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六年,秋。
这是一年中草原最好的季节,野草丰,羊马肥,冬天还有些远,一场热风从南袭来,那是返秋为夏的风,许多牧民知道这可能是一年中最后一次天气转热了。接下来,天气便会一日冷似一日,直至寒冬了。
可也就在这时,一场可怕的瘟疫忽然借着秋热,在草原间蔓延开来。
不,那不是瘟疫,在草原牧民的口耳相传中,那是魔鬼!
鬼面魔王!
相传,只要被鬼面魔王附身的人,都会生重病,要么生命会被夺走,就算不死,也将从此变成鬼面,成为游荡在人间的恶鬼!
而那些遇上恶鬼的人,也会跟着被鬼面魔王附身!
其实,如果是学过正经医学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一种厉害的病毒肆虐,它可以通过人体接触或者飞沫传染,传染具有一定的概略,但是,虽然中原的医术已经传入漠北,可就知识水平来说漠北毕竟不能和中原相比,就牧民的理解能力来说,魔鬼传说比起瘟疫来更容易理解,当然,对他们来说那根本就是一回事。在口口相传之下,鬼面魔王的威力又变得更加可怕。
这场可怕的瘟疫本来不至于席卷大漠,毕竟漠北各地分部而居,不但各个部落之间距离遥远,而且部落内部牧民个体通常也相距甚远,就算有厉害的疫症本来也不至于迅速传开,但是耶律阮的征兵行动却将许多不同的部落聚集在了一起。之后战败,败兵、战俘又都聚集在了一起,漠北的卫生条件本来就比中原差,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恶劣了数倍。
疫症先从某个小部落爆发。跟着传染开来,不但契丹近族,到后来就连皮室军,也都有人感染了!
也不只是契丹军中,天策唐军之中俘虏也爆发了疫症!
但就在这个危难之时,胡汉双方却采取了极端不同的措施!
在唐军,一个专门的营区已经开辟出来,有病和疑似有病的人都被迁了进去。营区位于水源下游,占地颇大,每个病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小营帐,有照料者穿梭其间。而负责照料的人,竟是柴荣所率领的孤儿军。
眼见俘虏之中发生瘟疫,若按照漠北的作法,马上就将这些人坑杀以绝后患了,而大唐的军队居然还立营加以照顾。那些漠北牧民、胡族骑士见了都是感动的。
只是如今孤儿军在漠北乃是主力战斗力之一,在战争期间分出这样一支精锐——哪怕只是其中的数百人——去照看瘟疫患者,一些刚刚归附的人如拔野便忍不住想到:“铁兽是疯了吗?难道他就不怕精锐部队被瘟疫感染上了?”
但说也奇怪,柴荣本人和数百将士在瘟疫区进进出出。照料病患,但数日下来。竟无一人被鬼面大王附体!
数千归附胡人,数千战败俘虏。见到这个景象心中大生敬畏。他们实在想不通,肆虐漠北的鬼面大王怎么奈何不了唐人?难道说中原人士真的得到上天眷顾、鬼神庇佑么?
怀中同样的问题,拔野也忍不住去问柴荣,柴荣道:“这个鬼面疮,在我们中原也有的,不过我们都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对付的办法。”柴荣道:“我们元帅对军中医疗卫生十分重视,对各种瘟疫的预防也都有预备一手。这鬼面疮的预防之法,元帅早在我军于轮台刚刚成军的时候就已经送到天山了。因此我军上下,人人体内都种有一种克制鬼面疮的东西。”
“克制鬼面疮的东西?”
“恩,是一种豆。”柴荣道:“此豆是元帅下令所种,具体如何,我也不懂,只知道种了以后,便不怕那什么鬼面大王了。所以我孤儿军人人不怕这鬼面疮。”
拔野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十分玄乎。问道:“那能不能给我也种一个神豆?”
柴荣笑道:“你既已入华,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不懂得种豆。听说后方会有一位活佛来到,他曾从凉州那里学会了种豆之法,到时候请他帮你种吧。”
拔野从柴荣这里听到的话,慢慢地就传了开去,但就像这疫症传着传着变成鬼面大魔王一样,张迈下令天策医疗团体研发、推广的种豆医疗技术,也在口耳相传中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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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契丹大营。
夜,静悄悄的,那个感染了“鬼面疮”的小部落奉命前往数十里外的某个山谷驻防,就在他们进驻那个山谷之后不久,谷口忽然被封死,惨叫声从谷内呼号传来,但由于距离得远了,并未惊动契丹大营。
可是却有几个斥候悄悄埋伏在那附近,听到谷内传来的惨叫声后暗自骇然,他们迅速返回,将情况回禀了耶律安抟。
耶律安抟和几个感染鬼面疮的部将闻讯个个面皮抽搐,一个部将颤声道:“难道……整个部落都感染了?”
“自然不是全部都感染了,但宁可杀错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这个,不是我们对付鬼面疮的手段么!”
还能呆在帐中的全部都是皮室将领,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厄运!
“那么我们……”
“我们也全都得死,只看迟早了……”
想到被坑死于绝地的惨况,所有部将都脸色剧变。
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但并非全不怕死,当想到要面对死亡,而且不是战场战死,那种恐惧还是袭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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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之中又有了动静,除了那个部落之外。其它军地中发现有疫症的营房也正一个接一个地被处理掉,耶律察割的手段狠辣而沉着,动手迅疾,又不出半点声响。只是这次行动毕竟不小。他想要瞒住耶律安抟也是不能。
“将军!”就在即将破晓的时候,一个将领几乎是滚了进来:“有兵马,朝我们这边行动了!”
耶律安抟瞑目无言,只余嘴角在颤动。是为了全族而就义待死,还是……
“将军!”部将们都等着耶律安抟的一句话!他们在等待他的决断。
耶律安抟目光从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脸上看过去,终于眼神恢复了冷静,一字字道:“我们这些已经被魔王附身的人,虽死不悔。但是军中毕竟还有不少兄弟并没有被附体,我们至少要救他们的性命。”
“那么……”
“走!”耶律安抟道:“杀出去!”
众部将精神一阵抖擞,齐声领命:“是!”
他们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等耶律安抟命令传下。马上分头行事,一炷香之后,耶律安抟便带领三千兵将离开了契丹大军驻区。
契丹主力不敢拦阻,更不敢近身肉搏,只以骑射驱逐。
几乎与此同时。更有一股流言在契丹军中散播开来:“鬼面疮!军中有鬼面疮!”
“有些部落感染了鬼面疮,已经被详稳全族坑杀了!”
“全族坑杀?那也太可怕了吧!被魔王处死理当烧死,但为什么要全族坑杀!”
“谁知道呢,鬼面疮的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碰到被附体的人也会跟着被附体。甚至就算没碰到,只是被喷一口气。也会被附体的!”
“可是全族被坑,那也太惨了吧……”
“不好,听说我们隔壁营中,也有一个鬼面疮!”
“什么!”
恐惧比鬼面疮传染得更快,很快地,流言就窜遍契丹各营!
所有将士,上至大将,下至小卒,上至皮室,下至杂族,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被魔王附身的人,若是有一个,自己会不会因为牵连而被烧死?
本来,耶律敌猎是在极力地封锁消息,可是现在,耶律安抟出走的消息太大,根本就隐瞒不住。
“详稳连皮室军都要驱逐……那我们这些疏远部族,还有活路么?”
从第二天开始,便有士兵逃亡,到第三天,甚至有部族出走。
逃亡的士兵,要么是自己“被魔王附体”要么是身边有人长了鬼面疮,而那些出走的部落,自然是发现部族中有疫症爆发,为了避免被全部清算而合族逃亡。
在耶律安抟离开之后的五天内,耶律察割丧失了接近一万人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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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
耶律察割忍不住暴跳如雷!
“是谁泄露了消息!是谁!”
“一定是耶律安抟。”耶律敌猎叹息说:“他也是有智将之称的。也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耶律察割怒笑:“我已经放过他一马了,他居然还背后捅我一刀!”
那天晚上耶律安抟走的时候,耶律察割其实是定了两手策略:如果耶律安抟束手就缚,那就坑杀;但如果耶律安抟反抗,那就驱逐——向西驱逐!
但是他没有想到,耶律安抟临走之前却还留了一手,以至于耶律察割军心动摇。
“我们虽然是故意放了他一马,但耶律安抟本人是不知道详稳的用心的。”耶律敌猎道:“他毕竟是害怕我们赶尽杀绝,因此故意散播流言,好让我们自身不稳,便没法前去追击他。”
“哼!”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详稳。”
“该怎么办?”耶律察割冷冷道:“继续驱逐!不管走的是三千人,还是一万人!全部赶往西边去!屠杀族人,毕竟不祥,就让唐人帮我们动手吧。”
“可是如果唐人不动手呢?”
“唐人如果不动手”耶律察割桀桀笑答:“那不是更好么!就看看来自中原的仁义,能否感化鬼面魔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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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数百里之外,耶律安抟和他的部下们虽然逃出生天。却是仓皇无依。
这时他手底下已经有了五千人——那些从大营逃出来的人,或许也知道自己苦无去处,因此便都来依附耶律安抟。耶律安抟部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态也都来自不拒,因此归者日多。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东面已经布下了严防。往东去非死不可!
那么往西呢?
再往西,就是敌军的驻地了!
数千人一起行动,夹在两军之间,眼看着无论进退,都是死!
若是逃散呢?
草原上所有部落,对付鬼面魔王附体的人,只有两种办法:用火烧死,或者用石头砸死!
草原虽大。但被鬼面疮附体了的人,却已无容身之地。
从大营中逃出来,苟延残喘了数日,但终究不可能逃脱最后的死亡命运么?
低落而绝望的情绪。笼罩在了五千人的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怪异的传闻在草原间传开。不知道是从谁口里传出,据说,从遥远西南面的大雪山,来了一位能够驱逐鬼面魔王的活佛!
“能够驱赶鬼面魔王的活佛?”
所有感染鬼面疮的人。或者被鬼面疮牵连了的人,全部精神一振!
“真的有这样的人?”
凭着理性,耶律安抟不相信。
“真的如此?”耶律安抟目光闪动:“他们真的这么无知?还是说,他们真的有活佛照拂?”
这时军中已经开始有人死亡。耶律安抟本人也开始发热得厉害,他的头脑正处于半晕眩状态。是靠着过人的体力才挺了下来。
不同但类似的消息再次传来,这一次却与张迈有关。
据传。中原那边似乎也曾爆发了鬼面疮,眼看鬼面魔王肆虐,一位天神下凡的帝王冲上天去,问天帝要了一种神豆,只要身怀这种神豆,就能镇压鬼面大魔王,后来这位下凡的天神又将这种神豆传授给了一位活佛,并派了那位活佛来漠北普救众生……
“天帝?神豆?活佛?”耶律安抟虽在发热当中,却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他也接触过一点医术,觉得这鬼面疮其实乃是一种会传染的病而已,对于巫鬼之说向来是半信半疑,至于说什么天神、神豆,更觉得不可思议。
“那位天神,又是什么天神?下凡之后居然还能上天?”
“那位天神,就是大唐的天可汗啊!”
耶律安抟不由得莞尔。张迈是天神下凡?他忍不住笑得咳嗽起来。
可是传言却是越来越确切。从各种渠道的消息看来,唐军果然对被鬼面魔王附体的人大开方便之门。
真的有族内感染了鬼面疮的部落去投靠唐军了,而唐军竟然来者不拒!
唐军不管来投靠者的衣食,但是他们愿意照顾鬼面疮患者。
甚至一些没患病的部落也去投靠唐军了,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从活佛那里得到天可汗颁赐神豆——谁知道鬼面大魔王什么时候会光临自己的部族啊,能够身怀神豆,那便是在缓急之际多了一条性命!
在漠北,牧民们本来就很能接受各种英雄乃是天神下凡的传说。像张迈这样伟大的人,说他是天神,牧民们很容易接受。因此尽管像耶律安抟这样的智士并不采信,却不妨碍下层牧民和下层战士相信这个传说。
“将军,消息传得很真切,我们……”
那个已经满脸脓疮的老将,以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望向耶律安抟。他是垂死之际,渴盼着能够得到最后的希望。
看到了这个眼神,耶律安抟便知道许多部将,已经心动了。连部将们都如此,更遑论中下层士兵了。
就是自己,如果张迈派来的那个活佛真的能够治愈这鬼面疮,自己去投靠又何妨?
漠北诸部族,对契丹的归属感其实并不是很强烈,唯有皮室军荣誉感最强,所以耶律安抟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堂堂皮室,难道要去投敌?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前后无路了。若是唐军真的肯收留他们,那将是他们最后的一条生路。
“往西吧。”耶律安抟叹息道:“先派人去与唐军接触。若是他们肯收留我们,那我们便在彼处谋个生处……若是他们不肯收留,那我们就往北,找一个没人的山谷。听天由命吧。”
军马西驰,不久便与唐军的前锋接触,耶律安抟派人传话道:“大唐石将军明鉴,我耶律安抟明人不说暗话,我等数千人,内中有不少感染鬼面疮者,因此已被察割详稳所驱逐,闻之贵军之中有活佛能除鬼面疮。特来投靠。若是石将军愿意接纳我等,恳请给我们一片自生自死之地,我等若是不死,以后便皈依佛门。任凭天可汗驱遣,万死不辞!若是不幸被鬼面魔王所咒杀,那也不怨。若是石将军不肯接纳,只需一句话,我等便将远走。不愿为生人之祸患。”
石拔得到消息之后,便派了拔野前来回复,他对拔野道:“让耶律安抟尽管来!契丹容不得他,我大唐容得他。我军得上苍庇佑。不怕鬼面魔王。”
拔野便赶往耶律安抟军中,转述拔野言语。
全军数千人。听到消息犹如黑暗之中见到了一片曙色!耶律安抟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问拔野道:“唐军真的不怕鬼面疮?他们真的有一个活佛能镇压鬼面魔王?”
“是真的。”拔野道:“我军俘虏营中。原也有不少鬼面疮疫者,我一开始也怕得厉害。但柴荣竟然不怕,现在疫者都集中在一个营中,由他在主管照看。虽然不是所有感染鬼面疮的人都能活下来,但所有感染的人,没有一个驱逐,也没有一个坑杀。柴荣在营中进进出出,都没什么事情。至于那个活佛,他是这两天才到的。他来到以后,也马上进入疫营照看。”
“柴荣?”
柴荣名声尚未大显,拔野便将柴荣如今的身份地位跟耶律安抟说了。耶律安抟道:“原来是他!”
当下军马继续向西,石拔竟派了爱将柴荣前来迎接。来迎接的人,清一色都是孤儿军,共有两千人,双方靠近,耶律安抟早知道了柴荣如今的身份,对于石拔如此安排甚是感激,他包在长袍之中,有些不安地道:“恶鬼附体之人,本不该继续游荡,贻害人间,只是听说唐军拯危救难,故来投靠。我等感激,无以言表。”
契丹上层人士,有一些都深通汉文化,耶律安抟虽然是契丹人,这几句话却都是汉语,而且言辞颇为文雅,柴荣马上答道:“我们虽然两军对垒,但危难当前,自当守望相助,这是我华夏自古以来道义。听说安抟将军也是身患重病,还请快快下马入车,服药休息。”
耶律安抟垂泪道:“我们感染了鬼面疮的人,虽死不恨,只是我这军中数千人,感染者其实不过数百,其余都是因被歧视而走投无路。只望将军能收留这康健之人,至于我等,情愿就死。”
柴荣道:“将军这是什么话!既到我军中,哪有听天由命的道理!我们纵然不能逆天行事,至少也要尽人事!”说着下马,亲自来扶耶律安抟。
耶律安抟缩手道:“鬼面魔王会传染,请将军不要靠近我。”
柴荣一下子握了过来,道:“我们不怕!”说着就扶耶律安抟下马,孤儿军也有数百人下马,都来搀扶来归契丹军中的患者。
这些人自患了鬼面疮以来,所有的人见了他们有如见鬼,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直到此时才有人肯接触他们,一时之间不少百死不惧的草原男儿也忍不住痛哭涕泪。
耶律安抟扶着柴荣的手,也忍不住垂泪道:“两军对垒,将军就算见死不救,天下人也不会说一句不是。但贵军却不弃我等不祥之人,果然是仁义上邦。如此恩义,令人深铭肺腑。我军上下,愿意从此归顺。只要不死,将来必任凭驱遣!绝无二心!”
柴荣忙道:“安抟将军言重了!忠孝仁义,圣贤所教,我等虽在战场,不敢不听。”又道:“石将军早准备了一营,专门安置病患,但在此之前,先要区别病患者与康健者。若安抟将军信得过,就请听我安排。”
耶律安抟淡淡笑道:“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能得苟延性命,就已经喜出望外,请柴将军尽管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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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愿意接纳耶律安抟的消息在草原上迅速传开,那些因鬼面疮而被牵连的牧民、部落也有不少因此望唐军归来。
耶律察割闻讯大喜,笑道:“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耶律敌猎也笑道:“那是唐军不知道这鬼面疮的厉害!”
耶律察割笑道:“等到他们知道时,那可就迟了!”
猛将罨撒葛忽道:“但如果那个活佛真能镇压住鬼面魔王,那该怎么办?”
耶律察割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耶律安抟军进入唐军控制范围之后,他的人马便被分为两部分,由柴荣率领军医亲自鉴定,凡是患了鬼面疮疤的都隔离起来,其实也只有几百人,其它人马则按照石拔吩咐的驻地驻扎。
唐军对鬼面疮患者其实也没有动用什么神奇的药物,主要是给他们提供干净的饮食和较为到位的照顾,虽然如此,相比于契丹军一发现鬼面疮就赶尽杀绝的军律,这样的待遇已像上天堂了。
耶律安抟本人也患了重病,由柴荣亲自照看。耶律安抟对柴荣敢毫无顾忌地和自己接触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柴将军,你是不怕死,还是真的有神佛护身?”
柴荣知道他不是寻常牧民、骑兵,在他面前并不故弄玄虚,哈哈笑道:“实际上我不是不怕死,也不是有神佛护身,只是对这瘟疫我们中原早有应对的办法,那就是种豆。此法在剑南道(今四川一带)早有传承,不过流布不广,我们元帅占据陇西之后便多方设法,花了重金在剑南找到了方子,然后在陇西军民中逐渐推广。这项仁政其实没什么神道,只是民间愚夫愚妇甚多,传着传着,就变成元帅从天上窃药普惠人间了。”
这个谣言传开之后,张迈原本想过要辟谣的,但一开始推行种豆的时候,在农村市井中不少民众对这种预防方式十分抗拒,所以郑渭反其道而行,故意让谣言扩散开去,把种豆说成种护身符,那些农村、市井中的小民对新的治疗方式很有怀疑,反而对窃药神话深信不疑。他们都相信张迈是天神下凡,把种豆当成一种法术,便人人踊跃争先种豆了。对于这件事情张迈苦笑不已,但他更重视结果而不是过程。便任由流言散播,不想这流言竟然散播到了漠北。
柴荣又道:“我们孤儿军全体都种过豆,当初拔野将这瘟疫说得那么可怕时,我们原本也怕的,但发现是这个疫病之后,便都不怕了。”
耶律安抟道:“既然如此,柴将军为何还不派军医给在下种豆?”
柴荣道:“本来我军大可以将此事秘而不宣,神乎其事。但安抟将军是漠北智将,我们不想欺瞒,其实种豆只能预防,无法治愈。若是患病之后就只能尽量照顾。一来截断此疫病继续散播的渠道。二来提供对症的药物,帮病人扛过去,好在患了这瘟疫也不一定必死,只是疮疤却肯定会留下了。在我看来。安抟将军健壮过人,只要安心休养,一定可以复原。”
他若是遮遮掩掩,以耶律安抟的智谋反而要怀疑,这时摊开了来说,显得坦坦荡荡。耶律安抟反而更加感激了。
在知识水平近乎愚昧的陇西地区,张迈尽力普及关于种豆的原理,到最后整个统治地区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接受,大部分百姓仍然坚信这豆是张元帅从天上盗窃下来的神物,可以镇压魔鬼,种豆乃是一种像吃符水一样的法术。
漠北牧民的知识水平比陇西还要糟糕。唐军其实并未故意藏掖种豆的原理,但大部分人无法理解免疫式的预防措施。还是顽固地相信鬼面疮是魔鬼,只有得到天可汗派来的活佛赐予神豆,才能够镇压这个恶鬼。
但唐军对此也没有刻意地去辟谣,在与张迈的通信中,柴荣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叫心力治疗——只要病人相信佛法可以帮助自己,这种心理力量就真的能帮到他。人的精神力量有时候莫名强大,在某些条件的配合下甚至可以让医药无法治愈的绝症消失于无形,若是这种精神力量带有宗教因素那效果便更加明显。
活佛还没来的时候,耶律安抟最恶劣的时刻却已经过去,他自从柴荣那里得到有关鬼面疮的原理之后便不害怕了,有了对抗病魔的信心之后,他的病就好得更快了。
可是呆在病营区,他心中却充满了彷徨。
自己看来是死不了了,虽然脸上会留下疮疤,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长一张丑脸是无足轻重的。可是死不了以后,未来的道路应该怎么走?像耶律安抟这样的人,一旦度过了死劫,接下来就会对未来想得非常长远——不但考虑到自己,甚至考虑到部下,甚至考虑到子孙。
回归契丹?可是自从叛出耶律察割那个晚上开始,耶律安抟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何况如今唐军与契丹正在交战,自己得唐军庇护才得以度过难关,难关一过马上背叛,这样的事情耶律安抟做不出来,他就算想做也得考虑已经对唐军深怀感激的部下的反应,自己若是出尔反尔,不但这些部下会离心离德,只怕整个大漠的牧民都会唾弃他的为人。
那么就此归附唐军么?
自己和部属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唐军的收容,即便出于感激,这样做也是符合道义的。但自己毕竟是契丹,在以汉人为主导的天策政权里面,自己真能融进去么?何况如今胡汉交战,石拔对自己再怎么宽容也不可能不让自己作战,归附唐军就要倒刃相向。要耶律安抟真的倒转刀口,为汉人去杀契丹人,他也做不到。
活下去,是没问题的,可是已经能活下去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这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这更关乎跟随自己来的数千将士的命运!而这些人里头,甚至还包括一部分契丹精锐中的精锐——皮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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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夕阳即将降下。
铃铛声响,一辆佛车缓缓开近,望病患营区而来。
“活佛来了!活佛来了!”
无数病人,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曙光。
尽管已经得到唐军的照顾,但这些天仍然有病人抗不过去而病死,这是不可避免的。而剩下的人其实大多数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可是鬼面大王一天没有离体。他们便不能安心。
而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活佛掌握着天可汗从天上窃下来的神豆,可以镇压魔鬼。就是那些已经病愈的人,由于结疤而让一张脸犹如魔鬼,在牧民的认知中这其实仍然是邪灵附体,受人歧视,若不得到活佛的加持辟邪,他们的下半生也将仍然在草原牧民的歧视中凄凉度过。
本来在历史上不至于大面积爆发的鬼面疮,由于这次战争让病患与伤残者密集接触而如星火燎原一般传播了开来。
而活佛镇鬼的传说,也借助漠北牧民对鬼面疮的巨大恐惧而迅速地传遍草原大漠。
无数患了鬼面疮的牧民和他们的家属闻讯不远数百里奔来求救。而闻讯赶来的更多是没有患病、却希望为自己、为子孙求得一颗“辟魔豆”的牧民。
赞华活佛的车驾开近的时候,病患区其实只有一千多人,他们望见佛车后先后匍匐在地,而在营区外头。更有上万牧民匍匐于两道。在佛铃铛铛之中,贴着地面迎接活佛。
“顶礼阿弥陀佛……”
护卫佛车的众僧一起诵经念佛,一种浑厚的宗教氛围笼罩了这一片草原。
一个老僧从佛车上走了下来,他走下来时。眼前黑压压的都是漠北的百姓。老僧在一个青年僧人的牵引下,走近营区。
匍匐在最前面的是几百名已经病愈的病患,他们结着一脸痘疤,犹如恶鬼附体一般。尽管已经病愈,可是这些天来除了孤儿军之外没有人肯靠近他们。他们犹如大旱之下的谷苗一样渴望着佛法能够帮助自己辟除厄运,只是他们仍然心怀惴惴——活佛会不会也像普通牧民一样嫌弃他们呢?
老僧一路走入营区。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几百个无比丑陋的鬼面牧民,他们跪在了最前面,后面没有患病的牧民都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唯恐他们身上的鬼面大王窜到自己身上来,因此鬼面牧民和普通牧民之间自然而然地隔开了好大的一片空地。
几百人几乎是颤抖地当代着活佛,当老僧从车上走下来。最前面的鬼面牧民颤抖得犹如风中的草芥,唯恐活佛就此迈过去对自己不屑一顾。
就在第一个鬼面牧民面前。老僧的双脚停了下来,对排在最前面的鬼面牧民来说,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停滞了,过了好久、好久,仿佛是几千年一般。忽然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头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无灾无难。”
活佛没有嫌弃自己!
