此高的评价,两家上下都生出了一种知遇之感,深觉得此赞誉,自己这段日子来所付出的也算值了

    而且鲁嘉陵反复地扣着“秦晋甘陇”四字,那是完全将天策军当做整个大中华的一部分,不知不觉中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虽然五代时期军阀割据,南北小朝廷此起彼伏,但中国大一统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同政权下的人民相互的认同感都很强,大部分人心里都认为这个天下迟早还是会统一,问题只是什么时候统一、由哪个皇帝来统一罢了。

    双方起身之后,折从远道:“说来惭愧,我等虽然有心救人,但能力所限,如今府州麟州虽然还不是粮尽食绝,却也已不堪重负了。眼看寒冬将至,而民食匮绝,这个冬天,实在不知道如何过去”他听出鲁嘉陵似乎有继续帮忙的意思,便主动摆出困难来。

    鲁嘉陵笑道:“若是今年春天,在下还不敢夸口,但今秋我甘凉二州收成都十分丰足,养三十万人倒也不成问题。”

    折嗣伦等闻言大喜,鲁嘉陵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鲁嘉陵道:“不过三十万人的口粮,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虽然流民只是填饱肚子,需求没有正规士卒那么大,但这笔粮饷都足够十万大军一次远征了我天策府与别的帝王不同,并非在上位者拍脑袋就能决定所有事情,要拿出这样大一笔政资,迟早也得给纠评台一个交代”

    杨仁等也听说过一些天策政权的体制,对这个体制设定的民本理念十分向往,暗暗点头,折从远却十分警惕,问道:“鲁相公这样说,莫非是要对我们提出什么交换的条件不成?却要让鲁相公知晓,我等虽有报国爱民之心,却毕竟是大唐臣子,就算为了赈济灾民,也万万干出不忠之事的。”

    他言语中的大唐显然还是指后唐,这句话是摆明了立场,告诉鲁嘉陵自己不会因为要救灾民就背叛洛阳朝廷。

    鲁嘉陵微笑道:“折将军过虑了,我们若提出什么交换条件那就不是帮忙,而是做买卖了――我们天策军岂能在民难之前干这等事情?在下提出此事,只是希望两家在这件事情上多加配合,一来体谅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二来也尽量减少我们军资的损耗。”

    折从远才绷紧了的神经又放松了几分,道:“这个却是应有之义,只是不知道鲁相公要我们如何配合?”

    鲁嘉陵道:“配合的方式主要有二点:一是希望灾民西行就食,缩短运粮的路程。二是希望能够将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做一些生产――组织他们进行生产,可以让他们身有所系,心有所注,既可以避免出现四处流窜的治安问题,同时也可以减少粮食的损耗,这样便好过让他们单纯地仰待赈济。”

    自灾民涌入秦北,不但对府州麟州的粮食负担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造成了治安上重大问题,因此鲁嘉陵一提此事折从远杨仁马上就感大有道理。不过折从远仍然十分谨慎,说道:“这两件事情倒也应该,只是鲁相公说西行就食,不知道要西行至何处?若是要到凉、兰去,恐怕我等不敢答应。至于组织生产,又要在哪里生产?府州麟州地皆有主,灾民的数量又不是几千几百,而是三十万人之巨要他们就地屯田的话,只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鲁嘉陵笑道:“折将军能够体谅我们的难处,难道我们就不体谅折将军的难处了?让三十万人西行凉州,自然是行不通的,不过秦北地广人稀,三十万人说少不少,但在朔方、定难、府麟、敕勒川之间的三不管地带要找个能安置三十万人的地方,却也不是不行。至于生产之事,也不一定是要屯田。这一带的地形,其实更适合放牧打猎。晋北如今将有大事发生,所以洛阳方面才顾及不到别处,但等中原事定,这三十万人还是要回去的。组织他们生产并非要他们落地生根,乃是权宜之计,而非长远之谋。因此与其屯田,不如组织他们放牧、游猎。据我所知,晋北不是柔弱之乡,灾民大多出自边地,与漠南相近,家中多有养马养羊的,其民不但负重力很强,而且对畜牧打猎也不陌生,只要稍加组织,放牧游猎应该都没问题。”

    折从远道:“秦北地方,确实还有不少可以安置灾民的地方,不过这些地方之所以荒芜并非全无因水土问题,而是面临两大边患”

    鲁嘉陵接口道:“外有契丹,内有党项?”

    折从远道:“不错党项人虽表面臣服于朝廷,实际上胡性难改,经常放纵劫掠,与盗贼无异,至于契丹,他们从敕勒川渡过黄河,更是数日就可以逼近,朔方若不是张希崇张令公的经营,这几年只怕早就胡化了。府州、麟州是靠着碉堡林立这才勉强扛住,至于其它地方,大部分纵然可以垦殖,却少村落,就是因为胡马左近难以安生。”

    鲁嘉陵道:“但若我天策军能够保证契丹一年之内大军不会渡过黄河,保证党项在此期间不敢乱来,则折将军以为此事是否行得?”

    折从远看看折嗣伦――他有这个动作显然心里的答案已经是肯定的了,折嗣伦道:“晋北或将有事,契丹大军多半不会进入朔方、府麟之间,至于党项,老朽也信天策军能够令李彝殷不敢乱来。不过大军可保没有,小股胡马强盗,却难断绝。在这秦北荒地,三十万人还是难以安生。”

    鲁嘉陵听到这里猛地放生冷笑起来,哈哈哈,嘿嘿嘿,笑个不断,笑得折从远忙问:“鲁相公,你笑什么?家父的话有什么好笑?”

    “好笑,自然好笑”鲁嘉陵道:“我素闻晋北民风彪悍,孩童能骑马,妇女敢拿刀,如今有三十万之众,居然却害怕小股的胡马强盗?我天策军前身为大唐安西唐军,起自西疆,人数不过数万,带甲不过数千,却能横行万里,虎吞胡汉而今晋北有三十万人之众,却害怕什么区区的小股强盗、胡马――老令公,你当这三十万人是人,还是羊?”

    折嗣伦等听得心中凛然,一时语哑。

    鲁嘉陵又道:“自古汉家从来不缺英雄好汉缺的只是振作民气的体制若将这三十万人组织起来,激发他们的血性,训练他们的武艺,别说小股的胡马,假以时日,就是北扫契丹、南定党项亦复可为汉家有众三十万,天下何处去不得老令公,你视这三十万人如婴儿般照看,是爱他们,可是你将他们放到如此柔弱不能自振的处境,却是害了他们”

    听到这里折从远杨仁都忍不住热血暗沸,折嗣伦更是第二次站了起来,这次却是对鲁嘉陵很敬重地行了一礼,道:“鲁相公说的对,老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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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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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零章一样枢密两样人

    鲁嘉陵走了以后,折嗣伦召集折杨两家核心人物商议,年轻一辈都道此事可行,而且不得不行――如今东面将有大事,朝廷根本就顾不上这里,若是不依鲁嘉陵的建议,府麟二州根本就没有能力养活这三十万人,到头来粮草一断,不仅灾民有难,而且这三十万人一乱起来,府州麟州本地人也得跟着遭殃――这个地区是北阻契丹、西遏党项的战略要地,一乱起来势必祸国,且朝廷也比下旨降罪。

    不过,也有主张慎重的,如杨仁就认为应该先跟张希崇杨泽中等书信商议,然后再定大事。

    折嗣伦问折从远,折从远道:“从府州到灵州距离不近,书信往来旷日持久,等决定下来我们还要进行其它准备,那只怕会误了百姓。再说,难道张令公杨刺史的书信一到,我们就肯定能够决定了吗?张令公杨刺史远在朔方,他们的提议只能参考,到头来还是得我们来斟酌。”

    “那么你的意思是?”

    折从远道:“天策军的首脑人物都十分厉害,瞧他们谋取疏勒、龟兹、归义军等大战,从来都是走一步,算十步,虽然如今张元帅西征于万里之外,但对中原未必就全不在意,他们的用心,我看也不只是赈济灾民――只有妇人之仁的人,不可能虎吞万里且只是为了赈济的话,也不需要出动像鲁嘉陵这样的人物”

    几个年轻较轻的子弟都吃了一惊,道:“哥哥是说天策军要谋取我们府州、麟州?”

    折从远嘿了一声,道:“现在之天策,已非当年之安西,他们既然拥有同时击败契丹、回纥的实力,对东方不动则已,若是有所图谋,就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府州、麟州”

    杨仁惊道:“那是为了整个关中,或者河东了?”

    折从远道:“只怕还不止”

    厅内一时沉默了下来,人人心情沉重,似乎都想到了什么,最后,折嗣伦才打破沉默,叹息道:“像张天策这样的人物,不动手则已,若是动手,那目标肯定是整个中原了”

    杨仁道:“折伯父,那我们该当如何?拒绝他们吗?”

    折嗣伦道:“拒绝他们,那这三十万人怎么办?”

