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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见来献首级的这少年精神奕奕,心里欢喜,问道:“你可就是那个出索套马的少年?”
那少年点了点头,张迈竖起拇指:“好本事!不愧是英雄出少年!”那少年却露出些许羞赧来,张迈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小石头,不知道姓什么。”
张迈怔了一怔,心想如此好汉子竟连姓氏都不晓得,心中叹息,指了指那数百个出手杀胡的男女,道:“小石头要跟我走了,你们呢,也跟我走吧。”
那几百人彼此相觑,终于都点了点头,道:“我等愿跟随老爷,讨口饭吃。”
“不对!”张迈道:“我说了要叫我张特使,还有,什么讨口饭吃,你们不是乞丐!”顿了顿道:“以后要说: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那几百人也不知是何意义,就道:“愿跟随张特使,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张迈呵呵一笑,又对那仍然龟缩在一边的千来人道:“你们也跟我走吧。”
那些人却畏畏缩缩,终于有一个怯怯问道:“一定,要走吗?”
张迈眉头皱了皱,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你们跟我走,但你们要是不走,等回纥人来了,一定会对你们不利的。”
那千余人有几个伸了伸腿,但终于又缩了回去,一个中年汉子远远地跪下给张迈磕头:“老爷,您别拉我们走了,我们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愿在这里过一辈子……”
郭洛和杨易对望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张迈叹道:“好吧,我本是想帮你们,但你们不要我帮忙,我又有什么办法?”对郭洛道:“你刚才好像跟我说回纥人的谷仓里有些粮食,都拿出来,连同这谷中的牛羊都分给他们,让他们过日子吧。”想了想又对那千余人道:“不过你们就算不跟着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游牧……”他劝了几句,但说到一半就摇了摇头,因为从这些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呢?”张迈心想:“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回头回纥人打回来,十有八九会迁怒他们吗?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跟我走?究竟是什么在绊住他们的双脚,让他们情愿在这里等死?”
可他努力到这个地步也再无其他办法了,张迈也不能强行将他们拉走,因为强行拉人的话,这千来人势必强抗软拖,队伍的行进速度势必被拖累,若不遇到回纥主力还好,要是被回纥大军盯上那唐军可就要吃大亏了。
看看日已西斜,张迈举起马鞭对着西方道:“走吧,回去吧。”对小石头等道:“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去收拾一下,这就跟我们走。”这一次来唐军每个将士都带了两匹马,便分出四百多匹来给这些新归附的唐民。这四百多人无论男女,倒是个个都会骑马,看到这一点张迈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就算暂时不会打仗,至少跟得上行军,就不至于成为拖累了。反正昭山那边也还有多余的马匹。”
小石头道:“我们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我们想先去撒泡尿。”
自张迈以下,唐军数百骑无不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少年粗俗得可爱,不过人有三急,出发之前先解决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料大石头等几百人都道:“是哦,今天要出发远行,得去尿尿好运石。”
便纷纷向河边跑去,张迈见了一奇:“他们几百个人一起尿急了不成?”
纵马走了过去,见小石头等都拉开了裤裆,朝着河滩上一块碑石摄尿,张迈看得新奇,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石头指着那块碑石道:“那是好运石,若有什么事情,比如出门啊,娶媳妇儿啊什么的,往上面撒一泡尿就能带来好运气。”
张迈忍不住失笑:“真是什么古怪风俗都有。”暗想莫非是古代的习俗?问郭师庸:“庸叔,咱们汉人有这风俗?”郭师庸苦笑着摇头。
另外一个少年马小春道:“几年前我听一个老人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葛逻禄人教我们的。不过那个老人现在已经死了。”
张迈定眼看看那碑石,道:“上面好像还有字。喂,你们先别尿,我瞧瞧去。”
数十男子各自收枪,张迈与郭洛杨易郭师庸等下马走到碑石旁观看,那碑石上果然刻有文字,因缺了一角,已看不清楚勒石者的落款,看样子也是很有些年岁的古物了,碑面虽已经被尿冲刷得干干净净,但因年岁久远,碑面被磨平了许多,字迹都显得淡了,张迈捂住了鼻子,见碑文很明显是方块汉字,却不是简体字,甚至不是繁体字,郭师庸道:“是隶书!”
隶书,那对张迈来说就更困难了,但见上面好像有日月两字,再下有个山字,其他的张迈就辨得不明白了,郭洛心头一动,不顾尿臭,俯身细看,念了两遍,张迈道:“缺字多达一半以上,多半是读不通了。”忽见郭洛身子忽然一颤,问道:“怎么了?”
郭洛颤声道:“这……这碑文我认得!不,我们都认得!”
“你认得?”
郭洛道:“虽然有些字看不见了,但这碑文我能背诵的,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杨易都大吃一惊:“什么!”
张迈见他们如此吃惊,便料这碑文非同小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也不顾石碑沾染了无数唐民的新尿,伸手连连抚摸,痛心疾首地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汉宣定胡碑!西域之开虽肇端于汉武帝,但西域都护府之建制却是大成于汉宣帝。我大唐承继汉家旧疆,汉武、汉宣两位大帝的功业自不敢忘。这碑有可能是我初唐大将引用汉宣帝的名言,勒石于此定我中华西疆边界,或者说,这竟然是汉朝时留下的古物?”
张迈实听得若有所失,看着那石碑许久,忍不住道:“阿洛,阿易,仁孝,你们将这碑文读一遍给我听。”
几个青年将士齐声领命,对着石碑挺立诵读,其实这石碑的字迹已有一半看不清楚,与其说是读碑,不如说是背诵,但听他们雄壮的声音一字一顿,将这道虽只十六字却气壮山河的汉宣定胡碑读了出来:“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张迈听完,看看石碑上垂滴未干的尿液,胸口如受石撞,忍不住怒吼起来:“胡虏!胡虏!欺人太甚!”
郭洛杨易亦皆痛怒,就连郭师庸也捶胸大骂。
小石头学识几近于零,刚才那些话他大多听不明白,但他脑袋灵活,便已瞧出了什么不妥,低声问:“张特使,我……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张迈看了看他那双干净而无知的眼睛,心中满是矛盾与痛苦,他自然知道,小石头等并非有意为此,然而正因此却更是叫人痛心,虽然对祖先的侮辱是出于夷虏所教,但真正在往老祖宗头上撒尿的,却还是华夏子孙自己!
“特使!”郭洛、杨易等一齐叫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面包含了许多、许多的内容,是在询问,亦是在催促。
“将这块碑起出来,用河水冲刷干净。”张迈道:“把它带着,只要我们唐军还有一人一马在,就永远地带着!我们要谨记这屈辱,也要将来再也不受这屈辱!”
众将士都挺直了背脊,大声应命:“是!”
郭洛看了撒尿的唐民一眼,道:“这件事,要怎么跟他们说?”
“现在不用多说,说了也没用。”张迈道:“但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背着夕阳,带着新归的唐民兄弟,唐军离开了这个河谷。
“藏碑谷……藏碑谷……”
看看绑在骆驼山那块石碑,张迈终于明白这个河谷命名的缘由。
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什么样的一番曲折,随着有熟知掌故的汉家老人死尽死绝已再无人知晓,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部族如乌护、如突骑施,似乎都已经不知道藏碑谷为何叫藏碑谷,不知道这些碎叶唐民的后裔为何叫藏碑谷人了,他们只是将藏碑谷当做一个名字来叫而已。
若不是华夏还有千年不断的史册,或许连华夏子孙自己也要忘记许许多多被胡骑虏刀、夷船蛮炮斩断了歪曲了的历史真相。
“特使!”温延海和丁寒山从后面赶来,他二人是奉了张迈的命令故意落后,躲在一边,暗中观察藏碑谷余下农奴、牧奴在唐军大队离开之后做什么,这时向张迈禀道:“我们走了以后,那些……那些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久,又将我们分给他们的牛羊、谷物全部缴回了仓库羊圈,又将那些回纥的尸体拼凑好,然后各自回去,也有的呆在河边哭泣,也有的下地继续干活去了,然而也没有其他什么怪异举动了。”
张迈听得怅然:“这,还不算怪异举动么?”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拖得红红的,望着那一抹血色,张迈忽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些……“藏碑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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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剌沙衮。
“报――”
一名回纥骑士飞跃下马,奔入一座以黄金做顶的巨大黄明绸帐之中。
便听帐内琉璃盏破碎之声响起,一个将领被拉了出来,在帐外被斩首。
大帐之外,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正在搅动马奶,若不是有几个侍婢在旁帮忙伺候,只怕没人想得到这个正干着粗活的女人,就是喀喇汗王朝的王后、大汗阿尔斯兰的妻子述律兰珠。
看见不远处有人身首异处,述律兰珠竟连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早就习惯了。
“母后,这次好像是从达林库尔(即夷播海)那边来的人啊。”她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说。“我听说,最近西北闹唐寇闹得厉害。母后,唐寇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寇,就是大唐的强盗。”
“大唐的强盗?那大唐又是什么?”
述律兰珠停下了搅动马奶的棍子:“大唐……大唐是汉人建立的国家。”
“汉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很厉害吗?”
述律兰珠本来又开始搅动马奶,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又停了下来,望着东方,好久,好久,才道:“汉人!那是一群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阴毒、比野狼还凶狠、比老虎还猛恶的家伙!”
那个少女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人啊!”
“是的,几千年来,漠北草原便如这群山一般,延绵地兴起过不知多少伟大的民族,诞生了匈奴、鲜卑、柔然、突厥这样辉煌的帝国!可是,所有和汉人作对的马背民族,无论全盛时期有多么的辉煌,最后都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就是南附汉化,最后消失于无形!要么就是被迫西迁,然后逐渐衰落。从来没有一个被迫西迁的马背民族能够打回东方去,夺回漠北的广袤草原――”述律兰珠说到最后,眼神也黯然了下来:“我们回纥,也是如此!”
少女听得怔了:“这帮汉人,这么厉害啊。”
述律兰珠回过神来,笑了一笑:“不过你放心吧,你的父汗一定能够统一回纥诸部,打回漠北去的!”
少女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光又转向西北:“母后你刚才说汉人在东方,可为什么最近老是滋扰我们的唐寇,却在西面呢?”
“他们?那只是一伙强盗而已。”述律兰珠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搅动着马奶。
“只是一伙强盗?可我听说他们刚刚歼灭了我们两千五百名骑兵啊,也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马斯乌德也死在他们手里。遏丹那边又打了个败仗,还有,二叔赶去增援,也是空手而返。”
“马斯乌德?那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至于萨图克,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见一名近卫兵匆匆出帐,飞马传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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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队,前进!”