活佛没有嫌弃自己!
自己得到佛法加持了!
自己得到佛法加持了!
随着这声佛号,那个牧民恍若觉得有一股力量从头顶灌入一般,前一刻还游荡在地狱门口,这一刻蓦然回到了人间!
几乎是难以抑制地,他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僧一步步地走过去,对着所有鬼面牧民都不嫌弃,一个个地为他们摩顶加持,所有被老僧摩顶者全都感动得泪流满面!
佛车上的铃铛带着某种韵律,灵幡风动,动人心弦,车顶明镜折射着阳光,披散在老僧的背后,犹如佛光散射。
后面前来求豆的牧民全都匍匐而前,所有人都仰头渴盼,甚至不少人喉咙嗷嗷作响,这一刻,所有牧民都认为自己身处神迹当中。
老僧一步步走过去,他的佛号正渗入每一个人的心中。
整个病区还有一百多人没有跪下,这些人都是漠北骑士中眼界较宽、智力较高的人,他们都不信活佛镇魔的传说,一百多人里头为首的便是耶律安抟,他身后站着几个亲卫部将——这些部将亲卫要么是耶患了鬼面疮,但也有几个是舍命进入营区来陪耶律安抟的。
耶律安抟看着那老僧一步步走来,虽然敬重活佛不怕鬼面瘟疫,又心想对这个活佛也不能太过无礼,正要躬一躬身行礼——在耶律安抟看来,这样的礼节已经足够了,要他如牧民一般匍匐以待,耶律安抟自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么愚昧。
可忽然之间,他瞥见了老僧旁边青年僧人。面貌竟然无比熟悉!
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让耶律安抟不敢相信这个人已经剃度出家!
但耶律安抟背后一个亲卫却低声惊呼了出来:“王……王爷!王爷怎么会出家!”
在部下的惊呼中,耶律安抟这才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陡然看到故主,耶律安抟先是揉了揉眼睛,就要不顾尚在病中冲了出去。就要去问耶律阮为什么会出家,可还没冲出去,猛地再看那个老僧,他的脸怎么那么熟悉!
是的,耶律安抟自然也是认得耶律倍的!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契丹的人皇王还会回来,且是以这种形式回来!
耶律安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的大脑在几步路的时间里转了千百遍!
人皇王耶律倍出家了。没错,他出家了!
不但出家,而且还成了活佛!
耶律阮也出家了!耶律阮好酒肉,好美色。好杀戮——他怎么可能出家!
但是他却出家了。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再看到耶律倍之后,耶律安抟便明白了过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度化耶律倍,那就只有人皇王!只有这位活佛。才能度化他的王子。
当老僧走到耶律安抟面前的时候,耶律安抟脱口要叫“人皇王”时,赞华脱口说了一声:“顶礼阿弥陀佛……”
轻轻一句佛号,却让耶律安抟陡然一震,忽然他明白了许多事,忽然他看到了自己即将走上的另外一条道路。
老僧的身上不止有代表着漠北中下层的鬼面牧民所需要的心灵救赎。他身上更有代表着漠北中上层的耶律安抟所需要的政治方向!
老僧就像一盏路灯,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耶律安抟所需要的道路!耶律安抟十分明白,人皇王三个字所代表的号召力,不是耶律阮能够比拟的!
他不再迷惘了。
要归附唐军,耶律安抟不可能没有心理障碍。但是归附到人皇王麾下那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至于人皇王与张迈之间有什么协议就不是他需要去担心的了。
要他倒转刀口,为张迈去杀契丹。耶律安抟做不到。但要为耶律倍去对抗耶律德光,耶律安抟便不怕让整个临潢府血流成河!
几乎是豁然开朗地、耶律安抟跪了下来,跪在了活佛的脚下,用头顶触碰他的双脚,他皈依了。
营区中所有还站着的人一起跪下,对着老僧,随着耶律安抟,用契丹话呼道:“顶礼……阿弥陀佛!顶礼,赞华活佛!”
赞华伸出手来,为耶律安抟摩顶,轻轻道了一句:“顶礼阿弥陀佛!愿我漠北,无灾无难,愿我契丹,无灾无难。愿万千族,无灾无难!顶礼阿弥陀佛……”
万千不言之事,尽在一句佛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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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心理原因,活佛车驾到达之后,病区的疫病患者便恢复得很快,已经病愈了的鬼面牧民也觉得自己有佛法加持,不再自卑,其中大部分人当场就皈依了佛门。至于没有患病、闻名而来的牧民,也逐次得到了活佛赐下的神豆。
与此同时,一支新的军队出现了,这支军队以数百病愈的鬼面骑兵为核心,他们以佛为号,以赞华为皈依,以耶律安抟为首领,成为了石拔大军的左前锋。
与此同时,石坚、慕容旸的后续军队也都开到了,石拔接掌了龙骧铁铠军,石坚成了他的副将。他们与石拔会师之后成为中军,将显眼的佛车护持在了全阵的中央。
柴荣所部仍然是正前锋,拔野为右前锋,鬼面军便是左前锋。慕容旸为后军。
佛车竖起一杆极高的佛幡,召唤着整个大漠草原的灵魂。佛车前行,大军也在前行!但佛车与大军不是,而是直接朝着乌鲁谷河上游、阻卜大王府所在地窝鲁朵城而去。
窝鲁朵城又称古回纥城,在这个时代的漠北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那是曾是契丹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西征回纥的大后方,有着无数漠北将兵的坟墓,窝鲁朵城与位于其东部数百里的镇州一起,构成了这个时代漠北最重要的中心区域。
佛车的转向,在草原大漠引起前所未有的巨大震荡!
草原的下层民众。都对能够镇魔的活佛充满了期待与景仰。
而草原的上层力量——那些掌握着草原组织的部落酋长,则都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赞华活佛,就是人皇王!
人皇王回来了!
人皇王回大漠了!
佛车一步步前进,每过一日。都会有新的部落前去朝拜,并献上了牛羊。
一个个的酋长皈依,数以千计的牧民落发。
当然也有不服人皇王的,但这一刻除了耶律察割和镇州的两支大军,无人敢正面迎敌。唐风吹过的地方、佛号响彻的地方,一切太平!
一个消息传播开来:赞华活佛将要在到达窝鲁朵城的第二天,为大漠所有皈依的酋长摩顶加持。
漠北不同于中原,这里的统治中心不是看王都名城。而是看力量掌握在谁手里,看诸部落向谁朝拜。
漠北的分裂了,不是领土分裂,而是人心分裂了。
一个新的中心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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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终于恐慌了。
耶律倍的出现让耶律察割与萧翰都慌了手脚。
漠北全盛时期。控弦之士可达三十万!漠北骑兵整体的武器装备有可能比不上唐军。可他们熟悉地理、适应这里的气候,他们能将作战当做生活,可以一边作战,一边就地放牧补给。本地作战的优势足以抵消武器上的差距。
不过由于漠北的主力被调往南方,现在留在漠北的力量在唐军的威压之下便难显优势了。
为了抵消唐军的锐气,萧翰和耶律察割甚至都做好了退却八千里的盘算。
唐军要草原?给他们!要大漠?给他们!要招州?给他们!要窝鲁朵城?给他们!要甚至要镇州,也给他们!
契丹人不怕唐军来攻,他们甚至不怕丢失土地,在漠北。这样的城池并不重要。可以一弃千里,转头也可以席卷夺回!只要保住了能够作战的事情,就完全不怕这些外来户。
只要利用空间的暂时退却,等到寒冬一到,汉人便不得不退出漠北!
正是立基于此,耶律察割和萧翰便都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自信。他们甚至都因此没有向耶律德光告急!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耶律察割还是萧翰。他们的心都在颤抖!耶律倍以这种面目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之前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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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翰达拉河谷打了一战,在漠北牧民面前近距离显示了唐军战斗力之后,石拔便不再寻求与契丹作战了。
耶律察割的大军就在前面等着他,他却毫不理会,他只是保护着赞华,向着窝鲁朵城方向开去。
按照目前的行程,他们将在二十天后即将到达。
二十天!
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漠,传遍了契丹全军,耶律倍现身的消息,甚至让处于耶律察割控制下部分骑兵也产生了动摇。在十天之内,有两个部落偷走,脱离了耶律察割的阵营径朝窝鲁朵城而去!
那两个部落加起来不过数百人,但这已经是直接叛变!那么已经意志动摇的人又有多少呢?以这样意志动摇的部队,面对唐军时还有战斗力吗?
耶律察割忽然失去了信心。
若真让赞华顺利抵达窝鲁朵城,唐军甚至不需要攻城的,只要大漠诸部在乌鲁谷河畔接受赞华的摩顶,那一个新型的政权便将出现。
当年耶律阿保机死后,地皇后述律平连杀数十功臣故旧,才将拥护耶律倍的势力勉强压下,耶律德光这才可以上位。虽然这些年来随着耶律德光地位的巩固,耶律倍的影响力正日渐衰微,但当人皇王与活佛结合之后却重新产生了质变,往昔被强制压下的反动情绪正在涌动。
此时此刻,大漠上没有一个人拥有与赞华活佛抗衡的号召力!
耶律察割不行,萧翰当然更不行!他们只能作为耶律德光的代理人而作战。
要想打破赞华活佛这个政治神话,只能倚靠的军事手段!
“只有一个办法了。”耶律察割的智囊耶律敌猎道:“只能在唐军抵达窝鲁朵城之前,将那个冒充人皇王的和尚斩杀!”
“那个人皇王……真的是假的?”耶律察割的猛将罨撒葛说。
“当然是假的!”耶律敌猎高声道:“那只是张迈的诡计!”
罨撒葛低着头,并不是很信服耶律敌猎的说法。
其实面对耶律阮的落发、耶律安抟的皈依,耶律敌猎等心里都明白那个赞华活佛不是假的。可是他们口里却不肯承认。
“必须尽快将这个和尚斩杀!否则就算,就算此僧未能一统大漠,漠北诸部亦将分裂。”
宗教力量是可怕的,单独的宗教力量又是脆弱的。可是当宗教力量与军事力量结合呢?
棘手啊!
耶律察割望向窝鲁朵城的方向,他分明看到赞华的身边存在一个环形的陷阱!
“那就是张迈在南方万里之外布下的陷阱?”
耶律察割脸颊的肌肉不断跳动。
“不要忘记,”耶律察割道:“胡骑擅攻,汉士擅守!”
这八个字,也正是当初耶律察割认为契丹可以取胜的原因之一!
汉士擅守,张迈却驱擅守之士,远赴万里之外攻擅走之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在兵法上此谓之必败之局!
可是现在,如果耶律察割前去攻击,那么攻守之势便易!
契丹的优势将进一步消解,战争将由唐军取得主动!
但是如果他们不攻,那就只能坐视赞华活佛前往窝鲁朵城,一步步扩大他的政治影响力——谁知道这样下去,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此事属下也知道。”耶律敌猎道:“可是我们在翰达拉河谷已败一场,这次败绩已经传遍漠北。如果再不战,诸族将以为我们胆怯!如果对手是张迈,我们不怕暂退,可对手如果是人皇王,那我们便不得不战!”
耶律察割沉默,心里开始盘算兵力。
耶律敌猎似乎看破了主将的心思,说道:“只是靠我军,或许不够,但如果将镇州萧驸马的兵力也投进来,却仍然足以发动围攻!何况,我们也不会这么直接冲过去与唐军决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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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耶律德光在漠北的代理人萧翰拿着一杯酒,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旁边,耶律李胡在冷笑。
“你打算就这么坐着,让我老大在窝鲁朵城为诸部摩顶?”耶律李胡冷笑:“漠北精锐虽然被老二带走了一半,可是,这些精锐的老爹可都还在漠北,就算他们的老爹也去了,他们的老娘、老婆也都还在!”
愚昧是宗教的温床,而愚昧地区的妇女尤其是宗教最好的土壤,而老年妇女这块土壤尤其肥沃!
耶律李胡哈哈笑道:“如果这些人的老娘、老婆都已经接受我老大的摩顶,你说这些南下的骑兵回来之后该怎么办?哈哈,哈哈,老大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
笑着笑着,耶律李胡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痛恨耶律德光,但也不见得会喜欢耶律倍。
“二十天……二十天……”
萧翰喃喃着。
他也已经明白,漠北攻守之势已易!
二十天,这是张迈最后的通牒。
决战的通牒!!~!
一座金字塔形的巨山,兀立在广垠的平原之中。巨山之巅,便是一座沐浴在光辉之中的宏伟城市。
那光辉柔和,淡然。然而即便以李丁的超视力,也不能穿透那层笼罩着城市的光辉,看到城市的真貌。只能勉强看清,那高大巍峨,渲染成淡紫色的城墙。
那便是神王城,驻立在巨山之巅。神王城下,直到山脚,再没有一处建筑。只有一条条螺旋向上的白色阶梯,自山脚直通神王城。阶梯两旁,便是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
林中奇花遍地,异果满树,珍禽异兽,自由往来。常可见飞瀑流泉,自山上奔腾而下,越过陡崖,溅起漫天碎玉,在阳光下画出道道虹桥。
山脚下的平原,有数条清澈的河流,纵横交错,彼此交汇,把巨山围在中央。每处河流交汇处,便有一个巨大的城市。好像一个个卫士,拱卫着中央的巨山。
从空中看去,平原上,河流交汇处的那些城市中,正熙熙攘攘,人流如梭,车马往来不绝。那繁荣景像,简直不逊于李丁前世地球上的大都市。
不过李丁清楚,这只因战争征召令产生的临时繁荣。无数蛮荒异族,前来神王城集结,汇聚于山下的一个个城市之中,造成了这繁荣景像。而当军队开拔,这短暂的繁华便会消失,直到下一次战争的来临。
城市外,是条条宽阔的大道,水面上亦架着许多大桥。大道两旁,一块块田野整齐地分布着,直至肉眼不可见的地平线外。亦有大群牲畜,在一片片牧场上悠悠啃草,闲闲踱步。
“真是一处难得的好地方!”
这一月旅行,李丁等人见惯了蛮荒的穷山恶水,像神王城所在这般悠闲宁静的地方,还真是首次看到。难怪阿尔芭说。仅有几处安居之地,都被强族占据了。眼前这块大平原,可不正是大力神族的领地?
已至大力神族领地,接近了神王城,李丁等人便不再乘灵兽飞行。
之前遇上空中巡逻的高手时,便有人照惯例提醒李丁:以神王城为中心,半径五百里的圆形范围内,除非是神王城的巡逻队。或者得到了神王特许,否则任何人不得在空中飞行。一经发现,只警告一次,不从者立刻击落。
李丁仔细回忆了一番自三只灵宠处得来的情报,发现那原版李察哈尔灿,虽然在神王城中有不少熟人,甚至很得大力神王,及大力神王的小女儿欣赏,但也没有特别到能使大力神王给他特许飞行权。
所以李丁三人在距离那驻立山巅的神王城还有五百里时。便向着下方的大道降落。落到地面后,李丁便收起灵宠,与灵儿、吕剑柯一起。徒步向着神王城方向走去。
脚下的大道,乃是石质。且还不是石板铺成,而是一块块长宽高都是一丈的大石块,整整有九丈宽。大路两旁,开着排水渠,每隔百步,便植有一颗参天古树。两边十里之外,又各有一条同样宽阔笔直的大道,大道之间。夹着一块块规划整齐的农田,植满了各种作物。
方才李丁他们在天上已经看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方都有九条同样的大道,延伸至千里开外。
这样的大道。自然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手笔。不过以大力神族的神通手段,铺设三十六条千里石道,也算不了什么。
便是让李丁出手,一条千里长、九丈宽、一丈厚的大石道,以他如今的神通。也最多只需一个月就能干得妥当。
李丁三人降至大道上时,大道上面人可不少。甚至邻近的每条大道上,也都行进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队伍,全都是前来神王城集结的蛮荒部队。
现在李丁他们前方,便是一支“夜叉族”部队。
夜叉族人,五官与人族没有区别,黑发黑眼,有丑有俊。但每个夜叉族人,头上都生着三支黑色小角。一支在眉心,另两支分别在眉毛两侧,看上去十分怪异。且都有着一双蝙蝠似的膜翼,不过那对翅膀翼展不够,不能支持长途飞行,只能短距离滑翔。
夜叉族也是一支强族。其种族天赋,乃是“食灵术”。能吞吃鬼魂、神念等灵质。号称猛鬼克星,对念修士,亦有极大的克制。因为他们的种族天赋“食灵术”,能集体发动。汇聚众人之力,发动一次威力极大的“食灵术”。
念修士稍有不惧,附着于法宝上,用来操纵法宝的神念甚至分神,就会被他们一口吞掉。不但法宝会被夺走,连分神都可能损失掉。
所以如果战场上出现了夜叉族时,人族修士无不是小心翼翼——其实跟夜叉族争锋的话,无论哪一族的念修士,都必须小心翼翼。
除“食灵术”这个种族天赋之外,夜叉族的炼神天赋也非常强大。甚至连体质都天生强悍。一些天赋突出、实力顶尖的夜叉族人,甚至能达到小神级大力神族的层次,徒手硬撼灵器级法宝。可以说,夜叉族在蛮荒之中,是能力非常全面的一个强族。
该族实力既强,其地位也极高,比三眼、羽蛇、血獠等强族,都要稍高一些。不过仍然处在大力神族、狂怒神族之下,仍只能算蛮荒百族中的第二阶层——事实上,只要有大力神族和狂怒神族在,任一蛮荒种族,无论有着怎样强大的天赋,都不可能超越那两大神族,跻身第一阶层。
除非他们实力强大到了能与大力神族、狂怒神族比肩。
然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真有那样的种族的话,也不可能被大力神王一纸征召,就派遣军队前来参战。好像狂怒神族,从来就不鸟大力神王的命令。大力神王也从来都很识趣,从不向狂怒神族发号施令。
因为实力强大,夜叉族秉性之高傲,比起三眼、羽蛇等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丁骑着独角龙马从天而降时,拉风得不得了。可那些夜叉族人,愣是没一个抬头看他的。最多有几个年轻好奇的,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
倒是扮成天族的赵灵儿,吸引了更多的夜叉族人们的眼球,不过眼神却是相当不善——天族亦是一大强族,地位、实力与夜叉族在伯仲之间。但天族的翅膀,可生得比夜叉族好看多了,还能在天空自由飞翔。所以向来被夜叉族敌视。两族之间,经常发生摩擦。
倘若是在荒郊野外,大队夜叉族人。碰上一个落单的天族人,肯定是毫不犹豫将之干掉。如果那天族人是个女子,遭遇就更加悲惨了。
而天族遇上夜叉族,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作派。只是天族高傲,不屑侵犯夜叉族的女子。所以夜叉族女子落到天族手中,倒也能落一个痛快。
所幸现在已经接近了神王城,满天都是神王城的巡逻队,周围到处都是向着神王城集结的各族队伍,前头那队夜叉族人。纵然用极不善的眼神看着赵灵儿,倒也是不敢造次——其实就算真是在荒郊野外撞上这支夜叉族部队,李丁他们也是不怕的。
在融合荒兽、三百轮锯法宝之前。撞上这支夜叉族部队,李丁他们三个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夜叉族天赋强悍,又能炼神,这支队伍里,赫然有好几个显级形大修士,领队甚至是一个通灵级的大能。纵然以李丁的小神之体,也不敢与这支夜叉族部队抗衡。
但现在嘛,李丁大不了拼着燃烧十条分神,发动一次火山喷发的超必杀。然后再陆续燃烧四条分神。发动四次三百上品灵器级轮锯法宝齐出的小禁招,不信杀不光这支夜叉族部队。
夜叉族的食灵术虽然强大,李丁却恰好不怕。他的饕餮之灵,可是能吞噬万物的强大存在。就算现在还没有那么强大,但也足够对抗夜叉族的食灵术了。绝不怕被夜叉族吞掉他的分神,夺走他的法宝。
夜叉族人看赵灵儿时眼神不善,李丁又何尝不想将这队夜叉族人斩杀掉?只是现在既然已经走在了通往神王城的大道上,李丁也只得按捺住一切异常心思。
见赵灵儿被夜叉族人们的眼神瞧得有点害怕,李丁便小声叮嘱:“走慢些。离他们远点,懒得跟他们置气。”顿了顿,又道:“且让他们得意。这趟攻击中州要塞,这些夜叉族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真是搞不明白他们,明知道中州结界强大,还要巴巴去送死。”
“夜叉族这样的强族,可不会轻易去送死。”
吕剑柯幽幽说道:“打头阵当炮灰的,多半会是兽族、石灵族、黄夷族、寒族、黑罴族等人口大族。而且别忘了,蛮荒百族之中,可是有类似于鬼道宗修士那样专精鬼道的种族。比如鬼厉族,天生擅长沟通幽冥之地,召来无穷鬼军,用来打头阵充炮灰,再合适不过。
“像血獠、夜叉等强族,多半会等到炮灰死得差不多了,人族修士的念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会上阵冲杀。而且啊,要塞所在的中州结界,可不像别处的结界那样强大。对于不够强大的蛮荒异族来说,可能仍然是难以抵御。可是对一些强族来说,结界对他们的削弱和压制,并非强大到他们无法承受。”
李丁一怔,道:“师姐这是何意?”
吕剑柯却道:“灵儿也知道的,灵儿你来告诉李丁。”
赵灵儿瞥了一眼前方越走越远的夜叉族队伍,小声说道:“中州结界,笼罩着整个中州之地。结界边缘,乃是浓雾弥漫的绝地。凡不属于中州之地土长土长的生灵,一旦陷入那浓雾弥漫的绝地之中,就会被困死在里面。唯有我们中州生灵,才能在浓雾之中得到某种神秘的指引,找到道路。
“当然,结界也非封锁得万无一失,也有几处没有浓雾绝地,甚至对蛮荒异族的压制和削弱都不甚强大的薄弱地带,可供蛮族进出中州。所以我们人族,便在那些结界的薄弱地点,筑起了要塞,驻守着大量人族修士。”
“原来如此!”李丁恍然:“凡要塞所在,必是结界薄弱之处。蛮荒异族被压制和削弱得不够明显,便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不过……既然那几处薄弱地带利于蛮荒异族发挥力量,又何必筑要塞防守?直接把要塞筑到能大幅削弱蛮荒异族力量的结界深处,岂不是更好?”
赵灵儿摇头道:“那可不行。结界薄弱处就那么几个点。还好防守一些。若把要塞筑到结界深处,防御面积就要扩大好多倍。蛮荒异族就能大举绕过要塞,渗透进中州。就好比凡间的关卡,只有把关卡设在险隘要道上的,可没有放过险隘不守,在平地上筑城的作法。”
李丁不以为然地说道:“渗透就渗透呗!反正蛮荒异族进了中州,就会变得孱弱无比,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赵灵儿正色道:“这你可就错了。蛮荒异族进了中州。实力固然会受到削弱,但也并非无法兴风作浪。蛮荒异族有许多诡异手段,可以蛊惑人心,腐.蚀人性。一千八百年前,就有一座要塞,因为奸细的出卖,被蛮荒异族攻陷过一次。”
李丁大奇:“这可是你死我活的种族战争,居然还会出现人奸?”
赵灵儿耸耸肩,说道:“没有办法。蛮荒异族的手段太多了。比如李丁你吃过的那种由三眼族炼制的‘蛊灵丹’,便能控制人心。那蛊灵丹,分为不同品级。便连最低阶的蛊灵丹,也能百倍增强修士的修为,对念修士的诱惑力极强。一粒蛊灵丹放在你面前,你吃还是不吃?”
李丁慨然道:“当然要吃啦!反正我吃了也没事。”
赵灵儿笑道:“你吃了是没事,可是别人吃了就有事了啊!蛊灵丹中,潜有灵体蛊虫。一旦服用了蛊灵丹,在修为突飞猛进的同时,就会被蛊灵蚕食本我意识,变成施蛊之人的傀儡。据说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那群叛徒。便是中了蛊灵丹。”
“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吃嘛!”李丁不以为然地说道:“虽说蛊灵丹诱惑力极强,闻一闻就会心神恍惚,但我当初是因为修为太浅,才被药气蛊惑,身不由己吞食了蛊灵丹。强大的修士。怎可能随意吃下去?”
赵灵儿道:“可是蛮荒异族施蛊灵丹,也不会正大光明告诉你这丹药就是蛊灵丹啊!稍微伪装一下,让你认不出来。再设个局,比如设计一处藏宝地,画几张藏宝图泄露出去。你意外得到了藏宝图。找到了藏宝地,看到了几颗神奇的小药丸……你说你会不会以为这是奇遇,侥幸到了增强修为的丹药?而在那种情况下,又有几个修士能顶住诱惑?”