    杨仁道:“实在没办法,只能驱他们前往延州、银州了。反正当初朝廷也非是叫我们府、麟独力负荷此事,到了延、银境内,他们就是想不管也不行了。”

    折嗣伦道:“就算延、银诸公被迫接受,也未必能善待他们,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这三十万百姓。而且这事若在夏天或许还做得,现在已近冬天,若将灾民驱赶上路,大冬天的没吃没穿,有几人受得了?路上一冻一饿,老弱妇孺首先就得趴下,若再没条活路给他们,到头来还是得惹出乱子来。”

    他也没细说是什么乱子,但折从远杨仁久经军务,早已想到一旦出了乱子,灾民在可能酿成民变,民变之后,这些灾民就不是灾民,而成了乱民,对付乱民就可以动用军队镇压。这些晋北灾民都是外来就食者,在秦北缺乏起义的根基,不易对今年收成不错的本地民众造成连锁效应,且秦北临近诸州都有善于打仗的军队――这里是边地啊,没有一定战斗力的驻军是没法支撑的,因此若对民变有所准备的话,军队要镇压下去并不为难。寒冬冻死一批,屠刀再杀一批,剩下的人口再来安置就容易多了――古今中外多少狠心肠的政权,常常就是靠这一招来解决粮食与人口的矛盾。

    折从远和杨仁都感不忍,杨仁道:“我们已经开了个好头,若不善终,则这件好事也要变成恶事那还不如当初就拒绝他们渡过黄河”

    折从远道:“其实也不需想的这样悲观,我看天策军的提议,我们未必不能接受。他们纵然有什么计谋,但只要我们牢牢掌握这三十万人的治权,那么就算如鲁嘉陵所说,在朔方、定难、府麟、敕勒川之间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但这支力量握在我们手里的话,那么将来如何行动,还不是由我们来决定?天策若有阴谋,也都做了我们的嫁衣。”

    “但朝廷那边呢?”杨仁道:“三十万人西迁这样大的举动,朝廷那边无论如何瞒不过去。”

    “何必隐瞒”折从远道:“我们可以明白向朝廷请旨,大意言府、麟负担不起,请朝廷许他们西迁屯田,同时向关内、朔方的民间募集粮草赈灾,若朝廷不许,就请朝廷拨粮让他们来解决问题”

    折嗣伦颔首道:“远儿所言有理,好,就这么办。”当下决定由杨仁去和鲁嘉陵谈判,而让折从远星夜赶往洛阳求旨。折从远马不停蹄,赶往东都洛阳,他折家是边将世家,在秦晋影响力很大,折从远亲自赶往东都,沿途的豪族都提供方面,折从远精力旺盛,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此外就都是在马背上,日夜兼程,非止一日,来到洛阳,向枢密院投了令信。折从远虽有勇武之名,到了洛阳却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武官,府州麟州在整个中原看来只是边鄙上的一颗小棋子,如今李从珂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哪有多少功夫理会他。

    空等了三天,才排到他进去,枢密副使刘延朗催他有事快说,折从远本来准备了一整套完整的说辞,这时被刘延朗不耐烦的样子局得择要而言,这一来没法条理分明地展开,只说到三十万灾民寄食府、麟,二州粮草已匮的事,刘延朗脸色就变了,府州麟州请粮已不是第一遭,刘延朗哼道:“现在粮草匮乏,那又如何?”

    “这……”折从远是武将,庙堂上反而不够从容,刘延朗是枢密副使,官威好大,被他一逼,折从远便显得有些仓促失措,道:“若是朝廷能够拨粮,那是最好……”还没说完,刘延朗已经冷笑道:“又是来请粮朝廷看你折氏是北地豪族,这才将这千斤重担交给你们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还指望你们为国分忧呢你们未能忠君之事,连赈济灾民这样小的事情都办不妥,居然还有脸跑来东都请粮”官袖一拂,将折从远轰了出去

    折从远一心为国,在洛阳被撂了三天,本来已经是一肚子火气,再被刘延朗这么一轰,差点就要在枢密院闹起来总算他不是愣头青了,晓得分轻重,且又被刘延朗官威压住,郁郁而退,出来后烦闷欲死想想同时枢密副使,鲁嘉陵亲到府州,言语是那般亲和,说什么做什么都为对方考虑,而刘延朗却话都不让人说完整,两相比较之下,更是郁闷。

    一时想,不如就回府州,但千里入京,什么结果也没有,如何就能回去?

    但若不回去,如今已经被枢密院轰了出来,干留在东都又能如何?

    幸而当晚却有一个枢密院的行走老吏来约他喝酒,折从远哪里有心情?却不敢不奉陪,酒过三巡,折从远微微埋怨朝廷不顾府、麟的疾苦,那老吏道:“都说折家是北边的世家,折家的公子又是经历过世故的人了,怎么这次的事情做的如此不地道?”

    折从远一愕,忙向这个老吏请教,那老吏笑道:“折公子这次来东都,刘相公(刘延朗)那里也不去投书,也不去进礼,这点应有的礼数也不尽到,什么事情办得成”

    折从远啊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刘延朗素性贪婪,执掌权柄以后公开邀贿,任免诸将镇守诸州诸军,不以功劳能力为先后,而看谁给的红包大,就给个肥缺,谁给的红包不够,就派他到边远之地去如张希崇多年来一直想要调回中原,只因人情行得不够,所以一直被撂在朔方,杨泽中给折从远的书信中曾不止一次提及此事,但折从远刚刚从鲁嘉陵那里亲炙过天策军那种堂堂正正的办事方式,心中所想都是正谋,来到洛阳后竟然忘了这个

    想起三十万灾民在洛阳嗷嗷待哺,凉州那边没什么关系的人还不远千里暗中送粮来助,而洛阳这边的宰执居然还要自己先行贿赂才肯办事,这个落差让折从远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接受

    那老吏见折从远沉默,以为他还没开窍,又点拨道:“刘相公的门户,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因折公子是世家名门,刘相公才另眼看待,若是公子这样还不入门,那就实在是令人寒心了。”

    折从远铁青了脸道:“折某这次来是为民请命却遭遇这样的肮脏事究竟是谁叫谁寒了心?”

    那老吏一听冷笑起来,道:“公子开什么玩笑三十万人的赈济钱粮,这是多大的数字过手捞个几分就富可敌国了公子要问刘相公取这许多钱粮,自己却一毛不拔,这等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

    折从远听得愣了,感情刘延朗是认为自己要这三十万百姓的赈济钱粮,为的是从中抽取好处?他愣了一下后便明白过来:只因刘延朗本身是这样的人,所以认为别人也都如此而眼前这个老吏,显然又是他派来“点拨”自己去行好处的

    他愤然站起来,正待慷慨陈词,但看这老吏一副老猾模样,知道他在东都这个大染缸里泡得久了,什么国家大义跟他说了也是白说,若是他弟弟徐从适或者杨信来,这回当场就掀桌子了折从远却还有几分忍性,心想来东都不是来逞英雄意气,而是要来办事勉强道:“好叫老先生得知,这次走的实在着急,虽带了些许值钱财物,渡黄河时却一不小心遗失了我本待去回家再去取钱,只是三十万灾民如旱中禾苗,实在等不得啊不知老先生有什么门路没有,我且挪借一番,回家之后一定设法奉还。”

    那老吏看了他两眼,道:“公子这番话不是推托吧?若不是推托,我倒也有条门路。”当即告诉他都中也有人放贷的,他可以做个中人,以折家的声望或许能够借到,折从远就拜托了他。那老吏见他没钱,面上心里就都冷了,不料第二天来脸色又热络了起来,连说折从远好运气,又说折家够名头,有一大家愿与他结交,而且今天就可以见他

    折从远便随那老吏前往,不料却是一个寺院,放贷者乃是一个和尚,法号海若,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海若和尚道:“善哉善哉折将军千里奔波,为民请命,老衲虽在世外,焉能不助”当即取出一盒珍珠并黄金二百两,又取出一丝?来道:“凭此券可到城中瑞福祥号,换取丝绸二百匹。”

    自丝路开通以来,丝绸价位逐渐攀升,很多时候还面临有价无市的地步,乃是比黄金还硬的硬通货那老吏看到老和尚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眼睛都红了

    折从远也知道这一笔钱非同小可,心想这个老和尚也是有心为国之人,便不推辞,却道:“大师如此慷慨,我也直说了,我府麟二州虽有些许物产,却不是富州,这一笔财物,只怕得有年头才还得起。”

    海若和尚哈哈笑道:“将军说的是什么话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笔资财本是善信们的供奉,若能帮到晋北百姓,那正是帮善信们积福,这一笔钱将军能还就还,若是不能,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说的折从远心花怒放,心想这一番遇到好人了,那老吏却听得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事

    折从远谢了海若,路上赏了那老吏一笔小钱,老吏见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又给了赏钱,登时热心了起来,前前后后地奉承,又为他奔跑联系,傍晚就来回话说:“今晚二更之后,随我进府”

    “晚上?”

    “是啊,这等事情,晚上最好”又指点了折从远如何送礼等细节。

    折从远是叱咤边疆的猛将,很不习惯这等事情,但想想自己乃是为了百姓,当下权且忍了。

    当晚进了刘延朗府内,在许多细节上虽做的不够,但刘延朗见了这么丰厚的一笔资材,实乃近年罕见,哪里还计较这些末节,便对折从远道:“府州、麟州,甚是贫苦。我另外为世兄在山东或关中谋个肥缺吧。”

    他收了钱后,连称呼都变了。

    折从远忙道:“相公容禀,从远此次入京为的不是自己,而是要给三十万灾民请命若相公,至于我自己,却没什么。”

    刘延朗沉吟道:“我实对你说吧,府、麟灾民就食的事情,朝廷议论过几次了,冯相(冯道)那边都在陛下说了不知几回了,但陛下不会答应的,为何不答应,事关机密,我不能告诉你。我只是对你说:朝廷眼下没力气来管这边的事情。因此此事上我也实在帮不了你你不如就听我的,另取一个富庶州军上任去吧。”

    折从远道:“相公容禀,府州麟州乃我生长之地,我折家一家老小都在那里。如今那里埋着偌大一个隐患,就算是金山银州的刺史节度让我去当,我又如何能安心去得?”

    刘延朗道:“府麟那边,不管你们怎么办,只要能维持秦北的稳定,便是有功”

    折从远听得有些呆了,好一会才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叫我们如何维持秦北的稳定?”

    刘延朗哈哈一笑,说出了一番话来,直叫折从远从头冷到了脚尖

    第一四一章东方的新变化

    刘延朗笑道:“眼下北方将有大事发生,国家的一切都应该以大局为重陛下非是不顾民生疾苦,不过大事当前,其它的都得让道。只要不影响府麟的兵防,又不加重朝廷的负担,无论你们做什么朝廷都会支持。”

    “无论做什么?”

    刘延朗笑道:“折将军也不是第一天当兵做将的了,难道还要老夫教得你那么仔细么?”