离开藏碑谷之前,郭洛发派人手,从新归附的唐民中挑出最强壮的三百个男子,剩下一百多人包括二十多名妇女十来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做另外一组。
张迈又让郭洛从原七百骑兵中挑选了六十名精锐老兵,将那三百人分为七队、三十五火,加上近卫火共三十六火,每一火十个人,由两名老兵任正、副火长,以郭洛为副校尉,唐仁孝做了新的队正,温延海、丁寒山等都下去做了火长,另选英勇亲近的将士进入近卫火。张迈回到昭山时发现回纥尚未派大军逼近,笑道:“回纥人的动作也不怎么快嘛。”
郭师庸说道:“这夷播海附近大多是附庸部族,如突骑施、葛逻禄、铁勒诸姓,至于八剌沙衮那边,是否要为我们这种边角之患大集诸部恐怕阿尔斯兰还得斟酌斟酌,就决定了要行动,集结起来也不是几日的功夫能够完成,集结之后行军到此也需要时间。所以昭山行宫一出事,自是临近诸部先到,而后八剌沙衮那边才会有反应。不过我估计八剌沙衮大集诸部的可能性也不大,接下来要来的,应该是靠近这里的回纥边军。”
张迈对郭师庸的军情判断也颇为信服,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还有一点时间。”
郭师庸道:“特使,不可大意啊。八剌沙衮那边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我看还是早些走为是,要让他们万骑围来,那时候我们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张迈笑道:“那总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跑路吧?哈哈,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郭师庸见他脸上充满了自信,心中却很不痛快,下去后私对杨定邦道:“咱们连战皆胜,特使是不是有点骄气了?”
杨定邦沉吟片刻,道:“似乎还看不出来。”
抵达昭山后张迈又取出一对犀角,赏了博拉苏,让他回归本族,博拉苏感恩戴德去了。
当晚张迈下令烹羊宰牛,大宴三营,三营将士除了轮值者之外全按编制坐好,一个火为一席,就地而坐。
不久香喷喷的面食流水般端上来,每一火又各分得一头肥羊,三营都是作战队伍,没有专门的厨师,那头肥羊就交给将兵们自己烤。
藏碑谷里头的农奴、牧奴缺衣少食,又无医药,先天体质差一点的早就死了,大石头、小石头兄弟和马小春等人能在藏碑谷那等艰难困苦中熬下来本身体魄都是很强的,只是营养不够,大部分人都是面黄肌瘦,干猴子等更是肋骨毕露!
这时那些生羊发下来,小石头连吞了几口口水,要不是火长慕容?盯着,他差点就要不顾羊还没烤熟就生吃了。
“上次咱们吃到肉,是什么时候来着了?”小石头问。
干猴子望着篝火,呆呆说:“是上辈子吧。”
西域地方并非全都以肉食为主,伊丽河流域所产牲畜、谷物都不少,但回纥压迫得厉害,谷中唐民便都只能以糟糠加牛奶羊奶充饥。
小石头舔了舔嘴唇:“哈哈,我比你好,去年我就刚吃过一回。”摸了摸屁股:“虽然后来屁股开了花,不过也值!哈哈。”想起了自己偷羊吃的场景,忍不住直乐。
马小春瞄了他一眼:“当时肉都还没烤熟呢,你就抢,结果怎么样?被抽屁股的时候肚子就开始闹,那稀屎居然被打得喷了出来,打完了屁股又拉了三四天的肚子,居然还没要了你的小命,想起那件事情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的命贱,阎罗王不要。”小石头嘻嘻笑着,“不过老天爷对我也真不错,还让我有今天,昨天才报了抽屁股的大仇,今天又有羊肉吃了,而且不用偷偷摸摸,哈哈,哈哈。”笑得嘴都裂开了。
慕容?本来正全神贯注地烤肉,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呸!什么出息,不就一顿肉嘛。”
慕容?烤肉的本事一般,用火不够均匀,一些地方还血淋淋的,另外一些地方却已经熟了,小石头闻着那味道,口水扒拉扒拉往下掉,几次就要伸出手去,却总是忍住。慕容?道:“你先就着羊奶,先吃面片啊。”
“不要!”小石头叫道:“我要留着肚子!”
马小春见到,叫道:“火长,我帮你忙。”接过手来,慕容?见了他烤肉的架势,忍不住出演称赞。
大石头哼道:“他常给回纥人看火烤羊的,家里又有个富亲戚呢!这肉的味道,咱们都没什么口福,他却不知尝过几回了。”
马小春却不理会,只是专心烤羊,把一头肥羊烤得犹如涂了一层黄金一般,周围诸火闻到味道无不艳羡。
张迈带着郭洛杨易巡视诸篝火,一路和新老将士打招呼,巡到这附近时,见马小春烤得如此好羊,忍不住大赞:“好香啊!”
这时羊已烤成,只等慕容?动手分割,小石头已经食指大动,马小春听到张迈的声音,冷不丁撕下一片羊肉来,捧到张迈面前道:“请张特使尝尝小春的手艺。”
张迈见那羊烤得熟而不焦,伸手接过,触处甚嫩,纳入口中一咬,齿颊尽香,只几下子把这块肉都吃完了,脱口大赞:“好羊,好羊!我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闻着想吃,看着想吃,拿到想吃,吃了还想吃。”
马小春又撕下一片来奉上:“张特使喜欢,那是小春的荣幸。”
张迈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忍不住又是一番夸奖,又对郭洛杨易道:“你们也尝尝,真是很不错!”
马小春又撕下两片来,请郭洛杨易品尝,郭杨两人各吃了一片,也都是赞不绝口,张迈夸奖不已,道:“你叫马小春?”
“是。”马小春赶紧应道。
张迈笑着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马小春脸上如沐春风,叫张迈见了心中更是舒服,正要离开,猛地见篝火对面小石头嘟着嘴,黑着脸,张迈对这个少年颇为关注,便又停步问道:“小石头,干嘛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石头愤愤道:“刚才慕容火长说,这头羊是给我们一火的,你干嘛却来跟我们抢肉吃?”
张迈一呆,慕容?赶紧呵斥住小石头,向张迈赔罪:“特使,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张迈却推开他,就对小石头道:“我就吃了两片啊,你犯得着就为这个跟我生气不?”
小石头叫道:“这么一头羊,我们十个人分,每个人分不了多少的。现在你吃了两片,”指着郭洛杨易:“他吃一片,他吃一片,这羊腿上的肉就撕得没了!你是大人物,要吃什么,随时都有,我们几个今天可是第一次正经地吃羊肉呢,你就把我们的好肉都抢了去,这算什么事?哼,马小春羊肉是烤得好,但现在你吃一片,他们吃了两片,你们开了这个头,待会什么校尉、副校尉都过来一下,然后什么队正副队正也来,都要了几片去吃,我们给还是不给?你是特使,我是个小兵,我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只有自己生气――生气还不行啊!”
郭洛杨易都没想到自己只吃了一片肉,就惹来他这么长一番话,张迈拍了拍额头:“被你这么说,好像真是我理亏……”
小石头叫道:“当然是你理亏啦。”
张迈被他顶撞得甚是尴尬,临近几个火的将兵见有人顶撞特使,纷纷看了过来,慕容?忙喝小石头住口:“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张特使顶嘴!”
张迈斥道:“你喝他干嘛,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是很有道理!”便问小石头:“这肉我不吃也吃了,那按你说,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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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张迈又没见怪,反而温颜问自己怎么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吃了我们四片肉,就该赔我们四片肉。”
“好!”张迈道:“此外我再赏你一碗酒,我军出征在外时本来不许饮酒,今晚特地为你破例,以表彰你的敢言。”
小石头一双眼睛都亮了:“还有酒喝啊。不过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请特使许我分给同火的兄弟一起喝。”
张迈见他有福不忘同伙,更是高兴,赤丁已抱了个酒坛过来,张迈就赏赐这一火将士每人一碗酒,并斟满了一碗敬酒,小石头不会喝酒,但特使来敬,他自然骨碌碌的就吞咽了下去,甚是豪情。
大石头、马小春等本来还怕弟弟话多得罪了这位张特使,哪知道反而受惠得了一碗酒喝,心想:“看来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这个张特使也是讲道理的人,和那些横蛮无理的回纥不同。”
这时三营将士有的已经开始宰牛饱餐,新营的新将士胃口尤其大,十个人刀一动,没几下一头肥羔羊就被割完了,张迈心道:“他们的肠胃可真大。小石头说的没错,一头羊确实不够他们吃。”心想这些汉子肠胃既大,多半力气也大,因此反而欢喜。
便命再取二十头羊来,要和三营将士玩个游戏:在山坡上将羊放跑,三营将士,每一伙派出一个代表追逐,谁捷足先得羊便归谁所有,算是加菜。
一头羊所值也无几许,但在全军面前捉到这头羊却是一个彩头,因此人人踊跃,慕容?心道:“特使似乎很喜欢小石头。”便推举他出来代表全火竞争。
大石头对小石头道:“弟弟,用上那家伙。”
小石头点头道:“好!”
数十人在山坡上排成一列,离羊圈有百步左右,张迈站在高处观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便命:“放羊!”
羊圈打开,赤丁等将羊打得四处乱跑,张迈又叫道:“好,可以开始捉羊了!”
他话才落地,数十人一起冲了出去,猛得真如数十头饿狼一般,齐齐向走散了的二十头羊跑去,其中有一人跑得尤其快,却正是小石头,他不但跑得快,而且相得准,瞧定了一头最肥的羔羊左手就是一夹,夹在肋下,大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齐声喝彩助威,不料小石头忽然右手一扬,飞出一条绳索来,套住了另外一头羔羊,手一扯隔着十几步将羔羊直拉得飞了过来,夹在右边肋下,张迈、郭洛等都啊了一声,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识过的绝招。
小石头还要去捉第三头,但被推选出来的数十名唐军将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还轮得到他去捕第三头?慕容?叫道:“小石头,够了,快回来吧!”小石头笑吟吟的,这才夹羊回火,乐滋滋道:“这一下够咱们饱餐一顿了,马小春,快点动手!”
这一场游戏下来,三营将士中新营独得十二头,超过了一半,杨定邦与郭师庸耳语道:“特使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就将这些新兵的素质试出来了。”
郭师庸冷眼旁观,见这些新兵身手矫健,气力雄浑,心道:“虽说豹韬、鹰扬两营的老兵们捉羊的积极性没有他们高,但这些人确实也都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严加训练,的确是可用之以驰骋杀敌。”
却见小石头捧了一只大羊腿来,献给张迈,张迈笑道:“我怎么好跟你们抢肉吃?”
小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有三头羊啊,也吃不完,这是大伙儿心甘情愿献给特使品尝的。”
张迈哈哈大笑,当晚三营将士吃饱了喝足了,各自归营睡觉,临散前郭师庸在张迈耳边耳语了数句,道:“特使,今晚你已使福,明日当再立威,那这群新兵便能用了。”张迈被他一提醒,点头称是,便道:“明日四更点兵,但闻号角响起便聚集,号角三响之后还未就队的,当场开除出伍!队列不齐、不整者,罚其长官。”
这时已经三更,众士兵白天奔跑到此,个个疲倦,此刻吃得饱饱的,倒下就睡觉,一个更次哪里睡得着觉?第二天号角声响许多人都爬不大起来,尤其是那些新兵。
小石头却甚警醒,睡下前就暗暗下决心:“今晚我拿了个彩头,明天我也要第一个到场。”一听到号角声就跳了起来,但身边他哥哥却还贪睡,被他一脚踹起,马小春尤其惫懒,嘟哝着不肯起身,慕容?急声催促,听听号角已经二响,小石头急了,一手将马小春夹起就走,到了临时校场中将他放好,这一火才算准时列好了队形。
张迈站在高处环顾,见鹰扬、豹韬两营都已经列队整齐,新营却仍然有两个新兵未能就列,又有十二火站列不整,张迈当即下令,将那迟到的二人剔除出伍,那两人苦苦哀求,郭洛已经挥手道:“拉走!”
