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明天,学院期末考,我连续三天都是三场监考,现在才开始有时间码字,因明天要早起继续监考,今晚不能熬夜,不知道能否出来,如不能出来只能明晚再更,不会欠的。见谅。(未完待续。)
安重荣是朔州人,在河东北部拥有不小的影响力,此刻聚集在朔州的各派势力中:朔州豪强自不必说,一见安重荣,脸上那神情已有唯其马首是瞻的意思;白承福是安重荣的故交,而且当年曾受过安重荣的恩惠;其它从各地聚拢过来的各路义军,原本就是石晋**下的豪强武者,因不服契丹统治晋北而造反,其中有一些还曾是安重荣的下属。
因此折德扆在代南折腾了几个月,安重荣一来,马上就有喧宾夺主之势!
这情况别说折德扆,就算是他的手下也都看出来了,一个小校靠近了折德扆,眼神中露出凶狠之sè——这是问折德扆是否要动手。折德扆虽然沉着脸,却仿佛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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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重荣也知道事不宜迟,迟恐生变,这ri中午,就在朔州老家大摆筵席,将朔州内外能请到的人都请来了。宴席之上,朔州本地豪强自是各种追捧,安重荣与老家亲戚说了一会乡情,与白承福谈了一会旧谊,又和曾有过交往的各路义军谈了一点往事,眼看宴会上气氛越来越热,白承福小心翼翼地问道:“安老哥,不是听说你在雁门关执掌兵权吗?怎么有空跑朔州来?这次来,应该不会只是回家吧?”
安重荣回顾了白承福一眼,笑吟吟道:“自然不是,此次来是代表朝廷来表彰各位的。”
“朝廷?”
“表彰?”
“朝廷还管我们吗?”
……
宴席上一时热闹了起来,有说这个的,有说那个的,折德扆仔细分辨,发现众人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很反感石晋王朝的样子。
这次折德扆在晋北鼓动起义,白承福率领吐谷浑部首先起事,然后是蔚州、应州以及太行山各寨义军纷纷来归,最后由于朔州豪强揭竿而起,大军便进驻朔州——因朔州是代地离云州最远的地方,背山靠河,东南又依靠着雁门关,契丹大军若来,义军足可依靠地利与之一战,就算战事不利,也还有雁门关的退路——如果石晋那边肯收留的话。不但如此,还有不少人在去年就高呼着要内附石晋。
不过对于晋北的这次起事,洛阳那边的反应一直显得颇为暧昧,像安重荣、药元福等人,一直都是主张趁势打过去直接收复云州的,但石敬瑭哪里肯在这个时候得罪契丹人?因此明明是打开雁门关就可以收回朔、应、寰三州的,洛阳那边却一声不吭。
不过虽然一声不吭,倒也没有跟着契丹的步子声讨他们,打着任你们折腾的意思。而朔州这边,首事者折德扆心向天策,自然不想内附——那样自己一番辛苦岂不是给石敬瑭做了嫁衣?白承福对此也闭口不谈,所以内附才没有成行。
即便如此,在安重荣等有心恢复国土的宿将的主导下,关内仍然进行了私下的援助,雁门关隔ri开闭,不禁商旅往来,这相当于是为朔州这边提供了物资的补充——这也是今天安重荣一入朔州就受到热烈欢迎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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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重荣挥手让众人静下来,这才说道:“朝廷那边,从来就没有放弃各位啊。当初暂借燕云给契丹牧马,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陛下对此早有打算,收回燕云的计划一直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只是没想到诸位心急,陛下还没发动呢,诸位就已经动手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安家的父老子弟也帮着笑。
折德扆听着安重荣这话,心中也笑,却是冷笑,石敬瑭割让国土,到了安重荣口中却是轻飘飘一个“借”字就遮掩过去了,割地和“借地”那是两码事!虽然满天下的人内心都不大相信借地一说,但现在契丹愿意“还”了,则“借”字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这也是今ri安重荣敢来朔州招降的原因——如果放在契丹愿意归还燕云之前,安重荣若敢代表石敬瑭踏入朔州,就算他是朔州人的骄傲,父老也会当面唾他一脸口水。
只从此处,便可直契丹出让燕云对石敬瑭来说意义之大,这可不只是一片领土,还牵涉到他得国执政的合法xing。
安重荣又道:“各位桑梓,各位父老,各位兄弟,各位英雄好汉!你们这次在代地造契丹的反,干得漂亮啊!当初诸位动手,陛下虽然没有正式下旨,但内心也没忘记诸位啊,只是碍于和契丹还有盟约在,不好破脸,但暗中还是与契丹有所交涉,所以这几个月来,萧辖里的大军才没有南下,这些是大家不知道的。至于命我等要好生接应诸位,雁门关因此常开不闭,商旅往来不绝,这些就是大家都清楚的了。是不是?”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亲天策的人这时已经暗暗焦急了起来,折德扆心中更是冷笑,他可不信石敬瑭会为了朔州义军去和契丹人交涉——他要是这么做,那他就不是石敬瑭了!
安重荣还要继续劝说,折德扆忽然插口道:“安叔叔,小侄想请教一个问题。”
安重荣瞥了他一眼,竟没让他说话,径道:“这个待会说,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按照陛下和辽主耶律德光的约定,朔州借给契丹牧马的借期已满,今天朔州可以回归了!”