    这几句话没有完全道明,但暗示已经十分明显。折从远在官场也混了些时候,不过边疆尚武之风较为浓郁,政治生态远比首都来得简单,此次先得与鲁嘉陵交接,再到洛阳来经历了这一切后,心态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府州的时候他曾为鲁嘉陵身上所体现的天策风范所打动,这时在刘延朗身边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就多待一刻也觉得难受。

    忽然想起鲁嘉陵的建议来,便道:“刘相公,若要不费朝廷的力气,又不影响府麟的兵防,末将倒有一个计较,请相公指正。”当即将西迁屯田之事简略说了,当然他没有说和天策军有关的事宜,只是说要秦北各州支持,并号召秦晋富户捐资。

    刘延朗也听得不仔细,却道:“这个计较甚好,甚好将这些了流民赶去那里,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河东,甚好,甚好,就任凭他们生灭吧多亏你想得到这样的妙法那就这么办吧。”

    这个计策本来是鲁嘉陵说的,方法本身都是要将三十万灾民带到生存状态恶劣的边地去,但不知道为何,从鲁嘉陵口中说出来折从远觉得热血沸腾,从刘延朗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感到寒毛倒竖。

    刘延朗又道:“你折家也是有根底的人,折老将军年岁也高了,回头我向陛下请旨,让你顶上父祖的功勋,加上你自己的功劳能否升你为节度使,流民屯田之事也由你主持。来年天下太平之后,另有升赏。”他摸了摸几上的珍珠丝绸,嘴角不禁又露出了微笑。

    从刘府出来之后,折从远回到驿馆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明,又过两日,那老吏忽来报喜,却是朝廷已经出了新的委任,以折从远为府麟军节度使,节制二州,并全面主持三十万灾民的赈灾事宜。折从远得了委任,少不得又去拜谢刘延朗,但心中却并不如何欢喜。

    他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心中挂念府麟的形势,得到委任当日便辞阙北行,离开这天海若和尚也来相送,折从远道:“这次折从远入东都,多亏了大师的帮忙。只可惜空拿了大师这么多的财物,却不能为三十万灾民争得一粒米粮,折从远本人反倒因此升了官,说来真叫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海若却不在意,笑笑说:“折将军是有心人,将军升了官,必能惠及百姓。且赈济之事也不一定要全靠朝廷,这样的大好事,天大地大,必然有贵人相助”

    折从远听到“必有贵人相助”一语,再联想到海若在此事上异常热心,忽然心中起疑,却是无法细问。他在长亭与送行者别过之后,晓行夜宿,不多久回到府州,折嗣伦等早已得到了消息,心想折从远能够得到这个权限,以后行事那就更加方便了,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折从远此行居然还能“无端端”地升了官

    折从远自洛阳一行之后,心态大变,一到府州对这三十万人的安置便空前积极起来,他官位已大过乃父,经验能力也都到了,折嗣伦便退居二线,杨家又视折家马首是瞻,折从远便正式当起了府麟军这个家。

    杨仁那边也已与鲁嘉陵达成了共识,天策军并未等折从远回来才行动,早有许多物资已经遇到了夏州,其中包括四万顶帐篷,劣马二万匹,战马五千匹,骆驼九千峰,羊十八万头,并过冬军粮等等。此外还有杂色武器四万件,这几年天策唐军大力打造新兵器,同时又开始裁减在编的非精锐部队,而以粮饷武器均自筹的团练民兵来负责地方上的治安,所以有些旧兵器便用不上,这数万杂色武器都是正规军中退下来的。

    这一批物资里头虽多旧货,却也足以武装起来一个不小的部族,折嗣伦对天策军有这样的举动十分诧异,屡次警告儿子要小心,折从远却置若罔闻。

    在府麟二州的灾民本来就被分区安置了起来,这时只是改变了一下组织方式,从灾民安置变成了一支半军事化的组织,三十万人以百人为队,千人为营,万人为部,共计三十部,分批开至府麟地区、朔方地区、夏州与敕勒川之间的三不管地带――这个地区,即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及其周围。

    不过,毛乌素沙漠的扩大和极度恶化是在明清以后,这个地区的降水量其实不比凉州少,在汉朝时水草丰茂,曾经是匈奴的大本营,五代时期这里的水土已经没有汉朝那么肥美,却也不至于像明清以后那样荒凉,眼下变成无人区主要是军政原因――若非处在汉人、党项、契丹的交界,这里原本不至于如此贫瘠。

    天策军虽然提供了四万顶帐篷,却还是不够,折从远又从府麟二州民间募集,二州百姓听说这些吃穷了地方的晋北老乡要走都心中暗喜,只怕他们走不成,众志成城之下又筹集了两万多顶帐篷,夏州那边又送来了八千多顶,朔方那边也赞助了数千,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训练,三十万人便开出长城旧址。

    这个三不管地区面积将近十万平方里,天策军堪筹营早就找好了十五个可以避冬的所在,三十万人便分作十五处,立营立寨,将就过冬。

    灾民们本来无可选择,节度使大人既然给口饭吃,怎么驱遣他们就往哪里去,可一住下就出了种种问题。且这些人是临时凑集起来的,要组织他们已不容易,要让他们不东归而住在这比府州麟州水土更荒恶的地方就更加困难

    幸亏天策军起自西疆,沿途所到之处收遇过上百万失国失家的百姓,因此对如何组织流民灾民十分有心得,军中民间都有大量的基层组织者。鲁嘉陵除了提供物资之外,还答应借出这样的人才。

    杨仁对此十分警惕,折从远却决定接受,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这些基层组织者并不作为直接的领导,只是作为队正、校尉、都尉、牙将们的顾问,也就是说是作为智力支持而不拥有兵权,同时还要这些人剃光脑袋,以僧侣的样貌出现,好掩人耳目,对于这样显得有些苛刻的要求,鲁嘉陵居然也毫不反对。

    在天策军动用了军事、外交、政务、钱粮等多方面综合力量的帮助下,这三十万人总算在,河东那边的形势都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形势已变,折从远也好,灾民们也好,就都不像之前在府麟寄食那样慌乱了。

    他们所处的这十五个地方水土都还可以,来年春草发时,半农半牧也可将就过日子了,自己有了生产能力,就算还需要支援,也不至于完全仰赖救济。脚下有了可以垦殖的土地,手中有了刀剑锄头,人心也就定了下来。

    就这样,折从远在套央地区养民练兵,鲁嘉陵这次出行又特地剃了光头,以僧人身份行走于夏州、府州之间,有时候也在套央地区去看看灾民安置的情况,天策三年的冬天,对他们来说也就这样虽然艰苦却还不至于毫无希望地过去了。而还留在河东的军民,则以为天下将无事了。

    在天策四年到来之际,鲁嘉陵同时收到了西方、东方的情报。

    天策政权由于东西距离太过遥远,东西两个极端几乎在同时进行着各自的筹划。

    在西方,张迈告诉中枢他已经决定西进,他的计划是一路收取怛罗斯、屏葛――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张迈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并在半年之内将战线一直推到了药沙河沿岸,直逼河中的核心地区,准备再一次与萨图克正面交锋。

    而在东方,李从珂对石敬瑭的态度则越来越强硬,从一开始严令他回都,到了后来派了使者去接掌部队,尽管派出去的使者都被契丹骑兵截杀于中途,但这只是更增了李从珂的恚怒,天策四年二月,李从珂终于对河东民间宣布石敬瑭违逆使者出不了雷公口,他就用民间传言给石敬瑭下最后的通牒,要他在三月下旬之前解甲,四月中旬之前到达洛阳请罪,若是按时解甲、回都,那么朝廷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从此以后便以叛国罪论处

    鲁嘉陵收到消息之后大吃一惊,对悟真道:“李从珂的最后行动出来了,他的这道圣旨一下,石敬瑭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说不通了石敬瑭要么束手就缚,要么就得揭竿叛变,没有第三条路了他若还在犹豫,就算契丹人容得他,跟随他的部队也得人心分化,逃回河东了”

    这时套央地区的形势已经稳定,三十万晋民都已经习惯了这艰苦而有秩序的生活,而折从远也已牢牢掌控了这支半军事化力量,鲁嘉陵留下悟真作为联络人然后便回凉州去了。

    人才到凉州,便收到了石敬瑭的《告父老文》这《告父老文》是桑维翰亲自润色,却是石敬瑭的口吻向中原各藩镇以及百姓哭诉,文章先点出李从珂的出身,说他根本就不是后唐明宗的儿子,只是一个螟蛉而已,连血缘关系又没有,而现在却篡夺了帝位――石敬瑭虽不姓石,但至少是驸马,从血缘上倒与明宗更亲近些,跟着大肆抨击李从珂夺位的经过,并说明石敬瑭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虽然驸马爷并不赞成李从珂登位,但是为了天下的稳定,为了不让黎民百姓继续伤害,为了顾全大局他才忍气吞声地承认李从珂的帝位,而专心在河东为百姓谋福,而李从珂登基之后也答应会善待百姓、安抚明宗皇帝的旧部,可是现在,李从珂即位还没多久,对百姓的好事没做出多久便公然要杀驸马爷,要清洗明宗旧部,对明宗皇帝有血脉的后裔来个斩尽杀绝了

    这篇檄文既戳中了李从珂的两大要害――“本非嫡子”、“夺位不正”,又大打感情牌,将李从珂对石敬瑭的猜忌写得入木三分,连石敬瑭面对李从珂步步紧逼那种可怜相也描绘了出来,真个是声泪俱下

    张毅拿着石敬瑭的这《告父老文》大声称赞,道:“如此文章,写的端的是好实不在《讨武氏檄》之下”

    鲁嘉陵却道:“文章写的好不好不说,他居然能够让凉兰、关中、山东、洛阳同时出现此文,听说河东河北更是无县不有地满天飞,这才是好手段李从珂对付石敬瑭用了不少日子和功夫,但石敬瑭对此的经营却也不浅”

    郑渭道:“李从珂登基以来,施政虽然还比不上我们,但确实也罢免了一些弊政,与我们通商后又让百姓得到了不少实利,石敬瑭在河东虽然也有廉政之名,但靠着这道檄文就想要翻盘,只怕不易”