小石头轻轻撞了身边马小春一眼,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瞧瞧,若不是我,你就得走人了。”马小春亦自庆幸。
跟着那两人所在火的火长上前,脱下裤子,当着三营的面露出臀部,各自挨了五鞭。跟着所属队的队正唐仁孝也出列,露臀挨了十鞭。
再跟着,十二个队列站得不够齐整的火长以及其上峰队正、副队正一起出列,火长挨五鞭,队正、副队正挨十鞭。唐仁孝最是倒霉,两罚加在一起,这天早上竟然挨了二十鞭,抽得屁股上一条条的血痕。
三营上下无人不知他是张迈的近卫火火长出身,他还如此受罚,其他人见了自然心生惕然。慕容?这一火虽然人到齐了,队列却站得不够直,所以他也出来挨了五鞭。那鞭子虽然是打在他身上,小石头、马小春等却都觉得倍加难受,个个懊恼,暗下决心。当众露臀受鞭,屁股上的疼痛倒也怕了,但这面子却谁也丢不起!各队正、火长受了鞭打,心中也是憋火,暗想:“回头散了,看我不操死你们这伙新丁!”
刑罚执行完毕后,这才给新营的新兵颁发武器。
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不但有粮仓,而且有一个武备库,内藏弯刀六百柄,长矛二百五十枝,弓箭一千副,盾牌三百面,羽箭二千三百袋,相比于阿尔斯兰随驾的上万大军,这点武器也算不了什么,但在唐军看来却已经够多了――这时都搬了出来,郭洛命各火火长出列取兵器。
慕容?忍着臀部上热辣辣的疼痛,上前来到队正唐仁孝处,他昨日已经问明八个新兵下属会用什么武器,心中已经有底,这时便将所需要的武器种类与数目报了上去,领回来发给部下。
小石头也领到了一把弯刀,一面圆盾。新兵二百九十八人,只有马小春一人领到了弓箭,原来回纥人对藏碑谷人限制甚严,不许这些唐民后裔拥有武器,所以这些人虽有一身的气力却都不会射箭,所得到的都是刀、盾这样的普通武器,大石头、小石头兄弟能够练成飞索套马那样的绝技,也是因为手头没有兵器可以使用练习,聪明才智都只好倾注在一条绳索上,结果却将这件不是兵器的兵器练得出神入化。
授兵完毕后,张迈跟着授马,唐军占领了这昭山行宫本已得了许多好马,张迈自然不对部下吝啬,给每个新兵都发了一匹好马,慕容?牵了一匹黄骠马回来,交在小石头手里道:“这匹马现在是你的了,骑着它,好好为咱们大唐打仗!”
小石头握着缰绳,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匹马,是我的了?”他是一个牧奴,七八岁上就能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翻跟头了,接触过的马何止百计?却没有一匹是属于他的,这时摸着这匹不算神骏的黄骠马,呢喃着:“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啦!”忽然整张脸偎依了过去,双眼忍不住都湿了。
蒙蒙的眼角一扫,忽然瞥见刚刚被剔除出伍的那两个儿时同伴,那两人也刚好看过来,脸上尽是无穷无尽的懊悔,小石头心道:“以后可得多加努力,别落得像他们那样的下场,那可就打回原形了。”
“众将士!”
听到这个雄壮的声音,一抬头,见张迈挥了挥手,郭洛传令:“列队,听张特使训话!”
众新兵赶紧站好,个个唯恐队伍不齐。
张迈居高临下,见新兵们步伐虽生疏,但个个精神抖擞,心中欢喜,朗声道:“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
全场肃静,并无一人回答,张迈道:“今天是咱们新营――狼牙营成立的大好日子!”
新营三百五十八名将士一听齐声欢呼,其余两营也为之助威呐喊,均吼叫着――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
雄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使山下正驰来的十余骑听得为之勒马一惊。
张迈又道:“你们都是新兵,大多数人都不会武艺,但不要紧,你们的火长、副火长会,好好跟他们学,很快就能学会。冲锋陷阵,武艺是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勇气与决心,而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有!好好跟着火长、副火长,他们会教你们练好武艺!不用想太多,就跟着我冲杀,我会带领你们打胜仗!咱们站在了这里,就都是武人,武人是不需要太多废话的,所以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我只要你们牢牢记住一件事:你们手中的刀是我发给你们的,你们身边的马也是我发给你们的,但你们不是为我作战,也不是为别人作战,你们是为大唐作战,是为你们自己作战!”
张迈的这些话,小石头其实不是都听懂了,不过最后那几句话他却记住了。
“为大唐作战,就是为自己作战!”
右手握紧了一下刀柄,左手握紧了一下缰绳,还能感觉到腰间系着圆盾,肚子饱饱的,还有未曾消化光的羊肉,这一些都是加入唐军之后才拥有的,这一些也让小石头觉得,高台上张特使的话不是空话!
在小石头未顾及的地方,十几个刚刚驰上山来的男子一齐下马,似乎也被眼前唐军的气势所震慑,向着张迈单膝跪下,一齐躬身行礼。
张迈训话毕,发现奚胜引十余骑上山,为首的却是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室辉,命他们上前答话,问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却又回来干什么?”
室辉通过翻译,道:“室辉仰慕特使的威仪,特来投奔,请特使准许。”指着身后的十四名男子:“他们都是我族中勇士,自那日见到了唐军的威武,又感念特使的恩德,因此都愿意在特使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迈见这十五个人个个都只十八九岁年纪,身体结实剽悍,脸上一片质朴,心中倒也喜欢,却还是道:“你们来了,你们家人可怎么办?”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等室辉回答就冲冲大叫:“我们出来早就跟我爹说好,不回去了!我们要跟特使闯天下去!”
张迈一听莞尔,问了他的姓名,这年轻人自称叫毕史,张迈笑道:“闯天下啊?那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因爱这帮青年的淳朴,便命温延海取十五个印着狮子头的银币,赏赐给他们。
原来这黑汗王朝已有铸币,或以铜铁,或以金银,印上当代统治者的名号,不过流通的空间范围通常只限于境内,且一个大汗兴起就自铸一套钱币,甚至副汗也在辖地用自己的名义铸币,制式显得颇为杂乱。
室辉等人拿到了钱币,却不肯收下,只是坚持要加入唐军,纷纷叫道:“我们要这钱币做什么?拿回去也不过是多买几头羊去放牧,我们不要,我们要随张特使去打天下!”
张迈道:“我军即将行动,前程凶险万分,你们跟着我,那可是要随时做好丢性命的准备的,还是回去吧,好好牧马放羊,娶个媳妇儿,过日子去。”
十五人都发起怒来,叫道:“谁要牧马放羊?谁要在这夷播海旁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干!只求张特使收留我们,就是让我们随军做个马夫,我们也乐意。”
杨易听他们的言语和自己正对脾胃,心想:“这些都是好汉子,虽是胡人,却值得接纳!”便向张迈道:“特使,请收下他们吧,我愿给他们作保。”
张迈倒也心动了,问室辉等道:“入我军中,可得遵守军纪,学习唐言,我可能还会将你们分散了,安排去冲锋陷阵,你们可害怕?”
室辉喜道:“不怕,我们就怕特使不安排我们冲锋,却安排我们做殿军。”殿军为全军最后的一部,冲锋之时殿军为怯,撤退之时殿军为勇,尚武之民族无不以冲锋时当殿军为耻,偷生苟安者则以充当殿军为乐。
张迈自此心花一放,便道:“好,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我也就收下你们。我不会对你们特别照看,也不会给与特别安排,总之入我军中,无论出身如何,一律一视同仁。你们才来,都从普通士兵做起,若有功劳,再行升迁。”便命杨易授予他们武器战马,给他们讲解军律,将他们编入行伍之中,其中室辉安排进近卫火。
室辉等欢天喜地,抛掉了手上的骨矛,接过了横刀、圆盾和强弓――这十五人弓术都颇为了得,能于马上放箭,即骑射手。只是以往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显得比较原始粗糙,加入唐军后拿到的刀是钢刀,拔出羽箭,见也是精铁所制,那是他们素所艳羡的武器,今日到手,自有一番欢喜。
草原民族也有先进后进之分,回纥人在漠北、河西时遭到汉民族的铁器限制,现在他们发展起来了,却又对边藩部族进行铁器限制,所以北沼黑头乌护等部民风虽然剽悍,但武器却多简陋。
这十余人来归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安顿好他们后,张迈便召集诸将,商议西归。郭师庸算算日子,觉得回纥人的反扑“迟则十日,快则三日”就会到达。张迈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三部:鹰扬营开路,狼牙营居中,豹韬营殿后。
本决定中午吃完饭就行动,忽然奚胜派人来报,说突骑施海东部前来投奔。
张迈与诸将对望一眼,都感诧异,只是唐军要在西域各地活动,以后少不得总要和这些部族打交道的,人家来传达善意,唐军自然不能不顾而走,张迈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那将士道:“当有近千人,已经在昭山行宫二十余里外东南面停驻。他们的使者已到山下。”
张迈微一沉吟,道:“传。”
传令将士出去后,张迈先叫来室辉和赤丁两个近卫,问他们这突骑施海东部的情况,室辉道:“突骑施海东部是在伊丽河沿岸到夷播海东部一带来回游牧,全族成年男子大概有一千人上下,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
张迈又问:“他们和回纥的关系如何?”
室辉想了想说:“也就是那样子,都服回纥管,每年春秋两季到八剌沙衮纳贡朝拜,遇到战事听从调遣,和我们北沼黑头乌护没什么不同。”
张迈将这些信息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又问诸将:“你们看这突骑施海东部是何用意。”
杨易道:“多半是咱们连战连胜,他们觉得西域可能要变天,就来投靠我们了。这些部落都是这样的,看看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近卫火火长温延海等都点头称是。
郭师庸素性谨慎,道:“现在说回纥垮还为时过早,还是谨慎为妙。”
杨易道:“再不,就是从合舍里、博拉苏那边听说特使你在派遣发羊,所以来打秋风了。”
帐内诸将都笑了起来,张迈也忍不住失笑,便见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上山,奉上一对牛角为礼,道:“小人奉族长沙哈里之命,向大唐特使拜侯问安。我部贫困,找不到珍贵的礼品,这对牛角礼物虽轻,却是我们族长的一点心意,还请特使见纳。”
张迈微笑着问道:“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大唐特使?”