这话一出,好几个安家的青年子弟就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欢呼“万岁,万岁!”
几个父老更是颤巍巍站了起来,就要面洛阳方向而拜。
折德扆心道:“这就叫做‘**’吧!”张迈带过来的一些现代词汇,如今已在天策唐军中传开了。
折德扆知道自己不能客气了,不等几个朔州父老跪下,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朔州内附石晋,不知要内附几天?”
那几个父老正跪到一半的父老一下子停在那里,十分尴尬。
白承福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年岁,足当折德扆父叔辈,这段时间因需要折德扆牵线要投靠天策,便都只以兄弟相称。
折德扆道:“说什么将燕云十六州借给契丹牧马,这是哄三岁孩子的狗屁话!石敬瑭当初就是为了自己做皇帝,这才引胡马南侵,为此不惜割裂国土,自古**求荣的无耻之辈,没有比得上这姓石的!这样的人,算什么皇帝,他昨天可以为了一己私yu卖了燕云,卖了朔州。明天就可以再卖一次!”
这下轮到安重荣脸sè沉了下来,喝道:“折小子,你胡说什么!”
“胡说?我哪句胡说了?”折德扆虽然小一辈,这时却丝毫不让,昂首道:“石敬瑭割裂国土,天下皆知!”
安重荣道:“那只是借!而且契丹人如今也愿意还了!”
“借?”折德扆笑道:“如果不是天策鹰扬将军攻破了漠北,眼看就要攻入临潢府,抄契丹人的老家,这是逼得契丹走投无路了!要不然,有吃没吐的契丹会这么好归还汉家土地?我敢在此放言,燕云十六州绝不是他石敬瑭借给契丹的,而是契丹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用燕云十六州来做条件的!”
安重荣脸sè黑了起来:“折小子,这里是朔州,不是府州!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折德扆道:“你可敢与我打赌!”
“赌什么!”
折德扆道:“我赌这次石晋三路大军北上,一定不敢与契丹交战,却说不定会与天策交战!说白了,这次石敬瑭是继续勾结胡人,要帮契丹人打天策唐军,助胡攻汉!让我们自家人打自家人!这燕云十六州,就是契丹人开给石敬瑭的价钱!”
此言一出,满堂大哗。
安重荣的脸黑得犹如墨汁一般,石敬瑭和契丹的真实协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断不肯说,但安重荣作为石晋军方高级将领,自然早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到折德扆所言只怕就是真相,然而这个时候如何能够承认,如果承认,那就仍然是石敬瑭勾结番邦,其卑劣程度比之**燕云十六州那也不遑多让,尤其对燕云百姓来说,家园田土、祖坟所在这么被皇帝卖去买回,如何能够接受?
对这件事情,安重荣其实也十分不满,但这时他身为石敬瑭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再说自己在雁门关夸下了海口,这时自然不能不硬扛下去,冷笑道:“你胡说八道,可有证据?”
折德扆道:“我是不是胡说,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事情就会揭晓!安叔叔,你可敢与赌么!”
安重荣微一犹豫,正想如何绕过去,折德扆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又道:“看来你也是相信石敬瑭与契丹仍有勾结!所以你不敢赌!”
他转向众人,说道:“诸位,诸位!如今天策鹰扬军已攻破漠北,耶律德光去年刚被天策张龙骧张元帅击败,这次临潢府若再被攻破,契丹就有灭族之祸,到时候别说收回燕云是迟早的事情,就算把契丹来个一锅端也不在话下!现在契丹根本就守不住燕云了,既然这样,咱们为什么还需要契丹假好人?石敬瑭丢掉的土地,咱们自己拿回来不就是了?没必要让契丹拿去做人情,用我们汉家的土地收买沙陀皇帝,再用汉人的军队去攻打汉人!”
锵锵锵几声,几个安姓少年竟拔出到来!
白承福等脸sè一变,折德扆横刀出鞘,寸步不让道:“怎么,被我戳到痛处,这就要撕破脸了?好,石敬瑭要助胡攻汉,你安重荣要为虎作伥,不妨就从朔州杀起!就算今**杀得了我折德扆,死了之后姓折的也仍然是为国守土、却死在**手上的好汉!”
几个安姓少年已向折德扆逼去,亦有几个义军拔刀为折德扆助势,双方眼看一触即发。
众人无不惊惶,就连白承福也忍不住后退。
安重荣猛地一喝:“住手!”
众少年被他一喝,这才退后两步,看他示下。
安重荣指着折德扆道:“契丹人还没杀过来呢,你就要挑拨我们汉人自己杀汉人了?”
折德扆冷笑道:“我敢断言,契丹人不敢过来的!再说,刚才是谁先拔刀的?”
安重荣道:“若非你口无遮拦,指鹿为马,焉会激起我朔州子弟的义愤?”
折德扆道:“我若是指鹿为马,你为何不敢与我打赌?若不是你心中有鬼,何怕别人指责?”
安重荣今天宴会一开,本来已经掌握了整个局面,但这时被折德扆一迫,朔州城内,除了少数死忠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变成了观望态度,这些代地义军既是为民族大义而聚集起来,虽然内附中原对他们来讲更加顺理成章,但若石敬瑭真个是**击汉,他们便都不愿跟随。
安重荣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心道:“几年不见,折家小子倒是变得厉害了,他老子当年也没这等机变!”哼了一声,道:“你要赌,下什么赌注!”