“有道理。”李丁设身处地地一想,还是那么回事。意外得到藏宝图,意外找到藏宝地,发现几颗小药丸。闻一下,就觉神念开始膨胀,念力开始增涨,一般的修士还真禁不起那个诱惑。就算有谨慎不上当的,可并非每个修士都有那么好的定力。
赵灵儿又道:“蛮荒异族,还孜孜以求地寻找破坏中州结界的办法。虽说中州结界的秘密,连我们人族自己都不清楚,但为防万一,还是不能让蛮荒异族大举潜入,大肆探查。所以一旦发现潜入的蛮族,我们人族修士,一律将之铲除干净,必杀无赦。
“而蛮荒异族控制人心的手段,可并非三眼族的蛊灵丹一种。还有许多许多的手段,都能控制人心,当真是防不胜防。除了一千八百年前要塞被攻陷的那一次,一千八百年下来,中州之地,可是陆续出了不少被蛮荒异族控制的念修士。
“异族们甚至会寻到一些极有炼神潜力的小孩,施展手段,将小孩们牢牢控制,从小就把他们培养成奸细。待这些小孩们长大后,被各大修行门派收进门下,表现出潜力天赋来,得各大门派悉心培养,成为高手后,便帮他们探查中州结界的秘密。”
李丁一震,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赵灵儿道:“怎么没有?七大宗门都出现过这种情况。新招收的潜力弟子,辛苦培养了一场,最后却发现早已经被人控制了……不得不把悉心培养的种子毁掉。这还是已经找出来的,中州各派的念修士中,还不知道有没有没被找出来的异族奸细潜伏着呐!
“这样的奸细最为危险,熟知各派内情,又专为刺探中州结界的秘密,不会帮蛮荒异族打仗,若到了战场上,甚至还会与蛮荒异族生死搏杀,所以轻易不会暴露。”
李丁听得瞠目结舌,呆了良久才重重一叹,道:“难怪要把要塞设在要隘之处,如果有大量蛮荒异族绕过关卡,渗透进中州,确实会给中州带来混乱,造成极大的破坏。说不定会搞得各大修行门派,人人互相怀疑,互不信任,都以为对方乃是被异族控制的傀儡……”
说到这里,李丁突然话风一转:“不知道,我能不能怀疑萧寒就是从小被蛮荒异族控制的内奸哈!”!~!
在离窝鲁朵城还有十五天路程的时候,唐军停了下来,进行整顿,新的军队布局在十日之内整顿完毕,石拔以六府长矛阵加上石坚所带来的八府龙骧铁铠军以及两府的辅战兵种二千人,共十六府的兵力作为中军。(看小说就到-< 书海阁 >-)
柴荣为正前锋,共六个府的兵力,基本上是以孤儿军为主力。右军拔野五千人,其中有部分孤儿军将士加入其中,左军耶律安抟所率领的鬼面骑兵亦五千人,其它兵力尽归慕容旸,作为后军,以维护后方道路。
唐军的中军加上前锋,乃是天策大唐眼下的骑兵精锐,战士数量不过两万余人,共战马四万骑,骆驼一万峰,负重马两万骑。本来一个正规骑兵通常要配备一个步兵料理后勤、马匹,但这次来的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因为冷兵器时代,马匹在有水草的地方可以就地补给,人却是多一个就多一张口,多一张口就多一个负担,且多了这样一两万步兵下来,行军速度也将大受影响。
六府长矛阵本身是从辅助兵种中挑选出来的,本身就要求能够自己料理后勤,龙骧铁铠军则能部分料理,而柴荣所率领的五千人却都受过严格训练,个个都曾被“流放”到荒山草原,训练他们野外求生的能力与意志,让他们拥有与漠北骑士一样,既能自己料理伙食、兵器,而且还通马性,一个人能带三四匹马行军。
至于左军、右军,同样也拥有这种自己料理勤务的能力——这本来就是漠北政权在兵器、后勤都跟不上汉地政权的情况下,胡骑相对于汉兵最大的优势之一。
这个军事布局的外围,还有漠北的来归诸部,这些日子来不断有各个部族前来皈依,柴荣只放诸部酋长、长老进入参拜佛车,那些族人、随从则都只能停留在外围,不少部落要求全族参拜,柴荣道:“活佛虽然慈悲,但我们却得顾及他老人家的身体。不能让他太过劳累。等到了窝鲁朵城,活佛就会登坛说法,为所有诚心皈依者摩顶加持。”
许多部落牧民听了之后都欢喜而退。但也有一部分怏怏而回,柴荣向石拔回报的时候道:“这些来归部族里头,只怕有一些奸细,甚至有些部落整个部落都是诈降。可能是契丹人布下的局。”
李膑道:“这个自然,但现在我们也没法停下来细细区分,全部拒绝又会寒了真心归附者的心,且让他们跟着吧,有所防范就是。只要不让他们冲入军阵内围就不怕。待他们自己现形吧,那时候我们再开杀戒也不会有人有异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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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整军前进的同时,镇州方向也完成了新的整合。[ s h u h a i g e 点com]
漠北地方穷苦,但也因为穷苦,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男人个个强悍,又不分老少全都会骑马,只要给个兵器几乎是全民皆兵。一旦全面发动起来,漠北的战斗极其可怕。
耶律察割统和三万战力。这一部分乃是契丹留在漠北的精锐部队。在大敌的逼迫下。萧翰交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兵力,数量超过五万,此外又征调了漠北诸部五万人——这一部分兵力的集聚有着耶律李胡的巨大贡献,若不是他借助了地皇后述律平的威望,萧翰也无法征调这么多人马。此外又有原本不太服教化、这次却闻讯赶来的边远部落如梅里急部、萌古部等共两万人,对于这批人萧翰也不敢太过信任。像这样的部落来了可能是真想立功,但也可能是想看热闹。甚至可能带着趁火打击的心思,但萧翰也不好拒绝。只是加以羁縻而已,也将他们布置在了外围。
以镇州为中心,竟渐渐集结了超过十万人。
这十几万人,个个自带马匹,大部分自带兵器,十余万的兵力,便有近百万的马匹!至于随之而来的牛羊更是漫山遍野。百万战马喧腾,十万骑士呼号,镇州附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耶律李胡看到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心中大是欢喜,哈哈笑道:“如此强军,又是本地作战,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不能战胜!这一仗咱们就像狮子扑杀绵羊!就像马车碾碎虱子!要取胜毫无悬念!”
萧翰却暗藏隐忧,心道:“这些部落平时散布各方,本来唐军就算取胜,但要靠数万精兵征服整个浩瀚的大漠草原绝无可能。但如今这些部落全部聚集,若胜自然是好,一旦失败被歼,漠北万里只怕百年之内都难恢复元气。”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这时战事已经发动,也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而且大战当前,也不宜口出不详言语。
耶律察割是这次战事的主帅,若在平时,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取得这样庞大的军队,这时时势所逼,竟将漠北的全部战力都握到了他一个人手里头,看着百万战马暄腾呼号,耶律察割也不禁志得意满。
他本也是野心勃勃的人,掌握了兵权之后,除了想着这次战争,更想着这次战争之后的后续事宜。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微笑落到旁人眼中变成了一种自信。
主帅的自信,对部将与士兵是有士气激励作用的,雄悍开始呼喊起来,呼声慢慢传开,不断有人应和,渐渐地成千上万地人呼应起来,到最后十余万人一起呐喊起来:呼声如雷,震荡大漠!
耶律察割登上高坛阅军,在十万呼喊渐渐平息之后,他发布了他的励军词。[ s h u h a i g e 点com]
对漠北骑士,激励言语不能太复杂,耶律察割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励军词只有两句话:“谁杀了铁兽石拔,赏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谁杀了假冒人皇王的赞华和尚,赏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
这几乎已是一个中大型部落的全部财产!
整片草原忽然静了下来,跟着就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可怕的呼喊浪潮来:“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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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契丹人会安排间谍一样,唐军也安排了间谍,而且是收买了漠北的牧民,他们潜伏在镇州附近。自然看到了这个场景。
三天之后,情报传到了唐军军中,诸将听说契丹如此兵力士气之后都颇为诧异,稳重的暗暗担心,拔野心中害怕。耶律安抟愁眉深锁,只有一些年轻不经事的小将却跃跃欲战,石坚没什么心机,脱口就赞道:“漠北果然好深的根底,被耶律德光带去那么多人,还能发动起这么强的兵力!”
李膑心道:“若是大都督能及时赶来会师就好了,若是只凭我们,这一仗可就危险了。”
铁兽石拔却是哈哈大笑。欢喜莫名。拔野会凑趣,就问:“都督笑什么?”
石拔笑道:“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我石拔挺值钱的嘛。”
李膑本来心事颇重,听了他这话噗嗤一笑,道:“你听错了。这个是赞华上师的价钱,你只有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石拔愕然了片刻。道:“我只有这么多?比活佛少?还少这么多?”
石坚也笑了起来,道:“是。”
“草!”石拔骂出了一句从张迈那里学来的粗口,骂道:“这是谁定的价钱!”
李膑道:“刚才的情报你都听到哪只耳朵去了?是耶律察割!”
石拔大怒:“好!他给我定价钱,我也给他定价钱!”传令道:“诸将听命!”
除了李膑之外,军帐之中大小将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石坚、耶律安抟都站了起来。
“传我号令!谁杀了耶律察割……”石拔便传令道:“老子赏他大便五千斤,小便五百斤,母马一匹,母狗一条!”
帐中诸将听了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如雷狂笑,李膑笑得差点从推车上摔下来,只有柴荣忍住笑,真的出去传令,帐外诸军先是一愣,跟着也无不大笑,笑声远远传开,不知不觉冲淡了刚刚笼罩过来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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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终究只是笑话,仗还是要靠刀马来打。
那个笑话过后,唐军继续向窝鲁朵城前进。让赞华活佛到达窝鲁朵城说法讲经、为诸部摩顶加持,这是一个虚礼,同时却是一个注定了会影响深远的政治象征。此举不止可以正式确立人皇王佛在漠北牧民心目中的地位,更可以证明唐军的力量!
我要送人皇王佛去窝鲁朵城,谁也拦不住我!
我要送谁去哪里,谁也拦不住我!
而耶律察割也针锋相对——漠北骑士的战略目标已经明显,那就收斩首!斩政治象征赞华的首,斩军事首脑石拔的首!对契丹来说,耶律察割不需要全歼唐军,只要在正面战场杀掉赞华,漠北的危机就能解除,只要在正面战场杀掉石拔,进入漠北的唐军就可能崩溃!
北风越来越明显,局部战斗其实在双方发布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契丹以百骑为单位,作为一个战斗小队,五个战斗小队共同在一个小区域作战,从几个方向进攻,二十个作战小队在一个大的区域作战,共计两百个战斗小队,在前后两千里的范围活动,耶律察割让耶律敌猎负责布局,冲击唐军的后路和右路。
漠北骑兵骚扰敌后、侧面的威力彻底发挥了出来,慕容旸坐拥凌驾于前、中、左、右最多的兵力,却是被忽来忽去的契丹骑兵搞得焦头烂额。一开始他还致力于维护整个后方万无一失,几日下来便顾此失彼,不得已只能求自保,以期不被漠北骑兵削弱自己的战力,到后来只能保证核心兵力不被切割包围,而无法顾及其余了。
除了右军之外,受创最重的则是唐军的右侧外围人马,这批人正是来归诸部。猛将罨撒葛以轻骑千人忽然突入,能够在片刻之间瓦解一个部落的抵抗力,跟着会有两千骑尾随其后,将被冲散的部落骑士无情斩杀!
他呼啸而来,跟着在唐军赶来之前就呼啸而去,只留下了一地尸骨,这里头是一个无情的威慑,是耶律察割要告诉漠北诸部:背叛契丹者死!
耶律察割的立威震慑住了一部分部落,果然有不少部族骇然离去,对他们的离开石拔也不阻止。
胡振曾建议领兵报复,但石拔却拒绝了。他没有说原因,李膑却对石拔的决定心中暗暗点头。
石拔不太会说话,甚至指挥作战也非其所长,但他却拥有一种战争的直觉,这次西征他一直是靠着这种直觉在行事。李膑在旁,代为分析说道:“我军目标明显,敌军突袭我容易,敌军却躲在暗处,因此我们要去寻找、突袭他们便不容易。而且敌军人多,我军人少,我们不可以再分兵了。”
唐军大军的前进却依然向着东北方向,距离窝鲁朵城,只剩下十天的距离了。
这一天晚上,李膑拿着丁寒山率领部下制作的一张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道:“若到了这里,可得小心。”
石拔问了路程后,说道:“会在这里决战么?”
李膑道:“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窝鲁朵城!到时候的情况,可能是两万对十万的格局。”他问道:“以我军现在的兵力,可有把握取胜?”
此时只有两人,石拔也不隐瞒,就道:“很难!”
李膑又问:“可能保持不败?”
石拔想了想,道:“也难!”
李膑叹道:“希望大都督能及时赶到,就好了。”
石拔道:“大都督要是来得太早,只怕他们就都跑了。”
李膑点了点头,道:“若是大都督亲至,萧翰和耶律察割就算冒着漠北分裂的危险,多半也会退散以保元气的。不过大都督要是来得晚了,只怕我们就……”
石拔笑了起来,打断他道:“军师啊,你怕死吗?”他还是不大习惯用那些复杂的官名来称呼李膑,这时就直接叫他军师。
“怕?”李膑摸了摸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道:“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算不负元帅了。”
“我们不会死的!”石拔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的,只会是耶律察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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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军中,耶律察割心中晃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他去过,也正是李膑在地图上点中的那个地点:“窝鲁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那里就是唐军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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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唐军渐渐逼近窝鲁朵城,漠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过这种紧张是暗紧,许多部落心里犹如绷着一根弦。
本来,一些观望的部落存着个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希望看到唐军与契丹斗出个胜负来再定将来自己要投靠谁,但唐军和契丹却都不是傻子,一场严厉的征调下来,所有还畏惧契丹余威的部落都被纳入到作战中来。人皇王活佛的威望,虽然在许多部落牧民的心里扎了根,但真正到了威权面前,大部分人却都还没有到达为了对活佛的敬仰和对人皇王的怀念,就敢和现有政权面对面硬干的地步。
当然,也有少部分部落过去是被契丹欺压得惨了,接到征调命之后,自知若不应命,就会被灭族,要去应命又不甘心,干脆冒险一点,真的跑去归附了唐军。
在萧翰大举征调漠北诸部骑士的同时,也有暗流被逼往窝鲁朵城的方向,唐军每前进一日,都会有部落前来依靠。无论谁来,赞华都对其首领好生安抚接待,有几次甚至遇到了刺客,虽然幸而没有受伤,但耶律阮已劝赞华不要再随便让那些来归附的部落接近,可赞华却还是坚持初衷,道:“不可冷了漠北众人的向佛之心!”
他的虔诚与慈悲,也更加坚定了所有已归附部落的景仰与爱戴。
这一日,离窝鲁朵城只有两百余里,前方忽然传来情报,说窝鲁朵城日前大乱,有两支兵马忽然围住了窝鲁朵城。
石拔下令停整,又派了轻骑去探听消息。一日一夜后又有情报传来,却是两个部落倒戈叛变,“一个叫梅里急部,一个叫萌古部。他们本来是被镇州方面招去,被分派去镇守窝鲁朵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叛变,杀死了守军。如今已经占领了窝鲁朵城,阻卜可汗之后及其守灶儿已经退往招州。萌古部还去攻打窝鲁朵城西北的招州。”
乌鲁谷河流域,是漠北西部水草最丰茂的地区之一。这一带契丹设置了招、维、镇、防四州,统属于西北西北招讨司,谁占据了这一带,谁就拥有了半个漠北。可以视为西漠北的中心。这个地区的重要性,只有斡难河与胪驹河所形成的两河流域可堪比拟,在那里契丹设置了乌古敌烈统军司。
这次南征,乌古部与敌烈部几乎是全族南下,东漠北极度空虚。而西漠北的两大部族——阻卜与达旦,也有大量的骑士随军南下。这招州本来就是阻卜部的老巢,阻卜部可汗的王帐就设在窝鲁朵城。
石拔忽然想起,北来前张迈曾经来信,要注意漠北是否有一个叫蒙古的部落,便问耶律安抟道:“那梅里急部和萌古部,是什么样的部落?”
耶律安抟熟知漠北各族,答道:“那萌古族。是室韦北支的一群部落。常年在大金山(即大兴安岭)以西逐水草而居,算来与我契丹也算同源,只是十分野蛮,不服王化。至于那梅里急部,则游牧于乌鲁谷河中下游的苦寒之地,以前归阻卜部统辖。”
石拔又问道:“他们和契丹的关系怎么样?”
耶律安抟道:“他们都归契丹管辖。不过两族穷苦,又生活在蛮荒之地。因此时常不能按时进贡,以前西北招讨使常下令责罚其族长。梅里急部更是常受阻卜欺凌,这次萧翰大肆征调漠北诸部,他们居然也会应招而来,我都觉得奇怪了,原来是另有打算。”
李膑沉吟道:“不想临近大战,又有此变。”
石坚道:“有人背叛契丹,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耶律安抟道:“却不知窝鲁朵之行……”
“继续走!”石拔道:“活佛的宣法大会,不能因为两个小小的蛮族停下来。”
当下继续拔营,向北走出数十里,第二天晚上安营扎寨时,之前派去的斥候赶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使者——其中一个还是梅里急部族长的儿子,唐军斥候探听消息被他们发现,他们非但不加阻拦,反而让儿子作为使者,跟随斥候回来拜见活佛以及大唐都督。
石拔下令传见,问他们为何攻打窝鲁朵城,那两个使者都是年轻人,梅里急部的使者恨恨道:“窝鲁朵城是阻卜部王帐所在,他们阻卜多年来欺侮我们,我们的羊羔还没长大,就被他们夺去,我们从北海取得的宝珠,都被他们抢去,他们还经常要我们的男子去为他们的族长修建宫室城墙,甚至还到我们族内凌辱妇女!就连我的未婚妻都……”
石拔想起小时候的处境,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就这样任他们欺凌?”
“我们原本也没办法啊。”那梅里急部族长的儿子怒恨交加道:“他们有契丹人给他们做靠山,我们有什么办法!这次是听说活佛出世,有个连契丹人都能打败的大唐部过来,所以我们特来投奔,不求别的,只求大唐部能够做我们的靠山,让我们能够报仇!”
这些北荒部落没什么见识,其实也不懂得什么是大唐,只当是一个很大的部落。
石拔笑了笑,道:“放心,有我们在,以后契丹再也不能欺负你们了。”
从翻译那里听到了石拔的话后,这个梅里急年轻人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石拔再看那个萌古部的使者,却是各三十多岁的大胡子,神情比那年轻人稳重得多,石拔道:“你们也常受阻卜人欺侮吗?”
那萌古使者道:“我们和阻卜部不交界,没什么仇恨,不过契丹向来将我们当成生番,平时也不拿正眼看我们,现在整个漠北都知道来了一伙比他们更厉害的人,也就是你们。契丹被逼急了却要我们替他们拼命了,谁干?因此我部愿意归附大唐,攻打契丹。只求打败契丹之后,大唐许我们管辖斡难河一带,我们愿意年年进贡,做大唐北面的藩篱。”
因为有张迈的叮嘱,石拔对这个萌古族便多了两分防范,说道:“我们大唐最是公正,也最重信义。如果是我天可汗许了你们的土地。就会让你们世代传下去,但是你们要求封地,却还得看你们立下多大的功劳。”
那个萌古部使者听后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却还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唐看我们萌古部立功吧。”
两部使者又说:“如今窝鲁朵城已经攻下,请赶紧派一个上官前去接掌。我们愿意帮大唐守城。”又敦请唐军派一位高僧去为两部种豆。
两部使者退下后,石拔道:“各位,你们看这两个部落的投诚有多大的诚意?”
耶律安抟道:“他们已经攻下了窝鲁朵城又烧了阻卜的王帐,据线报,萌古部连阻卜王的女人都奸污了。这样的大仇恨,阻卜主力回来后肯定要报仇。不过这些蛮族反复无常,如今正值大战之际,得防萧翰派人到他们族内,以赦免罪过为诱惑,诱使他们再度叛变。”
石拔问道:“应该如何防范?”
耶律安抟道:“必须加速行军,进驻窝鲁朵城。”
李膑沉吟道:“两部虽然可能是真的归附,不过毕竟是突发之事。为这样突发之事扰乱我们的进军速度。不妥。”
耶律安抟道:“那就派遣一支先行军去。”
拔野跃跃欲试,李膑道:“如果那是一个陷阱,先去的军队必然沦陷,那样虽然不是全部跳入火坑,也是断了一条臂膀。”
耶律安抟道:“军师既然有这样的疑虑,那就不要派兵。只派遣一个重臣,先行进驻窝鲁朵城。”
李膑道:“谁去合适?”
耶律安抟道:“让我去!”
李膑道:“你若去了。左军谁来统领?不行。”
柴荣看了帐中诸将一眼,说:“那就我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膑道:“你是前锋,那更加不行。”
这次会议,赞华活佛与耶律阮也曾与会,耶律阮和赞华耳语了两句,耶律阮便道:“让贫僧去吧。”
他皈依不久,说起贫僧两字来有些生硬。
李膑道:“此行恐怕有危险。阮大师要三思。”
耶律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说贫僧既懂兵法,去了能够控制两部人马,又是活佛座下弟子,正可安抚两部人马,还请军师成全。”
李膑便不说话了,似乎也觉得耶律阮合适,石拔道:“那就有劳阮大师了,路上一切小心。”他让耶律安抟挑选了三百胡骑作为护卫,当日便随萌古部的使者出发,那梅里急部的使者则留了下来,算是人质。
柴荣和耶律安抟一起,护送出三十里外,耶律安抟道:“此去窝鲁朵城已经不远,阮大师请放心,我们不日就会赶来会合。”
那边胡振问石拔行军安排,石拔道:“仍然按照既定计划行军。”
第二日大军开拔,又走出数十里,来到一处山河环绕之地,前锋柴荣派人来传话道:“前面已经到了乌鲁谷河。我们要往窝鲁朵城,必须过河。”
乌鲁谷河是漠北一条重要的内陆河,它发源于乌山山脉,蜿蜒向北,与西北的薛灵哥河汇合之后便流入北海(贝加尔湖),薛灵哥河流域太过苦寒,土地又较为贫瘠,乌鲁谷河气候较好,沿岸便是漠北很好的一片水草,渐渐凝聚而有了西漠北的重要重镇招州。
招州以东,是乌鲁谷河的支流土兀拉河,土兀拉河发源于乌孤山,虽是支流,所流经的土地却更加富饶,后世外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就在土兀拉河上游,在这个时代则形成了维、防、镇三州,与招州一起共同构成西漠北四大重镇。四州之间没有任何天险,相距不过数百里,唐军只要占据其中一地,接下来对其它三州便可以横扫而攻。
石拔听说已经到了乌鲁谷河,便亲自出来勘察地形,这条河从乌山山脉流出,但河流既宽且浅,河流只到战马膝盖,大军要渡河可以踏水而过。虽然如此,但马在河中,战斗力将受到相当大的限制,渡河之时还是要防止被半渡而击。
石拔对柴荣道:“渡河吧!你带本部兵马四下巡防,掩护其它各路军马。”
正在渡河时。东面忽然传来马蹄急响,一人闯入军中,却是耶律阮派来的使者!报道:“阮大师进入窝鲁朵城。接掌了梅里急、萌古二部,没想到还没停歇,就有大军从东冲来,梅里急部出城作战。被斩了数十骑,阮大师已经下令回城守护待援。又派我等突围前来告急。请石都督赶紧发兵救援!”
耶律安抟一惊,忙求石拔发兵。
李膑问道:“敌军有多少兵马?内中有皮室军么?”
使者道:“大概有两万人。据阮大师说,没有皮室军,主力似乎是达旦部。”
李膑哼了一声。道:“围城的不是契丹主力,这是契丹的老招数了,围点打援。若派兵援救,一定中埋伏。”
耶律安抟道:“但阮大师是我漠北经仅次于活佛的主心骨,如此危险不能不救。请都督准我率领本部人马前去救援。”
石拔想了想,把柴荣叫来,道:“你去救阮大师。”
柴荣道:“都督,那是一个陷阱!”
石拔道:“阮大师是活佛的传人。不能不救。我也知道沿途会有陷阱。所以得小心谨慎,慕容旸在南边被拖住了,几路大军除了中军之外,就数前锋军容最严整,你为人又机灵,沿途小心些。别中埋伏就是。”
柴荣道:“沿途陷阱是一方面,怕只怕契丹为的就是分我兵力。我一走。他们就来攻打都督了。在轮台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干了一回了!”
石拔哼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你不必多说,听我命令去办吧!”顿了顿,又拉了柴荣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柴荣眼睛一下子红了,叫道:“都督!”
石拔挥手道:“快去!别废话!”
柴荣不敢违抗,领命去了。
这时仗还没开打,但军中高层却都已经有了一种危急的预感。
赞华听石拔派了前锋去救耶律阮,心中感念,便亲自赶来致谢。石拔道:“上师不必这样客气,咱们已经是一家人,这样做是应该的。说句实在话,漠北的其他胡部,下面的人也许还不能真正归心,但元帅跟我说过:‘小石头,漠北一行,你待上师当如待我!’我相信元帅,敬爱元帅,因此也就相信上师,敬爱上师。耶律察割的图谋,我也猜到了几分,不过上师放心,只要我铁兽血未流尽,旧契丹的刀就动不了上师一根毫毛!”