那使者匍匐在地上道:“我们在来路上遇见南沼黑头乌护,已经听说了。”
张迈又道:“既然是你们族长的一片美意,那么这对牛角我就收下了。回去向我转告沙哈里,就说我会记住他这份情。”
那使者连连顿首,张迈注意他脸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却道:“我部久畏大唐威德,又受回纥欺压,只是回纥势大,我们这些贫苦部落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幸而唐军从天而降,杀马斯乌德,败霍兰,又一把火烧掉了阿尔斯兰的行宫,为伊丽河诸部出了一口恶气,自今往后,我部愿以唐军马首是瞻,每年春秋二季,都会到张特使帐下纳贡问安,以表我部之赤胆忠心。族长派我到此,就是来伏请张特使接纳。”
这一段话,分明是突骑施海东部自请为藩属了,温延海等听了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张迈倒是呆了一呆,终于说道:“你们愿意归附于我大唐?”
那使者道:“我们本来就是大唐藩属,现在拜在特使麾下,乃是弃暗投明。”
张迈脸现大喜之色,道:“难得你们还有这份赤胆忠心!我大唐胸怀大海,你们既来投靠,我天朝自无不纳的道理。”
郭洛做翻译,到此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有迟疑,郭师庸亦似有话少说,只是碍着突骑施的使者,郭洛还是翻译了过去,那使者伏地叩头,连呼大唐万岁,张迈喜不自胜,又命取出黄金五两、丝绸十匹,作为回礼,命室辉、赤丁送他下山,那使者喜上眉梢,拜别而去。
室辉、赤丁送那使者出账后,张迈才又道:“诸位,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军自经谋落乌勒一事后,警觉性都高了几分,郭洛道:“事不寻常,恐有妖异。北沼乌护、南诏乌护对我们的态度,那是正常的,室辉带几个热血青年来奔,也还在常理之中,但这伙突骑施却来得有些奇了。”
郭师庸道:“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咱们赶紧走吧。就当只是亏了五两黄金、十匹丝绸。”
杨易哪里肯,眼睛里带着冷笑,只是郭师庸毕竟是长辈,他不好直言嘲讽郭师庸胆小,但眼睛里却带着冷笑:“那怎么可以,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没一点交代就匆匆逃走,万一那些突骑施是真的来向我们输诚,结果他们的族长再来叩拜时却发现我们已经被自己吓跑了,日后传将出去,我们大唐会被人笑的。”
郭师庸正色道:“被人笑又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别在这里被人一网打尽!”
郭洛道:“被人笑上一笑,原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被胡人认定我们胆怯,落得个无勇之名,以后我们再遇上他们,就不好使威了,再说新归附的将士也会生出二心。若再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怕还会对我们往后经营西域不利。”
郭师庸眉头皱了起来,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好高骛远,如今我们还在苦苦求生,你们就想到经营西域的事情了,我跟你们说,这事定有蹊跷,早走早了,晚走了怕来不及。”
商议未定,奚胜又派人来报,说正南二三十里外又来了一伙人马,这伙人马果然也是停驻不前,却也派来了使者致殷勤之意,张迈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疾步跑出帐外,登高远望,这昭山行宫所在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山坡,张迈拿出望远镜来环顾一周,只见除了东南、正南已经安下营寨之外,其它几个方向似乎都有人马开来。
张迈将望远镜交给郭洛,郭洛看了一遍,沉默不语。
“特使,那使者到了。”
郭洛问道:“迈哥,怎么办?”
张迈道:“传!”仍然命传使者上山,这次来的却是伊丽河中游的黄头乌护,也是听说唐军连破回纥,因此前来依附。
张迈接过使者献上的五张羊皮,眉眼都笑得开了,连连用他那半生不熟的突厥话叫道:“好!好!归附大唐,好!有心!”
郭洛微微一笑,翻译道:“张特使说,你们能晓大义,前来归附,甚是难得,回头我们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族长一个大大的官。”
跟着便回赠了白银五斤,丝绸十匹,那使者欢天喜地去了。
那使者出去后,张迈皱眉道:“今天是破财日,这些部族,可别再来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来报,昭山行宫西南外三十里处又来了一个部落,却是葛逻禄达林库尔部,也是八九百人光景,也派了使者来请附。这次的葛逻禄,言语仍是那般,献上的却是两张狼皮,这个使者言语奉承得十分到位,张迈听得乐呵呵的,环顾诸将,喜洋洋地道:“这次我只身出塞,远没想到能通边军、破回纥!如今诸族大聚,重新归附我大唐,这可是堪比班超、苏定方的大功劳啊!将来回到长安,封侯已是囊中之物,就是入相也大有希望!”
那使者问陪伴自己的室辉张特使说什么,室辉也听不懂,要靠杨易给他翻译了才明白,连忙称贺:“我等族长定当联名上书大唐天子,述说特使在西域的种种功劳,扶助特使拜将封相。”
张迈听了郭洛的翻译,笑道:“多谢多谢!若诸族能襄助我成此大业,将来边关互市、朝贡封赏时,少不了你们黄头乌护的好处。”这次不但回赠了三两黄金、两斤白银,还外带一条镶金皮带赏了那使者本人。
那使者连声拜谢,退下去后,杨易拱着手连连恭喜:“特使,你了不起啊,这才打下了一个昭山行宫,就有诸胡宾服、四夷来朝的气象了。”
张迈呸了一声:“就几个小部落而已,什么四夷来朝、诸胡宾服?你讽刺我么!”
杨易笑道:“特使你没上他们的当最好,我看你刚才被葛逻禄的使者一捧,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了都担心呢。这几个部落究竟来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来路,这么一停驻,可把我们的来路给活活堵住了!”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张迈也是容色一整,杨定邦道:“特使,咱们的兵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冲杀出去了。”
郭洛道:“形势还不明朗,再说就算要退走,也还是等黄昏之后动身为佳。”
张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令温延海:“让仁孝派两火人马,悄悄往西北沼泽看看我们来时的沼间秘径外是否有人。”
唐仁孝也是队正中颇有远识的人,接到命令后,心想:“这可是干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敢怠慢,又想:“若大摇大摆去探寻,会引人注意。”却尽遣麾下人马到山下牧马,其中却有两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沼泽旁,跟着便进入沼泽去打探。
他打探消息期间,又有五个部落相继派使者上山,张迈笑脸相迎,每多见到一伙使者,他脸上的喜色就多了三分,且越到后来赏赐就越是丰厚,打赏赏得手都软了,这些部落或三五百人,或七八百人,或一千来人,总共有八个部落,共计五千余人,刚好将昭山行宫从西北方向的沼泽边缘,到正东方向的沙渍地围了一圈。
张迈出帐几回,到后来干脆将望远镜交给丁寒山,嘱咐他:“你乘快马欺近了,登高再望,看看他们的武器、装备和组织。”张迈自己又调来赤丁、室辉等询问黄头乌护、突骑施海东部等的情况。
丁寒山带了几个将士急急去了,约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这些部落人数不少,但武器中多有骨矛,钢刀不多,看他们的,但面对我们这边的栅栏都打了一层又以层,我登高远望时还见他们正在打栅栏呢。”这些情况却也与赤丁、室辉等交代的相符合。
诸将见这些部落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武器装备、军事组织都只和黑头乌护相仿佛,就都不太担心了。
杨易道:“才围了一重而已,不怕!我们聚齐兵马一冲,可以冲得出去的。”
郭师庸盘算了一会道:“敌军虽有五千人,但我军七百人,足以以一敌五,集中兵力攻一个方向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的。”他这么说,分明是全未将刚刚成立的狼牙营算在里面。
这时沼泽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沼泽外并无伏兵。
张迈松了一口气:“看来胡人还没发现这条秘径。”
“不能再犹豫了!”郭师庸催促道:“特使,这些部落刚好将我们的出路都堵住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赶紧走吧。”
杨易却道:“就这么走了?那我们多亏!咱们刚才可打赏了他们多少东西!依我看,还是先冲杀一阵,然后再走。”
“不妥。”郭洛道:“这些部落虽然将昭山行宫外围围了一圈,但他们都派了使者致辞,并无失礼的地方,所谓不怀好意,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未坐实,我们忽然突袭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他们对外宣扬咱们唐军背信弃义,对我们相当不利。再说他们若真的有心要围堵我们,防范一定森严。正面冲杀只怕讨不了好去。”
“依你说该怎么办?”杨易问道。
郭洛道:“这些部落在一日间一起来到,肯定不是巧合,只是他们却又对我们围而不攻,还派了使者来说那样的一些话,多半是在使缓兵之计。依我看,要么就是因为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虚实,要么就是因为正主儿还未到!”
他提到这“正主儿”三字,帐内诸将心中都是一跳,杨定邦嘿然道:“正主儿,正主儿,没错,多半就是因为正主儿未到,所以他们忍住了没动手,可等正主儿一到,那时候他们就要发动雷霆一击了!”
眼下唐军虽然已被围住,但仍然不认为那五千部落军能困住自己,但要是有回纥的正规军队开到从中主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杨易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正主儿什么时候到呢?我看是不能再等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杀他娘个屁滚尿流!”
郭师庸不住地摇头:“刚才我也借了特使的千里镜,望到诸胡面对我们的这个方向已经敲下栅栏,虽然他们还来不及将所有路口都用栅栏围住,但营寨却已经立住了。我们就是现在冲过去,也难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了。特使,不能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张迈想了想,说道:“走是要走,可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戳破对方的伪装,变被动为主动。”
“特使的意思是……”
“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张迈道:“他们不是说畏服我们大唐的威德,要归附我们大唐吗?那好,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来朝。他们的族长若肯上山赴会,那么他们的归附之意就是真的,如果不敢赴会,那他们就是包藏祸心。这层伪装揭破之后,我们无论做什么,是连夜撤走,留书揭破他们阴谋也好,或者走之前先教训教训他们也成,道理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郭洛点头赞成,道:“如此一来,倒也显得我们有礼有节,从容不迫。最重要的是让新兵知道我们并非畏惧退缩,纵使退走也不至打击了士气。”
就在这时,外间来报,说北沼黑头乌护也来了,族长合舍里已经来到山下,正要到山上来拜见张特使。
张迈郭洛等听到这个消息都着实楞了一下,杨易笑道:“迈哥啊,现在情况好像变得有些复杂了呢,你说要邀请那些族长,试试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邀请还没发出,就有一个族长自己跑上来了,你说这个合舍里,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哈哈,要是你发出了邀请,结果那些族长真的全都应邀而至,那时可怎么办?”
张迈嘿嘿笑道:“他们要真的应邀而至,那更好啊,咱们就和他们歃血为盟,带领着他们杀往八剌沙衮!一举规复西域,振兴大唐!”
北沼黑头乌护的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少年上了昭山,室辉见到,先上前叩请:“特使,我回避一下。”
张迈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已明白过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室辉讷讷:“不是偷跑……我是带着兄弟们打破寨门,冲出来的。”
杨易等哈哈大笑,室辉还是溜到帐后去了,这时合舍里已经进帐,张迈起身迎接,大声叫道:“老族长啊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合舍里愤愤道:“我、我来找我这逆子!他应该在特使大人这里吧?”
张迈抓住他的手,一起坐下,笑道:“老族长啊,他是在我这里,已经成了我会下一名将士,只是你若不放心让他呆在我这里,也可以带回去,我不会阻拦。”
室辉并未走远,躲在帐后听见,忍不住叫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特使闯天下!”