众人见安重荣敢接盘,jing神都是一振。
折德扆道:“三个月内,石晋一定助胡攻汉!若我真是胡说八道,愿在朔州城头,用铁钩钩我舌头,活活吊死!”
众人一听,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哪有对自己这么残酷的人!
折德扆不管安重荣神sè越来越黑,又道:“如果三个月内,石晋果然助胡攻汉,安叔叔,你敢不敢到祖坟上自裁以谢天下!”
一个安家长老道:“折小子你打的好算盘,就凭你一条小命,能与安将军相提并论?”
大堂之内,忽然有人大嘘,却都是和折德扆交好的人——过去几个月折德扆为了反胡事业殚jing竭虑,但凡有点心肝的人见了无不钦佩,因此他年纪虽小,却已甚得人心,若不是威望不足,就算是安重荣也休想轻易入得朔州。
折德扆道:“好!安叔叔身份贵重,我的命抵不过你的命,那就抵你一颗眼珠子——若你输了,那就是有眼无珠跟错主子,要你一颗眼珠子,不过分吧!”
安重荣哈哈一笑,道:“我若与你赌,那是抬高了你的身份,若不与你赌,却显得我心虚了。也罢,老夫赌了!”
几个朔州父老忙叫道:“将军不可!”
一个安姓少年跳出来道:“凭你也配跟我叔叔赌?我来与你赌命!”
安重荣一挥手道:“退下!”又对折德扆道:“我与你赌,乃是因为我胸怀坦荡,所以不怕。但我既奉朝廷大军军令,要令朔州内附,这件事情关系国家大势,不是你用一场赌约胡搅蛮缠就能绕过去的!小子,我与你父亲相交一场,不愿留难你,你就退出朔州吧。免得你我相杀,又落得个汉人自相残杀的口实。”
折德扆道:“我若退出,石晋得了朔州,便可进入敕勒川进攻天策唐军驻扎在那里的汗血骑兵团了。万一你与那石敬瑭一般无耻,竟然不履赌约,我奈你何?”
说到这里,他声声句句,只是你我,连叔叔都不叫了。
安重荣怒道:“我岂是如此之人!你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折德扆笑道:“在下就算是小人,安将军也不见得是君子。有些事情,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所谓口说无凭,单单一个赌约就要我让出朔州,真将我折德扆看成三岁小孩了。”
安重荣道:“你待怎样?”
折德扆道:“你我都退出朔州,三个月内,朔州自治。三个月内,若是你赢,朔州内附,若是我赢,我仍回朔州来,与各路义军一起共抗契丹,绝对不让朔州落入与胡为友、为虎作伥之辈手中!”
众人一听,心中都想:“这样不错。”这样就是维持现状,能让众人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考虑选择,而且有这份许诺,一旦契丹攻击朔州,西北可以求救于薛复,西南可以求救于雁门,对聚集于朔州的义军来说乃是万全之策。
他们一起望向安重荣,要看他决断。
安重荣何等老辣的人,一看众人眼光就知道他们的心意,哈哈一笑,道:“好,老夫答应你,不过不能尽如你言。朔州必须易帜内附,但我保证三个月内,朝廷军马不会开入朔州城。”
折德扆道:“为何是不入城,而不是不入境?”
安重荣道:“朝廷这次要收回的不止是朔州,还有其它十五州。雁门关东北是朔州,正北是应州,此为北上云州必经之路。三个月内,我军必定北上,到时候岂能受你之限,误了国家大事?”
折德扆道:“好!虽然我绝不相信石敬瑭,但你安叔叔人品还没败落,我愿信你一次。愿你信守承诺,否则天下英雄尽皆有眼,必不会让人食言而肥!”
两人就当着众义军的面,三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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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宴会以欢歌笑语开场,却以心情沉重结束,众人都离开后,几个安家心腹留后,一个少年道:“叔,为何要与他打赌!”
安重荣道:“不与他赌,刚才就得杀起来!这里虽然是我们地头,但咱们安家在朔州也不能只手遮天,更何况有吐谷浑和各路义军窥伺在旁,折德扆这小子经营了这么久,也难说他们会是什么立场。再说,朔州是父母之乡,我焉能在此打开杀戒。”
他吩咐下去,让众父老子弟设法接掌朔州,一个安家老者道:“重荣你要回去?不留朔州了。””
安重荣道:“我留此无益!再说我也得回雁门关到留守身边去。折小子的有些忧虑不是没道理,但我不能让它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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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折德扆出了安家,一个少年上前道:“刚才为何不杀了那安重荣!”
旁边一人道:“他们人多,这里又是他们的地头,我们未必杀得了他。”
“就算杀不了,也不该答应他们退出朔州。”先前那少年道。
“现在我们留在朔州,也没什么好处了。”折德扆道:“朔州已有部分人人心思变,留在这里只会彼此掣肘,最后是造成汉人内讧的局面。不如暂且退出,将有限的力量用来对付契丹人。”
众少年都服此论。
折德扆便回营去,将两个营的兵马调集起来,众人问何去何从,折德扆道:“咱们既是抗胡,便是北上!去应州!”
“若石晋又来收应州,该怎么办?”
“那咱们就退出应州,进入云州,怀仁县还在我们手里呢。”
“那石晋如果又进入云州呢?”