赞华合十道:“元帅这句话,真叫赞华感铭五内。石都督,贫僧亦愿与你同生死、共存亡!”
看着两人彼此交心,耶律安抟在旁不免心有所触。
柴荣引军去了之后,石拔命胡振领兵巡卫,大军渡河后是一片大好的水草,土地湿软,草长及膝,石拔对李膑道:“这一片,可是好大的天然草料场啊。”
李膑却发现此地过河之后,马走得,车却推不得,必须得有四个随从将他连人带车地抬起来,就如抬轿子一般。
丁寒山虽然通过间谍画了地图,但万里漠北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些重点地方如西漠北四州都考察得较为详细,但这一带既不是西漠北的中心,也不算通衢要害,因此却较略,李膑这时见乌鲁谷河在这一带拐了一个弯,本来是朝西北而去,却遇到了一列十分高耸坚硬的戈壁,那戈壁延绵百余里,乌鲁谷河从戈壁下流过,绕了个圈,然后才向东北流去。
唐军渡河之后西面便无去路,眼看此地三面是水,李膑对石拔道:“这里是半死之地!要小心!”
石拔道:“半死之地?”
李膑道:“这河流先向西北,然后被戈壁所阻,半弧形地转向东北,地形作凹形,凹口朝东,河水虽浅,但西面的河对岸就是戈壁,无路可退。南面是我们的来路,虽可踏马而过,但水流能阻碍我们进退的速度。这就是一个朝东的大布袋,袋口朝着日出方向,契丹从东可来,我们往西却不能退,敌可来我不可退,便是死地。朝南可退但有阻滞,因此是半死之地。”
唐军渡河完毕,日已西斜,李膑拍车道:“这里不是久驻之地。必须赶紧走!我若是耶律察割,不会放过在这里伏击的机会。”
石拔问道:“那里伏击最好?若是强攻,哪里杀来最好?”
李膑道:“伏击东北路口最好。若是强攻。从东而来最好。但如果对方兵力足够,那便封锁东北、正东与南方三个方向,那就是合围了。兵法上讲:十则围之,在这里的话。有三五倍兵力就足够了。”
石拔道:“拔野部还没渡完。东北路口,离这里还有二十余里,大军数万人,走到那里天就摸黑了,摸黑行军。更加危险。”
便下令趁着天色未黑,安营扎寨,命耶律安抟在北,扎下北大营,归附的胡部负担较小,行动又迅疾,渡河最快,石拔下令也都驻扎于北面与耶律安抟相邻。石拔以中军当东面。以佛车驻西面,三面将佛车回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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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忽然间乌云压顶,云层滚滚,云中夹着闷雷,李膑诧异道:“难道要下大雨不成?这在内陆可罕见得很啊!”
似乎就连天地也在预测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就在九天变色之际。一头猎鹰忽然出现在高空之中,冷冰冰地傲视下方。一道闪电划过。更衬得飞鹰犹如神禽。
“都督,是契丹人的鹰!”
李膑讶道:“真的来了!”
耶律安抟这时已在军中。派人来传话,说:“那是耶律察割的猎鹰!我认得。他的猎鹰既然出现,他本人就不会远了!”
李膑心中一凛,对石拔道:“他果然来了。”
石拔哈哈笑道:“要取我的性命,自然得他自己来。也罢,来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李膑道:“在这个半围半死之地,于我不利。”
石拔对于战斗全凭直觉,便请教道:“兵法上对在这种死地作战,有什么讲究没有?”
李膑道:“出入有障碍,彼以较平川处较少之兵力可以围困我们,就叫围地,这里不是一个完全的围地,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入套,在围地作战,当讲战谋。一个地方,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此处为半死之地,半死之地,利当死战!”
石拔听了不忧反喜,道:“我不懂兵法,但这兵法所说,和我心中所想却是……却是……”
李膑和石拔同出藏碑谷,虽然当年在谷中地位不同,但加入唐军这么多年,在其它族群不断加入的情况下,藏碑谷出身的人心理上自然也会抱团,因此他对石拔已有一种对待族弟的感情,这时微笑道:“不谋而合?”
石拔哈哈笑道:“不错!”
李膑点了点头,道:“你的运气不错,就按你想的来打这一仗吧。”
这时有听地的士兵赶来报道:“南面有骑兵掠过!约有五千骑!”
石拔愕然道:“怎么是南边!”
李膑哼道:“那是耶律察割是要切断我们的归路!看来他果然是要围困我们。”
拔野道:“都督,后路不能丢!若是南路被切断,我们和慕容将军就都成了孤军!拔野请战。”
石拔却哼了一声,道:“孤军就孤军!不管他!全军驻扎,耶律察割如果敢来,我们就和他夜战!他如果不敢来,我们就继续行军向北。”
李膑道:“南边既要切断,北面自然也不会留下。”
当太阳西斜,大地慢慢有了一种微微的震动,不少老兵在匍匐听地之后都感到骇然,他们知道那是规模极大的军队,以较严整的速度、较有序的步伐所发出的可怕声响!这样的声响规模,只怕当有百万蹄以上的行军规模!
李膑估算道:“若是百余万蹄,估算下来至少有二三十万匹马,人配三马,也有将近十万人!人配四马,则有六七万人,但配马越多,则兵越精锐!”
在石拔面前,他也不怕说话泄士气,就道:“此来战力,非我能敌。耶律察割要正面强攻了!”
石拔却道:“耶律察割这人不算好汉。”
李膑奇道:“怎么不算好汉?”
石拔笑道:“他的兵力明明比我们多,却还要千方百计地分我兵力,而不管堂堂正正地与我对决,因此不算好汉!”
李膑也笑道:“龙骧铁铠军和陌刀战斧阵打硬仗的威名在外,龙骧铁铠军已经漏了点底,敌人也测不准陌刀战斧阵是否在这里,虽则他们兵马较多,但能设谋削弱的话,还是设谋削弱的好。”
旁边胡振本来心中颇有惧意,见石拔和李膑到现在仍然不着急,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精神也定了定。
石拔笑道:“龙骧铁铠军再加上陌刀战斧阵?不必不必!区区一个耶律察割,有我小石头一支獠牙棒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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鹫,亦称雕。《说文》称:南方有鸟,名曰羌鹫,黄头赤目,五色皆备。
契丹人饲养猎鹰,唐军中也有人饲养猎鹰,只是一直无法像契丹人的海东青那么凶猛雄俊。毕竟,猛禽的驯服需要世代积累,不是想要驯养,就立马能成功的。
直到西域有人献出了灵鹫,天策唐军在这个方面,才算与契丹拉成了平手。
此刻,就有一对灵鹫幼仔,在张迈身边的架子上啄食。
灵鹫幼子在张迈身边,它们的父母,却跟随张迈心中最牵挂的那个男人,远赴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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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还没到,眼前却是无比险恶的雪山!
“这条路,正确么?”
丁寒山原本有把握的,现在也变得有些没把握了。
这条道路,是用五十斤黄金从一个蛮荒部落的酋长手中够得,之后又派出勘筹营精锐实地勘察,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个弟兄,其中有一半都是从岭西一路的老哥弟啊!每每想到这些,丁寒山的心就滴血。
即便如此,这一路来的代价仍然巨大。
沿途的付出,远远超过了丁寒山的想象。
不过,杨易的目光却坚定依旧。
就在这时,一头灵鹫出现在了半空!
丁寒山望见了灵鹫,就仿佛徘徊在地狱边缘的人,看到了菩萨普渡饿鬼的佛光,忍不住泪流满面!
“找到了……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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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后方。镇州。
耶律李胡看着不安的萧翰,不悦地说道:“怎么,你还在担心胜败?哼!三五倍的兵力,又是本土作战。如果这样察割还输给那个石拔,那他就找块牛粪把自己埋了吧!”
“从唐军已经抛出来的兵力看,察割必胜!”萧翰道:“但是以这样的兵力就直逼漠北龙庭……这太冒险了。如果是杨易来,我会觉得很自然,但为什么来的却是石拔?我怀疑张迈还有后着。”
“什么后着?那个赞华都出来了,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不可怕……”萧翰道:“察割此去,走的是堂堂进攻、正面决战的路子。不怕阴谋诡计。”
“不怕阴谋诡计,那你还怕什么!”耶律李胡道:“难道你还怕伏兵?莫忘了,这里是漠北,不是中原。唐军如果还有伏兵……除非是从天上掉下来!”
萧翰点了点头。脸色松了很多:“不错……不可能有什么伏兵,除非……从天上掉下来。”
耶律李胡忽然又笑了笑:“不过,说起计谋,也不只有唐人才会用。”
“什么意思?”
耶律李胡笑了笑:“既然已经决定出手,我便不会干坐着。你可记得,耶律安抟曾在我手下呆过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耶律李胡笑,这个笑容。让他这个曾经挂名契丹兵马大元帅的人,恢复了一点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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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察割让耶律敌猎。以两百队骑兵拖住了慕容旸,又一万五千人围攻窝鲁朵城。困住了耶律阮,沿途埋伏了五千骑等着柴荣。然而这些都只是插曲,他的目的不在这里,即便耶律阮不去窝鲁朵城,即便柴荣不出发,他也依然会挺进,能让他停下脚步的只有一件事情——石拔与赞华的人头。
不过,耶律察割还没有出手,他虽然望见了佛车,但却还没看见铁兽石拔的大旗。
超过十万骑兵猛然出现,其中两万人横掠冲出,截断了唐军的南路,夕色余辉之下,乌鲁谷河以南尽是胡马。又有数千骑兵徐徐如林而进,出没在这个“半围半死之地”的东北出口。
剩下八万人,便如潮水一般,一层一层地涌过来。
石拔没有着急,他下令长矛阵挺进防卫,挡在了最外围,辅战兵种就地排布阵势,安排陷阱,龙骧铁铠军三班倒地就地造饭休息。
夜幕已经垂下,契丹方面点起了火把,运动的火把超过五万,在夜空之下望过去犹如堕落的星辰。
石拔中军不过一万六千五百人,来归诸部不过两万,拔野所部也不过五千骑,所有人马加起来还不到对方一半,眼看这一仗寡不敌众,无论是精锐对比,还是数量对比,唐军都处于绝对弱势!
对此,拔野也是心有惧意。
石拔用鼻子嗅了嗅,仿佛猎犬能够嗅到危险的味道一样。
然后,他下令:“就地休息。枕戈待旦!”
然后他就自己跑到最外围的长矛阵,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夜,契丹果然没有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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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膑离开了石拔左右,由四个将士抬着,朝佛车所在而来,赞华出来相见,李膑道:“大战当前,上师可有想法?”
赞华微微一笑,道:“五日之前,我已经看到灵鹫回向。想必鹰扬之日不远矣。石都督心意坚定,斗志甚决,现在只看我们能否闯过去。闯过去了,便是功业,闯不过去,便是涅槃。”
李膑在手推车上躬身行礼,道:“上师果然通达,有些事情,元帅未必全部告诉了上师,但上师看来也猜出了一二。上师虽然出身契丹,却已经比在下更得我佛妙谛。”
赞华笑道:“世尊眼中看来众生平等,蝼蚁且与人无异,何况胡汉?这世界上,没什么契丹、大唐!”
李膑道:“这一仗无论谁胜谁负,都势必青史留名。只可惜此地无名。”
赞华笑道:“李居士博通文史,便为此地命名如何?”
李膑哈哈一笑。道:“好!”指着西面隔断了唐军去路的戈壁,道:“就叫涅槃戈壁吧。”
赞华赞道:“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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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过得好漫长。
“详稳,还不进攻么?”罨撒葛跃跃欲试地道。
“今晚莫动!”耶律察割道:“命前军擂鼓!让敌人无法安歇。中军后军好好休息。明天日出之时,便是铁兽的死期!”
契丹这边火把如星辰,唐军这边却是一片漆黑。契丹鼓声擂动,长矛阵、拔野部、耶律安抟部、来归胡部都是一夜三惊。
到三更时,辅战部队完成了阵势准备,长矛阵后退三十步,他们架起了呼呼大睡的石拔,向后退了五十步。放他下来时石拔才醒来,问道:“什么更次了?”
胡振答道:“三更了。”
石拔问道:“我们的阵势弄了没?契丹攻打了我们几次?”
胡振道:“阵势已完成,但契丹没有攻来,只是擂了七通鼓。诸军将士都是惊乍莫名。无法入睡。”
石拔骂道:“没出息!”
这时石坚走了过来,问道:“你骂谁?”
石拔骂道:“我骂耶律察割没出息,他如果敢连夜攻过来,兴许我的人头就到手了。我更骂那些睡不着觉的家伙没出息,几通鼓就吓成这样!”
又问:“有多少人睡着了?”
胡振道:“都督旧部五百铁兽将士。个个都呼呼大睡。”
翰达拉河谷一战,铁兽精锐本来颇有损失,但石拔旋即从孤儿军中选拔勇士加以补充,仍然补足五百之数。选出来的都是在死战中活下来的孤儿军死士。极其凶悍,在铁兽精锐老兵的带动下很快融入氛围。因此五百铁兽的战斗力毫不下降。
石拔哈哈笑道:“好好!”指着石坚道:“大哥,你怎么不睡?”
石坚道:“后面军师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叫涅槃戈壁,我来跟你说一声。”
石拔笑道:“你比我还无聊!也罢,你来的正好,现在大军暂时交给你,我去宰几个契丹崽子,万一回不来,你们就准备涅槃去吧。”
石坚微微一惊:“你现在出去?你是一军主帅,怎么能冒险!”
石拔脸色略略一沉,低声说道:“如今局势不利,除了千把个不怕死的,全军上下,十有八九都害怕。哼,连军师心内都这样了,他其实也有些怕的,起什么涅槃戈壁的名字,涅槃不就是死吗?晦气!所以我们得有一个胜利!”
石坚道:“但是……”
石拔挥了挥手,道:“放心,我死不了。真有危险时,我眼皮会跳,但现在整个人定得很,一定没事。”
他做事喜凭直觉,石坚倒也知道。
就在这时,羌笛响起,有人伴笛声唱歌,意甚悲悯凄凉,石拔听不懂,叫来胡振问他,胡振说这时高适的诗,又说了诗意。石拔再听,见唱的是:
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
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
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
诗自然是好诗,而且高适是张迈最喜欢的诗人,张迈喜欢,石拔自然也跟着喜欢。
可是这时听到“征战几时归”,石拔脸色又是一沉,对石坚道:“元帅的决定,是对的!此次北扫漠北,条件其实并不成熟,但元帅还是决定冒险行事,国中有许多人不理解,我原来也不明白,只是觉得既是元帅的决定,那肯定是对的。但现在我真的理解了,元帅是对的!”
他听着羌笛,哼道:“征战几时归!真正死人的大战还没开始呢,就想回去了!我们的疆域大了,兵士多了,国势强了,但军中却有人开始软了!哼!”
胡振见石拔脸色变,急道:“我去制止那人!”
“不必!”石拔道:“说空话的军令无益,难道我因为那人吹吹笛子就处决了他?得用血,才能将军中死气激起来!”
石拔又叫胡振:“把我那五百头睡着的猛虎全部叫醒,随我去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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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夜甚静。笛声远远传开。
耶律察割夜起,听到笛声,哈哈一笑,对罨撒葛道:“漠北没事了!”
“为什么?”罨撒葛问。
“你没听那笛声么?那里头有军怨的味道。”耶律察割道:“天策位处丝路上。听说这几年甚是富饶。人富了就思安稳,思安稳了就怕死。怕死了就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现在死战将起,对方军中却先起来这样的曲子,石拔竟然也不制止!看来他也在十丈红软中被泡得软了!”
罨撒葛问:“那还擂鼓吗?”
耶律察割笑道:“不用了。且让他们在笛声中好好睡一觉吧。现在四更了,离破晓已经不远,现在入睡,到天亮时最酣最熟,我们四更三刻准备。选拔精兵,五更突杀过去,就算不能取石拔首级,也要先让唐军破胆!只要唐军破胆。归附他们的胡部就会离心,从此不会再为唐军卖力。石拔就算逃得出这道河湾,也绝逃不出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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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安抟也聆听着笛声,他也睡不着。
帐内有一堆灰,那是一封密信。密信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个记号,以证明带来记号的人是耶律李胡的亲信。
漠北不是文化发达之地,很多时候传讯还是用口信。耶律李胡自然是不会给耶律安抟写字的,那太危险。随时可能被人截到。然而让人假装俘虏,混在人群中最后七转八弯地见到了耶律安抟。这个安排也着实不易。
他给耶律安抟带来了一个承诺——不是他耶律李胡的承诺,而是地皇后的承诺!
只要他解决掉那个“假人皇王”耶律倍。那么地皇后会当众宣布,当初耶律安抟投靠唐军,并非真的背叛,而仅仅是契丹对付唐军的诈降计谋。
这个承诺,无疑是有相当诱惑力的。虽然在契丹内部,耶律安抟一直是暗中效忠人皇王一派而被耶律德光所忌惮,可是他和耶律李胡之间也有联系。
如果石拔,耶律安抟没有必要三姓家奴般降叛不定,可是现在的形势,对石拔是相当不利的。
两万胡部的心,此刻是不安的。如果他们阵前倒戈,那么对已经陷入劣势的唐军来说,将不是雪上加霜,而是必入死地!
张迈念兹在兹、时不或忘的怛罗斯之战,不就是这样惜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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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的战鼓歇了,夜在悲凉的笛声中显得更静了。
涅槃戈壁东,窝鲁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
在夜风的吹拂下,太阳在白天留下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哪怕还有一点夏天的尾巴,可是漠北这个地方,日夜温差甚大,到了接近黎明时,寒意最甚!
还好,来到这里的契丹军,无论是腹心部还是漠北诸部,都是在苦寒之地生活惯了的人,这一点夜寒他们并不在意,军中几乎所有人都预感到,明天将面临一场激烈的大战,在大战之前,他们需要休息。
战鼓停歇之后,唐军才渐渐安稳下来,而契丹军则在笛声中继续睡着。
唯一不安分的是五百铁兽。
石拔一不擂鼓,二不点火,三不先探查道路,就带领五百众越过防线,只以契丹所燃火光作为目标,在四更时分悄没声息地摸黑闯入契丹阵地!
耶律察割的阵势安排,自然不可能将腹心部放在最前线,近族是对付唐军的主力,那些临时征集来的杂碎部族则注定了是炮灰。
他们驻扎下来的营寨,外围只是一排栅栏。他们的营帐只是破帐篷,甚至有些人是吃饱之后干脆露宿,营帐外是呼啸的夜风。
可是即便这样的部队,在耶律察割的调度下还是拥有严密的夜防系统。
五百铁兽的战马,都绑住了嘴,包住了铁蹄。但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人!”
“是唐军夜袭?”
对方警觉了!
不过,这警觉并未第一时间扩大开去。
在大军对持中,一方可以用擂鼓来扰敌,另外一方自然也可以派出少量兵力进行骚扰,因此对夜防将领来说。对夜袭的判读将十分重要:对方究竟是真的夜袭,还只是骚扰?
如果是突杀性的夜袭,那么就要尽快通知全军,如果是骚扰性夜袭。那也不能遂了敌军的心意。
契丹夜防将领在接到消息后,马上率领应急部队出现。
被发现的唐军已在栅栏之外。
漠北地势平坦,耶律察割安营寨,自然不可能让营寨附近有能够埋伏的树林,所以唐军一被发现,火把竖起,马上将对方的兵力数量一览无遗。
“四五百人而已!是骚扰!”
只是几百人的骚扰,虽然需要上报。却不需要即刻扩散消息,甚至靠着应急人马就足以将对方击退了。这就是契丹夜防将领的判断。
如果他能预判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那他将为今夜的判断后悔十辈子!
契丹夜防军出战了。
唐军的战马已经冲破了栅栏,躲避不及的驻军纷纷退避。与此同时,八百多夜防部队冲上前去!
八百多人对上五百铁兽!
可五百铁兽是何等战力!
不需要等到接战,只到了双方能看清楚对方的面目,契丹的夜防将领就后悔了!
对面来的,绝不是骚扰部队!虽然人数很少。但是每一个人身上所配备的,却是这个时代顶级的轻甲,是这个时代顶级的兵器!还有就是战马!
天策唐军拥有天山南北、河西走廊,这都是传统的产马之地。更不用说出产汗血宝马的大宛旧境!从马的数量上,契丹或许还压天策一头。但从良马的比例,天策大唐却胜过契丹。此刻五百铁兽所乘坐的。虽然不全是纯种汗血,但即便是二三代汗血,就已经拥有高敌一头的压迫感!
更不用说五百铁兽身上都有一股恐怖的杀气!五百股杀气凝在一起,那便是冲杀万军取大将首级的铁军!
在大决战前夕,这样的军队,自然不可能仅仅用来骚扰。
“糟糕!”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满脸伤疤的汉子冲在了最前面,他的手扬起,手中抓着的是一条令人闻名丧胆的重型兵器——獠牙棒!
“獠牙棒!铁兽石拔!”
獠牙棒的主人,不是石拔,而是铁拔,他却为这个误会而窃喜!
他哈哈一笑,纵马冲来,借着马匹的冲力,獠牙铁棒一个倒钩,将契丹夜防将领送入了地狱!
八百对五百,却是杂碎对精锐,在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完败!就像豆腐砸到了石头上,烂得没有一丁点的完整。
五百铁兽在夜的黑暗与火把的昏黄之中行动,他们并非无声无息,却令人感觉就像一批阴魂!
这座大营的所有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五百铁兽踏成稀烂。
石拔不需要语言,就掌控着这支部队,仿佛五百众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营既破,兵不留行,马上冲向其它营!
不向左、不向右,更不向后,而是直接向前!石拔要的,竟是契丹的核心!
混乱声渐渐起来了,刁斗声渐渐起来了,但给第二座大营带来的却是慌乱!
拿着杂色兵器、甚至还来不及拿好武器的契丹兵,忽然发现有马蹄踏破他们的营帐,刀锋闪出,许多人从此再也无法呼吸。
“敌人!敌人!”
有多少敌人?不知道!
然而却是空前强大的敌人。
石拔轻轻松松地就突破了契丹外防,趁着黑暗,朝着契丹大营心脏的方向,连破三营。契丹才算反应过来,慌忙整体告急!
“不是骚扰,是夜袭!突进夜袭!”
可耶律察割本吩咐过诸部今晚好好休息,不必担心的,契丹这一夜又擂了七通鼓,许多漠北骑兵听到刁斗之声还以为只是自家扰敌,许多人仍在睡梦之中,五百众人数少,目标小,冲入时也没形成很大的动静,竟然就叫石拔冲入契丹核心营区!
杂族部队已在警备声中慌乱开来,而五百众在突破三营之后也抵达了奚族的驻防地。奚族的后面,就已经是契丹腹心部了!石拔并不知道耶律察割离他已经很近,他只是从敌人的抵抗力来判断对手的身份。
即便面对的是奚族。但后者也没能阻拦得住石拔的步伐。他已经在这场夜袭中抢到了先机。“还可以冲!杀吧,兄弟们!杀吧!儿郎们!”
军势之来,犹如黄河崩堤!
夜袭之来,似迅雷不及掩耳!
铁拔那冰冷冷的獠牙棒。就这样冲入契丹军中,几乎都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就这样敲过去!粉碎的是人脑还是骨髓,他半点也不在乎。
他只是用鼻子闻到那血腥的味道在静谧中飘荡开来。
对于五百铁兽来说,那是多么美妙的图画——无数睡着或者刚刚醒来的胡人,就这样在那里等待着屠杀。这哪里是战斗,这分明是厨房中的一场刀工盛宴。
当契丹全营的刁斗之声都响起,石拔下令不需要再克制响动时。五百铁兽又爆发出了欢呼!
用刀杀人,还是太慢!炼油弹出手了!
五百众就像对着契丹大营刮过去的一场风,大风中却夹带着冰雹,可这冰雹却不是冷的。而是热的!
一种焦味传开,然后是噼里啪啦式的爆炸。团团白烟在营帐之中升起,然后是连成一片的爆炸声!
警觉的契丹人逃出了帐篷,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加长的横刀!又有慢一拍的契丹人被裹在火焰之中翻滚呻吟、呼号。爆炸声一个接一个,就像冬日的闷雷。火舌吞吐,迅速席卷全营,跟着向临营蔓延开去。
火光带着泥尘,激起的烟柱将五百铁兽都熏黑了——当然。那些败乱的漠北兵将也都熏黑了。他们在混乱之中乱走,来来去去。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入战斗,更不知道来袭的敌军有多少。
就连那些没有被波及的营寨。也都人心惶惶地自乱了起来。
火光是不安定的,那光明无法完全抵消夜的黑暗。
这仍然算是一场夜战,在模糊的火光中,临时凑集起来的十万胡人几乎分不清了敌我。
而同生共死的五百铁兽,却几乎能从呼吸与动作中便判断出同袍与敌人。
睡梦中来不及反应就死掉的人或许是幸福的,那些仓促站出来迎敌的契丹人下场更加凄惨。铁兽军的加长横刀,最利马战,那是天策唐军在连年战争中总结优劣,改良出来的利刃。雪亮的刀身,就连铠甲都可以劈裂,若是遇到皮甲,一刀过去,肉开骨断!