    “他哪里会想靠着这道檄文翻盘”另一个留守执政大臣曹元忠道:“他也就是找一个借口罢了。我估计这道檄文出现的同时,就是石敬瑭反攻之日”

    这一点大家倒都是赞同,不过,对石敬瑭的军事行动,凉州上下却无人看好,杨定国道:“石敬瑭的根基在于河东,但现在张敬达已经尽据晋地,石敬瑭失去了根基,想要反攻老家那完全是逆天行事”

    众人或点头支持,或者暗中颔首,从曹元忠到鲁嘉陵都认为如此,只有一个人摇了摇头,道:“那也未必李从珂的布置,还是有破绽的。若我是石敬瑭,而且又得了契丹的全力支持,那么也未必没有机会。”

    众人一起看去,却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复。

    “什么机会?”曹元忠道:“张敬达也是当世名将,声名能耐不在石敬瑭之下,而且他占据了河东大部分的要地,石敬瑭想要进入河东,我看十九必败”

    “走河东,自然必败。”薛复道:“但如果不走河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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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二章幽州告急

    “不走河东?”杨定国有些愕然,说道:“河东乃是石敬瑭根本所在,石敬瑭若夺回河东,那么他与李从珂就还有一战之力,就算不敌,至少还能负隅顽抗,若是走其它地方,他在河北、秦北可都没有那么深厚的根基啊,虽然传出了一道《告父老文》,但是我估计秦北、河北的百姓都不会认他,石敬瑭若是带兵逼入,他们只会当他是叛国入侵”

    “话是如此。78542598745878546”薛复道:“但就因为人人都如此想,石敬瑭反而有机会。河东既有张敬达经营,石敬瑭想要进入那是休想,而且契丹也不可能支持石敬瑭多久,石敬瑭打不了持久战的,若不能尽快因粮于汉地,他必败无疑”

    “那么,”郭汾道:“薛将军以为石敬瑭会走哪里?”

    “一个石敬瑭,尚不足畏,但石敬瑭的后面,却有耶律德光”薛复道:“如果我是耶律德光,就会趁着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河东,一边在大同府背景故作疑兵,暗中却调集石敬瑭、赵德钧精锐,甚至亲自出马,集合大兵径从幽州突破”

    “幽州”曹元忠等都有些诧异,张毅道:“幽州那边,李从珂也布置了重兵啊”

    “那边肯定有布置重兵,不过领兵的是李从珂的亲信刘延皓,此人究竟是狮子还是羊,那就难说了。”薛复道:“夫人,我们应该密切注意东北,若石敬瑭兵犯雷公口,那么中原的局势就会安稳下来,但如果幽州告急,那中原的局势,只怕就要陷入大乱”

    他说到这里眉头微皱:“咱们是没法两头开战的,北庭那边元气未复,元帅又西征于万里之外,而且如今那边大战在即,没有一年半载怕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万里奔驰的疲兵也不能用。靠着我们留在东方的兵力,守境尚且不足,要想干预中原的局势,那就万万不能了只希望东方的局势,不要被我不幸言中才好。”

    这次会议结束后不久,中原就传来了消息,却是有兵马逼近雷公口,曹元忠接到消息后对薛复笑道:“薛都督过虑了,看来石敬瑭也罢,耶律德光也罢,都未如薛都督所言行事。”

    薛复嘿了一声,说:“除非是有对阵大野战,或者石敬瑭全面攻城,否则的话就还难说。”

    又过一个月,东方忽然告急,雁书一日三至

    第一道急报,却是赵德钧忽然出现,从幽州东北的檀州入境,直犯主城

    天策军留守凉州决策层吃了一惊,赶紧召集文武大臣,尚未正式会议,第二道急报又来却是幽州守将出兵援救檀州了。

    从檀州被围到幽州出兵,本来不该这么快,但凉州和幽州之间相距万里,消息传来本来就有层层阻隔,而且天策军与后唐不是同一个国家,这个情报是隐藏在后唐境内的密探打听到了以后一路传回来的,所以没法公开地用快马加急,一路上还得偷偷摸摸地传回来,第二道急报走得快些,第一道急报走得慢些,所以几乎凑到了一起。

    薛复明知道这两道急报传到凉州的时候,东北的战局说不定都已经定下了,却还是摇头叹道:“这个刘延皓,只怕是个草包檀州幽州,相去不过二百里,地理又不似蓟州重要,赵德钧也是一方名将,不攻兵力较足的蓟州而攻兵力较弱檀州,多半就是他以疑兵围城,若围蓟州恐被蓟州守军出城击败,所以围檀州而不围蓟州——围点打援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刘延皓居然还是出兵幽州危险了”

    不料他才话才落地,第三道急报又传了回来:幽州的援军在路上被击溃了

    曹元忠等面面相觑,鲁嘉陵禀道:“夫人,我们恐怕要谋设善后之法了。”

    当天策军高层正在计议的时候,东北战局其实早已定了。

    而且那三道急报,也不是同一天发生的。

    那天,后唐镇守幽州的主将刘延皓正一边品尝着兰州转运过来的葡萄酒,一边看着赵德钧小妾的轻歌曼舞,心情愉快极了。

    他是当今刘皇后的弟弟,换言之,就是李从珂的小舅子,而且从李从珂还在凤翔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跟随在李从珂的身边,深得姐夫的信任,后来李从珂向东用兵,登上了宝座,刘延皓更是成了从龙大臣

    臣两人共过患难,又有拥立从龙之大功,又是姐夫小舅子,这三层关系加在一起,真个让刘延皓既亲且贵,满朝文武罕有能比。

    因此当初选定北上大将的时候,河东的人选定为张敬达以后,幽州的人选李从珂就选了他

    北上的一开始,刘延皓倒也不负姐夫之望,很轻易地收取了幽州,虽然让赵德钧的主力逃到了辽东,但他却完整地接管了幽州城,封了赵德钧的府邸,顺便就收了赵德钧没来得及带走的小妾,之后以清扫赵德钧余党为名,将幽州、蓟州、檀州、武州、新州、涿州等燕幽之地来个大清扫,也不管有辜无辜,凡稍微资材者无不放过一个月后就公开上表,说燕地已经清扫干净了。李从珂得表之后,大赞刘延皓动作神速,朝廷上眼见刘延皓得宠,枢密副使刘延朗又上前凑趣,便又有不少人上表将刘延皓大夸特夸了一番,一时间东都洛阳对刘延皓的评价还在张敬达之上,李从珂眼见如此,对东北一路就放下心来了。

    殊不知东都对刘延皓众口角誉之际,燕地却是怨声四起,原来刘延皓抄家之后所有金银珠宝都装入了自己的口袋里——他抄人的家也就算了,但抄家之后也不拿出来补贴军资,甚至也不打赏兵将,只是取出一部分去贿赂东都诸公如刘延朗等人,因此东北诸州无人不怨只是李从珂宠信于内,刘延朗回护于外,燕地军民人人敢怒不敢言

    天策四年秋冬之际,河东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秦北也由于折从远与天策军的努力而走入稳定,东北这边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事情,刘延皓呢,他早就住进了赵德钧的旧宅,在过去几个月还特地派人翻新过,装修得更加金碧辉煌,每天不是叫来歌姬歌童,就是听变文,听参军戏,有时候自己还客串一下,日子过得十分舒爽

    开春以后,看看冰雪未消,而这天暖意已至,他正与赵德钧的小妾寻开心,猛地外头一员大将不顾门房童子的阻拦闯了进来,刘延皓半裸着身体,见到大怒,看清楚是部将张令昭,喝道:“做什么,没个规矩”又迁怒门房童子,

    那张令昭叫道:“刘帅,檀州告急,有一支兵马突破长城,将檀州围住了”

    刘延皓大吃一惊,叫道:“是……不是契丹人吧?”

    张令昭道:“不是契丹,是赵德钧”

    刘延皓哈的一声,转惊恐为失笑,道:“原来是这头丧家之犬,理他什么”

    张令昭道:“赵德钧自逃入辽东之后一直了无音信,现在忽然出现在檀州,怕只怕他另有诡计”

    刘延皓道:“那就派人去将他赶走这条丧家犬,多半是在辽东找不到粮草,来打草谷了。”便分了兵力出城,却仍然与赵德钧的小妾作乐,调戏道:“你老公回来了,在檀州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那小妾笑道:“我的郎君就在眼前,檀州什么的,关奴家何事?”

    刘延皓哈哈大笑,搂了她胡天胡帝,张令昭出去后想到了什么,回来要禀报,这次又被门房拦住,他在外面听到里面的靡靡之声,暗怒着摇头走了。

    刘延皓在房内寻欢,白天关着门,晚上点大蜡烛——大蜡烛在这个时代乃是奢侈的象征——所以有时候也分不清日夜,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又乱,张令昭又在拍门,刘延皓大怒道:“又怎么回事”

    张令昭道:“刘帅我们派去檀州的军队,快到檀州城时遇到伏击,被赵德钧击溃于城下檀州守将眼看不敌,已经开城投降了现在赵德钧挟了降军,向这边冲来了”

    刘延皓这才大吃一惊,叫道:“蠢货蠢货一群蠢货”提起衣服裤子就要冲出去,那小妾抓住他的裤腿叫道:“郎君啊……”刘延皓一脚踢开她,怒道:“都是你误了我的大事”拔出刀来,将那小妾给劈了眼看鲜血流了一地,旁边的门房童子见了无不魂飞魄散

    刘延皓拖刀对张令昭叫道:“走,还看什么”

    急忙调集军队,燕地数月无事,刘延皓又没心思主持训练,且他不但抄家不打赏,日常还按照后唐军方陋俗继续克扣军粮,因此无论兵将都没什么精神,花了老半天军队才拉了起来,东北马蹄声响,刘延皓登城一看,赵德钧的旗号已经飘到视线之内了

    他看看赵德钧的前锋不过三五千骑,便将兵马分成两部分,六成在城内防守,分出四成来,名张令昭出城作战

    张令昭领命之后开城门迎敌,他倒也是一员猛将,兵力又较赵德钧多了三四倍,可惜将士不肯拼命,那边赵德钧却刚刚攻占了檀州,士气正旺,其士兵又多燕人,到了幽州城下就像看到了家门,死命冲了过来,双方一接锋,张令昭竟被压在了下风,

    幸好赵德钧的兵力毕竟较少,张令昭又奋勇作战,这才堪堪挡住

    城头上诸将都请刘延皓出兵援救,刘延皓正自迟疑,忽然西北烟尘滚滚,又有一支兵马欺近诸将都喜道:“那定是武州、新州来的援军”

    却有人道:“武州乃西北边防重地,我们又还没有向他们发出调援命令,他们怎么会来?”