折德扆道:“石晋若真敢抗胡,那是汉家之幸,连元帅都会高兴的。曹元忠将军已在云州,若真有那天,曹将军会有命令下来的。”
折德扆要开离朔州时,不少鄙夷石晋的义军都来跟随,人数达二千余人之众,折德扆大喜,心道:“这次虽退出朔州,但来归的便都是忠义之辈了。郭威将军常说,兵不在多而在jing,jing兵首要在心专。在朔州时,人心杂乱,现在人少了,心思却纯净了,等到应州安定下来,我却可以设法整编了。”
三千人马才要出发,白承福赶了来,对折德扆又是恋恋不舍,又是心有愧疚。
折德扆道:“白族长一人前来,是不打算跟我离开了。”
白承福道:“我不是一个人,而是拖家带口整个吐谷浑,不能说动就动。不过你放心,若契丹人打你时,我就是拼了全族的xing命,也会赶来救援。”
折德扆笑道:“有族长这句话,便不枉了咱们相交一场。其实白族长留在这里也好,这朔州是天下人的朔州,不是他们安家一姓的。有白族长留在这里,安重荣就算要使什么手段,也要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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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到云州,耶律屋质扼腕叹息道:“可惜,可惜,竟然没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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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听到消息的时候,折德扆的人马也已经开应州,刚好撞上南下的赵普,两人互道别来之事,折德扆听说曹元忠愿意接掌应州,顿足叫道:“曹将军怎可如此!”
他被赌约所限,退入应州,跟曹元忠与契丹协议接管应州,无论在**上、政略上还是战略上,那都是两回事。
折德扆道:“秦西传来的讯息已经很明显了,契丹人就是要让我们和石晋自相残杀。但石晋与我天策,于河东一带暂时并不接壤。石晋三路大军要与我军交接,一是通过朔州——这条路只要安重荣能守约,就已被我封死。另外就是经过应州——如今高行周部已在蔚州境内,蔚州在应州之东,如果高行周再西进一步,那我们天策军和石晋军就撞上了!”
赵普道:“所以我不能与高行周部冲突。”
“怎么不冲突?”折德扆道:“契丹人是步步为营。既然会想到叫朔州交给石重贵,怎么可能不设法让高行周西进?那肯定会冲突的。除非我们退入敕勒川——但这样不行,这样我们半年来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折德扆这几个月以大义名分鼓动得代地处处烽火,他人马到处,随地就食,且代地各处,甚至燕地的汉家豪强都暗中表示愿意奉他调令,一旦天策大军压境,折德扆再振臂高呼,那时候就能收外攻内应之奇效了——但他如果退入敕勒川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人心一变,莫说要叫燕代豪强再信任他,就算手底下的三千忠义之士也可能起二心。
赵普道:“咱们自然不能退出代地。但高行周若来,咱们也不与他冲突?”
折德扆一时不解。。
赵普道:“咱们现在不是天策唐军啊,咱们是晋北义军,义军与石晋朝廷的军队,可以不冲突的。”
折德扆转为大喜,道:“妙,妙,妙!对对对!高行周若来,咱们就帮他打契丹——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打的是契丹!”
赵普道:“我们不但可以敦促他们打契丹,他们若不打契丹,而打天策大唐时,我们还可以以大义名分指责于他,陷他们于不仁不义中,不好动手。”
折德扆点头称是,又道:“石晋的兵马大多被我们在关中打怕了,只是敕勒川那边莫要派人来就好。以薛将军的眼光智慧,想来不至于如此,至于高行周,若在应州遇到天策大军,他或敢一战,但要他攻入敕勒川,我料他没这个胆魄!”
赵普道:“但这次有些事情,总让我觉得诡异。曹元忠将军也不是第一次出使,怎么会看不出接手应州于我不利?但他却还是答应了,我总觉可能有些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因此我觉得还是小心一些,派人去平安城给薛将军提个醒,请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派军入代接掌应州。”
折德扆道:“有理!”
他们既然有了这番打算,就不进驻应州城,而是进入应州西南的河yin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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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界上有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赵普派人赶赴平安城的时候,一支兵马已经从平安城出发,向应州方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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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在同时,高行周收到了来自东路大军主帅杜重威的命令,手掌在案上一拍,道:“拔营,准备西进!”
诸部将领命后,一个少年上前道:“爹爹,是要去收复云州?”
“不是,”高行周有些喟然道:“主帅让我们西进,无论如何要和天策打一仗!”
那少年大是不痛快,说道:“跟汗血骑兵分个高低是咱们白马银枪的夙愿!但耶律朔古还在幽州呢,萧辖里还在云州呢!这个时候去打天策,要被人骂的!”
高行周叹道:“你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唉,君命难违,将令更不可违!我若不奉命,下一次来的就不是催战的使者,而是来砍我头的符彦卿了。”(未完待续。)
晋北的形势,一日三变。***
由于这边和中原关系密切,所以晋北的变化,很快就传到了洛阳。
当初石敬瑭在朝廷上动战争,用的理由是要收复燕云,但大军分为三路,西路在雁门关月余不进一步,东路被契丹一喝就停足,中路更是进入蔚州,甚至将可能和天策唐军生冲突。
这些形势,有外在就能看出来的,也有军中人士透露到后方来的——石晋王朝的军队,如今纪律越败坏了,且随着石敬瑭人心渐失,军队中的一些人也在有意无意地跟洛阳的一些政治实力派靠拢,就是各地主管后勤的文官,以及军队中管理后勤事务的文职官员,更是和洛阳方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以冯道的地位和影响力,可以很快地收集到各方面的消息。
以冯道的智慧,配合他对石敬瑭的理解,再加上这段时间来所收集到的讯息,自然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石敬瑭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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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军此刻北进,到底是否会与天策一战?”