炼油弹的杀伤力还是间接的,这个时代热兵器上不足以大面积杀伤敌人,主要的作用还是引火,然而当冰冷的加长横刀在营寨中逡巡,亮闪闪的光芒在火焰之中就如地狱的催命符。
契丹营寨中的战马也开始混乱。铁拔钩倒了一根巨大的柱子,放跑了几百匹战马,战马在火焰的吞吐中吓得四处奔逃,马蹄带来的是进一步的混乱,一些战马被铁兽军顺势套上了燃烧的火柱,它们便拖着火柱闯入各营,火焰代表着死亡四处飞舞,混乱随之而来,无数漠北士兵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被结束了生命。
这一仗杀的叫一个惨!
不知道多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獠牙棒敲碎了脑袋!
不知道多少人还没来得及披上铠甲就被割了喉咙!
不知道多少人才睁开眼睛就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五百骑踏成肉酱!
五百铁兽不呼不喊,一掠而入,杀人如切瓜,如砍菜,这一趟进去,直用鲜血洗了个澡!
静静地进入,悄悄地杀人。
直杀得十万漠北骑士都惊惶而起时,石拔才大笑着下令回撤,一边退一边放火,烧得契丹营地遍地烽烟。
从突入栅栏,到最后一匹战马退出,前后只花了半个时辰,石拔不知道,他最深入的时候离耶律察割已不到百步,他更不知道契丹猛将罨撒葛也光着身子被惊得从帐中跑出来。
但是,退回防线之后,五百铁兽一个也未损折,只是每个人身上却至少都多了几条人命!每一匹马的马颈上都挂着几颗新鲜热辣的人头!已得石拔赐了獠牙棒的铁拔还在大呼:“不过瘾!不过瘾!”
快五更天了,五百众回来的时候,唐军全军又都从睡梦中惊醒,这一仗石拔不但瞒过了敌人,也瞒过了自己人。
拔野愕然发现,就在自己才打了个盹的功夫,都督就已经打了个胜仗回来。
石拔带着五百众,在中军、左军、右军炫示了一圈,看得龙骧铁铠军眼睛发热,归附诸部无不震骇。五百人就敢直犯敌军,杀得敌营烽烟四起,这就是唐军的实力?
耶律安抟闻讯出军来贺捷,石拔笑道:“算不得什么捷,不过捣了一群杂碎的脑袋罢了。契丹所谓的大军,不外如此。我五百人大摇大摆地杀进去,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这样的人马,别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人又如何!”
两万胡部,原本心怀异志的,这些也都息了心。
耶律安抟低下了头,转身就将替耶律李胡跑腿的信使秘密处决了。
石拔回到中军,又问:“昨夜何人吹笛?”
一个脸皮白净的都尉瑟缩走了出来,石拔笑道:“吹得好!非你为我麻痹契丹军心,我可胜得没这么轻易!把笛子给我!”
那都尉呈上羌笛,石拔接过之后,一把折成两半,作色道:“高适的诗,听说有不少,元帅给我讲过一些,我脑子不好,都记不住,只记得其中一句!”
他顿了顿,用半嘶哑的声音吼道:“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这个,才是我们这时应该唱的!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全军以此为号令!”
五百众齐声应道:“是!”
石拔将五百众割到的首级送到后方佛车处,请活佛为之超度。这数百首级便都堆在河滩上,自涅槃戈壁之后,这个河滩又多了一个名字:斩首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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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了。
罨撒葛恼怒万分,就要出去和石拔决战。
耶律察割却仍然不动声色,淡淡道:“腹心部一个未失,不过是死了外围一些杂碎,有什么要紧!就让唐军先胜一场也改变不了他们最后败亡的结局!铁兽石拔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为了振奋士气便自己冒险出战,可见他已经技穷,看来他的招数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等他招数用完,就是他的死期!”
若是李膑见到他大战当前不以一时胜败萦怀,非心中暗赞他大有名将风范不可。
罨撒葛怒道:“可难道就这样算了!”
“没必要因为这些自乱阵脚。”耶律察割冷笑道:“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放心吧,石拔的脑袋,我会留给你的。”。。)
石拔的出击振作了军心,让唐军在处于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取得了继续作战的精神力量。レ♠レ
与此同时,契丹在石拔的夜袭中受到的打击,兵力上的损失其实不大——入死的虽然不少,却都不是精锐,本来就是耶律察割准备拿出来的炮灰,但是精神层面上却受创不小。契丹入原本认为此战必胜的,经过这次夜袭之后也变得信心不足了。
但是耶律察割仍然很沉得住气,契丹的部署仍然在他的主持下步步推进。
五更之后,以万计的骑兵一层又一层,石拔登上眺望车,拿出千里镜,涅槃戈壁以东的数十里地面没有山峦,却有低洼凹地,因此便形成了地形起伏,地形起伏间,契丹的骑兵一眼望去竞也望不到头。
“来了呢!”
他抬头一望,一头灵鹫在夭上盘旋着,喃喃道:“来得及么?”
远处另外一头猛禽飞近,那是属于耶律察割的猎鹰!
“发现了!”
契丹入发现了石拔的所在!
昨晚的夜袭之后,石拔便竖起了大旗,如今铁兽军旗所在,就是涅槃戈壁这支大唐军队的精神所系。
“备战!”
胡振传出了石拔的命令。
安排在最外围的,是六府长矛阵。它挡在了石拔令旗的前面。
耶律察割挥动了小旗,朝着石拔所在的方向,发出了命令:“杀!”
第一波骑兵,耶靓刮部两千六百入,冲了出去!
他们骑着漠北马,挥舞着石制兵器,一头扎进唐军预备好的陷阱之中!
哗啦啦,呼,噗噗……
眼看离唐军长矛阵还有八十步之遥,冲进去的耶靓刮部忽然一匹马接一匹马地栽倒!
这一带,生长着坚韧的长草,石拔不知道那草的名字,李膑却命令士兵在昨夜结成了结草环阵,本来长草再坚韧,也不可能抵挡住马蹄,但将数根至十余根的长草拧成一缕,就成了一根根坚韧的草绳,草绳再结成环,成千上万的草环成了夭然的绊马索,隐藏在青草海洋之中,就成了骑兵们白勺催命符。
马蹄踢中草环,巨大的冲力有时候会将草环踢断,但同时也有将近一半的几率下,马匹会因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栽倒的马匹一堆堆的,又成了后进部队的绊脚石。
耶靓刮部尚未接锋,已经有四百余骑栽倒,离长矛阵还有五六十步,整个耶靓刮部已经乱成了一团!
“预备!”
长矛阵后方,八百张腰弩同时望空。不是瞄准,只是由取的手来指挥他们。
八百入坐在地上,将腰弩套在腰上,双脚撑开,八百腰弩已经犹如满月。
“射!”
箭雨划破了夭空,跟着弧形落下,噗噗噗噗地钉在结草阵的区域,马匹悲鸣中带着骑兵惨叫,本来已经混乱了的耶靓刮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再预备!”
八百腰弩再次张开。
“射!”
又是一阵箭雨。
耶靓刮部已经溃不成军了,虽然有六成骑兵躲过了结草阵,剩下的骑兵躲过了箭雨,然而这支没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在连续的打击之下已经晕了头。
六府长矛阵就在前方,靠着七零八落、不成队形的骑兵,要想冲垮唐入的严密阵势,任何入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胜利的希望失去了,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前,耶靓刮部出现了阵前逃兵。
——————————
“阿弥陀佛……”
远方,站在高处的赞华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耶靓刮部一出现,他就已经知道这个部落没有好下场了,但是看到了耶靓刮部阵前退却,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接近三千骑兵,必然是这个部落发动了所有成年男丁才能凑成这个数量,一旦在这里失陷,这个部落就将不复存在。
赞华知道这个部落完了,它将注定于今夭在漠北的历史上除名!
就算唐军不灭了他们,契丹也不会放过他们——这是契丹的军律!这个部落的男入注定了要死在这里,至于他们留在后方的妻儿老弱,则注定了要成为其他部落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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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察割神色不变,罨撒葛却是脸色一沉,在他的沉喝下,三千二百达密里部向前开去。
达密里部对耶靓刮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凡敢阵前退却者,杀!”
达密里部的武器,也是石制为主,他们挥舞着石斧,威胁着耶靓刮部前行。
就在这时,第三次响起——
“预备!”
箭雨再次袭来之前,残存的耶靓刮部分成三股,一股觉得后退无望,千脆拼命向前,一股不肯送死,千脆拼命向后,剩下的则四散企图趁乱逃走。
达密里部迎上了企图后退的耶靓刮部,大呼着:“回去,回去!向前作战!”
他们也并非是契丹的死忠,但是达密里部之后,是两千五百多薛灵哥部,薛灵哥部对达密里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如果达密里部敢后退,薛灵哥部就会张弓射他们白勺后背。
达密里部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但他们又不想正面接触唐军。作为炮灰虽然有炮灰的觉悟,却希望自己的前头又有一层炮灰——最前锋的炮灰,死亡率总是最高,那么作为第二前锋的炮灰,总能将生存机会提高那么一点吧。
后方的薛灵哥部,拥有弓箭,虽然箭镞是骨头的,但从背后瞄准,仍然具有相当的杀伤力。
“向前作战,向前作战!”
达密里部迎上了耶靓刮部的后退部队,摩擦了起来。
就在这时,第三波箭雨落下,却不在原本两轮箭雨的射击范围,而是向东移了二十步——那里却正是达密里部的中军!
噗噗,噗噗!
穿透血肉的声响,让达密里部惊赅起来,他们以为唐军会先对付耶靓刮部,竞忘记了自己也已经进入唐军的射击范围!他们更没有想到唐军会放弃对付耶靓刮部而先对付他。
这一轮箭雨,暗藏挑拨。
本来达密里部完全可以镇住耶靓刮部的,可是箭雨在达密里部中段落下,混乱也从达密里部中段开始。
混乱而削弱了的达密里部,没法有效阻遏耶靓刮部的后退,也产生了混乱。甚至也出现了逃兵。
“不许后退!”
薛灵哥部向前,骨箭镞射出,数十逃跑的达密里部落马。
达密里部的族长一咬牙,亲自冲上最前,驱赶着耶靓刮部前进。
————————
“这算什么部队!”胡振发出了轻蔑。
石拔脸上的沉重却未消失。在昨夭大家都害怕的时候,他表现得毫不在乎,但夜袭得胜之后,他的神色反而凝重了起来,一直到现在眼看着契丹前锋陷入混乱,也没有改变。
箭雨停顿了一盏茶的功夫,让士兵休息,然后继续射击。
在付出了大半个耶靓刮部和数百达密里部的损失后,三百骑兵终于冲到了长矛阵的二十步前。
“长矛向前!”
长矛阵本来是向夭直刺,这时猛地斜斜向东,长矛的矛头向外,矛尾有个尖套子,套上之后向地面一插,长矛入土一尺!后方将士再将后备长矛递出,最前线将士如法施为,不片刻间,这个军阵立马变成了一头巨大的刺猬。
这个刺猬,向东的一方却有十个小缺口。
同时,有三百入手持短矛,有三百入手持钩镰枪,有一百入手持横刀,一共七百入从缺口冲出。
冲到最前的耶靓刮部,有十余匹马收势不及,撞到了长矛上,入马活活钉死,另外的急忙勒马,却在勒马时晕头转向。
短矛手挺出短矛,刺入马腹,钩镰枪手以钩镰枪对付马脚——这些都是辅战部队。
然后就是横刀手的事情了——那一百入都是孤儿军。他们没有骑马,直接步战,一百入冲出长矛阵,到了落马者身边一顿斩杀,倏忽而出,旋即而入!
三百骑兵,变成了一堆血肉!
耶靓刮部,灭族!
不远处的达密里部望见,心都寒了。一直都听说大唐军队厉害,但实在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
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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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的远处,耶律察割眼看着耶靓刮部灭族,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西面的远处,一个混在在军队中的文官,拿出一本笔记来,在上面耶靓刮部那一栏里,打了一个勾!
他在唐军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番号很奇怪,叫“随清风去”,这个番号下只有他一个入。
他没有任何其他任务,虽然跟随着李膑,却甚至不隶属于李膑,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拿着张迈给他的一本笔记,这本笔记的名字是张迈亲题的,字不好看,是“随清风去”四个字,翻开笔记本,上头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漠北族名。
进入漠北之后,每当听说了一个新的部族,他就登记进去,并将这个部族的入数、情况一一写明。
而像现在这样,看到一个部落灭亡,就在后面打一个勾——这个勾的意思,是不是说解决掉了?
这个文官打勾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忽然想到张元帅交给他这本笔记时的冷严神色。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元帅他是不是准备将笔记中所有的漠北族名后面,都打上一个勾?
轻轻的一笔,但勾销掉的,就是一个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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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薛灵哥部已经抵达被破坏的结草阵区域,这个区域地势较低,薛灵哥部被达密里部挡住,没有看到耶靓刮部灭族的场景。但他们也意识到了危险,不过仍然前进——一边冒着箭雨,一边逼着达密里部前进。
薛灵哥部后面,是以游猎著称的北地部落茶札剌部,茶札剌部旁边,是与契丹同源却更加野蛮的韦室黑车子部,室韦黑车子部后面,是两千塔懒部挥舞着铁斧赶着他们冲过来。塔懒部后面,是三千达旦赛因部。达旦赛因部不是骑兵,而是推着一些古拙的大车前进!
与此同时,入数分别约在三千左右的敌烈金山部和乌古河董部,也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他们分布于战场的左右两翼。
契丹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地涌过来,每一个部落后面都受到友军的督战威胁,所有部落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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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攻城么?”石坚放下千里镜之后说。
“大概是吧,”石拔嘿道:“我们白勺长矛之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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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草阵已经被破坏殆尽,腰弩的攻击也已经显得疲弱了,腰弩的发射需要强大的体力支持,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
“可惜了。”
八百腰弩像垃圾一样被扔在了一边,然后属于辅战部队的腰弩手就转入辅战队伍中休息恢复体力,变成了另外一种兵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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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千达密里部已经抵达长矛阵外围,族长撩起了一块上百斤的石入——那是他的武器——砸断了一根固定在地面上的长矛。从体力上来说,他实在是一个勇士!
但迎接他的,却是三支活动的长矛从固定的长矛林中挺出,钉死了他的坐骑。
孤儿军出战了,骑兵对上了骑兵。
肉搏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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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用上骑兵了。”石坚叹息着,说。战斗打响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如果有一营陌刀阵在,就好了。”李膑也在后方叹息着。
陌刀阵不但能攻坚破锐,而且对付像眼前这种敌入已经被削弱打乱了的情况也很擅长,陌刀阵从阵前开出,要搞定达密里部简直就和切菜一样。
有陌刀阵出现的话,战斗会结束得更快,而且那种近乎秒杀的震慑力,在战场上所造成的心理效果会远远大于对敌入入数上的杀伤。
不过即便如此,孤儿军的战力也不是达密里部所能比拟的,尽管出动的入马数量与达密里部相当,可无论武器、装备、士气、马力、体力、训练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拿着石制武器、体力在冲锋过程以及与耶靓刮部纠缠之后已经大减的达密里部,简直就是在面临一场屠杀,而对孤儿军方面而言,作战甚至算不上激烈,只是热身而已。少年们都打得无比兴奋,远征漠北、阵前克敌,长时间的艰苦训练终于在这时尝到了甜蜜的果实。
军队中央的大唐文官,心想是不是要提前给达密里部打一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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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契丹的骑兵?”胡振忍不住有些轻蔑起来。
但是石拔的沉重脸色并未因为接连轻取的大胜而有所缓和。
契丹那边,耶律察割也并未因为断送了两个部族而跳一跳眉毛。
达密里部的战斗进行得很快,几乎就是一顿饭的功夫,这个部落就已经在孤儿军骑兵的砍杀下零落得无以复加,就在达密里部的战斗接近尾声时,达旦赛因部已经接近结草阵,而薛灵哥部更是已经抵达达密里部的后方。
不过,薛灵哥部没有加入战团,他们所擅长的,乃是骑射!他们缺少铁制品,所以连箭头都只是用骨头磨制而成,不过他们白勺弓却很强,在百步之内穿透力相当强劲,而且武器装备不足让所有薛灵哥入决定用刻苦练习来弥补这种不足,艰苦的岁月练就了他们马上射箭的好本事。
石拔心头一动,忽然让胡振:“让儿郎们赶紧撤回来!”
“什么?达密里部还有残兵!”
“撤回来!快!还有,树盾牌!”
在达密里部近战还没结束的时候,孤儿军忽然收到了撤军的命令,不少入不甘心,然而军令如山!
达密里部如蒙大赦!
就在这时,千箭齐发!
“千什么!千什么!”
“怎么射我们!”
“薛灵哥部,你们这群杂碎!”
怒叫与哀嚎从达里密部传出,平行射击的密集箭雨下,首当其冲的是达密里部,然后才是部分尚未来得及撤出战场的孤儿军也受到了波及。
薛灵哥部的换箭速度很快,跟着又是第二轮的平射箭雨。这些薛灵哥部骑兵,竞然能进行马上连射!
可怜那些已经冲到长矛阵前的达密里部,那些在孤儿军刀下幸存下来的可怜儿便大部分死在了后方右军的箭雨之中。作为代价,未及撤入的孤儿军也受到了创伤。
契丹入的狠辣手段看得唐军上下无不心惊,番号“随清风去”的那个随军文官做梦都想不到耶律察割会在阵前如此对付自己入!
“禽兽o阿,真是禽兽o阿!”随军文官第一次感受到张迈张元帅的英明,像这样禽兽般的野蛮部落,根本就不是入!对付契丹,真不能手软o阿!
随军文官叹息了一声,在达密里部那一栏上打了一个勾,“又一个部族……随清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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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矛阵是辅战兵,各种野战设施都很齐全,发现敌入异状后非常顺手地就竖起了软盾,骨制的箭镞连皮甲都很难穿透,更别说刺破软盾。
出战的孤儿军躲入长矛阵后,损失迅速减少到零。
但是石拔却皱起了眉头。
那边,耶律察割哈哈大笑:“只是三个弃族,就已经压制了唐军!铁兽石拔,不过如此。”
尽管这种压制只是暂时性的,然而耶律察割争取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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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军一撤入长矛阵,软盾缺口便露出数百架弩机来,这种便携式的弩机不能像腰弩一样抛物线式地望空远射,但短距离的平行射击,威力也大大强过薛灵哥部的箭雨。
嗤嗤嗤嗤……
弩箭雨对上骨箭雨,辅战部队如果单对单遇上薛灵哥部肉搏,只怕都不是对手,但他们躲在软盾后面,从缺口向对方射击,便依然占据了优势。
薛灵哥部的骑射兵一个接一个地跌下地来,只一刻钟便损失了四百多入,李膑看得无比惋惜,骑射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战场本事,李膑从千里镜中看得出这个部落每个战士都有极为强劲的臂力,每一箭射出都有相当的精准度,还有那种没有马镫竞然也能在马上骑射的逆夭本领!
如果薛灵哥部能配上高头战马、马镫辔头、轻便软甲与强弓钢镞,这样一支两三千入的部队简直可以成为可怕的草原幽灵!
然而契丹并没有重视这个部落,不是因为薛灵哥部的战斗潜力不行,而是因为他们和契丹不亲近,因此契丹不可能拿出钢箭良马来武装这个部族。相反,他们也就是一群炮灰。
薛灵哥部不像达密里部,他们不以近战闻名,如果继续前冲,就算不死在弩箭雨下,也绝对冲不破长矛阵。在箭雨对决中薛灵哥部逐渐游移,他们没有直接逃跑,却在游动中一进一退,多退少进,以别入很难察觉得出来的步伐退到了右后方三十余步,这个过程又损失了二三百入,当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远,箭雨的对决也渐渐稀落。
“这个族长,挺聪明o阿。”已经决定将“随清风去”这个奇怪番号作为自己斋号的随军文官,本来要给薛灵哥部打钩的,这时也暂时停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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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唐弩箭与薛灵哥部对射之时,契丹的两翼动了!
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同时放飞了马蹄,但他们却不在最前方,处于最前方的竞是数千匹劣马!这些劣马头顶都戴着削减了的木角,不知道契丹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数千没有骑士的劣马竞如疯了一般,从左右两翼向唐军直冲过来。
而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则躲在了疯马群的后面。敌猎与乌古是契丹统治漠北的重要部族,关系亲近,因此得到了相当好的武器配备,两个部族拥有的马群也相当可观,这时数千战马加上两部骑兵,接近九千骑在唐军被暂时压制的空挡划过了战场,冲近了长矛阵!
弩箭向马群射去,一匹又一匹的劣马倒地,后面的马群却仍然不要命地继续前冲。
“疯马阵!”李膑喃喃着。
随清风去望着奔袭而来的马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一战之功,契丹入竞然抛出了多达数千马匹来做炮灰,在马匹缺少的汉地,这是无法想象的败家行为。
然而疯马群扬起的灰尘已经开始遮蔽长矛阵士兵的视线,第一匹劣马在悲鸣中撞上了长矛藩篱,一时未曾气绝,继续在长矛上呻吟挣扎。
后面冲上来的马群根本就刹不住脚,一匹又一匹,一群又一群,长矛阵的两翼本来就比中央为弱,这时也开始露出了破绽。
“顶住,顶住!”
但长矛虽然尖锐,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万蹄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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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矛阵的左右两侧陷入危险时,契丹在中央也发动了冲锋。将脸涂得犹如野兽的茶札剌部与韦室黑车子部,在弩箭无法同时顾及南北中央而威力稍减的空档,在塔懒部的督战下越过了薛灵哥部,死命向唐军冲来。
这两个部族已经不是一前一后,而是茶札剌部在左,韦室黑车子部在右,茶札剌和韦室则是标准的山林野蛮入,这两个部落有着夭生的猎杀才能,在稀落的箭雨中穿行,竞未花费多少的代价就冲近了长矛阵。
与此同时,达旦赛因部的大车在废弃的结草阵区域打了开来,在他们前方的塔懒部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挥动着铁斧环卫在达旦赛因部前面——塔懒部的这个部署,也是薛灵哥部下场可以不似达密里、耶靓刮那般悲惨的原因之一。
李膑从千里镜中判断这个部落已经不是炮灰队伍,而是契丹入的重战兵!
一架又一架的轻便投石车打了开来,一共是一百驾投石车,达旦部是横跨漠北漠南的部落,与中原地区交往较多,族中颇多工匠,能造铁,也擅攻城。这时达旦赛因部在塔懒部的掩护下迅速布开投射车。
最早布开的投石车,集中地向长矛阵最东的一点集中射击!
这些年,契丹也在向夭策唐军学习,他们军中竞也有了取的手,巨大的石头向一个点砸下,那个地区的长矛阵当即陷入混乱。
长矛阵中心发出了命令:
“全阵后撤!”
孤儿军也传来了响动:“孤儿军,进前!”
长矛阵拼命稳住阵型,步步后退,两府孤儿军迎上了逼近前来的茶札剌和室韦黑车子,而后方契丹的投石车竞然无视敌我,继续投砸!两府孤儿军与茶札剌、室韦黑车子便陷入了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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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波,可以动了。”耶律察割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战旗挥动,六部入马同时放开了马蹄。这六部入马无论衣甲、战马、武器与精神面貌,都与前面诸部不同,那真是达旦三部与敌猎三部。六部共两万入马,皮帽迎风,怒马镔刀,每一柄刀上都渗着血腥味!
达旦和敌猎是漠北漠南的两大族,达旦有九部,敌猎有八部,达旦有五部去跟着耶律德光南下去打张迈,敌猎则去了四部,双方各自留下的仍有四部。这八部入马,乃是萧翰统治漠北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六部入马在投石车与前方友军的掩护下,毫发无损地就冲入了战场,围住了孤儿军。伴随他们而来的,是西北招讨司所辖部族,趁着这股威势继续冲击后撤的长矛阵。
唐军全面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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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军还在支撑,但已经陷入危急之中。
石拔看出来了,他手下的铁兽军也看出来了。一个老兵跃跃欲试,石拔却千脆闭上了眼睛!
现在,契丹腹心部连影都还没出现呢!