    诸将一听都觉得不错,正隐隐感到不妙,那烟尘已越来越近,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批败兵,到了城下大叫:“武州许氏、新州李氏勾结外敌,献了城池,敌军来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诸将无不骇然

    那武州乃是燕地西北门户所在,后世之居庸关就在其境内武州许氏、新州李氏等都是被刘延皓抄家了的家族,财产虽多被抄了,但他们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还是逃走了不少族人,没了家业后仇深似海,如今竟然勾结了外敌献了城池,叫刘延皓如何不吃惊?

    待得那支军队开近,看清楚旗号之后,如果说刚才诸将还只是吃惊,那么这旗号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石”

    而且旗帜镶着金边,看制式乃是皇亲国戚且出镇在外的大将才能用这个旗号,刘延皓别提有多熟悉,只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竟然忘记了要在诸将面前保持冷静,惊恐地叫出了声来:“石敬瑭石敬瑭是石敬瑭他……他怎么跑幽州来了?他不是在攻打雷公口吗?该死,该死张敬达那老家伙在干什么”

    刘延皓本来正要调兵出城增援张令昭,看见了石敬瑭的旗号后竟吓得不敢动弹石敬瑭的骑兵来得好快,那是晋北的健儿,屡经战争,是生死锤炼过的强兵劲旅先锋只有八百人,可是这八百人来势犹如狼虎

    这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强军

    在刘延皓还在犹豫的当口,这八百人已经冲到了城下,杀入了张令昭的侧翼张令昭本来就屈居下风,这一来阵势更是全被打乱了

    赵德钧军奋力掩杀过来张令昭全军溃败

    “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是我们的兵马还在外面”

    “快关城门要抗命么”

    这时已经有一部分兵马退了进来,却还有数千人尚在门外,在刘延皓的严令之下,千斤闸终于放了下来吊桥也在抬起。

    张令昭大吃一惊,他本来正在断后,见状策马猛扑了过来,跳上了吊桥,在千斤闸放入的一瞬间冲入城内。

    石字大旗又冲近了许多,西北的兵马席卷而至檀州方向赵德钧的后援也开近了

    刘延皓见状,哪里还敢出去?

    可怜城外的数千残兵,却都在城头友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而不得不面对赵德钧、石敬瑭精锐部队的屠杀

    “石驸马到了大家放下武器投降,石驸马不会亏待大家的”

    投降?还是不投降?

    若是张敬达在城内,兵将们或许还能存着几分武勇之心,可是刘延皓……

    想到这几个月他的作为

    当当,当当……

    不消片刻,一把又一把的兵器掉到了地上

    城头的后唐兵将心头无不剧跳城下幽州军的投降,比冲车撞城门更猛烈地冲击着他们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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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声明一次:唐骑不会tj

    只是我这两个月实在杂务太多,无法专心码字,而且唐骑也到了最后一卷,有许多情节必须仔细推敲,所以速度慢了下来。所以等得起的朋友不用担心,或许会慢,但不会tj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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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三章 东都宰执(明天继续)

    洛阳,冯道府邸。

    后唐王朝的这位宰相,近一年来颇享太平。北边的军务,李从珂都不让他插手,只是让他去处理民政,至于南面,随着李从珂地位日益稳固,东南西南诸国都不敢惹洛阳,荆楚甚至还派来了使者做表面文章地称臣。李从珂正戮力对付北边,因此也没有向南边开战的意思,这让秦岭、淮河一线得到了和平,南方的物产也在这种局势下陆续北运,一方面促进了中原经济的复苏,而从更大的视角望下来则是促进了整个丝绸之路的繁荣。尽管整个世界还处于战乱割据当中,但是丝路沿线却是前所未有的景气。

    至于西北,天策唐军则维持着一贯的外交政策,继续维持着“兄弟之邦”的定位,本来在边界接壤之处,就算没有战事也必然经济萧条,但在秦陇之间,由于后唐方面的克制和天策军方面的努力,西北边境一日繁荣似一日,如果不是双方还不在一个政权底下,让有识之士对未来有隐忧的话,这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开端了。

    对于这种形势,冯道颇感欣慰,作为儒家的信徒,他的心是向着百姓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哪个君王的宰相无所谓,甚至是要去和外族妥协他也可以忍耐,而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减轻百姓的痛苦,增加百姓的福祉。只要谁能做到这一点,冯道就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从后唐常驻凉州的使者范质发回来的书信中,冯道察觉到甘陇的政治在走上正道之后,正处于迅速复苏当中——这种复苏就隋唐时代而言的。隋唐时代遗留下来的许多基建设施,在天策军手中已经修复了八成,而且又有许多新的设施在修建,与此同时软制度的建设,也有超迈汉唐之处。这种势态对比起周边的后蜀、吐蕃、契丹诸政权来都要高明得多。就是冯道所执掌(民政部分)的后唐也瞠乎其后。

    近年来甚至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当天策政权颁发某项利民政策以后,洛阳方面和成都方面都会跟进,虽然会做一些修改,却都是对凉州方面政治改革进行某种呼应。

    对于这种变化,军人和百姓尚不觉得如何,冯道却敏感地意识到此乃天地伦常大变的先兆——凉州方面竟然引领了天下制度变革风气之先这可是国政争衡上的根本大事

    “天策军的每一步,都走在朝廷前面啊”

    冯道敲着范质寄来的书信,叹息着。

    将范质的书信放入秘囊后,他又取出另外几封书信来——这却是秦北的一些情况了。

    这几年,中原的佛教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几乎每个州都多了一些与西北佛教关系甚深的高僧,这些人或者直接来自西北,或者是认同了甘陇政权下张迈所提倡的佛教精神。他们以世外之人而积极入世,赈贫济弱,抚孤恤老,但又遵守当地律法,尽量与政府合作而不是与政府争权,但这样反而在民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隐隐自成一宗,但又有糅合天台、禅、净之势。且这些寺庙声气相通,从疏勒到凉州,从凉州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太原、幽州、青州、徐州,形成了一个隐形的网络。天策政权的许多情报,正是通过这个通路进行传递。

    不过,懂得利用这一点的并不止张迈与鲁嘉陵,中原的士阶级对此也在争取,知识分子常与佛门高僧有所往来,读书则寄居,出行则寄宿——这是唐朝以来形成的传统,他们也利用这个网络构建了自己的信息网络,有时候也与佛门共享情报——作为知识界的领袖,冯道因此能够收到各种各样的风声,有一些事情,李从珂被瞒住了,冯道却了如指掌。

    这时他所看的书信,正是连枢密院刘延朗也忽略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秦北的变化

    “鲁和尚做的好事”冯道喃喃道:“不过他以为他的作为无人看得透?真当我中原无人么”他合上了书信,寻思:“不过他们能如此破费,救得数十万百姓,却也是大功德一件。圣上如今一门心思地要先对付驸马、契丹,对秦北的纤芥之疾没有兴趣知道,然这个苗头看似微小,却需杜其渐只是我若贸然将此事捅穿,到头来不但于国家无益,且以刘延朗等人的行事风格,多半会害苦了这数十万人我当想个法子,使百姓既蒙其惠,又将折、杨拉回来。”

    他的能耐当世罕有人能比得上,就算是天策政权下久经历练的郑渭、张毅等人,火候上也要弱他三分。然而郑渭鲁嘉陵等与张迈是一条心,行事之际可以动用天策政权所能动用力量的全部,冯道与李从珂却是两条心,李从珂的目的是要称霸,要的是让他的君权覆盖四海,对冯道只是利用他来帮自己牧民收税,而冯道之所以会与李从珂合作,为的却是如何最好地保护百姓与天下。正因如此,他虽然位居宰辅,但所能动用的力量却十分有限,韩昭胤刘延朗等人还常常会掣肘他,甚至就连获取情报这样的事情,冯道也还要利用自己私人的影响力来完成。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地想出了一个办法,要在现有的后唐体制内将鲁嘉陵的渗透化解于无形。

    正待唤人行事,忽然间外面两个弟子闯了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师相出大事了”

    “怎么?是何大事,令尔等如此慌张。”

    “东北来的消息石驸马进入幽州了”

    “什么”冯道如此的修养,也惊得一振手拂得几上镇纸掉落在地

    “你说什么”他重复地问道

    “禀师相”赵德钧从进犯檀州到突破到幽州城下只是短短两三日间事,一开始刘延皓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向东都告急,等到事情闹大,却是将前后事宜都向东都传递了,冯道的门人将事情经过简要述说了一遍,道:“石驸马突至幽州城下,城内军心大变,刘延皓惊骇之余,下令关闭四门,并不出战,将还失落在城外的兵马弃之不顾,大寒士心,他当晚又暗中聚集精锐兵马,打起了守不住就逃的打算,不想城中将士恨他如此,第二日还未破晓就哗变了。听说领头的是在军中颇有令名的张令昭。”

    冯道变色道:“哗变城外就有大敌,城内再哗变,那还了得”

    “师相说的是。”

    冯道又问:“那刘延皓又如何应对?”