洛阳大殿之上,冯道语气不失恭敬、却单刀直入地问道。
他是宰相,在五代时期,武人——或者说军阀——专权达到了历史的顶点,冯道的老命全在石敬瑭一念之间,本来是不大敢忤抗人主的,但天策打唐的崛起,使得石敬瑭无法对内为所欲为,当他要动员国内的人力物力时,再不敢贸然以武力压人,而需要去笼络能为他征兵征粮的冯道,间接便抬高了冯道的地位。
石敬瑭脸色有些不好看:“冯相何处听来的谣?”
冯道问道:“陛下说是谣。臣就放心了。有陛下这句话,所谓连胡攻汉之谣传,就可不攻而破了。”
石敬瑭的脸色越黑了下来。冯道这话,明显是在给石敬瑭下套,如果将来晋北生唐晋战争,石敬瑭便要落人口实了,只一瞬间。石敬瑭几乎连杀死眼前这老货的心都有了!
你这老家伙,做着我的宰相,但心到底是帮谁?
这次契丹以燕云十六州为诱,邀他出兵攻击天策,以为拖延之计,此事如果传扬出去有可能会落人口实,石敬瑭又何尝不知。但对石敬瑭来说,他已无别的选择。当初得国既已不正,现在有很多事。就没法名正顺地干。
眼下整个大北方地区,正上演着三家争衡的现实版三国演义,天策强,中原富,契丹暂时落入危险性的下风。天策若吞并契丹,石晋势难独存。
他石敬瑭与契丹之间。可能会存在共存的关系,但石敬瑭与张迈之间,却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管张迈说过什么样的话,天下人都知道到最后张石只有一人能够存留。
所以在当前的形势下,天下汉人都仇恨契丹,但石敬瑭却必须保住契丹这个外援,这事影响声誉,石敬瑭却不得不为。
“战场之事,哪里能在后方说得清楚。”石敬瑭压住怒火,淡淡说道:“这次契丹愿意归还燕云,中原人尽皆闻,但天策贪婪犹如饿虎。若趁机也要来抢夺燕云,我大晋将士,自然也不能容他!”
冯道听了。就知自己得到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急道:“陛下,我军北上,对天策最好保持克制。契丹是一头饿狼,到口的肉怎么肯轻易吐出来,事若反常必有妖异!我们要防着契丹是以燕云为诱饵,引我们与天策自相残杀!”
其实对话的两个人都知道契丹就是准备这样干的,不同的是石敬瑭是自愿上钩,而冯道则极力想阻止这件事。
石敬瑭道:“天策乃是西北胡种,假冒唐人,蛊惑人心,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就算真起了争斗,也算不得什么自相残杀。”
“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既然天策朝野上下都认为自己就是唐人,则他们就算身上带有胡人血统又如何?其心归话,其语唐,则他们就是中国之人,中国之人与中国之人之间起了战争,就是自相残杀啊。到时候只会是让契丹渔翁得利而已。”
桑维翰上前,想要帮忙辩解,石敬瑭却已经一挥手道:“契丹也改国号为辽了,耶律德光也改了汉姓为刘了,他也会说中国话,按你这样说,他不也是中国之人了?”
冯道一愕,心想契丹只是字面上改了一个国号,和天策政权全体上下真心以汉家为荣怎么会一样,还要说时,石敬瑭却没给他机会,挥手道:“再说收回燕云之后,契丹便退出汉地,中原便金瓯无缺。到时候,我和张迈之间势必要争一争天下!秦失其鹿,天下逐之,逐鹿之时,但看谁强谁弱,谁还能顾忌是否汉人?冯相,你这时候来跟我说什么不得与天策起冲突,你的心,到底是向着谁?可还知道忠君二字怎么写么?”
有些话,石敬瑭也没尽说——我现在就是和契丹结盟,就算契丹是胡,天策是汉,但连弱抗强,这才是我石敬瑭的利益所在,之所以不直接说连辽抗唐,而要说收复燕云,就只是一块遮羞布罢了,桑维翰知道这是遮羞布,还帮忙遮挡,这才叫忠臣,而你冯道现在来阻止我们和契丹的好事,就是要扯了我的遮羞布,你这么做到底是为谁——这话没法在朝堂之上挑明了说,若尽说了,他和冯道的君臣就没法做了
但就算这话也已经叫冯道颤抖下跪,知道石敬瑭已经怀疑他对自己的忠诚,在王朝制度之下,什么民族大义都是假的,忠君才是第一位的,若其为臣不忠,无论其为名臣还是能臣,都可开刀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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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七年四月。
这个四月。按照张迈记忆中的说法,是“阴历”的四月。岭南地区已经开始变热,中原有些地区也间或迎来了一些热天,当然,在晋北、敕勒川这边,暂时还没有一点热起,但经过暮春之后。天气已经全面转暖。
今年敕勒川的水草丰茂极了,牛羊吃得欢腾。去年冬天,天策军赶着契丹人的尾巴,掳掠了足够二十万人吃一个冬天的牛羊——这个数量何其巨大!