合舍里听到儿子的声音,气得跳起:“你!”看看张迈在侧,终于忍住,回想这一路诸族来朝的气象,心想:“看来这位张特使是天命所归,能成大事的,要不然突骑施、葛逻禄和铁勒诸姓怎么会都来归附于他?若只是一族这么做也就算了,大家都如此,他背后定然果是有大唐在撑腰,我儿跟着他,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那逆子又不肯跟我走,我若强行带走他,显得我不看好唐军,势必大大得罪了他。”
脸上怒气未消,口中已经说:“要是他跑到别的地方,我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带他回去,但他既来投特使,我还担心什么?不过他呼引本族后生,打坏了寨门,依照族规得先重责,还请张特使待会让我执行家法。”
张迈含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他首先是老族长的儿子,然后才是我的将士,我待会就把他叫出来,让老族长教训他一顿,也要叫他知道人要先学会孝顺,然后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合舍里见张迈并无留难之意,心下欣然,郭师庸、杨定国等都出声闲聊了几句,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他这一路来的见闻,合舍里脸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说:“我这一路来,到处都见到有赶来昭山朝见大唐特使的部族,除了已驻扎下来的八部以外,后面听说还有人赶来,大概这两三天内便会聚齐,张特使啊,大唐真是恩德深远啊,虽然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可一旦天使重临,数战取胜,各部就又都归心了。”
张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当初班超平定万里西域,也只带着三十六骑,我背后可有数千精兵呢。老族长,你一路来的时候,那几位族长你可都见了?”
“见了啊。”合舍里道:“他们都盛赞大唐的威德,呵呵,不怕特使你笑话,这些部族,那些小的也就算了,如突骑施、葛逻禄,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我黑头乌护,就是黄头乌护与我们是远亲,可与我们也少来往,及今日我见他们也都来归附,便说了本部与特使的交情,他们一听之下大生敬畏,这等神色,我可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见过。”
张迈连连点头:“是啊,诸族能这么快就归附,除了我打过几个胜仗之外,更主要是太宗皇帝以降几百年积下来的恩德。我张迈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又问:“如今北沼黑头乌护停驻在哪里?”
合舍里道:“在东南二十五里外,在突骑施他们右后方。”
张迈笑道:“老族长怎么停得那么远!突骑施和我们是什么交情,黑头乌护和我们唐军又是什么交情?你赶紧回去,趁着还没天黑,把族人拉到这昭山之下来安营扎寨,我派人准备好羔羊谷物,一来给黑头乌护接风洗尘,二来也显得咱们交情与众不同,室辉跟了我,我总得让他的族人脸上有光。”
合舍里大喜,当即拜别而去,张迈道:“不打儿子了?”合舍里呵呵笑道:“这小子虽然有过,可做的事情也没全错了,这顿打就先寄下了。”
张迈亲自将他送出帐外,却到高处观看,见合舍里回去之后,北沼黑头乌护果然拔寨北来,张迈便命室辉去取小麦百袋、羔羊百头下山等着送给他的族人,这相当于是给室辉在族人面前长脸,室辉千恩万谢,叩首去了。张迈叹道:“北沼这群胡儿,其实质朴得紧。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可对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奸诈,真是惭愧啊惭愧。”
郭师庸等人一听“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只是不好笑,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郭洛微笑着说:“迈哥你不是奸诈,是机谋啦。这个合舍里,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看来他和其他几部来意不同,突骑施、葛逻禄和黄头乌护都瞒着他呢,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郭师庸道:“这些突骑施海东部、黄头回纥等平日不相统属,我料他们也没有这等计谋手段,必是有回纥人在背后作全盘指使!”
张迈见温延海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你要说什么?”
温延海说道:“若回纥人真的来了,那他们为什么又自己不现身呢?”
郭师庸道:“他们不是自己不来,而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所以我料八剌沙衮方面应该是先派了数名使者,飞骑至夷播海附近诸部,调遣他们将我们困住,只等回纥大军一至就马上动手。至于北沼黑头乌护,应该是由于他们已与我们接触过,回纥人对他们已起了疑心,所以独独将他们瞒过了。”
温延海道:“就这些部落,未必困得住我们,若是回纥的精锐骑兵的话,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压制我们,甚至将我们打败了啊。而要调集一千骑兵的话,也不需要大集诸部啊。”
张迈嘿嘿两声冷笑,郭洛也含笑道:“你自然知道我们只有轻骑一千人,可回纥不知道啊。若是没有新碎叶城和遏丹两次挫折,回纥人也许也不会这么谨慎。再说,他们对我们,目的也不会是打败,而是全歼!”
唐军对回纥来说乃是一伙“流寇”,流寇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流”字,若只是将唐军打败而不能将之聚歼,那也不能算是成功,而要将流寇聚歼,那可就需要比打败流寇强大得多的兵力了和更加完善的部署。
杨定邦道:“特使,事不宜迟,待天色一黑,咱们就借着夜幕掩护动身吧。”见张迈迟疑,郭师庸也催促了一声:“特使!”张迈才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杨定邦郭师庸二人从帐内出来,杨定邦道:“今天特使的决断好像迟疑了。如今面临这等危险,路子只有一条,那就是连夜逃走,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郭师庸道:“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哦?”
“你可想想他的个性,还有自到达新碎叶城后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杨定邦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说他还想冒险打上一仗?”
“不错!”郭师庸道:“特使为人,偏好犯险,所以与你那侄儿杨易真是臭……那个气味相投!更要命的是他前两番用险却都成功了,所以心中必然自信心大增,认为他那一套一定能够成功――他今番迟疑,必是有心要以险求胜。”
杨定邦看看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新碎叶城一战,他是拿我们的家园来做赌注,结果给他博到了,一战成功;遏丹一役,他更是拿了我们大都护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再战成功。连续两次,都是拿出至珍至重之事物惑敌,令回纥无备,然后他却集中精兵取胜。”
“是。”郭师庸也压低了声音,道:“虽说这两次我们都别无选择,可他的心也当真忍得!”
杨定邦道:“可如今诸族兵多,我们兵少,对我们又有防范之心,我们若击其一营,其它诸营势必相应救援,战况一陷入胶着,若等回纥人杀到,我们更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情况已经和上面两次不同了。想来想去,实无任何取胜之机会。”
郭师庸低声道:“如今我怕的也正是他两次成功之后,以为这种事情可一可再必可三,定邦,若特使这次不顾情况有异,定要仗着一腔热血冒险,你我可要全力抵制,莫使他走入歧途。”
杨定邦道:“这个自然!”
鹰扬营、豹韬营驻地不同,二将商议既毕,便再歧途分手。
狼牙营的事务由副校尉郭洛主持,他走出帐外没几步,望见郭师庸杨定邦的背影,忽而转回帐内,里头却只剩下张迈和杨易,杨易正大不满地问张迈:“迈哥,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不成?”见郭洛进帐,招呼他道:“阿洛,你来得正好,你说,咱们真要这么走了不成?哼,虽然敌众我寡,但依我看,咱们并非没有取胜之机!”
张迈沉吟道:“我也觉得有取胜的机会,不过仍然要冒很大的危险,我现在想的是,我们有必要冒险来打这一仗不?”因为这一次,唐军或者是可以不必冒险就全身而退的。他看看郭洛:“阿洛,你怎么说?”
郭洛道:“取胜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要真有取胜的可能,这一仗却是一定要打的!”
杨易眉毛飞扬,张迈也问:“怎么说?”
郭洛道:“我们这支部队有个极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缺陷。”
张迈杨易都是心中凛然,杨易问道:“什么缺陷?”
郭洛道:“我们啊,乃无家之军!”
张迈怔了半晌,长长一叹。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说还有东土大唐那个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说,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郭洛继续道:“人在旅途,心易慌乱,军士无家,如水无源,木无根,必须常常以战胜来作激励,这样士气方才不散。庸叔为人,思虑详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如此才质用以守成则有余,用以开拓则不足。他只是想到我们唐军的现状经受不起一次重大挫折,却没想到若无接连的胜仗来做激励,我们唐军的士气一样会散掉!在我们得到一个真正的后方之前,一次战败固然会灭亡,只是不败不胜,照样会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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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太阳已经偏西,郭师庸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看远方暂时没有新增兵马,略略放心说:“只等天黑咱们就撤退,当可保万全。”
郭洛指了指已经停驻在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说:“黑头乌护对我们如此信任,咱们是否也该替他们着想一下?”
郭师庸一听觉得有些为难,心想唐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顾管到黑头乌护人的生死?可他毕竟是心有忠义的人,这事却也说不出口。但要说通知黑头乌护也一起逃,又担心会泄露了机关。
张迈拍拍手说:“黑头乌护的事情再议不迟,眼下我却有两项人事升调要征询大家的意见。”
众人均道:“特使请说。”
张迈说道:“除了三营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我们从藏碑谷救出来的唐民,这些人我们也将之编为行伍,可毕竟不是作战的部队,行军期间需要一个指挥能力与亲和力都较强的人才能把这些陌生部众安抚得服服帖帖,带领他们远行。因此需要大家举一个人来。”
诸将都点头称是,杨易道:“我叔叔和庸叔自然都有这个本事,可他们哪里分得开身?让郭洛去干咯,他也行。”
“不行。”张迈道:“郭洛要顾着狼牙营啊。”
郭洛道:“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可胜此任。”
杨定邦郭师庸都觉得郭洛推荐得当,杨桑干也挺身请命,张迈道:“好,那就暂调杨桑干负责此事。”杨桑干领命后,张迈又说:“此外我想提拔两名将领,以表彰这段时间来他们英勇作战的功勋。”说着指了指杨易和奚胜:“杨易屡为先锋,功劳卓著,奚胜执行各种任务细心谨慎,我想升杨易为副校尉,仍然统领狼牙营第一队,升奚胜为队正。杨校尉,这一行我只是监军,你才是主将,郭校尉,阿易是你麾下,二位以为如何?”
杨定邦是杨易的亲叔叔,侄儿升迁他自然欢喜,只是避嫌就不说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郭师庸捻须笑道:“奚胜也该升迁了。至于阿易,他是一直被他老爹压着,其实全军上下都服他的勇猛,别说副校尉,就是让他独领一营,那本事与功勋也早就够了。特使,我看也不用让他以副校尉的衔头却做队正的事情了,反正桑干调了去带那些唐民,就让阿易给我做个副手吧。有他做我的副手,所有后生都会生龙活虎,大是臂助。”
决议既定,这才转入军务商议,众将领与近卫都来向两人恭喜,张迈提起一根权杖――那也是打破昭山行宫后的战利品,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道:“如今我们三面被围,幸而诸胡暂时来说还不知沼泽里头的秘径,可是我以为,这条秘径既可以用来逃跑,也可以用来攻敌……”
郭师庸听到“攻敌”二字,心里已是一跳,暗暗担心,寻思自己的预料莫非成真了?却见张迈在沼泽的方向上画了一条弧线,说:“若今晚入夜之后,豹韬、鹰扬两营便从昭山后山山路出发,人噤声、马衔枚,进入沼泽,约三更时分,就可绕到诸胡的后方……”
钟?、杨桑干、奚胜等都是听得啊了一声,连杨定邦眼睛也为之一亮,只听张迈继续道:“诸胡如今想的只是围堵我们,面对昭山行宫这边防范必然谨严,却万万料不到我们的兵马竟会从外围袭至!咱们虽然只有两营的兵力,但组织严密,兵器也较对方精良,以夜袭破敌,胜算当在七成以上。若能取得大胜,破敌之后便可从容退走,那时候也不用担心什么追兵了,我料这些胡虏,甚至是回纥人随后赶到的前锋都不敢轻易追来了。我这个提议,诸位以为如何?”