    “他听说有变,就带了亲信兵马从南门逃跑了。”

    冯道是何等修养,这时也忍不住双眉一扬——不过也就是一扬而已,跟着就平复了,神色仍然如一口古井一样:“哼,他确实也是这般人。”跟着又是一叹:“只是这样一来,幽州便守不住了。”

    “是啊,听说刘延皓逃出幽州之后,石驸马就跟着进驻了。”

    冯道道:“连石驸马进驻的消息都传到了,那么之前幽州被围的消息,怎么现在才来”

    “师相容禀,”门人道:“幽州之围来的突然,幽州失守也突然,而且听说刘延皓南逃之后,又沿途戒令不许将消息传回东都,我们知道这些消息,那是因为石驸马进驻幽州后传檄河北,河北不隶属于刘延皓的守军才急忙向东都传警,因此我们才知道这些事情。”

    冯道怒火暗烧,不过他的脸色一镇定下来,就不会再有波动,只是道:“误国子,误国子若是他能守个几日,等待援军四至,何至于如此狼狈?或者早些将消息传来,朝廷也可以有个防范。再不就是毁掉粮草辎重——石驸马本该在云中西北,忽然出现在东北,必然带不了多少粮草辎重,只要焚了辎重,他就想长呆也不行了,听你刚才所述,现在幽州的积谷怕是都落入石驸马手中了。”

    “怕是是了。真不明白,他打了败仗为何还要遮掩,还要一错再错。”

    冯道说道:“这个是有道理的。”然而他却不肯说这道理是什么,怕教坏了学生,又问:“现在驸马的前锋杀到哪里了?陛下知道这件事情未?”

    “学生探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定州守军告急现在的话不知道到哪里了。至于陛下知道否,就不晓得了。”

    冯道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待我入宫”

    他的轿子才出府邸,竟然就有枢密院的人来拦住,并请他前往议事,冯道刚才的震惊只是片刻,这么会儿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发展趋势都算到了,并不意外,便来见韩昭胤、刘延朗,只见他二人皆战栗难安,冯道道:“二公如此,是为了幽州的事么?”

    刘延朗愁眉苦脸道:“相公真是消息灵通,竟然已经知道了。”

    冯道道:“听刘公这么说,莫非陛下尚未知晓?”

    刘延朗唉声道:“这事我们如何敢去说?又有谁敢去说?我们已经向刘皇后通了声气,可刘皇后也不敢说。”

    跟随冯道来的门生听得义愤填膺,心想国家将有大难,你们居然还“不敢去说”冯道却一点也不意外,他一听说刘延皓逃跑途中还在遮掩消息,就知道他为的是让自己的人先行入东都,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以李从珂能够接受的方式禀明皇帝,否则的话,若让别人先行一步来说此事,就算他刘延皓是国舅,只怕还没等逃到洛阳,李从珂的追命圣旨就到了

    然而也正因此,又将备战的良机延误了许多

    冯道心中虽恼,不过他这些年看透了帝王兴灭,比这个更加荒唐的事也经历过,因此并无愤然,他的意思也要赶紧去禀明李从珂,但他也不着急,知韩昭胤刘延朗既然拦住自己,那就是不想自己去说,他并不打算人——无论是韩、刘二人,还是刘延皓,或者刘皇后。

    这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此大事,终究难以久瞒,早一日禀报,陛下虽然怒火大盛,不过冲着掌兵之人去去,若是迟延下去,只怕到时候承受陛下怒火的,就前线,连我们都中掌管军政的都要遭池鱼之殃了。”

    只轻轻一点拨,韩昭胤刘延朗便都脸色大变。

    冯道却捶了捶腰,道:“老夫这就回去拟奏章,待得明日早朝,便向陛下奏明。”说着便回。

    路上他的门生忍不住道:“师相兵事急如火您又是能进宫面圣的,为何却还要等到明日?”

    冯道既不回答,也无反应。

    他的门人却哪里知道,冯道这边一走,韩昭胤刘延朗马上转身入宫——冯道的话已经挑得清楚了:这件事情终究瞒不住,刘延皓虽然有刘皇后做靠山,但李从珂可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帝,帮他隐瞒的代价却可能是跟着陪葬

    且冯道主政,事情一发他干系不大,韩刘两人掌管的可是枢密院,一出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们因此虽然害怕李从珂怒火,两人还是赶紧转身入宫去了

    冯道回到府内之后,也不换便衣,就坐在大厅等着,没多久便有宫中太监火急火燎地一路跑来,急召他入宫议事,且要冯道无论在做什么,闻旨即行,迟到者斩冯道问道:“公公,什么事陛下这么着急?”

    “我们哪里知道,”那个太监双腿发软,道:“但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未见过龙颜如此盛怒相爷,你应该也听说,平日陛下最爱吴越进献的那对唐三彩,以陛下这等马上万岁爷,竟然也常自己拂拭,但今天我进去的时候,却见那对唐三彩已经碎在地上成几十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相爷,别说了,快动身吧,若去的迟了,奴婢的这条贱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冯道点头答应,又上了轿子,临上轿前忽然朝西北望了一眼,以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呢喃道:“中原兵力虽然渐渐恢复,人力又富,英才又众,但风气如此**,斜阳之光如何能与中天之日争辉”摇了摇头,坐进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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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过去这个星期事情太多,而且杂,居然卷入了无聊的办公室政治……实在是静不下心码字。多希望这种日子尽快结束,我好有心力码字。

    明天我争取再更一章

    谢谢还在支持唐骑的读者,谢谢,真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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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从珂在洛阳宫中雷霆震怒,但他的坏运气并未到此结束。尤其幽州作为东北屏障,一旦丧失,整个河北就门户大开!而更麻烦的是幽州军方一失,整个河北未必能找到一支足以阻截石敬瑭的强大兵力!

    刘皇后躲在后宫不敢出来,李从珂已经准备下旨取刘延皓性命,枢密直学士李专美道:“陛下,当前之势,宜先定大事!”

    “大事?”

    另外一个枢密院直学士薛文遇也道:“石逆既袭幽燕,必不会止于幽燕,幽州一失,河北就失去了屏障,需得严防才是。至于惩治刘延皓,大可等拿他回来之后再行审议。”

    李从珂微一沉吟,哼了一声,下令近卫去拿刘延皓回宫问罪,责韩昭胤刘延朗二人用人无方,暂时剥夺其枢密院权力,虚了枢密院正副枢密使,而改由李专美、薛文遇二人参议军机。冯道一听,就知道李从珂要亲抓枢密院了。

    李专美与薛文遇虽未升官,但直接隶属李从珂,自然实际权力大增。

    李从珂坐镇洛阳,调兵遣将,就要亲征,文臣们又急忙苦劝,以为石敬瑭赵德钧虽然凶悍,但毕竟只是手足之患,御驾如果妄动,天下人却都要惊心,不利于天下的稳定。但武将则认为应该急速进兵河北,在石敬瑭立足未稳之前夺回幽州,否则一旦契丹铁骑南下,那时候中原势必陷入巨大的混乱。

    文武两班你争我吵,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私心。文臣怕死,只想求稳,武将却知这两年李从珂存了不少军资,一旦开战正有颁赏发下。

    不想洛阳这边争议未休,前线又报来加急军情:石敬瑭兵逼黄河了!

    洛阳朝堂诸公一听无不骇然,似乎整个宫殿发生了地震一般!一些文官吓得官帽都歪了也没发觉,武将们也静了下来,他们实在没想到石敬瑭竟然这么厉害!拿钱打仗可以考虑,拿钱拼命就得斟酌斟酌了。

    “黄河!”连李从珂也猛地从龙座上跳起!

    他猜到石敬瑭不会止于幽州,却断断没想到石敬瑭会来得这样快!

    幽州之变,到现在算来还不到一个月,石敬瑭就能突破整个河北逼近黄河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攻陷幽州和兵逼黄河,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理冲击!

    过了黄河那就一马平川,随时能够威胁东都了!如果夺取了汴、郑,切断了山东、河北向洛阳的补给,那么李从珂的这个帝位就悬了!

    原本那些说幽州是什么手足之患的大臣都改口了,李从珂要亲征他们也不再反对,反而觉得虽如此不够放心,更有人当堂惊呼起来:“赶紧召各镇节度使入洛阳勤王!勤王!”

    其实,石敬瑭的大军这时还在邯郸以北,到达黄河的是一小股先锋,饶是如此,这样的行军速度也称得上神速了!

    石敬瑭破幽州之后,尽取燕地仓库,他善待当地豪强——幽州在刘延皓到达后被弄得乌烟瘴气,石敬瑭却素有贤明,入燕之后善加安抚,因此幽地军民多有从者赵德钧也暂时放下成见与他合作,石敬瑭既得赵德钧之助,又得了幽州的粮食,更兼并了燕地许多军民,军心士气登时大振!石敬瑭又将刘延皓搜刮到的金银珠宝赏赐给了士卒,三军更是因此欢呼雷动!

    赵德钧本来建议与石敬瑭分头防范——他自己进驻涿州以防东都,石敬瑭在太行山一带防备张敬达,同时再向契丹请兵,邀请耶律德光入塞。

    石敬瑭却推翻了他的这个提议,在兵事稍家整顿后,就建议不管河东兵马,马上南下!自己领兵逼洛阳,赵德钧领兵取山东!

    赵德钧对这个冒险提议十分诧异,道:“我们出塞已久,中原人心思安,现在立足未稳就这样南下,只怕太过冒险。”

    石敬瑭冷笑道:“正因为立足未稳,所以更要以快打快!以乱打乱!我自出塞以后,士兵逃走回乡者十有四五,如今虽然兼并了不少燕地降军,总的来说却也得不偿失。想必老赵你也差不多!这次我们是凭着往昔威名和一战之猛吓住了刘延皓那黄口竖子,换了张敬达来,可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且我们只有幽燕之地,张敬达背后却有整个中原,若不来个出奇制胜,长久而言如何耗得过他?燕地百姓是厌刘延皓而暂时归附我们,战事一旦拖延,只怕他们也要变心!甚至就是契丹,若见我们战事不利也可能会将我们作为弃子来跟李从珂做买卖!因此只有迅速南下,我逼东都直插李从珂心腹,将他打乱,你则攻略山东,兼有齐鲁燕赵之地为我后盾,中原烽火遍起之日,契丹也必闻风而动!那时天下大乱,我们才有乱中取胜之机会。”

    赵德钧深服此论,又知李从珂自登基以来,精兵强将多集中在东都,次之则是晋北、幽州、秦西等边疆地带,对山东的节度使却尽量打压收权,因此自己若往山东,必定战事容易而收取多,石敬瑭去取洛阳,那却得打硬仗!既然对自己有利,何必反对?所以没有意见。

    他离开后,刘知远道:“驸马,我军兵少力弱,宜于合兵,不宜分兵,既然要直捣洛阳,为何不与赵德钧会师南下?”