如此庞大的牲畜群,有一部分留在了秦西、甘陇,成为今年天策政权肉食的巨大补充,也有接近三成被带到了敕勒川。再加上薛复抵达敕勒川后,又收伏了来归部落,将其畜牧群也纳入治下。此刻敕勒川的畜牧业便显得无比繁盛,度过了去年那个最难过的冬天后,如果今年能够保证牛羊继续养膘一直到秋天,光是敕勒川这边的畜牧出产,就足以支撑一个十万人的大部落联盟了。
当然,这里的前提。就是得让牛羊能够就地养膘。
从现在一直到秋天,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日子,如果牧民们能就此休养生息。敕勒川将会恢复生机,成就草原上的繁荣,但如果这时候动战争,那就是透支马力,还没有从去年冬天的严寒回过劲的牛马将在劫难逃——在寒冬,熬不过来的牛羊都已葬身风雪,而熬过来的牛羊马匹,则处于耗尽精力后的虚弱期,这时候最是经不起折腾。这时候如果不顾惜战马的习性,强行驱之以战。则可能许多马匹很可能在经过激烈战斗负荷后大病一场,熬不过就死,熬过了也可能废!
敕勒川的况是如此。临潢府那边的况也类似,不过在天时上,那边会比敕勒川这边约略顺延半个月左右,而黄龙城那边,又要比临潢府那边顺延约半个月——越往北方,夏天来得越迟,冬天来得越早。
去年攻破漠北的杨易,囤聚重兵于胪驹河畔,其南下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临潢府面北的门户——永安山与曳剌山之间的通道已经被汉人控制,鹰扬军一旦南下,潢水流域再无天险可以阻遏其马蹄,到时候双方就必须正面一决死战!
那杨易会是什么时候南下呢?
“应该就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后!”
这个时间判断,是北方宿将如耶律朔古、智士如韩延徽、帝王如耶律德光共同的结论!
这个时候,正是马力被严寒摧折到极点,然后经过春日的将养,马力渐渐恢复,正在懒洋洋的时刻。若再往前,北方的一些道路冰雪尚未解冻,未能恣意厮杀,而若再往后,马力就会恢复到一个可以折腾的水平线上了。
这一场大战如果打下来,无论胜负一定是两败俱伤甚至两败俱亡的结果!
人,不一定会死很多,但马群的伤亡,却可能会是士兵伤亡的十倍!
漠北民族,以马为命,顾惜马群而不惜人命,一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
“但南人不会考虑这一点,甚至我觉得张迈会利用这一点”韩延徽在今年初春的时候,就已经对耶律德光说:“这次大战,无论胜败,都能极大摧折大漠草原的生命力,如果北群一空,漠北三十年难以恢复生机!那时候,张迈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他在大漠南北的布局,所以临潢府一战,一定就在夏初!张龙骧他不但要杀漠北的人,还要摧残漠北的马!”
这是诛心之论!
如果正面辩论,张迈绝对不会承认他有这样的用心,但韩延徽却认定张迈有——如果说杨易的思维能够考虑到整个天下的战略布局,那么这位龙骧元帅,在考虑到战略布局之外,还经常会将思维延伸到整个政略布局上。
韩延徽的这个判断,不但得到耶律德光、述律平的肯,就是萧辖里、耶律屋质也都认同。
“薛复此番北上,定是要设法去增援杨易,”耶律屋质说道:“而他要增援杨易,现在也差不多是时间出了。”
敕勒川和胪驹河之间,还没办法实现交通的畅顺,但是,正如韩延徽等会对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作出预判一样,张迈、杨易和薛复对这场大决战肯定也心中有数。也就是说,杨易与薛复之间甚至都不需要再约定日期传递消息了。
“因此,我们只要拖住汗血骑兵团,使他们不得全力向北,那我们在战略上就已经成功了。”
至于区区的应州、朔州甚至云州,在契丹面临灭族危机的时候,就都显得不重要了。
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薛复动弹!
耶律屋质从秦西归来、路过平安城的时候,薛复已经大张旗鼓在整军备战了,但从那时到现在,平安城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半点出征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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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萧辖里道:“难道韩相他们,对鹰扬军南下的判断有误,还是说薛复其实不准备北上支援?”