钟?、杨桑干、奚胜都称妙计,连杨定邦也微微点头,郭师庸一双锐利的眼睛环场一扫,见郭洛杨易脸上半点诧异也没有,心道:“哼,你们两个小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
张迈问郭师庸:“郭校尉,你以为如何?”
郭师庸沉吟半晌,不断屈着手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终于道:“不行,我们的兵力太少,此事定然无法成功。”
对他的这个论断,连杨定邦也不甚以为然,心想:“师庸莫非觉得特使的提议与他不合,固执起来,在意气用事?”轻轻咳嗽一声,说:“老郭,这事我看还是行得的,咱们的兵虽然较少,但以我七百轻骑,战力可当对方两千,以夜袭破敌,胜算确实有七成!”
“没有七成,最多只有四五成!”郭师庸道:“沼泽的这条路,虽然我们走过了,但夜里在沼泽行军乃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军士进入沼泽以后,势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体力与精神消耗都极大。所以两营将士走到诸胡背后,体力最多只能剩下平时三四成,以疲惫之众袭无备之军,胜负最多只是五五之数,更何况,对方要是有备呢?”
经他这么一说,杨桑干、钟?等倒也觉得有理,张迈道:“杨校尉所言有理,所以我准备再买一个保票,叫他们今夜将全副身心都聚焦在这昭山行宫,那么奇袭军的胜算就更高了。”跟着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计划。
诸将听了更是骇异,杨定邦也自愕然,奚胜叫道:“特使,你这是拿自己为饵啊!”
张迈笑道:“我武艺平平,战场冲刺,不如一火长,临阵指挥,也胜不过杨、郭诸君,唯有一点,就是我如今在回纥人中已有了点小名头,人人认准了我是头儿,所以这一点正好拿来利用。再说我也计算过了,只要依机行事成功,我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杨定邦心道:“师庸说他性好行险,果然不错,这次竟然是拿自己来做赌注!”本来他还是稍稍倾向于郭师庸,但见张迈如此慨然,心中便向张迈这边倾斜。只有郭师庸仍然固执己见,不肯让步:“特使,你的这两个计划,实无必要。咱们来夷播海,目的本在于诱敌,如今回纥既已引来,只要我们能够逃脱,估计咱们回到新碎叶城旧址时,民部应该都已经渡河进入沙漠,目的便已达到,何必再多生枝节?”
郭洛却不同意,道:“庸叔,计划是计划,但它赶不上变化,从遏丹出发时,我们可知这边会发现藏碑谷的事情?可知此行会有一些胡族前来投靠?可知会吸纳赤丁、室辉等人?可知会组成一个新的狼牙营?当时都不知道哇。以当前的形势,若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偷走了,会有三大害处。”
杨定邦问:“哪三害?”
“围住昭山行宫的胡部远来归附,他们对我们心怀不轨还只是我们的推断,并未被戳破,我们若就此走了,他们会隐起自己的奸谋,而宣扬我们胆怯,使我军今夜的作为为天下所笑,往后在西域各势力面前我们都无法以勇者自居,这是第一害!狼牙营新兵才来归附,他们见诸部来归本来都显得很兴奋,若我们忽然撤走,这些新兵可未必能洞察到胡部有诈那样的微妙之处,反而会觉得我们的行动莫名其妙,士气将受打击,这是第二害。若我们就此走了,北沼黑头乌护事后就算不被回纥屠戮,也必重新投入回纥怀中,室辉、赤丁等人亦将离心,影响所及,我们军中和民部那些待考被入华了的胡种也会动摇,这是第三害。相反,我军若一战得胜则有无数大利――这些却不需要我一一陈述了吧?”
郭洛侃侃而谈,可惜他还是打不动郭师庸的心,他只是道:“阿洛,我看你是被那些大利蒙住了眼睛。至于你讲的这些大害都甚是飘渺虚无,咱们现在只是说,这一战到底能否成功?我以为胜算甚低,因此不能奉命,我带了这么多活生生的子弟来,就得负责将他们活生生地带回去――我可不想图一时之功,来冒让后方无端端多几百个孤儿寡妇的危险。”
杨易道:“咱们出来打仗,哪里能没有危险?若面对这几千胡部就怕了,明天如何去爬葱岭?如何去闯疏勒?如何回得到中原?”
郭师庸喝道:“阿易,你说话不讲道理!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己的立场主张已甚坚定。
张迈却比他还要坚定:“这根本就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我们一定要成功!今天我们要面对的这场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天底下又哪里有什么必胜的战争?今天的形势下我们都不敢放手一搏,那明天要是遇上更加强大的部队,我们该怎么办?诸位,我们家园已失,要钱没钱,要城没城,除了必胜的信念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凝聚军心、振作士气吗?没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将士们跟随我们翻沙漠、爬雪山、战强敌吗?没有!我们需要这种必胜的信念,这种需要甚至比军粮的需要更加迫切,因为只有它能让我们的队伍继续地走下去!可是这种必胜的信念又从哪里来呢?当然是要靠打出来的!”
诸将听到这里都已经被打动,张迈又道:“我坚决支持打这场仗,因为我们需要打赢这场仗,而且我也相信我们能够打赢这场仗!焚城之战我们成功了,遏丹之战我们成功了,今夜我们也一定能够成功!”他前面道理已经说了许多,这几句话不再陈述理由,但言语间却已带着一股不可拂逆的力量!最后更是目视杨定邦,道:“所以杨校尉,请你支持我。”
杨定邦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郭师庸甚是失望,张迈道:“郭校尉,如今我要传令今夜进军夜袭,你可奉令?”
郭师庸道:“若我还是以为此事没有胜算,不肯奉命呢?”
张迈道:“这一仗必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若郭校尉不肯奉命,或打心里就不认为能够成功,那么就请郭校尉暂时退居二线,由副校尉率领鹰扬营执行这次的任务。”
郭师庸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看看杨易――若他不肯奉令,那么新任的杨易就将成为鹰扬营的权校尉,想到这一点,郭师庸猛地吹须怒发,喝道:“原来,原来,原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张迈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我本来就心意已决,所以对各种情况都做了准备。不过我还是希望郭校尉能改变主意,赞成我的主张。毕竟我相信你的能力。”
郭师庸道:“你们都已经决定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哼,相信我的能力,可你们却不相信我的判断!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们一句,此事实在……”
他还没说完,张迈就喝断了他:“郭校尉,无论你是否赞成此举,军议既已决定,你可以提出补充意见,却不得再提异议,不得再出口说不利士气的言语,否则就是慢了军心,要军法处置的!这个规矩,你该懂得的!”
郭师庸心中一凛,不再出声。
豹韬、鹰扬两营准备妥当之后,集中于后山路口,张迈亲来犒军,握杨定邦、杨易叔侄的手,说道:“我在昭山上等二位的捷报。”
就在这时丁寒山来报,说以千里镜望见诸胡的背后新来了数百人,打着黑色旗帜,服饰统一,气势汹汹,看派头不像夷播海沿岸诸胡。
杨定邦道:“岭西回纥服饰尚黑,所以其国又称黑汗国,这一番来的怕是了‘正主儿’了。”
杨易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管他来的是黑汗白汗,总之今晚一并杀了就是!”
张迈心想事情已经到此地步,有进无退,便鼓劲道:“不错,来多少,今晚我们杀多少!”
两营将士都在后山休息等待夜幕,天色将昏未昏,张迈摆出夜宴的姿态,先请合舍里及北沼黑头乌护族中长老上山,又派出使者,邀请诸族族长今晚来会,合舍里等欣然而至,可他们在山上左等右等,也望不见各族族长来到,只等来各族的使者前来告罪: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扭了脚,葛逻禄达林库尔部的族长闪了腰,黄头乌护的族长水土不服拉肚子――其余各部也各有来不了的缘由。
张迈心想:“这些族长弄鬼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眉头微皱,叹息起来,派了赤丁、室辉等分别带了药物礼物去探望病情,却留住诸族使者道:“诸位族长既不能来,就请诸位使者代各自族长出席吧。”那些使者却不过,只好留下,突骑施的使者道:“族长等着我们回复呢。族长或许还另有交代。”
张迈笑道:“各位不都带了从人么?就让从人回去回报嘛,我摆下了宴席,客人一个不到,未免太没面子。”
众使者无法,只得派从人往来,报知山上的情况,张迈将前山山门大开,任他们驰骋往还,熟羊一头头地捧上,美酒一杯杯地斟满,郭师庸陪席,郭洛劝酒,张迈喝得脸红红的,说话舌头也大了。
合舍里看着这情况已不大对劲,但偷眼瞧一下张迈,见他酒醉微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看天色已经昏暗,张迈见酒肉多,客人少,心里不满,叫道:“各族既然已经归附我们大唐,今天我第一回设宴,就只这么些人赴席,实在太不给面子。各位使者,请你们再派人到族中请人来赴会,族长来不了,就请族中长老前来。”
各使者无法,只好又派人去请,在张迈接纳各族朝贡之后,诸部营寨都已移驻到昭山行宫十里之内,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从人先回到营寨,报知山上的情况,海东部的族长还未表态,幕后一个人桀桀笑道:“汉人就是好面子,只要奉承他们几句,说他们是天朝上国,他们就会飘飘然了,你叫几个长老去吧。土伦汗的大部人马尚未到齐,可还得再拖他们一拖。”
“这……万一被他们扣住……”
幕后那人哈哈大笑:“你告诉你那些长老,叫他们放心,这回上山只要嘴里多说几句好话,非但不会有事,多半还能得到封赏,满载而归。这好大喜功乐奉承是他们汉人一万年也改不了的脾气!”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道:“迪赫坎,反正他们眼下无备,咱们不如就冲上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幕后那人喝道:“罗嗦什么,让你们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真有什么意外,死几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打紧?土伦汗的部署,轮得到你来插嘴!哼!这群唐寇可滑溜得很哪,要是凭你们这些杂鱼烂虾就对付得了他们,马斯乌德、霍兰他们就不会死了!”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唯唯诺诺,只好派了三个长老上山,其他各部也或派三人,或派两人,都是族中元老。十九人这么一上山,这宴会便热闹了许多,合舍里见到他们,心放了一放,与他们中一些认识的人互打招呼。
张迈见了心想:“看来这些真是族中长老,回纥人可真下本钱啊。”脸上浮现出欣喜之态来,捧了酒杯,一一劝酒,那些族老虽然上山了,可大多数脸色有些僵硬,推托自己年老不胜酒力。张迈眉头一蹙,下令将那些珊瑚、象牙、珍珠、金银财宝等都搬出来,堆得小山一般,说道:“喝到三牛角以上,便任取一样。”
那些族老面面相觑,真就有个贪心的勉力连喝三杯,张迈哈哈大笑:“好!好酒量!”指着那堆财宝:“请!”那族老就走过去取回了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这下子场面登时热闹了起来,人人争饮,这些人有部分矫健不下青年的,倒也喝得下,但大部分毕竟年迈体衰,喝了一两牛角就都狂吐起来,张迈高踞黄金虎头椅上,看着这些老胡人的丑态放声大笑。
突骑施海东部的一个族老实在喝不下三牛角,可却眼红着篝火中间的一株珊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过来跟张迈说了一番奉承话,跟着道:“老朽年迈,特使又赐酒,老朽不喝不免不敬,因此老朽想叫我儿子来帮我喝三牛角的酒,不知道行不行?”