    石敬瑭哼了一声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和赵德钧貌合神离,这次是逼得无奈才暂时联手,难道你以为他会真心与我们合力进击?勉强联手,兵力虽然多了,行动之际却反而会多方掣肘!当今之计,兵贵神速!需以雷霆之威直逼洛阳——只要能在张敬达杀回来前抵达黄河,那时天下必然纷扰,我们就有七成胜算了!”

    刘知远深服其论!当下以降将张令昭为前锋,刘知远继其后,一路打着石敬瑭的大旗,犹如风扫残云,席卷南下!

    石敬瑭不愧是后唐屈指可数的名将,刘知远亦自不凡,就是张令昭也是百战强将!兵马从幽州出发,一路纵贯下来,石字大旗所过之处几乎望风披靡!

    涿州、易州、泰州都是不战而降!至定州始有抵抗,石敬瑭这时已经裹挟了八州兵马,以降将张令昭为前锋,将定州团团围住,一边强攻,一边射入书信诱降,五日之后城中便有将领回应,星夜开门放了刘知远进去!

    石敬瑭至此得了定州,跟着又夜袭赵州得手,赵州一破,以南的邢、魏、磁、相诸州都无重兵把守,更何况河北各地豪强大多拥兵自利,许多人并未对李从珂多么忠心,石敬瑭也罢,李从珂也罢,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所以石敬瑭在河北才会打得那么顺利。

    石敬瑭檄文传处,军民无不惊惶失措!有的州县甚至只是听到风声,满城的军民就都开始逃跑了。只是邯郸守将十分硬气,以区区三千人守住了城池,石敬瑭连攻七日无果,软硬兼施也无从下手,大军在此受挫。然而张令昭的前锋游骑兵竟已经逼近了黄河!

    军情一日数变,李从珂的心情也急剧恶化,他终于听了李专美之劝,调山东、河南兵马勤王。不过后唐王朝这时尚未平定南方,淮河一线也还需要保留战力,因此能够北上的军马其实不多。

    更何况后唐王朝的中央集权行动才刚刚开始,战争胜负,心理层面较量的重要性几乎还要压过战场层面的较量!河南、山东等各地节度使一听说石敬瑭已经逼近黄河,觉得他与李从珂之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有不少人都生了骑墙之心。勤王令下之后,闻命赶来的兵马十无三四!真正的实力派都观望不动。

    内部的这种状况,比外部石敬瑭的冲击更加让洛阳寒心!

    李从珂由先期的暴怒转为后起的忧虑,在薛文遇的建议下,他开始考虑:是要自己秦征去迎击石敬瑭,还是先调张敬达回师拦截?

    这时因为战事紧急,韩昭胤、刘延朗也被解除了禁闭,过来参与商议,韩昭胤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要调西北军队东进!大臣刘昫道:“若调西兵东进,谁御天策?张迈与陛下虽为兄弟,然而素有虎吞天下之志。若是西北防范稍为疏松,臣恐石敬瑭未渡黄河,甘陇骑兵已入长安了。”

    群臣一想也都忧虑,韩昭胤无言,翰林学士李菘道:“天策与我,份属盟友,且同文同种,自结盟以来,未曾有边患。如今国乱方起,当以东北之事为先。且我朝与天策本有盟约:若契丹进犯,则天策出兵阴山、漠北,以分其势。虽然,石逆背靠契丹,而胡骑尚未南下,若以内乱而召凉州兵马,则恐有董卓之乱,然臣有一计,可安西北。西北安定,则秦兵可以东进以卫京畿。”

    李从珂问:“什么计策?”

    李菘道:“臣闻张天策有子,尚未婚配,陛下又有公主,何不便派使者,与天策议亲,以成秦晋之好。陛下与张元帅本有兄弟之名,如今又做了亲家,那是亲上加亲,那时节纵然不请之起兵东进,亦足以安西北矣。”

    其实李从珂的女儿虽未成年,去也有十岁出头了,比张迈的长子也大了很多,不过***联姻就是相距几十岁也没问题,更别说这点年龄差距。

    李从珂沉吟不语,大臣吕琦见李从珂意动,也说道:“李翰林所议甚是!”

    枢密院直学士薛文遇大为不满,道:“如今朝廷是谈论河北之祸,这是近在咫尺的兵事,却讲什么和亲!”

    吕琦忙说道:“张天策乃是华夏域内,又不是匈奴、鲜卑之属,如何算得和亲?这只是两家通婚罢了。而且朝廷之所以如此担忧石贼南下,非只是为石贼也,更忧虑者,是石贼背后的契丹!若无契丹虎窥在后,则河东强兵可从容南下御敌,那时候何愁石逆不平!若依李翰林之策,有天策之外援,足以分契丹之势!”

    韩昭胤见状也道:“此议足以安邦定国,臣附议。”

    刘延朗也跟着上言,群臣纷纷附议。刘昫要说话,见冯道无语,也就不开口了。

    散朝以后,刘昫私底下问冯道说:“刚才朝堂之上,亲家为何不说话?石敬瑭只是一时之祸,虽然兵逼黄河,但我打听得实了,其实到达黄河的只是小部前锋,大部队还被阻截在邯郸!只要我们应对得宜,或者河东军都不用动,何必将天策给拉进来?石敬瑭狠若狼,契丹恶若虎,然而终究比不得张天策——此人难测如龙,且有雄师无数,近来又在我秦北、陇东诸处多有动作,这些事情别人或许没看出来,难道亲家也看不出来么?一旦让他介入中原,恐怕那时就不是手足之祸,而是变天之灾了!”

    冯道却很淡然地道:“陛下与天策本是兄弟,再结为亲家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就算没有石敬瑭之变这事也可进行。至于所谓变天之灾,那个还远,眼前石敬瑭赵德钧才是迫在眉睫的近祸。”

    刘昫道:“人无远虑,恐有近忧。”

    冯道淡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刘昫没想到冯道会忽然引这么一句话,大为愕然,冯道却未再加解释,上轿回府去了。

    那边李从珂回宫后又思虑了好久,这才答应。

    刘皇后听说要送女儿去和亲,保住了公主痛哭不已,李从珂怒道:“哭什么!若不是你那好弟弟,国事会糜烂成这个样子么!”将公主也吓哭了。

    李从珂看看女儿可怜,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也别哭,凉州又不是夷狄之邦,你就算嫁到那里去也不会吃苦的!”当下一边派人巡黄河御敌,一边派人前往凉州,要驻凉使臣范质向张迈提亲。

    消息在秦陇之间传开,百姓登时轰动,尤其是凉州,市井间谈论纷纷,简直比对幽州之变还感兴趣——毕竟,在天策军的保护下,凉州百姓对自己的安全都充满了信心,相信天策军一定有能力御敌于境外,量来就算中原再怎么乱,战火也烧不到这里,所以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元帅和夫人会不会答应后唐王朝的这桩婚事。[(m)無彈窗閱讀]

    第一四五章先西后东

    更正说明:第一四二章《幽州告急》中,“天策四年秋冬之际,河东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应改为“天策三年秋冬之际,河东从混乱中恢复过来”。

    幽州失守发生在天策四年初,李从珂决定要和天策联姻发生在天策四年夏,同时西线的情况:天策四年要到五六月间张迈才挺进到河中地区,同一个月撒马尔罕投靠了萨图克,河中的形势转为对天策军不利,西线变得艰难。

    ――――――――――――――――

    李从珂求联姻的国书送到凉州以后,让天策军高层好生为难。郭汾内心深处并不很瞧得起李从珂,而且李从珂的女儿又比自己的长子大得多,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品性,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私下来说并不希望儿子的终身幸福成为两**政的牺牲品,更何况郭汾很清楚张迈的性子。

    “元帅不会答应的。”郭汾说:“这件事情,他不可能答应。”

    作为张迈的妻子,她自然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杨定国却道:“如此乱世,国事为重,儿女小情,何足道哉听说石敬瑭的前锋已经杀到了黄河,赵德钧又兵逼山东,如果只是内乱也就算了,小唐主还不至于就此危矣。但让人担心的是契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行动石、赵二人已经为契丹开了个大门,一旦胡骑南下,中原势必板荡”

    尽管杨定国一辈子都还没到过中原,但那是他梦中的根,到凉州后跟来自中原的人士交接,都是自称“老夫怀州人也”――隋唐之怀州即汉魏之河内,正是他老杨家的郡望,有多少次梦回时想起老家中原他都要泪流满面,思念着那上百年前的故乡――所以他心里从来都没将中原当成外国,中原啊,那就是自己的老家天策政权的兴亡在他心中自然是第一位的,但中原的福祸在杨定国心里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郭汾知道杨定国的这份情感,也沉默了。她想起了自己――虽然自己和张迈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她也推测得到,如果自己和张迈之间并无情感,而两人的婚姻又能帮助安西唐军走出困境,那么老一辈的人只怕也会主持这场婚事

    对于从西北苦寒绝地走出来的人来说,什么小儿女的私情、小家子的幸福那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整个群体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郭汾明白,在杨定国等人心中,家事从来都必须服从国事需要的。

    眼看曹元忠点头,郑渭无语,鲁嘉陵沉吟,郭汾也有些动摇了,却还是道:“虽说乱世以国事为重,但只凭这联姻一事,未必就能影响全局。契丹也不会因为我们与李从珂联姻就不南下了。”

    杨定国道:“两家联姻乃是一种姿态,虽然不能就阻止契丹南下,但我们若不肯联姻,恐怕天下人就都要认为我们要放弃小唐主了,那样却会置他于大大不利之中”