“对鹰扬军南下的判断,应该是无误的。而且。这也不是韩相一人的判断,而是陛下和诸位详稳共同的判断。”耶律屋质道:“至于薛复这边……”
耶律屋质沉思片刻,才说道:“或许他的异样举动,和那个传闻有关系。”
“那个传闻?你是说……”
“汗血马群病了。”
耶律屋质本来不想说出来,却还是说出来了。
从耶律屋质第一次进入平安城开始,他就已经接触到了这个消息。再之后,又有各方面的蛛丝马迹从各个渠道传来。
一开始,薛复似乎还想隐瞒这个消息。他将生病了的汗血马群带到阴山下一个较为隔绝的牧场放养,但由于马群疫病的范围实在太大——超过三分之一的汗血宝马都出了问题,还有三分之一可能存在问题——以至于消息终于没能彻底封锁住。
更何况这几个月来平安城和云州之间较为自由的商贸氛围,使得两个地区之间在信息传递上变得更加多元化。终于到了最近,薛复大概觉得再进行消息封锁已经没有意义,似乎就没再作这方面的努力。而恰是这时,一个畜医提出了他的一个建议,认为汗血马群在开春之后病一直没有改善,和之前的牧养条件有关——薛复之前为了保密,将生病马群赶到阴山南坡。对马群来说,那是一个比较狭隘、较为憋屈的地方,上千汗血宝马聚在一起。就显得过于密集。
“养马不是养猪,马性乐驰,尤其对汗血马来说,需要较为开阔的地方进行跑马,让他们出汗,让他们溜达,让他们去啃食更为青嫩可口的草叶,那对他们马力的恢复会很有好处,我们的宝马都是通灵的,心不好时自然萎顿,如果能保持他们的好心,兴许那时候宝马的病就能不药而愈。”
薛复允诺了这个提议,便将占据整个汗血马群三分之二的汗血宝马,全部拉到平安城西南方最开阔最肥沃的牧场,任其乐驰。
可能是这个“药方”果然有些效果,也可能和天时有关,短短数日过去,马群的精神状态就有了些许起色,但这样一来,消息就更瞒不住了,许多经过的商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奸细都因此而看见了这个巨大的汗血马群的况。
“汗血马群,的确是病了。”耶律屋质说道:“我接触这个消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开始听说的时候,曾怀疑那是一个计谋,但现在从各方面的消息看来,这是真的。”
人可以装病,要马装病就难了,更何况是要上千马匹在精通马的细作面前装病,那更是不可能事——契丹一族也是养马的行家!漠北畜牧业之达当世屈一指,要想在这个问题上作伪瞒过契丹的畜牧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辖里道:“汗血宝马病得很严重?”
“也不能算是很严重。”耶律屋质道:“现在还能吃,还能跑,若能将养到秋天,兴许就什么事都没有。甚至强行驱赶也还可以作战,但薛复要真那样做,这些汗血马在大战一场之后十有**就都得废了!我估摸着,汗血宝马会出问题,和去年冬天汗血骑兵团的高强度作战有关。”
去年的关中大战,付出最大的是陌刀战斧阵——那整个兵团几乎就是八死一废!存者几希!而汗血骑兵团冲击斩、兵不留行,表面上自身的损折极小,因此而威震天下,其实深通畜的人便都知道其在无损的表面下其实已受了严重的“内伤”!
“汗血骑兵继陌刀战斧阵之余烈。冲我皮室中军,以至于差点斩夺我军大纛所在——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我想不用大家就能理解了。而经历如此激烈的战斗之后,汗血骑兵团不但没有替换休养,反而一路尾随跟进,从秦西一直追袭到黄河以北,这样千里奔袭,汗血宝马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薛复能熬到占据敕勒川才停下脚步。他这批汗血骏驹,已不愧宝马之名了!”
“所以汗血宝马这场病,是累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兴许也还得加上水土不服的原因。”耶律屋质道:“南人视马命犹如草芥,如果说,南人之中还有一个惜马如命的将军,那这个人就是薛复。我相信,这位大宛王子不会冒着汗血马群死废过半的危险来进行这场战争的。”
“以马为命”,这是只有同是“马背上的民族”才能理解的事,有时候。草原上一时战争的成败,都远远不如良马种系的传承来得重要。
“而缺少了三分之二的汗血马,汗血骑兵团的战力也将大打折扣!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曹元忠面对我们时的底气不足。要知道在秦西的时候,他们天策君臣可不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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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汗血宝马生病的消息,不同立场的人自然有不同的反应。
耶律屋质知道后在疑心中带着高兴。蔚州境内的高行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有些叹息。不但是他。他那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儿子更是一副扼腕的样子,对高行周道:“爹,咱别去打敕勒川了,人家的马病着呢!没有汗血宝马的汗血骑兵团,咱们就算打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啊!”
高行周呸了他一声,道:“胡说什么!兵者国之大事!咱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打架。不能与汗血骑兵团正面一决固然可惜,但私名胜负和国家大事相比,自然是国事为重!军令既出,别说薛复只是马群生病。就算他全军都病倒了,该动手时我仍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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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折德扆赵普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则在怀疑中带着震惊!一开始,他们怀疑这只是薛复放出来的烟雾弹。但随着各个渠道消息的传到,他们几乎没法去否认这个消息了。
但是,对折德扆和赵普来说,接着传来的消息才更加要命!
平安城那边竟然传来了消息,要折德扆和赵普看好应州的东西门户,薛复也即将派人过来接掌应州!
“这是怎么回事!”折德扆几乎要跳起来:“汗血马病了,薛将军也病了吗?竟然要来接掌应州,难道他不知道石晋的兵马已经囤聚在应州的东、南两路了?这可还是我送去的消息!”
赵普沉吟着,道:“或许,薛将军是另有打算?”
“谁知道!”折德扆道:“我只希望这是薛将军对付契丹人的计谋,但是如果这是计谋,也不一定有什么效用!以云州城内那帮人的智计,无论薛将军做什么,都很难打消他们的各种疑虑的。”
相对于薛复、曹元忠来说,折德扆和赵普这两个少年都还太小,他们的资历与地位决定了二人甚至连去质问薛复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所能做的,只是领命。
数日之后,便有一支党项骑兵开进应州,再跟着又一个更重大的消息传来——平安城那边,薛复的大旗终于动了,但这一动,不是向东北而去,而是直接移师东进,威逼云州!