张迈笑道:“有什么不行的,行!”
那族老大喜,急派从人去叫他儿子上山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心想:“他儿子年轻力壮,上山后别说三牛角,十牛角也喝下去了,那时候岂不独得三倍赏赐?”也各自派人去族中取年轻后生来。
又有一个族老连喝三牛角,狂吐了一番后实在撑不住,战战兢兢地告退,张迈挥手道:“那就回去休息吧。”他得到的那只犀牛角也任他带下去。
其他人见张迈并无留难扣押的意思,更是放心。
一来一去,便有二十几个后生上山,出乎张迈意料的是,竟然连黄头乌护的族长也来了,他不但来了,还带着三个儿子。张迈奇道:“你不是拉肚子吗?”
那族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本来是病得厉害,但大唐特使召唤,我就是重病在身也得爬上来啊。”
张迈赞道:“真是壮士!不知还能喝酒不?”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拍着胸口:“能!”
张迈大喜,便命赐酒,那族长连尽三牛角,张迈拍手称赞不已,指着那堆只剩下十几件的宝物说:“有赏!自取一件吧!”
那族长大喜,就去取了一块黄金,那是从镶金虎头大椅上撬下来的。
他的三个儿子也陆续来求酒喝,张迈命将酒坛子都取出来,这三个青年举起牛角便饮,他们每饮三牛角,那他们的父亲就下场去取一件宝物,三人酒到角干,喝得肚子都涨起来了,这里是阿尔斯兰的行宫,藏酒自然甚多,一时倒也饮用不尽,但那些宝物却都被他们给取完了!
这时消息传开,山下正不断有零零星星的火把向这边移动,想必是各族老分别派人回族去取后生来助饮,新来的人仗着酒量豪正想来夺赏,哪知上山之后却发现财宝被分完了,诸族见黄头乌护一家独得宝物最多,无不嫉恨。
一个突骑施青年上前来扯住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说:“来,我与你斗酒,你要是输给了我,就把财宝留下!”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哪里肯干这种蚀本买卖?推开了他:“张特使是说谁喝了三牛角,谁就能择取一件财宝,可没说要让我们斗酒。”
那突骑施青年怒道:“可是财宝都让你们拿走了!”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另外一个儿子笑道:“谁叫你们来得晚?”
那突骑施青年大怒,扯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伸手就是一拳,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吃痛,也回了一拳,他的兄弟见状冲上来帮忙,一个拉手,一个勾腿,将那突骑施青年摔倒在地。
那突骑施青年身后也有两个同族后生,大叫起来:“以多欺少么!”冲上来帮忙扭打,猛地里一个葛逻禄斜插进来,一伸手抓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脚下的几件财宝就走,那黄头乌护族长大怒:“你抢东西!”赶上去追,追不到两步,便听一个儿子叫到:“老爹,背后,背后!”
黄头乌护族长一回头,又有一个杂种铁勒偷走了他那块黄金,赶紧跑回来护宝,各族或抢财宝,或护财宝,自不免拳打脚踢,口中辱骂,也有将平素积怨趁机爆发的,场面登时大乱。
郭师庸在旁瞧见,心中叹息:“胡儿贪婪成性,无礼无耻,一至于斯!只看着眼前之利,连大局也不顾了!”
这时郭洛以脚踩了踩他与张迈的脚,两人会意,一起向远方望去,但见诸胡包围圈的最外围闪耀起了火光,三人心中无不了然:“杨易他们动手了!”
宴会中的胡人却都还未发现,依旧在那里你抢我夺,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本来所得最多,这时已被抢得只剩下一颗珍珠,这时酒气既发,又血涌上脑,猛地喝道:“你们这帮杂碎!敢抢我的东西,回头禀明土伦汗,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场面虽乱,这句话张迈恰恰听见了,冷冷问道:“土伦汗?那是谁啊?”这句话他是直接用突厥话说出来的。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一呆,忽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看官们读完勿忘投票。^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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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伦汗究竟是谁!”张迈厉声喝道。
被他这一声厉喝,宴席上都已经停了手,却还有七八个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在那里厮扭。
“土伦汗……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合舍里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张迈嘴角斜斜挂着一丝冷笑:“尔等不是已经决心归附我大唐了么?”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神色僵硬,却还是企图掩饰,说:“刚才小酋只是失口,乱说了,乱说了。”
郭洛冷冷道:“失口?那么你们几千人环绕这昭山行宫,围作一圈,堵住了我们的出路,也是无意的了?”
张迈说话要通过翻译,这些胡人还有反应的时间,但郭洛这两句话脱口而出,宴席间的胡人个个变色,郭洛怒道:“你们归附是假,畏唐威德是假,其实是要将我们围困起来,一网打尽,对不对!”
合舍里的脸色全白了,竟无一丝血色!心想:“难道真是这样?”这对北沼黑头乌护来说乃是个大大的坏消息,但想想这两日的形势,看看众人的表情,却分明是如此!
张迈指着那黄头乌护的族长,道:“你现在给我交待实话,若说实话,我仍然放你们下山,回头咱们明刀明枪,再决生死,若是你不肯说实话,那你就留在我营中,若没有回纥人来,我给你斟酒赔罪,若有回纥人来,我就杀了你祭旗!”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被逼不过,心想不说非死不可,说了却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咬牙道:“好,我就跟你说了,不错!回纥土伦汗是派了人来,召集诸部围攻昭山,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快快投降吧,到了土伦汗帐前,我还可以给你们求情。”
合舍里指着黄头乌护的族长骂道:“你,你……咱们也算远亲同族,你怎么能这么坑我黑头乌护!”
张迈猛地哈哈大笑:“投降?求情?”指着西南方:“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诸胡一回头,但见远处火光窜起,营寨上方一片殷红,吓得个个大惊失色,张迈笑道:“本特使早已窥破你们的奸谋,今晚故意设宴招待,把你们的心安住,其实早已调遣精锐,袭尔等营寨之后。”
这时远处不但火光闪耀,而且杀声也隐隐传来,诸胡长老、后生无不大惧,合舍里则是敬畏交加。
郭洛手一挥,唐仁孝已将前山大门关山,狼牙营将士奔出,各持兵刃,架在众人颈项上。那黄头乌护族长叫道:“你说放我们下山,再决雌雄的!”
张迈笑道:“放是放,可没说现在放啊。”
郭洛将他们押解下去后,合舍里慌忙过来道:“特使,我们与他们不同,我北沼黑头乌护绝无二心!”
张迈道:“老族长放心,谁是忠的,谁是奸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可下山安抚部众,替我们守好这前山山门,便算一功。”
合舍里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了点心,匆匆下山,路上一时想:“这下可坏了,事情都闹开了,以后要想在这里平平安安游牧,也不能了。”一时想:“这些突骑施、葛逻禄等真是可恶,分明人人都是帮着回纥人打汉人,独独瞒着我黑头乌护一家。”一时又想:“万一唐人战败,那我们可怎么办?”想想如今和唐军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也只能盼着唐军今晚能够大获全胜了。
那边张迈与郭洛、郭师庸到石台上眺望,眼见诸胡营寨火光点点,犹如一条火龙不断地吞噬,突骑施、葛逻禄、黄头乌护都是乱成一团,然而冲杀了一阵之后,胡营的乱势似乎却渐渐止住了,那条火龙仍在其中不断冲突,却没法将这种混乱继续扩大。
张迈和郭洛、郭师庸都轮流拿着望远镜观看,心里暗暗焦急。
此时唐军精锐尽出,留在山上的只有狼牙营这些新兵,连比较精干的近卫火也派去组织人手处理黄头乌护族长等事,慕容?一火被临时调来卫护左右,小石头马小春等对望远镜出奇,小石头还不大懂规矩,随口问:“特使,这是什么?”
马小春“嘘”了一声,慕容?也以眼神制止他说话。
郭师庸哼道:“怎么样,我说我们兵力不足吧。以两营将士的疲弱之势,乱敌有余,但要将这数千人击溃是远远不足的!要是给诸胡稳住了阵脚,那我们的局面就要大坏了!”
张迈心里烦躁,想道:“要是杨易他们败了,回纥再驱遣诸部围攻昭山,我们这边如何抵挡?若是趁着胜利,或者能够让北沼黑头乌护臣服我们,但我们要是败了,黑头乌护的态度可就难说了。豹韬、鹰扬若有失,后方骁骑、飞熊也势难独存!那么这一次的冒险就会导致整个大局全线崩盘,难道,我这次的决断真的错了么?”
他心里隐隐产生了动摇,再听到郭师庸的话忍不住犯恶,只是形势如此,不好发作。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忽然插嘴说:“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泄气话?”
慕容?一听慌忙斥责:“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郭师庸也冷笑起来:“我郭师庸纵横数十年,还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新兵来教我怎么做人?”拂袖而去。
小石头甚是尴尬,低下了头,张迈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叹一声,心想:“现在竟然要这样一个孩子来替我说话。”慕容?看小石头说错了话,把他赶去喂马了。
那边郭师庸拂袖走后,一路冷笑,要回自己营帐里睡觉,走着走着,沿途见狼牙营的将兵各自低头私语,见到自己才赶紧住口,但眉宇间的忧虑不言自明――其实他们未曾到空旷处远望,并不晓得山下的战局,然而正因为不知道,所以疑虑担忧。
郭师庸一路走着,本来他憋着一肚子的火,看到夜袭部队作战陷入胶着,心里反而有些许快感,因为他的判断对了,而张迈的判断错了,自己是以多年的经验压了张迈这些轻狂的年轻人一头!可是一路上冷风一吹,心里渐渐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哪里躺得下去、睡得着觉?心想:“若是定邦、阿易他们败了,昭山便无法独存,最多挨到天明,我也得死。”
他自然可以趁着战事未定,自己骑马从沼泽脱身,以他的一身本事以及对这一带地形的精通,要独身走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郭师庸岂能做这等事情?杨易常常认他的谨慎为胆小,但郭师庸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他自有他的坚持,他自有他的执着!
“我这么多的顾虑,为的难道是我自己吗?哼,这些后生,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他和张迈是主张不同产生了矛盾,但要是杨定邦等真的打了败仗……
郭师庸向南方遥望着,忽然按紧了横刀刀柄,他知道,如果杨定邦等真的打败了,这把横刀在杀敌历尽之后,只怕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一个武者无奈的归宿,也是大唐边疆将领应有的骄傲。
忽听一个少年嘟哝的声音经过,那是被发派去喂马的小石头,郭师庸认出了他,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没大没小的少年方才的那句话来:“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话?”