    薛复却走上了一步,道:“中原的局势,未必有这么危险。”

    “哦?”反问的是杨定国。

    薛复道:“幽州虽然失守,整个河北也确实是一马平川但河北一带,自安史之乱以来割据百年,各镇藩守暗中都有很强的实力。地势纵然一马平川,但各藩镇有兵有粮,在本地又是根深蒂固,非石敬瑭一外来者仓促所能平定。且据最新的线报,河北诸州并未完全陷落,石敬瑭所能控制的,不过兵力南下时所走的那一线,并非能在一二个月内就真的控制整个河北,其统治也仅限于所得城池,而无法深入到下辖各县,他到达黄河边的也只是小部游骑,并非大军。如今中原有鼎革变天的气氛,是被石敬瑭兵逼黄河的消息烘托出来的恐慌,从李从珂尚未急调张敬达回援就可以知道,河北的局势未必有传言中那般危急。”

    郭汾忙问:“那薛都督的意思是……”

    薛复道:“现在中原是李从珂与石敬瑭在较劲,河北诸镇的龟缩,一半是保存实力,一半是持观望态度。眼下李石胜负未分,李从珂又未正式求救,只是抛出个联姻之事来,其实就是要借我们的势。若河北、山东听说李从珂与我们联姻,必然倾向于李氏,那时候李从珂气势大涨,或者能不费多大力气就平定中原也未可知,如此一来我们自己固然没什么好处,事后李从珂也不见得就会卖我们什么人情。这本是邻家之事,他们未许我们什么好处,我们却又何必屈己从人?”

    和杨定国不同,薛复对中原可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在他心目中,判断形势的取向只是简单地对天策政权有利就是了,因此思维反而比杨定国更简单。

    杨定国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时却没法反驳,只是道:“我只是怕中原因此大乱,今日我们若答应李从珂那只是举手之劳,却能一声吆喝而成其大功。但若是置之不理,任由李从珂失势,到了不可收拾之日,那时我们可就都成为罪人了。”

    薛复道:“国老这两句话可说的太过了,若中原是我们的,我们自然得为之谋图长远。但中原牧主如今是李从珂,不是我们,他若能平定中原,功劳不会是我们的,但他若是丢了天下,这失国之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眼看两家词锋渐利,张毅和稀泥道:“既然此事难决,不如便驰书向元帅禀明,由元帅来决定吧。咱们几个只是留守大臣,元帅不在时可以帮忙处分国事,但这件却是家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的婚姻,总不能不问问父亲啊。”

    郭汾正要答应,鲁嘉陵却道:“元帅如今在远西,一来元帅未必能清楚知道东方究竟是个什么形势,二来东西有万里之遥,一来一回加上路上耽搁,只怕元帅回音到达时,东方的局面也早就变化了。且李国主若迟迟得不到我们的回音,一定会认为我们有心推诿,中原藩镇,也必认为我们不愿意助小唐王朝了。”

    张毅道:“鲁枢密的意思是……”

    “我以为,中原之隐患,最大者不在石敬瑭,而在契丹。”鲁嘉陵道:“李、石之争,谁胜谁败于我们本无区别,就算最后让石敬瑭得据中原,他新为人主,内部空虚,也必定要来讨好我们,那时我们反而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但问题是李若轻取石,则中原稳,中原稳则契丹未必还敢大肆南下。李石一旦势均力敌,中原势必大乱,那时候契丹岂会坐视?如今石敬瑭已经兵逼黄河,而耶律德光却还迟迟未有动作,依我看来,契丹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正是虎狼之意,不在中原,而在河西”

    郭汾讶异道:“河西你说契丹要对付我们?”

    “不错。”鲁嘉陵道:“契丹自起兵以来,纵横驰骋,几乎无敌,却在北庭惨败于我军之手,杨都督兵力所逼,就连漠北也几乎因此动摇耶律德光不但断了陇右一臂,而且在漠北漠南也是威信大削,漠北漠南不似汉地,有一主体华族为根本,他们从来都是以一族而统领百数十咋种,统治之族威信一削,必然引起被统治族类的觊觎――此为契丹国本之安危也耶律德光若是还要固此国本则必须重振声威,要重振声威,光是击败李从珂是不够的,势必要再次向我军挑战且得大胜才能安抚众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元帅之志,绝不容胡种称雄,如今兵力向西,所以东方暂时缓和,但一旦西线平定,诸位想想,元帅对契丹会如何?”

    堂上众人两两对望一眼,心中皆知张迈之志,必不容契丹继续强盛,就算不将其种类灭绝,至少也必要尽数取回大唐故土,收取漠南安东而钳制漠北――张迈的这个志向,在天策高层内部并非秘密。

    鲁嘉陵继续道:“元帅之志向,如果说北庭一战之前耶律德光还不明了,那么北庭一战之后,其国内有识之士也比感知到了,因此契丹与小唐国主可以并存,与我们却是势不两立因此我判定契丹如今的种种行动,矛头最终都是指向河西”

    杨定国听得连连点头,张毅父子也露出忧色,郭汾蹙起眉来,道:“事情真的可能会危急到这种程度么?”

    杨定国道:“鲁枢密所言,极有道理小唐主就算能平定石敬瑭,短期内也威胁不到契丹,但元帅一旦东归,对契丹来说却是极大威胁因此他们因中原之乱而进逼河西,也将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郭汾又问薛复,薛复道:“以我军如今在东方的兵力、人力、物力,若是中原有事,我们绝难出兵渡过黄河支援。两线作战,兵家大忌不过……”

    “不过怎么样?”郭汾忙问。

    薛复道:“不过河西有山河为阻、沙漠为隔,我们治国有方,民心又极依附,一旦有事,夫人出言一呼,乡野匹夫也会拿起锄头保卫家园故留守东方的将士出击不足,而我河西自守却有余,不管东方发生什么变故,我们支撑到元帅东归,那是没有问题的。御敌于黄河之外,我有九成以上把握”

    他顿了顿,似乎有一句话不愿意说,却还是说了出来:“且我以为契丹不入中原便罢,他若敢入侵中原,元帅东归之日,就是契丹灭亡之时”

    郑渭眉头一跳,鲁嘉陵心头一震,似乎马上就明白了薛复这句话所藏的恐怖隐意。

    但杨定国却还是不甚乐意,道:“如今既有机会不费吹飞之力使祸患平息于数千里之外,为什么却还要遗留一个可能会烧到家门口的后患?”

    双方各执一词,杨定国是国老,地位最尊,薛复却是整个东方军事上的第一号人物,鲁嘉陵听了薛复的话以后也动摇了起来,郭汾难以决断,便又问郑渭、曹元忠,郑渭道:“这是大事,却又不是急事,既然如此,何不先问问元帅的意思?”

    曹元忠刚刚从东方回来,对东方诸国局势的把握不在鲁嘉陵之下,说道:“若是先问元帅,诚如鲁枢密所言,一定会迁延时日,中原人士肯定会因此而认为我们没有诚意与李从珂联姻。”

    杨定国道:“对啊,对啊。”

    郭汾道:“那么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还是先问问元帅吧。”曹元忠说。

    杨定国一愕。曹元忠却已道:“就我所了解元帅的脾性,他多半是不愿意用儿子的婚姻来助力军政的。再说,就算元帅愿意,也得等他点头才是。至于中原人士怎么想,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李从珂窃据洛阳,本非正统,我军据有黄河上游,正如建瓴于高屋之上,中原若是有事,不正是我军东下之良机么?”

    杨定国一听急了,喝道:“元帅若得天下,固然是邦国之幸,但中原若乱,却乃天下百姓之难我等岂能为本家之兴旺而坐视天下糜烂?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岂是我辈所为就是元帅,我相信他也绝不会为了一己登极而置万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曹元忠淡淡一笑,道:“元帅自然是大仁大义、大公无私,否则也不会至今尚不肯登基即皇帝位。不过光凭仁义,如何取得天下?仁者圣者,归于元帅,至于恶名,自然有我等承受”

    杨定国听了这话双眉一扬,戟指就要痛骂他一番,郭汾连忙夺口道:“内堂议事都是为公何须激动”

    她近年威望日增,杨定国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肆意,便忍住了,郭汾沉思了片刻,道:“趁火打劫之论,从今天开始不管人前人后,不得再提但此事诚如郑相所言,乃是大事,却不是急事,既如此,便先问问元帅的意思吧。”

    杨定国听到她这个决定甚是失望,但郑渭、薛复、曹元忠等却都赞同,张毅没有反对,就连鲁嘉陵也改了主意,他孤掌难鸣,也就无话了。

    郭汾当即命张中谋草拟书信,除了请示张迈之外,又多拟了两份,一份送杨易,一份送郭洛――同时向两大镇外大将知会此事,显然郭汾也并不认为此事乃是家事了。

    消息传到中原后,李从珂果然大为失望,石敬瑭却是喜出望外,暗中派人潜道前往河西,企图能争取到天策军方面往自己这方倾斜。

    书信送到杨易手里时已经是七月,杨易看过后召来慕容春华与奚胜告之,慕容春华道:“先西后东,乃是当前军略第一要东方这样的决定并没有错,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却要苦了中原百姓了。”

    奚胜道:“我们能否派遣一支奇兵进入漠北骚扰,或许能分散契丹的注意力,只要契丹无力向南,那么李、石争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内乱,不至于让胡马踏足中原。”

    杨易道:“若石敬瑭的背后有耶律德光做全盘图谋,则契丹人在漠北肯定不会没有防备,区区一支奇兵进去无法起到你说的效果,更怕的是契丹趁机反扑,如今元帅在河中正处于胶结期,若北庭、河西同时有事,那我们就会陷入三面同时开战的泥潭了。”他微一思忖,道:“拟信付西线:一切请元帅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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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一个星期为工作忙的焦头烂额,下个星期会设法加更补上。

    不过这场空前巨大的最后战役即将到来,方方面面都要斟酌到,我也实在没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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