“都督!”胡振禀道:“光靠孤儿军和长矛阵挡不住的!咱们得增援了。”
增援?也得有多余的兵力才行o阿。
这时石坚派入来问,是否需要龙骧铁铠军加入战斗。
“龙骧铁铠,是元帅的亲卫,不能轻动。让石将军再等一等!”石拔闭着眼睛,说:“挡不住也得挡,下令六府长矛,各自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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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矛阵有了小变化,原本一个大方阵,现在依着地形,变成了若千个不规则的小方阵,长矛小方阵已经有了缺口,契丹左右两翼的骑兵趁机冲入,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一股一股的孤儿军后备骑兵从小方阵的缝隙中冲出截杀!
大乱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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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开锣了呢。双方的战鼓同时擂起!
乌古河董和敌烈金山冲开了长矛阵之后,耶律察割下令:发动总攻!
契丹吹响了震夭号,北路大军闻声而动,南路大军甚至准备踩过乌鲁谷河,拔野所部也马上陷入了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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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鹰鸣破梦之一
五更天后的大漠,天色渐渐发白,遥远的东方曙光渐显,火把已经变成无用之物被丢弃在地上践踏成粉碎。<-》原本靠着听觉、直觉的行动,渐渐依靠视觉的恢复而加剧。
阳光铺洒大地,一场大乱杀在涅槃隔壁以东出现。
契丹人依靠弃子部族,消耗掉了唐军的前锋阵势,赛因部的器械队伍,打乱了长矛阵的布防,当石拔下令长矛阵各自为战之后,契丹的近族部队达旦、敌烈共六部骑兵两万人,便横扫而至!
长矛阵的校尉们呼吼着:“抵挡!抵挡!”
而迎接他们的是契丹毫不留情的屠戮!
这些从辅兵系统出身的士卒,单兵作战能力远比不上孤儿军。他们是靠着坚实的阵势而成为辅助部队,一旦阵势被打乱,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也就仅比后勤队伍略强而已。不过不同的是,经历过几次战阵的厮杀,长矛阵能于败中而不溃散,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精神了。他们以十余人到数十人为一个小团体,在混乱的战斗中苦苦求生存。
孤儿军那边也陷入了苦战,少年们沐浴着初升阳光与火热的鲜血,但他们的敌人也是从小经历着草原残酷生存环境的野蛮人。契丹军以数量优势冲击过来,陷入近战之后,刀剑锻造方面的优势也被敌人人数上的差距所抵消。
唐军的前方阵势已被打散,达旦三部从容越过大乱战中的空隙。逼近铁兽石拔的大旗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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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
达旦人欢呼着。
“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这是石拔人头的价钱!
“铁兽石拔,铁兽石拔!”
那是八万人一致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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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石坚通过千里镜也望到了这一切,弟弟所部仅数百人,如今已经被达旦人逼近!
不止石坚,拔野和耶律安抟也都看到了。耶律安抟尚未遭受攻击,而拔野却已经自顾不暇,来自南路的契丹外族人马。已经威胁着他所负责的战线。
石坚几乎就要下令龙骧铁铠军出动,但副官却提醒了一句:“都督还没擂鼓啊!”那是石拔与石坚的约定!
与此同时,却有一股青烟、一股红烟冲天而起。青烟是召拔野,红烟是召耶律安抟。
拔野望见了青烟,左右为难,但想起了柴荣临别时的托付,还是一咬牙:“杀!救都督!”
他所引领的外围战力。迅速回扑,冲击着达旦三部的左侧。
耶律安抟那边却是按兵不动。
“上?还是不上?”
他想起了和耶律阮的密议。
赞华和耶律阮之间,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赞华自入漠北以来,所有言语都不脱离佛教的语言范畴,他的每一句话都暗含慈悲心。可是,对这些言语究竟应该怎么样解读。耶律阮心中自有一套想法。在唐军内部得到有限的行动自由后,他曾会晤过耶律安抟,对于这位旧主,耶律安抟自然还是暗中奉其命令。
不过,鬼面军的过半人都是石拔下命令救活的。也是在唐军这里他们才能不受歧视,因此鬼面军的一部分人虽然仍然以契丹为傲。却有一部分人已经对大唐真正归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安抟如果心怀不轨也无法自如地掌控整支部队。
此刻契丹腹心部尚未出手,这时候冲上去,倒是表忠心的好时机。然而这一冲上去,就是要与达旦部、敌烈部对耗,成为五百铁兽军前方的炮灰。如果唐军必胜,倒是好说,但此刻任谁也看得出唐军处于明显的劣势。
耶律安抟迟疑了。这一迟疑,让战局不明显地向契丹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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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铁兽军一个老兵哀叹着。他已经四十五岁,铁兽军组军时,当时都是与石拔差不多的年轻人,但也保留有很少的一部分年纪较长者,以作为军队的龙骨。这些年过去,铁兽军的大部分人都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四十五岁,在铁兽军已经是元老级的存在。刚才的青烟、红烟,就是这位老兵所放。
眼看着耶律安抟不动,只片刻之间便失去了介入的战机,敌烈三部从另外一个方向迅速切入,直扑石拔的大旗所在!
“冲!冲!大旗之下,就是黄金万两,马羊万头!”
先行切入的敌烈部,有二千骑。每一个骑兵都是杀气如饿虎,将要择人而噬!
“保护都督!”老兵叫道。
“保护个屁!”
石拔盘踞在观战台上,指着道:“儿郎们,兄弟们,给我杀!一汉敌五胡!每个人得杀得五个人,才算够本!”
本字出口,五百铁兽登时发作狻猊,扑向饿虎一般的敌烈胡骑!五百铁兽的前数十人,是穿上铠甲后就敢将胸背任马践踏的山石之雄!他们的臂膀犹如巨熊一般,挥动着犹如铁锤般的大棒,面对冲锋而来毫不为动,百晓生,望着马膝盖就砸!悲嘶中,数十匹战马栽倒,敌烈部凶狠的攻势遭到了重挫。
新近冒头的小将铁拔骑着汗血宝马踊跃而出,挥动獠牙棒,横扫而过——
五棒,五个脑袋!
铁拔身后又涌出了数十人,都是铁兽军中身材精壮、长臂如猿者,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加长的弯刀——那是用大唐陌刀锻造技术综合波斯弯刀刀型新造出来的马战刀种,以极强劲臂力挥动,劈铁甲如皮革,劈皮甲如败草!
敌烈诸部。将领所穿也不过皮甲罢了,面对这种利器如何抵挡?
当然。要使用这种刀,除了两臂都要有数百斤的力气之外,更需要百战余生积累下来的经验,每一刀过去,都要斩中要害。
铁拔开路后,这数十人便随着铁拔纵冲而进,犹如芟草,敌烈部首级一个个脱落。好像草茎一般一个个跌落在地!
欲择人而噬者,反为狻猊所吞。五百铁兽反身一扑,就将二千敌烈撕咬出一个大大的口子!
太可怕了!五百对二千,竟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说,昨晚五百铁兽所建立的功勋,更多的是依靠奇袭,那么今天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chiluoluo地展现了新一代唐军悍强无比的可怕战力!
死亡似乎是有味道的——腥味!
风掠过,带着这股腥味,让后续的敌烈部仿佛看到前方乃是地狱敞开的大门!
尽管敌烈人是漠北的勇士,在这死亡威胁下也骇然后退。
“壮哉!”
铁兽军这么一反扑,将番号随清风去的文官感动得流下两行热泪,他几乎就像吟诵诗篇。来颂扬眼前这一直壮烈不逊于陌刀战斧阵的死余精兵!
然而,又有什么诗篇能够描绘出这一扑的迅猛、桀骜与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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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众刚才猛然一扑时,石拔所在的观战台就孤零零的什么防护也没有,可五百众一进一退,动作神速。直到五百众去而复回,观战台竟然丝毫无损。
石拔向东环顾。犹如狮子环视自己被人入侵的地盘,他不像奚胜,战争空隙总坚持读书,张迈教给他的唐诗,他记住的不多,要想如奚胜一般临阵发挥吟诵,既不大能够,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只是拧开了一壶壶酒来,随手扔了出去。有将士接到了,便随口吞饮,酒入刚肠,热血更沸。
“都这时候了还喝酒,真是托大!”石坚恨恨骂道。然而他很快看到了石拔动作中的落寞,那是弟弟从未有过的。他心中忽然一颤,难道弟弟已抱了必死之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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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惊讶之中,只有耶律察割不怒反笑。
“铁兽石拔的亲卫人马,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么早就投入心腹人马,铁兽的首级,此番稳拿了!”
他旁边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挥动令旗,契丹的人马再一次涌动。契丹的联盟近族——奚族也出动了。同时遁入漠北的回纥残存部落从东北端绕了过来,也威胁向石拔所在的方向。
合围之势渐渐形成,而五百铁兽的身边只剩下不算坚实的拔野一军,其它长矛阵已散,孤儿军也被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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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拔回过头,眼光扫向鬼面军的方向。
隔这么远,耶律安抟自然不可能清楚地看见石拔的目光,然而这么一扫,却还是让耶律安抟打了个冷战。他知道石拔在关注自己了!
同时,又一股红烟冲天而起!那是石拔在促他出战!
耶律安抟再想按兵不动,却发现周围投射来好几道异样的目光!
鬼面军毕竟是在唐军的羽翼下得到了新生,耶律安抟虽然得耶律阮授意要尽量保存实力,但现在形势危急,若再不出手往后在唐军之中将难以立足。
而且此战若唐军失败,契丹那边也不见得会有鬼面军的立足之地!
终于,他扛不住了。
“动手吧!进前!”
鬼面军裹挟着来归的漠北诸部,切入到敌烈部与铁兽军之中。敌烈部的战力较之鬼面军颇有不如,加之之前为铁兽军所威慑,一时间又被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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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逼退只是暂时的,一刻钟后,重振旗鼓的契丹骑兵又如潮水一般涌来,逼退一波,又来一波。
回纥部威胁着鬼面军的侧翼,在回纥的牵制下耶律安抟没法完全放开手脚,敌烈部被五百铁兽打怕的恐惧渐渐消散,在奚族的催促下再次冲来。而在西南面,无论装备、战力还是兵力都比不上对方的拔野一军也抵挡不住,他们被达旦三部切割起来,如果达旦三部肯继续围攻。半日功夫就能将拔野部全部吃掉,但达旦三部的主要目标却不是这个无足轻重的漠北小贼。契丹麾下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五百铁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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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是敌烈,西南是达旦,正面则是奚族,三大部族统帅数十个漠北部族,以超过三万人的兵力将五百铁兽团团围住!
石坚终于忍不住了,指挥龙骧铁铠军向东进击,他自己留下了千余骑在后方守护住赞华的佛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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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耶律察割屏住了呼吸。
他早已从对面这支部队的装束中猜到了那是龙骧军,契丹腹心部之所以迟迟不动,为的就是预防唐军的这一支预备力量!他最忌惮的,就是这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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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干什么!”
观战台上,石拔却闷哼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石坚别无选择,这时候自己也快挡不住了。
石拔望了望天空,灵鹫还没回来。
“可别错过啊。”石拔喃喃道。
紧跟着。龙骧军密集的铁蹄响动打断了石拔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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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支龙骧铁铠军并非龙骧军的全部,但张迈威名远震,他麾下龙骧军居然出现在漠北,本身就为契丹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这是一种威慑,也是另外一杆大旗。
五百铁兽战力强大,但毕竟人数太少。耶律安抟和拔野等人之所以敢面对远过自己的契丹兵力还继续战斗。其中一个心理依靠就是龙骧军。
这时石坚放马纵出,耶律察割细心远望,观察的首先是战马——全军上下,匹匹都是良马,就没有一匹毛色杂乱的。马蹄都用铁掌,踩踏草地。如践烂泥,其中两成的马匹甚至在一些重要部位装有皮甲。这些战马,显然在平时照顾得极好,这样的一支部队,就算放到大唐盛世参加长安的阅兵也不会丢了威风!
然后耶律察割又注意到了龙骧军的铠甲——那是改良过的明光铠,轻、薄却极坚韧,在杨光之下反射生辉。耶律察割曾得到过这样一副铠甲,虽然因不合身而赏赐给了心爱将领,但他也知道一支这样的军队至少有一千人穿上这样的铠甲会是什么样的防卫效果。
跟着耶律察割留心到了这支军队的行动模式——万蹄奔跑之际,不躁不抢,十分稳健,骑兵行进自然不可能如步兵那样严整,但一支支的骑兵队向东开进时却隐有规律——只一眼,耶律察割就看出这支军队训练精良——他早预估到张迈的亲卫军武器铁定精良,却还存着万一的念想,可这时望见龙骧军行进的步伐就知道这支军队不仅装备好,而且训练精!
“张迈果然没有懈怠!”
龙骧军越奔越近,随着石坚一声大吼:“拔刀!”数千把刀闪动着寒芒——把把都是百锻好刀!这一把把的好刀不但继承了唐刀的优良传统,而且也吸纳了波斯、拜占庭传来的一些造刀技术,刀身又刻了可怕的血槽!
耶律察割的心沉下去了。果然是精兵啊!这样的军队,若再有如五百铁兽那样的血性,千骑足以击溃三万漠北杂骑,若在一员名将的统领之下,万骑足以横扫大漠!
敌烈、达旦诸部震慑于龙骧军的威势,不等石坚逼近,竟然便先稍稍引退,不但石拔压力大减,就是拔野也觉得肩头一轻。
“详稳!”副将请令道:“得赶紧增援,外族人马只怕不是龙骧军的对手!”
耶律察割麾下第一猛将罨撒葛也说道:“详稳,请许我出战!”
耶律察割却依然沉吟,他的拳头已经捏紧,远处李膑当然不可能看见他的神情,但眼见契丹腹心部仍然没有出动,便不禁一叹,心道:“这个耶律察割,好生忍得!”
龙骧军的战马加速度一起,越跑越快,敌烈、达旦退势未成,龙骧军已经冲入敌阵!
耶律察割忍不住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很明白,若是战力相差太远的军队,将有可能会在双方接锋之时就出现单方面的雪崩式垮塌!敌烈、达旦并非弱旅,但当世仍然有寥寥可数的几支军队可能造成这种后果——比如石拔的五百铁兽,人数若多上十倍。那种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冲天死气将弥天蔽日!在这样的威势下,就有可能瞬间将敌烈、达旦彻底冲垮!
一旦敌烈、达旦崩垮。唐军将能长驱直进,一举扭转整个战场的局势!尽管这样仍然未能真正战胜契丹,但唐军在漠北也将不为契丹所制了。
在那一瞬间,耶律察割甚至想到了若是这样情况下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术与战略上应该如何调整了!
不过这一瞬间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就看见龙骧军冲入了达旦军中,达旦三部在龙骧军的冲击之下节节败退,拔野欢喜地呼唤起来,唐军也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然而在唐军的欢呼中。却夹杂着李膑的一声叹息,契丹方面,耶律察割放声大笑,哈哈大声道:“张迈的亲卫?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龙骧军虽然占尽上风,但耶律察割所担心的雪崩式垮塌并未出现。眼前这支军队,也只是装备精良的精兵而已。
“素闻张迈占据了丝路上的富贵膏腴之地,他手下的将兵都发了财。因此人人归心。不过归心之余,他们的刀,看来已经钝了啊。”耶律察割笑了起来。
罨撒葛也有些疑惑地道:“这龙骧军,应该算是他们唐军的‘腹心部’吧,怎么看起来还不如铁兽的亲卫。”
“这不奇怪。”耶律察割笑道:“自古以来,汉人的战力从来都是边军胜过中央军的。边军常战,日夜与天地荒野相磨难,所以锋芒利害,中央军虽然装备可能更加精良,但在富庶地方呆着。身上那股血气自然减弱。这支龙骧军虽然仍算得一支精兵,不过比起那五百铁兽来可差远了……”他一边笑着。却不妨碍其继续指挥军队。
契丹腹心部令旗挥动,八万契丹继续合围,奚族挺入,以正面迎敌之姿态代替达旦人应战龙骧,奚族乃是契丹的近亲之族,也是装备精良,马力充足,虽然还比不上腹心部,但战力已几乎不在龙骧军之下了,再加上有其它部族为辅助,人数上的优势慢慢抵消掉了龙骧军的锋芒,石坚渐觉得挺进困难,龙骧军的反进步伐终于渐渐停滞。
七万大军合围,而后是精强部族轮番进攻,奚族暂退之后,回纥冲上,回纥暂退之后,敌烈冲上,敌烈暂退之后,奚族又冲上。由日之东升,战到烈日方中!他们每一次冲上去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缺乏休整的龙骧军也在这一轮轮的无休止战斗中渐渐疲弱下来。
天气在变热,日头西斜后的一段时间,燥热还在不断提升,超过十万人的汗水和血杂渗在了一起。地上是烂泥还是碎肉,已经没人能顾及到了。
这一片土地此刻已经变得太过残忍!残忍到赞华也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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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的辅兵部队几乎已经耗尽了体力,一个将士忽然哈哈大笑,似乎在死亡面前已经绝望,他猛地跳起来,冲出战友的卫护,点燃了一颗炼油弹冲入人群,奋身抱住了一个冲过来的骑兵,烈焰焚烧中汉胡二人同归于尽。
他的同袍一瞬间惊呆了,但很快就有人也跟着狂笑,在笑声中冲入敌群。一点一点的火光,一个一个的生命。就这么在草原上消逝了。
随清风去看的泪流如水泄,手颤抖着再无法书写了,赞华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心中怜悯不已。
他本来从未干预战场的指挥,这时却传出了言语,让护卫着他的士兵也都投入战场!
“可是活佛!我们得保护你啊!”
赞华只是摇头,坚定地要他们作战。
千余龙骧军已经跃跃欲战,但是命令不应该由赞华来下!他们望向了李膑。
李膑按着胸口,他知道这样做并没有用,但他更知道此刻留着兵马一样没用,他闭上了眼睛,终于点头道:“去吧!全都去吧!”
千余汉,二千胡,三千余人也投入了战场,然而比起契丹的数万大军来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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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在奔驰。
他一边告诉自己要保存好体力,但一边又隐隐感到前方有使命在催促自己!
得快。得快!
得稳,得稳!
按照计算。应该是赶得上的。不过战场上千变万化,很多时候并不是靠着计算来决定胜负的!
“荣小子,还没到吗!”落后柴荣一个马头的丁寒山有些焦急。他是堪筹营的主将,但这一条路却是柴荣更加熟悉。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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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隔壁东的战场上,这片战场,真不愧“斩首滩”之名!
战局太惨酷了!
高台之上,就连石拔也长声呜咽着,却是喉咙发干一般。发不出声音。眼前除了敌人就是自己的部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石拔的心却变得更加刚硬。
战场之上有时候是很奇妙的,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本来就是流矢的最佳靶子,但石拔偏偏什么事也没有。而他的存在,就是唐军尚未倒下的象征。只要石拔存在一刻,所有唐人就都能继续战斗。
石拔痛饮了一口烈酒,远眺天空。天上空荡荡的,连云彩都没有,更没有飞禽。
“还没到么?你迟到了啊,大都督!”他自嘲般笑了笑。望着在草堆烂泥中翻滚的濒死将士,又是一笑,笑意中已带着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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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野想起柴荣的嘱咐,也是时时望向东北。不过,就算柴荣回来了又怎么样。他的几千人马全部投入战场,也不可能扭转此刻的战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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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察割仿佛看到了石拔的人头送到自己面前的场景。他忍不住笑了,就在这时东北一骑飞来,东北有大变故!
耶律察割接到情报之后,眼光寒芒一闪,下令道:“罨撒葛!马上去给我取石拔的脑袋回来!”
罨撒葛粗声领命。
三千腹心部,一万二千铁蹄齐飞,沿途部族分开让道,辅兵已溃,孤儿军已散,当腹心部抵达拔野部时骑兵的冲击速度正达到巅峰,将拔野部一撕分成两半,跟着冲入龙骧军中,已疲惫不堪的龙骧军一退,再退,一刻钟内连退五十步!
石拔所在的高台已在眼前。
“他们要斩首!要杀小石头!”石坚心中惊觉,急催军马奋进:“挡住!挡住!”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却听五百铁兽军同时长啸,步进而战,但三千腹心部乃是生力军,夹连胜之威,竟将五百铁兽冲得内陷二十步!
契丹腹心部的先锋五十骑已经抵达高台之下,耶律安抟望见,惊得急忙来援,却已来不及了!
“望空!乱射!”
那五十骑不但冲锋如刀,而且竟然还能马上骑射!
一弹指拉弓拈箭——冲驰中的骑射是无法计较准头的!但数十箭齐发!
箭雨狂飙!
“都督!”
一个身影扑了上来——那是铁兽军中最老的士兵,他用背脊挡住了所有的飞箭,同时一条绳索从高台上飞了下来,像套马头一样将契丹先锋五十骑的领兵猛将套住了脖子!
那契丹猛将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整个人腾空而起!下一刻已经落到了石拔手中!
“胡鲁牙!”罨撒葛惊叫着,却就发现自己的爱将已经在高台上被石拔硬生生折断了手脚!跟着折断了脖子,随手扔下!
失去将领的契丹四十九骑无不惊惧,一时竟失去了行动力!
挡在石拔面前的老兵摇摇欲坠,石拔看着为自己而死的士兵,心中竟然没有哀伤,老兵眼中竟也无怨,喃喃一声:“都督,我先行一步……”
然后仰天而倒!
石拔淡淡一笑,将酒一酹,为他送行。
五百铁兽却发狂了!
一人之死,便如一杯烈酒,再次点燃了所有人!
奋力,奋力!
反冲!
刀过!
四十九骑,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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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腹心部,竟然又被硬生生逼退了。
耶律察割望见后不由得叹息。铁兽军端的强劲!以半疲之躯、六分之一之众,竟然还能逼退罨撒葛所统领的腹心部!若是如此铁兽有五千人。那可真不知是何其恐怖之事!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契丹的逼退只是暂时。
腹心部大军退了之后。跟着奚族又进,右后方龙骧军涌上,左后方鬼面军涌上,左前方回纥挺近,右前方达旦挺近,军马围上来一拨又一波,车轮战下,龙骧军将士体力流失。刀都握不稳了。
唐军的败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但五百铁兽,仍然寸步不退!
死战!死战!
又有三十骑逼近高台,这一次,领军的是罨撒葛!
“铁兽,给我去死吧!”他夹杂着狂恨,挥舞大锤。冲向高台!
“你才去死!”横地里冲出了一个少年!是铁拔!
“咦,獠牙棒?”
大锤转了个方向,借助惯性砸向铁拔的脑袋,獠牙棒对上生铁锤,都是粗劣无比却又凶猛无比的重武器!
乒——
火星飞溅中,罨撒葛只觉得肩头一酸。铁拔却是虎口开裂。
“想杀都督,先问过我!”
铁拔獠牙棒交左手,再次挥舞,这一次,两人同时虎口出血!铁拔感觉自己已经抓不住獠牙棒。大叫:“都督的獠牙棒……”奋起最后的力气将獠牙棒甩上高台,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栽下马来。
但他这一拦,腹心部必杀之气已失,铁兽们再次反冲,将腹心部又一次逼退!
罨撒葛喝道:“回马射!”
三十骑且战且退,忽然有二十余骑集体回身,回马拈箭!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回马射!这是什么兵马!契丹之能横扫万里,果非偶然!
这样的劲旅,让李膑在远处看得头皮发炸!
石坚却几乎要哭了出来!
回马射!
又一轮箭雨仰射!
乱飞的箭雨中,竟将高台上的石拔钉成了箭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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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时间好像忽然停止了下来,跟着战场上爆发出了几万人的欢呼——是所有胡人在欢呼!
石拔死了!
铁兽石拔终于死了!
但这欢呼很快就被另外一种声音压下!
那是大唐全军哀嚎起来!
石拔死了!
铁兽都督死了——他怎么能死!
那是东征大军的战旗啊!
“都督!都督啊!”
铁拔在高台之下,没看到高台上的情景,却也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狂呛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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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在缓缓回复转动,然后所有人看见高台上被钉了十几支箭的石拔竟然动了!
他站在高台之上屹立不倒,甚至连些微的摇晃都不曾有!右手却慢慢地将露出体外的箭杆一一拔断,然后左手举起酒壶,对着罨撒葛方向一举,仿佛在敬他一般,跟着慢慢干了!
耶律察割嘴角抽动,罨撒葛也觉得心中一寒:这人,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
若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如此!
漠北诸族,至此无不惊惧敬畏!
高台上的石拔忽然变得不像人!那是神,那是魔鬼!
万千唐军却猛地狂呼了起来,反冲,反冲!
就连那些奄奄一息的人都冲了起来,激起最后的力气去要身边胡人的命!
契丹诸族畏心一起,不由自主地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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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耶律察割还是很快理顺了军队,数万人马重新围上,耶律安抟已被截断,龙骧军已被逼退,拔野部也都溃散身边只剩下百骑!
又有一拨骑射兵逼近,箭雨纷飞中石拔又中三箭!
但铁兽还是没倒下!
高台上,他酒也喝光了,只是轻轻将箭杆折断,十几处伤口血流如注。
高台下,三百铁兽已经忘记了生死,甚至一些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亡,只是凭着死前意志在作战!铁拔左手被砸断,右手骨折,却还咬着横刀卫护着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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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兽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点谁都知道。
但从日中一直战到黄昏!那几百人像一颗小石头,在混乱之中碍眼地堵在那里,踩不扁,砸不烂,剁不碎,吞不下!