少年并未停留,走远了去做他的事情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师庸忽然脸上一热,心道:“我不满张特使犯险冒进,但我自己呢?刚才的言语行为岂非也在意气用事?唉,张特使虽然说话行事呛得人难受,但他也不是谋私,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去跟年轻人计较,没有一点相忍为国的胸襟?”心里生出了一点回去向张迈道歉的心,却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远处杀伐之声猛地又高了一下,跟着又低沉下来,就像忽然间掀起了一个大浪跟着又平伏,郭师庸心里一惊:“不好,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计较自己的这张老脸,刚才那个孩子,真是没说错我!”
匆匆赶到石台,见郭洛满脸忧虑,张迈手拿着望远镜张望不止,郭师庸问:“怎么样了?”
郭洛道:“只怕不妙。看不清楚,但杨易他们怕是冲不动了。没有受到冲击的突骑施、葛逻禄两营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了。”
郭师庸叫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去增援!”
“这……”郭洛道:“山上的狼牙营也只有三百人,还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则是狐疑之众,都是打不得仗的。”
“谁说打不得仗!”郭师庸须扬发竖,沉声道:“韩信井陉一战,是怎么打的?新兵未经训练,黑头乌护虽然狐疑,但只要带着他们陷入不战即死之地,便能叫他们拼命,一夫拼命,十夫难当!何况是一营一部之众!”
张迈啊了一声,叫道:“对!庸叔说的对,咱们训练不足,但咱们可以拼命!”
郭师庸道:“特使,你和阿洛这就尽起狼牙营下山,我先走一步,去征调北沼黑头乌护动身,咱们在山下回合!”
张迈郭洛本来因夜袭未能取得大功陷入了低迷,这时反而是被郭师庸鼓动了起来,正要行动,张迈忽道:“对了庸叔,我日间算计了你,你不怨我了么?”
郭师庸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待破敌之后,咱们再算账吧!”
张迈哈哈大笑:“对!等破敌之后,我再来向庸叔负荆请罪!”
一老一少,相对一笑,对拱分手而去。
郭师庸匹马下山,冲入北沼黑头乌护寨中来,合舍里见到了他诧异道:“郭校尉,你此来何事?”郭师庸故作闲暇,笑道:“我鹰扬、豹韬两营已破敌军,只是兵虽精却少,未收全胜之功,如今狼牙营也将出动,族长是在这里看着我们杀敌,还是随我们一并作战?”
合舍里在这黑夜中也弄不清楚局势,看看南边冲天火焰,心想:“看来唐军已经得手,反正我也已被夷播海诸部抛弃,又被回纥猜疑,留在这里只有等死,不如以后就跟随唐军吧,或许还有个出路。若是今天袖手旁观,往后在他们面前我都没地位。”便举手道:“郭校尉太瞧不起我们黑头乌护了!咱们是一家人,既有敌人,自然得一起杀!”
郭师庸大喜,合舍里也马上大起全族,准备上阵。结束才妥当,却听山上轰轰声响,犹如雷声,北沼黑头乌护都吃了一惊,往山上望去。
原来和郭师庸作别后,郭洛马上召集狼牙营三百六十将士,各队排列完毕,都等着特使的号令,张迈心想可得做一番激励,可是话该怎么说呢?
一时无词开口,郭洛低声道:“励不如激。”张迈醒悟了过来,便引着三百六十将士到可以望到山下胡寨的地方,指着火起处说道:“鹰扬、豹韬两营将士已破敌营,我大唐勇士,六百人足以破敌五千!看来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尽歼敌军了。”
新兵们伸着脖子,争看远处的星星点点。
这时山下的战局胜败未分,唐军夜袭部队仍在左右冲突,只是局面已渐渐向胡人阵营倾斜,但这种微妙的变化趋势,也只有像郭师庸、郭洛这等久经战阵的高手,靠着望远镜才能辨别出来,狼牙营的新兵们都没什么战场的大局观,只是那么一望,哪里看得出?只是望见胡寨中火光点点,再听张特使这么说便都信了。
张迈又道:“如今胡人只剩下一点败兵,我本想下山冲杀一阵,打败残余敌人,接收俘虏,可惜你们只是些新丁,打不得仗。”
小石头、室辉等一听都感不忿,只是不敢出声。
唐仁孝便请命出战,张迈道:“敌军必败之势已成,但身陷战场仍然是很危险的事情。新兵们都后退一步吧,所有队正、副队正,火长、副火长前进一步,列成一队,随我下山杀敌。新兵们呆在山上,可别给流矢伤了。”
小石头等听到这里哪里还忍耐得住?怒吼起来:“特使,你当我们是婴儿吗?山下不过一伙败兵,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若要作战,请也带我们一起去!”
“对!豹韬、鹰扬那些老兵本来就瞧不起我们,要是这次他们打了胜仗,我们却连败兵也不敢打,那回头还不有他们说的?”
“正是!我们不能让他们瞧不起!”
但任他们如何叫嚷,张迈却只是说:“不行不行,太过危险,你们没经历过战斗,一旦陷入战场,打都不用打,自己就乱了。还是好好呆在山上,等我们得胜归来,再带你们去和大部队回合。”
室辉从队伍中冲了出来,他已经从懂得的同袍那里听了翻译,这时大叫道:“特使,别人都算了,但你无论如何把我带上!”
张迈这几日不断和一些胡人勾心斗角,对这一带胡语的听力又提高了不少,这两句话不用郭洛翻译竟也听懂了,却还是不许,道:“你留下,这番下去,你要是被败兵误伤,我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室辉忿愤欲死:“我又不是没上过阵的人,难道还真怕死不成?更何况山下只是一群败兵!若我这都不敢上阵,那还真不如死了!”猛地拔出一把横刀来,对着自己的脖子叫道:“特使,你这是侮辱我!若你不带我下山,那我就先死在这里。”
张迈也听说过古代尚武的时代,那些勇士总是豪于赌命,所为“四目相瞠、拔刀相向,一言不合、血溅五步”!这等义烈之士在宋以前甚多,宋以后就少了,而且越来越少。可张迈也没想到室辉的反应会来得如此激烈,小石头、赤丁等都纷纷上前,怒吼着要下山作战。
郭洛喝道:“干什么!都没队列了么!各自归队!”
三百新兵恹恹后退归列,张迈道:“你们真的敢随我下山作战?”
三百将士齐声吼道:“有何不敢!”
张迈又道:“山下胡兵虽然已败,但他们人数毕竟比我们多,此番下去仍颇危险,你们真敢与我一起下去杀敌?”
众将士纷纷喝道:“有何不敢!”“不敢的是小狗!”“是蝼蚁!”“是杂鱼!”“谁会怕那些败兵!”“特使一定要带我们下去!”
张迈大喜,道:“好,若这样,那我们并肩作战!”
众将士见他允许,无不狂喜,郭洛下令列队上马,张迈命取出一匹红绸来,撕裂成一片片,每人头上绑上一片,作为在黑夜中的记认,剩下的一块他绑在了自己的长矛上,便将那赤缎长矛一举,喝道:“诸将士!”
“在!”
“上马!随我下山破敌!”
“是!”
这些新兵武艺未熟,却都善骑马,这时放开了往下一冲,三百六十骑,奔腾如虎,势不可当!
郭师庸这时也已说服了合舍里出兵,北沼黑头乌护一千零七人都已出寨,忽听山上雷声轰轰,却是三百六十骑直冲下来!北沼黑头乌护一族见到狼牙营如此气势都吓了一跳,合舍里心道:“这就是他们的新兵营?新兵犹如此,何况百战老兵?怪不得能以一敌十,大破敌军。”
其实狼牙营将士的武艺训练与军队组织训练都殊为不足,许多人因为以前受到限制没机会接触过兵器,拿着刀矛都感生疏,论起实战能力来还不如北沼黑头乌护呢,但这时靠着数百骑一起奔腾冲击,就暂时将缺陷都掩盖住了,北沼黑头乌护但见其威势,不见其细节,自然心惊畏服。
大唐精兵面对胡骑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很多,诸胡对唐军的敬畏根深蒂固,所以这时但望见了狼牙营的气势,气为之夺,不再犹豫,紧紧跟在后面。
狼牙营三百六十骑都是新兵,黑夜之中不知该往哪里去,但望见张迈那根赤缎长矛,就往那里聚拢,数百人先冲入了东南方向的突骑施海东部营中,因唐军鹰扬、豹韬两营忽然从后方杀来,突骑施海东部都已经赶去增援,这时营寨只剩下几十人把守,几乎就是一座空营,哪里挡得住居高临下冲下来的狼牙营?
三百六十骑呼呼狂叫,直冲入寨,几十名突骑施望风而遁,众新兵便在队正、火长的指挥下放起火来,这放火的本事乃是男人的天性,也不用教,郭洛一声命令传下,不片刻就将这座营寨烧成一个火湖。狼牙营将士虽是以实击虚,但初战告捷,士气仍然大振!
张迈赤缎长矛一指,狼牙营又向正南方向的黄头乌护营逼来。黄头乌护因族长不在,族人严守营寨并未出去,营寨里却挂着回纥人的黑旗。
狼牙营逼到寨前,众人下马,且歇歇马力,郭洛心生一计,却放黄头乌护的族长归寨,赶着他道:“我们特使方才说了,要放你回去整顿兵马,决一死战!咱们大唐人物一诺千金,如今就放你们回去!”
那族长哪里想到唐军真会放了自己?带了三个儿子,连爬带滚跑了回去,还没进寨,里头已经发箭射来,那族长大叫:“是我!是我!别乱射!”
却哪里还来得及?早有两个儿子被钉死当场,他自己也中箭受伤,便听营内有人摇晃着火把照耀,叫道:“真是族长!”
又有一个人用八剌沙衮口音的突厥话怒吼:“管他是谁,给我射!那定是唐寇的诡计!”
跟着寨内又有人叫道:“不能射!真是族长!”
黄头乌护的族长向后望望,见狼牙营将士已经上马,看来随时都要冲上,一咬牙,带着仅存的儿子就往寨门跑去。这个时候,他是停下要死,后退要死,前进则或许还能活。
“射箭!”寨内有人叫道,却又有人叫道:“不能射!”
“射!”
“不能射!”
“反了你们!”
跟着刀剑声响,里头竟然自己乱了,郭洛手一举,队正见到向火长传令,火长喝令新兵:“随时准备冲锋!”
营寨中却仍有零星羽箭射出,但数量既少,准头又差,显然射箭者虽然应命却不坚决,那族长在未受伤,奔到门前,门内乱象未止,却有人开了一条缝隙,张迈透过望远镜瞧见,赤缎长矛一指,三百六十骑口中嗬嗬作响,群马十步起驰,二十步加速,三十步后已是放开了四蹄!
黄头乌护寨中混乱犹未平定,寨内羽箭飞出,却是星散无力,唐军只有五骑中箭跌倒,其它骑兵却已冲到寨前,带着冲锋的惯势,破门而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