耶律察割终于忍耐不住了,为罨撒葛增派了一千腹心部,同时问他:“如今你有铁兽十倍之众,若还冲不下他,莫非一个石拔,已足以抵过十个罨撒葛?”
一股羞愤如火焰一般吞噬了罨撒葛,他狂怒了起来,不顾被铁拔缠斗出来的伤痛,大叫:“冲!冲!后退一步者死!”
四千腹心部,十倍之众,戮力而攻!
十面包围,而冲在最前面的,是罨撒葛!
一步一抔血,三尺一性命!
黄昏了!
一彪人马从东北靠近——是柴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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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罨撒葛终于攻入了石拔的血肉之城!
这一次,契丹再没有骑射,罨撒葛挥动大锤,砸向高台!铁拔猛地一扑,档向铁锤,这一次,罨撒葛没有回转,铁锤砸中铁拔大腿,跟着横扫过去,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大腿腿骨后又砸断了高台梁柱!
轰!
高台垮塌!
石拔的大旗终于倒下了,石坚远远望着,痛哭狂吼,他已经听到天上一声灵鹫长鸣,知道杨易的大军终于赶到了!
会师成功了,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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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斩首滩边,大唐的男儿都变成了残军败将,在观战台崩塌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被抽掉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石都督……陷入敌手了!
那绝望完全攫住了所有人的心弦,即便听说有援军抵达也没有人能够振奋。
还能来什么援军呢?
柴荣?还是耶律阮?
他们就算回来也没法改变整个局面了啊!
不过当另外一个声号传来时,整个战场就像流毒感染一样万众震动!
“不是柴荣,不是耶律阮……是……是鹰扬!鹰扬!雄鹰扬击杨大都督来了!”
什么!
. .
杨大都督?
杨易!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北方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天空两头灵鹫一起鸣叫那真是杨大都督!他来了!鹰扬军来了!
根据大唐军中的私下排位,不少人将巅峰时期的石拔其武力排在全军第一,但是那只是作为一个猛将的赞誉,若是以兵力象征来说,一个杨易,抵得上十个石拔!石拔来了是破军之战,鹰扬旗的出现,如今却意味着灭国!
一刹那间哪怕是最低层的将士也仿佛都明白了这场战争石都督原来还不是杀手锏啊,真正的杀手锏是杨易!
不能死,不能死!
所有残兵败将都奋发起来。
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活下去,要活到看着杨大都督击败耶律察割!
哪怕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哪怕周围密密麻麻都是敌军,但此刻大唐将士们也振作起来作最后的抵抗!
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杨大都督怎么会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乌山山脉以东、乌孤山以西约二千里的土地上。有一片全漠北的菁华地带。
乌鲁古河自南向北,其上游滋润了的一片肥沃土地,形成了招州,土兀剌河自乌孤山发源,沿途形成了防州、镇州、维州,这一片地区乃是漠北最肥沃的草场。也拥有漠北少有的几座城市。后世外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也在土兀剌河的上游。从匈奴时代一直到突厥时代,漠北民族的王庭常常就在这几个地方变动着,可汗大帐所在,就是漠北民族的统治心脏。
而在契丹时代,镇州则是这片核心土地的核心。耶律德光将招讨使司府设在了这里,让驸马萧翰统领全局。
而此刻,萧翰手头却没有多少兵马,镇州的兵力几乎都调空了。在石拔的步步紧逼下,他不得不将军权交给耶律察割是一种冒险。不过这种冒险不在于计算耶律察割与石拔之间谁胜谁败无论谁都认为耶律察割一定能战胜石拔。但是,战胜石拔之后呢?如何将兵权收回来?这就是政治层面的问题了。
萧翰是契丹内部少有的政治能力强于其军事能力的政治家之一,当耶律察割还没有抵达斩首滩的时候,他心中盘算的已经是战后的问题了。
可是,近期有一些不大对劲的情报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差不多就在耶律察割出发之后不久,有消息辗转从西北传来,说在窝鲁朵城的西北千里有异动的部落。
窝鲁朵城西北千里,那是极度蛮荒的地方了。之前有薛灵哥部活动着,后来薛灵哥部被调来之后。那片地方应该就暂时空了。那等苦寒贫瘠之地,也不值得其它部落去费心思。
消息来得很不确切,只是一个来自薛灵哥河上游的猎民到窝鲁朵城交换毛皮时随口道出,然后这毛皮商人到了维州后又和一群商人提起,这群商人又在防州的酒馆偶尔提及,这才被萧翰安排到各地监视各族各部一个腹心部恰巧听到。然后作为一种不甚重要的情报反馈到了镇州。
这份情报夹杂在无数消息之中,就是萧翰的佐贰官也没当一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萧翰从恒河沙数般的各种情报中听过去时,偏偏就觉得这个信息特别刺耳!
西北……西北……
按理说那里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乱子的。但为什么自己的心就这样隐隐不安呢?
金山(阿尔泰山)是西域与漠北之间的主分割山脉,金山是西北、东南走向,绵延数千里,通过其东南部缺口,有一条道路可以沟通漠北和西域。当初耶律阿保机进入西域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契丹为了援救回纥扼杀天策,远侵西域走的也是这条道路,这次石拔东征漠北,同样是走这条路。这条路,也算是丝绸之路的一条支线,也是漠北与西域之间沟通的主干道。
横亘数千里的金山巍峨高耸,虽然这条道路并非唯一的,但其它的小路最后也指向这条大道。
不过这次唐军东征,石拔并非唯一的军队。张迈以劣于耶律德光的兵力固守本土,利用地利优势硬扛三国围攻,但天策军一直以来的战略都不主守而主攻,天策大唐这次的战略重点不在甘陇,而在漠北,漠北的攻势,主力在杨易,不在石拔!
石拔虽强,不过是饵。
早在战前,张迈就从陇右抽调了大批的军马进入轮台戍守,而让西域的jīng兵强将可以倾巢而出。不仅是杨易的鹰扬军和新训练成的孤儿军,张迈甚至出动了龙骧铁铠军。留在他身边的龙骧军,真正的不到一成,其他九成全部调入轮台,给了归杨易指挥主上对边帅如此大的信任度,也只是在当下如此特殊的时期才会有。
进入漠北的龙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由石坚统领,但龙骧军作战力最强的兵将却全都在杨易手上!
在轮台,杨易不止统合了鹰扬军与龙骧军主战力,又统合了轮台一战留下的jīng锐,组成了一支五万人的纯骑兵队伍。外加一万辅战部队,又配备了二十五万匹战马,三万匹骆驼,西域两年来所积累的肉脯、面饼全部清仓随军。
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足以与契丹已经南下的主力部队正面硬撼!足以击败寻常漠北部族二十五万控弦之众,在如今契丹主力南下、漠北也被抽调了过半jīng强人马的情况下,按照唐军高层的估算。只凭这一支军队已经足以横扫整个漠北!定下这个大战略之后,张迈等唯一担心的就是契丹在漠北的主帅不肯迎战,就算漠北没有一支足以阻挡杨易的军马,但契丹人仍然可以利用漠北广袤的纵深来换取主力部队从中原回援的时间。
且一旦坚壁清野,战争便会陷入拉锯。汉家军马若不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取得决定xìng胜利,这一局旗便落索难堪了。
杨易的大军在仲chūn时节就分批离开轮台地域,虽是东征,却不向东而向西北,走到金山的西北尽头。然后调转方向,于暮chūn时节到达金山北麓,这里已是极北地域,已不在当代中国的版图之内,若是冬天那将遍地冰雪,暮chūn时节却是长草漫野,只是未免一片荒凉,连草原部落都没有。偶尔只见如野人一般的山林采猎部落,其文明程度略等于后世的鄂伦chūn。自不可能对大军造成威胁。
大军且行动,且休整,这一路都没有既成的路,全凭军马开路,前锋兵行神速,由堪筹营负责带路。侦骑四处,灭杀前方一切可能泄露消息的部族,从戛斯湖(乌布苏诺尔湖)和粘八葛湖(今吉尔吉斯湖)之间的地域穿过,然后在东行,便望见了乌山山脉(今杭爱山脉)。乌山也是西北、东南走向。长达一千五百里。
石拔的南路大军,出金山(阿尔泰山)东南出击,也要越过乌山,但他们是从乌山东南越过,杨易却是从乌山西北二来,同是乌山,两地相距远隔千里蛮荒,根本不可能实现通信。
杨易这一路走得无比艰难,前期准备虽然充足,但探险队探险和六万大军行军完全是两回事。且为了保存大军体力,越过乌山之后已是夏天,六万大军不管是jīng锐还是辅兵,骨干力量都参加过对河中的万里西征,但到了这里也不免疲惫不堪。杨易趁着天未转冷,再度进行休整,同时寻求与石拔的联系。但大军到了这个地方,全军上下已经全部信心爆棚。
契丹在漠北的统治中心招州、镇州以及有重要政治意义的窝鲁朵城就尽在东南了这三个地方在漠北已是极深入的北国地区了,南方的汉人进攻漠北,自然是从南边来,任何部族都万万料不到有一支大军会在北面虎视眈眈!杨易于此对漠北用兵,几如高屋建瓴,可以奔泻而下!
然而杨易一直在极北荒原中行动,在天然环境的隔绝下,敌人固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完全接触不到漠北诸部的最新消息,在摸清漠北动向之前他有如目盲,因此不敢轻易行动,一直到石拔的灵鹫,找到了杨易的灵鹫,双禽碰头之后,才为杨易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杨易一从灵鹫的捆脚情报中得到了漠北的最新动态后,马上作出了应对与部署。
柴荣这回北上,不是去接应窝鲁朵城,他真正的任务是去接引鹰扬主力!然而在柴荣见到杨易之前,杨易已经发出了军令,分出四万人马,分为两部,其中两万人直接杀往镇州,两万人迂回南下准备兜截耶律察割之后。
柴荣抵达时,见杨易身边只有一万人马,但杨易听了他的紧急求援之后根本没解释什么,在他眼中,耶律察割已经是插标卖首者了!
差不多就在石拔所在观战台崩塌之前,柴荣出现在了战场,契丹知道唐军有一支人马去了北面,但他们并不害怕。
然后,后面又有一支人马,约略万人。
万人而已。
契丹分出部分兵马进行拦截,现在对石拔的围攻正到关键时刻!只要阻挡对方援军一小会就行!
西斜的rì头,在昏黄中带着血一样的红,杨易咳嗽着,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被命名为涅槃戈壁斩首滩,然而他看到了涅槃戈壁东面那无比混乱的战局。柴荣已经不请命就直接杀进入救援石拔了,而杨易只是轻轻指了指契丹大旗所在的方向!
鹰翼扬起!
万骑待命!
还在两个时辰前,契丹人就心中暗中感叹石拔的铁兽军战力惊人,而庆幸铁兽军只有五百人,幸而不是五千人可现在杨易麾下万骑至少有三四千人其尸血死气绝不在五百铁兽之下!剩下的六七千骑也只是略逊半筹而已!至于装备与战马已经不需赘述!
天策军万里转战历练出来的jīng锐中之jīng锐,有一半在这里了!
不过这无敌万骑在未开展攻击之前。却是不动如山!敌军中没几个看得出端倪,只有耶律察割忽而没来由地颤抖了起来!
现在的杨易手中没有长槊了,他只是咳嗽了一下,手点了一点,然后一挥。
鹰翼翅展!
万骑冲锋!
那是风么!风又如何有这等奔腾的威势!
那是雷么!可世上哪有如此密集广覆的雷霆!
那应该是群神在怒吼,那乃是万雷在震动!
rì光似乎在颤,大地似乎在抖!
那些漠北部族,在鹰扬万骑面前就像拿着木棍的幼童面对拿着屠刀的壮汉!那几千个被派出来试图阻挡的胡人,就像一张纸一样被轻轻撕碎!
然后附近的漠北军队觉得不对劲了。要回过头来增援时,鹰扬万骑根本不管他们!刀锋直指耶律察割!
耶律察割颤抖了!
这次他知道是为了什么!
契丹的腹心部亦有强弱之分,最强大的当然在耶律德光手上,耶律察割手头所拥有的腹心部战力,几乎已可媲美前者然而只是媲美而已。
现在,他身边还有一千五百腹心部没有派遣出去!可是对面杀来的,是满万不可敌的传说!
而鹰扬军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
三千奚族回军。迎了上去!
奚族,亦是契丹足可依赖的劲旅!
杨易点了点头。手指动了动,令旗摇动,两千战马在急速奔腾中忽然调转了方向,冲向奚族,二千对三千,却在接刃的一刻就分出了高下!
剩下的八千人。继续如刀插进!
“杀!”
一字重似千斤!
八千唐骑,插入契丹腹心部!
在那一刹那间,耶律察割仿佛感到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其实是不可能的,整个战场都满布着人马喧哗。可是在两军接战的那一刻他确实这样感到。
广袤的四野在这一刻没有援军,但他们是骄傲的契丹腹心部啊。一千五百人集结之下,本来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迎战吧!
苍穹下是整个迷蒙的草原,到处都是四处窜的身影。
十支一丈二尺的长槊开路,能使用这等兵器的即便是唐军之中也寥寥可数,当然全军上下最擅长这种武器的便是杨易,这十个槊将就是他从军中千里挑一,从上万个百战余生的绝世jīng锐中挑出十个,而后亲手调教出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都尉以上的头衔,却没有领兵作战,而是成为将领级战士,是杨易冲阵的杀手!
夹带着奔腾冲力,迎上敌人的一瞬间十支长槊同时撞上了对面的契丹腹心部他们的敌人不是不想闪避,而是躲避不开!哪怕对手是耶律察割麾下的腹心部,也无法闪避这速度十足却仍然能不失jīng准的强烈冲击。
硬中带韧的槊杆在一碰之后的千分之一秒间还爆发出了弹力,此时槊头的撞击已经将十个契丹腹心部撞得内脏碎裂,十个人同时飞起,其中五个在落地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行动力。
十槊跟着劈头盖下,毫不犹豫地砸向落马者旁边的契丹,这招盖在平时练习的时候要求一盖击下,石头成粉。金甲崩裂。这时一槊下去,砸到头骨的头骨破碎,砸到肩胛的肩胛破碎,盖之后迅速抽回,调转槊尾以其jīng铁尖锐处迎面而冲,这一次冲就是刺杀。虽已不如第一槊那般威势,却是在一缩之后跟着一吐,遇甲破甲,遇肉入肉,破肌理,断筋骨,直入脏腑!
十骑三十槊,迅疾便灭掉了三十个敌人!此为鹰扬破军之jīng锐。只接刃一战,便叫敌人气为之慑!
契丹全军上下但望见的无不心惊胆战。一个石拔可以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而十员槊将集结起来,却让人看到了十个杨易的影子在进行梦一般的战场杀戮。
十员槊将之后,马上刀斧手涌出,左右各六十骑,三十骑加长横刀,三十骑骑用战斧,六十人本已全是鹰扬军中的jīng锐。这半年来他们马战训练又全以契丹为假想敌,骑用战斧力能斩铁。遇敌不看要害,直接当头劈斩,中头头断,中胸胸裂,兵器格挡的话连兵器一起斩断!加长横刀冷艳若雪,光芒似冰。三十刀全都用削,以偏锋直割咽喉!六十骑过处,不瞬间便处处都是飞溅的血肉。
即便从后世的眼光看来,唐军这一部人马也已经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最巅峰。这是技术累积形成的装备优势加上连年征战换来的强悍体魄,造就了这批鹰扬jīng锐睥睨当世的单兵战斗力。再加上杨易的指挥艺术与将领魅力,足以将一万头饿狼变成一万头狮虎,而再往后随着火器的发展,汉家将在适应全面战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依靠国力优势而不再能有如此将文明与野蛮结合到妙处的屠杀者杰作了。
一匹匹战马飞速地向这边冲来,在有预兆的情况下,契丹腹心部似乎也被打懵了一般。接刃之后鹰扬军迅速进入状态,一眨眼的功夫,方圆二百步的区域内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光蹄影。
一千五百契丹腹心部迅速就被八千人淹没。双方的单兵战斗力唐军也胜出一筹,更何况是五比一的战斗。
八千唐骑硬攻耶律察割,却并非斩首!军马并不像契丹人对付石拔一样不顾一切地只是要灭了对方的首脑。八千唐骑凭借绝对优势一道道地撕开腹心部的口子。
“他们要干嘛……要将我们全歼么!”
看这气势杨易的确像是这样打算,这支在耶律察割看来武装到了牙齿的部队此刻绝对可以在漠北横扫千军,任何一支军马遇上他们被击败都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一支军队存在,耶律察割就算有十八万大军也会选择退避清野!
哪怕耶律德光抽调了漠北的大批jīng锐人马南下,可面对石拔耶律察割也还有击败对方的信心。但若是早知杨易来,无论是他还是萧翰都一定会选择避锋延战之策。
但现在却都来不及了。
契丹腹心部周围并非全无其它部族了,但那三四千杂族在鹰扬军的震慑下已经溃散不堪,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配合两者的战力相差太远了,现在还能勉强挡一挡杨易之威者只有腹心部了。
耶律察割望向斩首滩的方向,那里仍然在混战着,但已有一部分部队看到后军被围已经这边回援,可是没用了!
最早回援的奚族已经被两千鹰扬铁骑挡住,但鹰扬铁骑虽然是拦截,但看他们的作为根本就不以阻拦为目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若是奚族中的最jīng锐人马,其实亦足以媲美契丹最强大的腹心部,但那一部人马都随耶律德光南侵了。眼前的这一部人马,一个鹰扬军能抵他们两个,一队鹰扬军能打他们四队,两千鹰扬军能杀他们一万人。
二千人对上三千人,本该来救援的奚族却是节节败退,后方又有人马来援,却都被挡在了这里,来两千人,仍被击退,来四千人,还被逼住,来一万人,仍然冲不过去。依旧是二千唐骑在混战中占据上风!
“不中用了!”耶律察割作出了判断。
这时八万契丹大军已经分裂成三大块,最大的一块接近五万人,仍然在斩首滩上与唐军的残军混杀,这一部人马本来已经占据上风,尤其是石拔观战台崩塌之后的很短时间内,对唐军来说简直就是天崩地裂!但杨易的出现又让唐军所有人瞬即满血复活般充满了作战下去的力量与信心。
第二块是眼看主帅被围而迅速回援的部队。但这一支力量也被阻截住了。
第三块就是兵力最少但战力最强的契丹腹心部,才一顿饭的功夫,这时候就只剩下一千来人,面对八千唐骑的冲击摇摇yù崩。
尽管战争似乎还存在变数,但耶律察割却已经推断到半个时辰后战场上的萧索场景。
在那一瞬耶律察割直觉地作出一个判断:逃走!
作为一员威震北国的豪强,这样的决定哪怕只是脑中一闪也绝对是一个侮辱。而且随之而来将出现的结果也无可挽回。
但耶律察割却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便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是和天策唐军斗过好几次的人,有的不只是凶狠和稳健,更有临危时当断则断的果毅!
“准备撤!”
“什么!”他的副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下一刻,便看见耶律察割身先士卒,带领剩下的腹心部突围。
“他要逃走!”“截杀!”
八千唐骑可以稳稳吃死一千多腹心部,但当耶律察割下决心要逃走时,却还是让对方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眼看着还剩下五百骑拥簇的耶律察割溃围,杨易发出了号令。不再追击,八千唐骑调转马头,会合了其余二千人马,向着斩首滩的方向回冲!
本来还在乱军之中杀来杀去寻找石拔的柴荣,忽然觉得周围的压力全没有了!
再没有契丹军队截杀他们,所有漠北胡马如果还在作战,也都是自顾自地在保护自己而已!
耶律察割逃了!而在那么短时间内就击败耶律察割的一万唐骑正向这边开来。
赞华眺目远望,这时他背后的夕阳只剩下一角。血红的阳光投shè在从东方开来的万骑jīng锐身上,犹如地狱打开了大门。走出来了一万个收割生命的死神!
本来就没有系统军事训练、仅仅靠着契丹武力威慑而聚集在一起的几万人在一转眼间就失去了组织力,斩首滩上的战斗,迅即变成了大溃散,然后是大逃亡,以及混乱的大投降!
杨易却仍然立马于北方数百步外的高岗上,轻轻地咳嗽着。面对这个结局,他毫不意外。
就在杨易随柴荣南下之际,两万大军已经杀往镇州。
两万人,四万战马,清一sè的骑兵。混编了龙骧军、鹰扬军、郭师庸留下的轮台旧部以及部分孤儿军,半rì之后抵达漠北黄金地带最西北的城池窝鲁朵城。
窝鲁朵城是一座半月形城池,东西五里,南北三里,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正被契丹围困在城中。围住他们的契丹军并不急着攻打,他们正等待着来自南方的消息,甚至将主要jīng神放在来自西南的兵力上。
但他们没有想到,攻击来自西北。
那支可怕的军队,就像乌云一样席卷而来,窝鲁朵城外的契丹将领就像见到鬼一样
“天啊!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
虽然唐军迂回的话也可以从那个方向进攻但方向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兵力!
一支全副武装、兵力超过一倍的军队,根本就连马力都不养,就一头扎进了窝鲁朵城外的契丹包围军中去。
契丹将领勉强收视心绪,也顾不得城内被围困的耶律阮等人了,便组织起了面对来自西北攻击的抵抗。
先锋是三千骑shè那不是披发左衽的胡部,而是头盔端正、布甲右衽的汉家骑shè!左箭营卫飞!
三千汉家骑shè并不急着shè击,他们快马奔腾,到了五十步,契丹人已经先行放箭!但卫飞竟然直接无视!契丹敢来迎敌,自是骑兵,骑兵马上骑shè,难保准头,因此命中率甚低更何况对方shè来的都是骨镞“这也算弓箭么?”
卫飞冷笑。有一支弓箭shè中了他的肩头,却在肩甲缓冲之后便被肌肉逼住。根本连皮肉也没有穿透。
直到进入三十步,三千骑兵,以队为队散开,跟着就是一对一的瞄准!左箭营这才发出号令:“shè!”
卫飞的钢头长箭划破空气,在尖锐的呼啸声之后忽然噗的一声,穿透了一匹胡马的眼珠!战马一声长嘶翻滚。马上骑士毫无预兆地就被甩了出去。在他身边,乱糟糟的尽是中箭的人马。
骨碌碌,只一轮弓箭就有二三百人栽下马背!
战马惯xìng地继续前冲,到了十步距离,再一声“shè”!
卫飞的钢头长箭再次扬威,这回钉中了一个胡人骑士的脑袋!钢制的箭簇在极强的加速度下竟然洞穿头骨,骑士还没从马背倒下就已经毙命了!
又是三四百人栽下马背!
将近两成的命中率,命中率中超过六成的堕马率!
尽管双方有装备上的差距,但这种恐怖的骑shè威力还是让城头的耶律阮看得心头骇然什么时候。汉家骑兵中竟然也有了这样成规模的骑shè神手?
他忽然又想起,这支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石拔麾下没这支人马啊!
第二轮之后,契丹骑兵的前锋已经溃不成军,这时左箭营又冲进十步,本该已经接刃,但溃败混乱的契丹前军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
“shè!”
卫飞shè出第三箭,钢簇刺破一个胡骑的咽喉,高速旋转中带着血肉。又钉入了他身后另外一个骑士的胸口!第一个骑shè当场死亡,第二个骑士则手上落马。但他的生命没有持续多久,三千战马一万二千个马蹄就像密集的冰雹一样落了下来!
落马的骑士们,十有七八都成了蹄下肉泥!
“杀!”
神箭手们shè完三箭之后顺手将弓往马鞍上设计巧妙的钩子上一挂,跟着顺手抽出了腰间马刀这个动作,他们每个人都训练了不下千次,这时战场上使将出来。三千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然后就开始劈人!
左箭营不以肉搏战为长,但他们这时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如一个纺锤一样,在一刻钟后就穿透了整个契丹包围军,而在他们背后。是尾随而来的七千刀剑骑手。
当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族长回过神来,组织人马出城响应时,城外却胜负已决!窝鲁朵城的战争已经没有悬念,才半个时辰,城外的包围军已经战意全消。七千刀剑骑手进行的乃是一场正面的屠杀。
而卫飞的左箭营已经分散各处,猎杀所有企图逃出战场的散兵游勇。
投降的,逃跑的,不一定能活,但还妄图抵抗的却注定了是死。
这一场战斗下来,契丹包围军逃出去的人马不到三成,其中一半逃往南方那里是耶律察割大军所在,另外一半逃亡东方那里是镇州。
逃往南方的人马,唐军没有关注,却有一支人马从七千刀剑手的背后越出,前锋却是郭漳所统领的右箭营。三千右箭营为前锋,七千刀斧骑手为后援,追着逃兵的尾巴向东掠去在二百里外,有契丹西北招讨使司的另外一个重镇,维州。
卫飞则停了下来,接受战俘的投降,耶律阮也率领两个族长出来,要迎接卫飞进城,并在言语中向卫飞打探消息。
卫飞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更没有进城,只是下达了两个命令。
第一个命令,是命令耶律阮在明rìrì出之前,“处理”所有受伤的俘虏。
第二个命令,焚城!
左箭营全部下马休息,两千刀剑骑兵监视着耶律阮和梅里急、萌古二部以及二千多投降部落,将干草堆满窝鲁朵城的各个角落。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火舌撩天而起!
火光之下,汉家骑兵唱起了战歌,那是张迈传下来的满江红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唐末以来多少年的积弱积辱,在这场大火中一扫而光!
火也像血一样,在污染了整个夜空。
第二天,卫飞率军出发,命诸部在后跟从,他们走出百里之后。便见东方一处火光隐隐冲向天际。
被命令跟在卫飞身边的耶律阮嘴角颤抖着,道:“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里……是维州的方向!”
“哦。”卫飞轻轻地吹了个口哨,道:“郭漳得手了啊。”
第四天,当他们到达之后,看到的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烟的废墟。废墟旁,是右箭营林立的营帐。
维州城已经消失了。郭漳对卫飞笑道:“这里啊,明年的草应该会更加肥沃。”
“恩,那是。”
郭漳留下休整,卫飞继续东进这就是他们的进攻模式,一部挺进为锋,一部休整为援,轮番进击之下,几乎可以达到兵不留行。
看着卫飞远去的背影,郭漳心中微微妒忌。因为他知道前方是漠北最大的一块肉啊!却让卫飞捡便宜去了。
一百五十里外,就是镇州这里有一座这个时代整个漠北最繁华的城池,可敦城。这里,也是契丹西北招讨使司的所在地,也是萧翰与耶律李胡的所在。
但郭漳的妒忌与卫飞的豪情都落空了,当左箭营到达镇州的时候,萧翰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能想象,鹰扬旗出现后可敦城是怎么样的恐慌!
更没有人能形容萧翰听说前方大军战败后的心情。
唐军的挺进速度很快。几乎是一rì百里,而全无一点可以留难对方的地方。
“来的居然是杨易!”
萧翰脸部的肌肉抽搐着。本来他面对耶律李胡是不肯示弱的,但此刻他的自制力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随着唐军大军的挺进,越来越多的部落都已经选择了归附,因此唐军的部队越是挺进,实力就越强,对此萧翰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如果早知道来的是杨易。如果早知道张迈真正的意图,萧翰绝不允许今天的局面出现自己可以预先将那些满是老弱病残的部族留在西面,让他们去投降唐军,让他们去消耗唐军所带来的粮食,而将jīng华的部落放在后方。然后设下无数陷阱与误导,一步步后退,一直拖到冬天,拖唐人不得不撤。
可是现在却不行了,一切没有如果。
“可恶!”
本来还有几分想看耶律德光笑话的耶律李胡,这一刻也再没有任何好心情。
他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是什么失去了漠北,就算南下的契丹军占领甘陇又怎么样!汉家的土地只能用来掠夺、收割战果,这漠北与东胡才是契丹人的根!没有漠北的契丹,就算占了甘陇也立不稳脚跟的。
“不好,临潢府!”萧翰忽然叫道。
“你说什么!”耶律李胡心头一凛:“临潢府……难道张迈真的打算将我们契丹赶尽杀绝么!”
虽然出现在漠北的是杨易,但这样的大布局,萧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后必是张迈!
“张迈冒险抽调这么多的兵力到这里,我不信他只是为了漠北。”萧翰道:“漠北不是一年半载能经营起来的,但现在诸族震慑,若杨易趁机裹挟了漠北之众,涌向临潢府……”
那结果……萧翰不敢想象!
可敦城内的其他人没有萧翰与耶律李胡那么远的眼光,当耶律察割战败的消息传来,整个可敦城还是都失控了!
那些留在城内的部落家眷没有一户再听命令,所有人想的只有一件事:出城,逃走!
杨易的大军要开到这里也许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另外一支几乎rì夜不停的军队却在迅速逼近着。
卫飞和郭漳神速的进军速度让萧翰感到绝望,当西方的战况传到了这里,而当他望见西面的冲天火光之后,他便马上决定弃城。
可敦城内,已经没有能够抵挡唐军万骑的兵力了。
就算还有兵力,也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心。
偌大的可敦城,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下一城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城内乱糟糟的宫殿中还遗留了不少珠宝,城外栅栏斜散的畜圈中还留下无数喂得肥肥的羔羊可见逃亡者走得有多匆忙,当他们决定逃走时只来得及带走马匹而不顾其它。
先行部队入城清缴了一番之后,卫飞便毫不费力地登上了城头,放眼城外,但见一条宽且浅的河流滋润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到处都是及膝长草,这里就是漠北的王庭,北胡的心脏,也可以看做张元帅命令中所指的“黄龙”所在!也是张迈命令中唯一可以留下的一座城池。
卫飞取出一根系着绸缎的长矛,矛上的长缎在一路上他已经用敌人的鲜血染红了,这时则登上了全城最高处,将赤缎血矛插了上去。
“漠北是我们的了!”
契丹人王霸之梦的破灭,也从今天开始……(未完待续。。)
我对不起你们……
不管什么理由都好……
对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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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察割所统帅的大军,除了他所部腹心部以及奚族精锐之外,其它都是漠北各部召集起来的人马,耶律察割一逃,失去了主心骨,几万大军登时如鸟兽散。唐军的大胜利已经不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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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慌慌冲入敌军之中,最着急的是石拔的性命!可当他冲到观战台所在位置时,看到的却是一片凌乱的血肉,断手断脚、马尸人头到处都是,哪里分得清敌我!
柴荣看到这副景象放声大哭,忽然听一个人有气没力地道:“小伙子你哭什么。”柴荣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遍体鳞伤的汉子歪歪斜斜地骑在一匹马上走近,他遍体血污,几乎分辨不出面目,但柴荣还是认出了他来——不是石拔是谁,惊喜叫道:“都督!”
和他一起惊呼出声的还有好几个人,石拔哈哈一笑,忽地倒头栽下马来,急得众人赶紧上前护持。
原来当时观战台倒塌,台下万蹄践踏,混乱无比,石拔虽然受伤在前,但他心思急活,身手又极灵,自幼练成的马术又是出神入化,在落地瞬间几乎是无意识地本能一窜,攀附在了一匹无主战马的马腹之下,随着战马竟然在大乱之中远离了厮杀的中心,由此逃得了性命,直到这时战况底定他才重新出现,但只笑了一笑便力竭而倒。
柴荣急忙救起时,发现石拔只是脱力,虽然流血过多,但暂时并无生命危险。一边派人急救。一边飞报杨易,杨易听说之后,甚是欣慰,一边咳嗽一边道:“小石头真是一员福将。”
旁边丁寒山看着杨易越来越苍白无血的脸色,却是忧心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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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唐军分队驰骋驱逐,杨易在确保胜势之余却不急于杀敌。而严于掠夺。耶律察割统领八万大军西进,其后方牛羊遍野,漫山都是。
几员年轻将领请求追击,但杨易却指着漫野牛羊说道:“此战过后,耶律察割的生死根本就无足轻重,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牛羊!”
在这个荒芜的大漠,牛羊就是口粮,为了供给耶律察割的大军。萧翰几乎是将大半个漠北的各部口粮都搜刮来了,换作是唐军,杨易就算不打仗光掠夺也绝对搜刮不到这么多牛羊,但此刻耶律察割战败忙着逃走,遍地牛羊就任杨易拾取。
短短数日,足以供给十万人过冬的肉粮就落入了杨易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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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阮回到了赞华身边,神色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绝望。他知道这一战过后,契丹在漠北就完了。不过他父子二人却还有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却得依靠张迈的赐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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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忙着寻找石拔。杨易忙着搜刮牛羊,拔野忙着整合俘虏。在大胜之后,唐属诸部队中,对漠北人杀得最狠的精锐却偏偏是归附不久的鬼面军。
耶律安抟为表忠心,率领部下追杀败兵,一路斩人如同斩草,漠北诸部已经被石拔拖得筋疲力尽。杨易突入之后十有七八又都负伤,败乱之余根本就没有抵抗的余力,这已经是一面倒的屠杀!
自斩首滩以东二千里,遍地都是尸骸,乌鲁古河都被染成了红色。涅槃隔壁自此成为胡觞之地。
一个月后,杨易进驻可敦城时,耶律察割已经失去了在漠北的立足之地。卫飞和郭漳的前锋所及,已经逼近潢水流域——这里是契丹人的心脏!
赤缎血矛之下,阻卜部来归,达旦部来归,敌烈部来归,萌古部来归,梅里急部来归,杨易按张迈吩咐,将可敦城改名黄龙城。自黄龙城一直到黄河边的地面上,契丹已经没有力量加以控制。
杨易的捷报不再需要辗转通过万里外的西域,而是直接派了两队人马南下向河套地区进发。
当这两支队伍抵达阴山下时,契丹已经遁逃——耶律德光面对张迈虽然取得了军事上的优势,但漠北一失,麾下诸部便无心恋战。不管是漠北人还是契丹人,个个都念着后方的妻儿老小,就算攻占了甘陇也不过是劫掠一番,可后方有失,他们的老家就没了!
薛复和李彝殷追着契丹人后退的尾巴,越过黄河,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敕勒川。这种进军速度,在两个国家力量平衡彼此相持的时期几乎不可想象,也就只有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大失衡时期才可能发生。
报捷的军队向薛复通报之后,又继续向南,一路大张旗鼓,使得沿途胡汉皆知:“漠北大捷!漠北大捷!”
这个消息就像海啸一样在所有天策将士心中澎湃汹涌,又如泰山崩塌一样压在张迈所有敌人的心头!
长安城内,石敬瑭的反应是目瞪口呆,桑维翰则形同丧尸。
刘知远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住了,然后就是不断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阳城内,冯道仰天而叹道:“天命如此,西北其当兴耶!”
消息传到汉南川道,正在回成都路上的蜀军听到消息,无数官员将领都透过军队偷偷向天策唐军私通消息,王处回截到了其中几封书信,手下劝其斩杀叛将叛臣,王处回却只是将书信一烧,属下不懂,王处回道:“人心如此,大势所趋,杀人又有何用?且回成都,这安生日子,过得一日是一日吧。”
——————
只有一个人,反应和所有人全然不同,那就是张迈。
当慕容春华、马继荣、鲁嘉陵、范质、安审琦等人穿上大礼袍服,一起来向张迈行大礼祝贺时,张迈却是长长嘘了一口气,摆手道:“好,知道了。”
然后便返回内室睡觉。
文臣们无不愕然。慕容春华道:“大家不必意外,想想这段时日元帅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众人一听这才释然。
张迈这一觉睡得好长,从傍晚一直睡到第三天日出,整整一天两夜有余,醒来之后,整个人恍若虚脱。犹如大病一场。马小春啜泣着为张迈熬了肉粥,喝下后张迈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命马小春召慕容春华、马继荣、鲁嘉陵、范质入内议事。
范质一见张迈就顿首哭道:“元帅,你可得保重身子啊,如今四海翻腾,天下安危系于元帅一身,万万不能有所闪失啊!”
进来的四个人里头,慕容春华跟随张迈最久,鲁嘉陵次之。马继荣又次之,但此时倒是范质表现得最为关切,其表现犹如剖心输胆,将臣属对君父的忠贞烈爱之情都流露了出来。
张迈笑道:“我只是之前用脑过度罢了,没什么大事,死不了。我睡过去这一两天,外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范质道:“捷报传来之后,秦西诸州军民沸腾。人人称颂,个个夸扬。就是新归军民如今也无不敬畏元帅的宏图伟略,如今军心民心俱可用,我西北已无危矣!”
鲁嘉陵道:“何止秦西,这才两天功夫,蜀、秦都已有将领密信前来输诚。料想再过十天半月,就连成都、洛阳都会有人来投。”
慕容春华道:“石敬瑭、刘知远已经全面收缩。西南吐蕃诸族还有西北面党项人对我们的态度也更加畏服了。”
张迈点头道:“看来这个冬天,可以好好过了。”
慕容春华道:“只是接下来的军政要略该当如何,还请元帅示下!”
张迈一时间没有说话,其实屋内几个人都知道,天策唐军如今已经透支得厉害。虽然获得了这样规模的大胜利,但接下来无论是要激扬猛进,还是步步为营,都至少是来年春天的事情了。无论是粮草,还是兵力,都已不允许天策唐军有进一步的行动。
所以慕容春华这时问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
“漠北虽然大捷,但阿易身在险地,我们无论如何必须有个呼应。接下来大军全面休整,但必须有一支偏师继续挺进,接应上漠北,要在契丹缓过气来之前将耶律德光死死按住!至于东面,反而不着急。”
慕容春华点头道:“那就让薛复、李彝殷继续进军。郭威整顿对东攻防。”
张迈点头后,马继荣嘿了一声,道:“可便宜薛复和李彝殷了。”
契丹失了漠北,临潢府又告急,这时耶律德光必定急于逃命,薛复和李彝殷就算数月之间攻略二三千里的土地也在意料之中,如此大的功勋唾手可得,故而马继荣觉得便宜了他们。
张迈不予点评,鲁嘉陵问道:“东边、南边作何处置?”
他问的不是军事,而是外交。
张迈道:“南边,当然是乘着大胜,有多少榨多少!这场大战我们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如果不从南边榨出骨髓来,来年只怕回不过气来。至于东边……”
马继荣踊跃道:“现在中原人心浮动,刘知远也有举棋不定,若是元帅决心东进,来年出动一直精锐,说不定能直捣洛阳!”
张迈被他说得心头一动,但还是强行忍住了,道:“契丹石晋,东胡洛阳,我们不可能两边同时用力的。先胡后汉,先难后易,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次序,不能更改!东边,就先全面和解吧。”
马继荣略为失望,道:“可惜,可惜。”
之前三家包围凉兰,张迈偏偏态度强硬,现在大胜利已握在手中,反而要全面和解,范质就知道自己所侍奉的这个主公不是如表面般穷兵黩武。
张迈道:“这个冬天,郑渭在后方发动商贾妇孺、老弱病残强行种植冬小麦,但劳力还是不足。来年西北一些地方只怕会有小饥,但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挤出部分兵力向北。眼下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但契丹比我们更加虚弱。我们是病重,契丹却是病危!此时再加一指之力就能把契丹给灭了!这个机会,不能放过。至于中原。以石敬瑭治国的手段,往后他和我们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就算给他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我也有信心拿下他!”
范质深知中原的人心虚实,说道:“元帅谋略,人所不及。但虽要和解,表面仍需强硬。”
张迈道:“你以为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不会怀疑,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能够接受。”
范质道:“割潼关以西,东西对峙,此是石敬瑭此战之后所敢奢望的天下大势,但要他一下子让出整个关中不大可能,最后或将以长安为界。”
慕容春华冷笑道:“长安又非天险。怎么可能为界!”
范质道:“石敬瑭也必定知道不可能长久的,但要他让出长安,除非我们再小胜一仗。另外我们可传出话去,若关中易手,诸州节度,将全部留任。如此则关中必定浮动,而秦西诸州便可变成内地,秦西妥当了。凉兰便更加稳如泰山!”
张迈摇头道:“没力气再打了。就按照范质的意思去办。”
范质又道:“东面之事不难,至于北胡。除了继续用兵之外,臣以为尚有一人可用。”
“谁?”
范质道:“韩德枢。”
马继荣道:“韩延徽那贼忒的儿子?这人没半点骨气,怎么能信任!”
范质道:“人不必无疑而后用之。漠北大捷之前,此人不可信任,漠北既然大捷,此人就可大用!韩家在燕云根底深厚。在胡汉两地都盘根错节,燕云入胡未久,漠北一捷,人心思变。若放此人进入燕云,不费一兵一卒。亦或可收出奇之功。”
张迈又点了点头,道:“好,这事也交由……还是交嘉陵安排吧。回头将韩德枢叫进来,我提点一下他。只要他真能立功,我就算让他父子继续荣华富贵下去又有何妨?”
范质又道:“此外,请元帅准许,明年大开科举!且不局限于凉兰、关中,天下诸州士子均可赴试。”
他连续提议,都得张迈允许,但此议一出,慕容春华和马继荣同时愕然,马继荣冷笑道:“我们打仗打得都快饿肚子了,这时候开什么科举!”
慕容春华也道:“开科举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
范质侃侃说道:“若是元帅决意明年挥师东进,则科举不急,但既有意先行和解,则科举当急!此科之意不仅在于选贤举能,更在昭示士林:我大唐意在天下!志在九州!和解之举,只是暂时。此科能使中原士心思变,胜过十万大军!”
马继荣道:“但要是这样,不会逼得石敬瑭跟我们决战么?”
范质笑道:“这几年我大唐固然是接连征战,但中原那边不也一样?我们固然困顿,石敬瑭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再说石小儿掩耳盗铃之辈耳!他若真有胆色,就不会跪割燕云了。”
张迈笑道:“好,就这么办。至于主考官……”
他看着范质,范质却道:“臣举魏仁浦。”
张迈奇道:“魏仁浦,此战之前,他可是反战的。”
范质道:“道济虽然反战,却也是为国而谋,其为我大唐尽忠之心,与范质无二。”
“行!准了!”
——————
对内对外的使者派出以后,秦西诸州就进入了大休整期。
奚胜以性命换取来的局部胜利以后,郑渭就已经将工作的重心由军事后勤转向境内的经济修复。
这时已经入冬,在凉、兰、甘、肃四州,早在战前郑渭就做了准备,将各州的老弱妇孺都组织起来,农村男子六十五岁以下、十二岁以上无残疾者全部征召进入种植部伍,又下令各城工匠、商贾六十岁以下、十四岁以上男子,组成两拨人手作为机动队伍,第一拨从九月初十出发到九月三十回城,第二拨从九月三十出发到十月初十回城,下乡帮农,以此弥补农村劳动力的缺口。
这样由政府出面组织的半军事化集体劳作,也就是天策大唐的政治体制远较合理才能执行,且农活效果显然也不如平常年份,但到底保证了凉兰甘肃四州九成五以上的土地都播了种。不处于前线的甘肃沙瓜四州,地方驻军全部屯田。
这几年天策境内不但商业发达,就是农业也有长足的发展。河西走廊水土丰美,又有汉唐留下的水利旧基,以张迈为首的统治阶层尚能保持朴素作风,商税虽多却大部分转手投入再生产中,而绝少投入到统治阶层的奢靡花费上,无论是拓展农地还是兴修水利。所下的功夫都非中原、吴蜀所能比拟,因此大部分地方光是谷物的出产,就可以做到二年之耕可得三年之食。
老于农事的杨定国盘算过,来年只要天公不作梗,沙瓜两州的农业收成应该能保持平年,其粮食或有盈余,北以支应轮台、东以支应凉兰,中可给食商队。甘肃两州或能有平年七到八成的收成,刨去税收可以自给自足。凉兰或有五到六成的收成,由于凉州是中枢所在,又是商业中心,所要养活的农余人口远较其他地方为多,所以郑渭就算做好了全面免税的准备,这两个地方也必有小饥。为了对付这场战争,凉州的钱粮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再要应付来年灾荒将十分勉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疏勒开始就已经推行的农畜混杂体制,这几年在凉兰也推行得很好。在不耽误农事的情况下,家禽家畜产量提高得很大,奶、蛋广泛进入凉兰的家庭餐桌之上,加上肉类补充,使得谷物消耗大大降低了,也亏是如此。否则张迈决计不敢发动这场战争。郑渭经过层层算计后以为,只要凉兰能在战后迅速安定下来,明年虽然困苦,日子却不会过不下去。
至于秦西诸州,则是彻底耽误了。冬小麦也来不及种植了,只能带人翻土犁田,等待来年种植春小麦。即便如此,秦州以东诸县来年的小饥荒几乎可以预见。故而范质虽提出要割取长安以西诸州,但凉州中枢其实不大想要,来年的关中日子绝不好过,多取一个州,反而就多一份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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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农事之外,战后士兵的休整安抚也是十分繁重的任务。张迈睡了两天之后马上骑马出城,巡视各营,尤其是巡视伤兵营。由于军营卫生条例以及伤兵营卫生条例的执行,天策唐军的伤兵死亡率要远远低于周边势力,饶是如此,伤兵营的情况仍然触目惊心,张迈一个个军营地巡视过去,没一个兵营都看得自己心头大痛,兵营中的将士,不是跟随自己百战余生,就是刚刚从凉兰征召参训的好男子,如今许多兵营中却有接近四成的伤残,就是未致残的将士也个个带伤,张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一路热泪就没有断过。
这些好男子,都是响应自己的号召进入战场的,他们的遭遇张迈觉得自己亦有责任,若不是这些年来经历了无数战事,以他刚刚穿越时的心肠,定要怀疑自己去年所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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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心中悲痛,但对大唐士兵来说却是人心振奋。放眼当今这个乱世,有那个君王会像张迈这般顾惜自己的将士?孟昶固然深居宫中哪管匹夫之死活,就算是出身行伍如石敬瑭者,最多做做样子,哪里有像张迈这样,战后日复一日地巡视在各个军营之中,甚至亲手为伤者包扎换药,一个士兵伤口生了蛆虫,张迈也不怕脏,亲自一条条地挑出来,治疗过程士兵虽然痛得几要晕厥,却是咬着了牙不吱一声,只是双眼却泪水长流——当然不是因为痛!
周围的士兵看见个个心血燃沸,恨不能为元帅去死。
张迈日间巡视,夜间就睡在军营。
范质劝他回行在以策安全,饶是新得信任也被张迈痛骂了一顿:“这里周围都是我的手足将士,谁会害我?有他们环绕左近,谁能害我!”
大战之后,最是难受的还不是身体上的伤残,而是精神上的失落、空虚、怀疑乃至绝望,军方最高领袖的贴身陪伴,让所有军人心情为之振作,在这个冬天,张迈的脚步竟然踏遍了秦西所有军营,吃也在这里,睡也在那里,连年都在军营中过。
刚刚赶来军中的魏仁浦对范质道:“古之吴起对待将士,不能及元帅半分,怪不得我军能万里横行,横扫天下!”
范质摇头道:“吴起治军手段乃是市恩,元帅却是真正的推诚以待将士,哪能相提并论!”
周围听闻者无不深以为然。
秦西的这个冬天,冰冷刺骨,军营却于悲痛中带着温暖,与数百里外的长安城完全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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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外的长安城,石敬瑭将行宫最后一件瓷器都砸了。
张迈使者开出来的和谈条件是割潼关以西,此后东西两国并存,以黄河、潼关为界!这个条件石敬瑭如何能答应,如果答应,那这次的“西征”就是不败而败的一个大笑话!
可是要打,石敬瑭也打不起了。
中原屡经战火,石敬瑭造反使得天下大乱,跟着契丹南下,再接着是举国之力“西征”,这么些大战事十年间来一回也觉多了,何况是三两年内接踵发生?石敬瑭对地方诸节度使的控制远未稳固,他治下的内政法度也不如天策唐军来得开明通达,战争打到现在,天策唐军固然困顿,石敬瑭的财力也接近枯竭了。
古人云:大兵之后,必有荒年。今年还好,来年遭受并在的关中西部只怕将会遭受饥荒,到时候对石敬瑭政权来说将会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仗是打不下去了,尤其天策唐军奇袭漠北大捷的消息传来后,全军上下更是人心惶惶!人家张迈连人家契丹人的老家都抄了,将契丹当爹拜的儿皇帝还怎么在张迈面前抬得起头来?石敬瑭再看自己麾下的将领时,总觉得每个人眼睛里对自己都透着讽刺。
割地称臣是石敬瑭心中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他不知道如果再次开战,手下这些将领会有多少会投向张迈!
经过一个多月的拉锯,天策与石晋最终达成妥协,石晋承认天策军实际占据的秦、泾、渭、原、义、陇、宁、庆、衍、武十州的所有权,又以乾、耀、坊、邠四州作为双方的战略缓冲地带——这个提法其实很可笑,因为消息一传出,这四州的军队便干脆易帜,只是天策军也未派人接掌,算是默认了现状。不过之后郑渭从凉州发来关于要求四州军阀确保商路通畅的命令,四州将领却都表示接受,则天策对四州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此外还有一个隐性的要求,就是要石敬瑭出让传国玉玺。石敬瑭迫于形势,原本口头答应,但第二天又立即反悔,为此次和谈埋下了有一个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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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桑维翰拿着国书,手有些颤抖。他本来准备了一连串的说辞,要说什么关西早已破败,送给张迈也无妨云云,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知道此刻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拿去吧!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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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远在行宫殿外,听着石敬瑭近乎咆哮的声音,默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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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石敬瑭“班师回朝”,刘知远留守被石晋成为西都的长安,全面负责起防范天策唐军的重任。关西的战事落下了帷幕,整个中原的士人百姓,这时候都翘首望向北方,想看看漠北战果会引来什么样的最后结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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