在薛复开来的大军之中,核心部队无比显眼,那就是一千没有患病的汗血宝马!
云州城内的曹元忠,在得到消息之后,对耶律屋质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至此,折德扆对于薛复的战略意图也不免怀疑了起来。
这位薛将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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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生病的消息,不但在向东传,也在向西南传,在赵普他们听说了消息的大概十天之后,秦西的也开始有了类似的传闻!
“汗血宝马病了?”
慕容春华、马继荣听说消息之后都匆匆赶来,作为来自西域的将领,他们自然很明白汗血宝马对汗血骑兵团战力的影响程度。尤其是慕容春华,他可是安西唐军现存将领中排名前五的骑将。
张迈点了点头:“是,其实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影响军心民气,所以没说。”
慕容春华道:“那临潢府的大战该怎么办?没有汗血宝马,薛复还赶得及去支援鹰扬军么?”
“薛复如果能够赶到,南北会师,那自然最好。万一不行,按照现在的形势,我们在漠北的人马,其实就算独力作战,运用得好,也能压临潢府契丹一头的。”张迈道:“所以,薛复无论怎么做,我都放权给他。不过,燕云那边新出现的局势,却让我觉得有必要对敕勒川的行动进行支援。”
慕容春华和马继荣一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我去!”
张迈摇了摇手,道:“郑渭说过,我们两年内只怕打不起仗!所以这次去,主要不是要打仗,一是威慑,二是练兵。我想将新练的陌刀战斧阵拉过去,就在敕勒川集训。这支人马从秦西出,然后坐船顺流而下,耗费不大,而且驻守甘陇、防备刘知远的兵力不动,也就不会影响大局。”
慕容春华道:“那主将要派谁去?黑虎么?”
“黑虎的统兵能力,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但他的威慑力不够,尚不能去到让敌国大帅听到他的名号就心生畏惧的地步。”张迈说到这里,叹息说:“如果郭师庸将军还在,他可以去得。或者奚胜没死……”
说到这里,张迈心中又是一纠,奚胜在去年关中大战之前,还只是张迈麾下一员较为出色的部将而已,声势还远不如郭威,更别说像郭洛、杨易这般执掌方面大权。但经历去年一战之后,他的意义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如果他没死,以他在环马高地所展现出来赫赫军魄,是足以令契丹、石晋名将都失色胆寒的。
可是,奚胜已经死了!
张迈黯然良久,慕容春华和马继荣也都不说话,如果张迈要他们冲锋陷阵、战旗杀将,他们都愿意领命,但要形成“威慑力”,那就不只需要能耐,还需要威名了。而在天策军内部,拥有光凭名字就威压敌国者,其实也没几个,一个巴掌都没有,至少他和马继荣都不是。
“那不知元帅准备派谁去?”
“谁都不派。”张迈道:“现在我是陌刀战斧阵的最高统领,既然是要拉去练兵,那自然是由我去!”
随着汗血宝马出现状况,代地的形势越发变得扑朔迷离。
无论耶律屋质、韩德枢还是赵普,都花了很大的功夫去辨析汗血宝马究竟是不是出了问题,在这些聪明才智而又拥有相当大资源的智者的瞩目下,汗血宝马的真实情况几乎难以遁形。
“汗血宝马出问题,应该是真的了。”耶律屋质对留守云州的众人说道:“此次真是天佑我契丹。”
在赵普才南下应州的时候,驿馆密室之中,曹元忠召来了几个心腹,吩咐了一通事宜后,就只把曹延恭留下——他这次来燕云,把曹家下一代的曹延恭也带来了,曹延恭上次出使孟蜀,虽然从大局来说张迈只是让曹延恭去晃了一枪,饶是如此,由于一切顺利,小曹还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这次再能随自己立功,那就可能确立曹家在外事领域的话语权。
曹元忠对曹延恭说道:“魏仁浦曾对元帅说:‘灭国之战,越到后来,越有反复。’此言甚有道理。眼看我们已经破了漠北,追亡逐北,将契丹逼到临潢府,契丹人在临潢府一带也军心不稳,这时若能南北合击,契丹灭族都有可能。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汗血宝马出了问题。”
曹延恭道:“去年薛将军就不应在敕勒川停留,就应该犁庭扫穴地推过去,兴许现在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那怎么可能!如果做得到,薛复会等到现在?”曹元忠叹息了一声,曹家在他这一代虽然没有出现像郭威、杨易那样的名将,但基本上还是知兵的,下一代的文化修养更好,但军事素养就差多了:“去年契丹败逃是心系老家。本身军力并未溃散,北退时去的虽急,断后部队却还能不断制造陷阱组织反击,汗血骑兵团千里追袭,到了敕勒川一带追方力尽,而逃方则渐渐稳住阵脚。而且契丹人又是回到了老家——在老家负隅顽抗,那时军心士气又不一样了,当时天气已到最严寒时候,再往北就是契丹人的老巢,贸然闯入势必陷入不测之境了。就连鹰扬军在已经彻底击溃漠北军马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停驻休整,何况其实还没歼灭契丹有生力量的汗血骑兵团?再说,我有些怀疑汗血宝马会出问题,就是和去年过度使用马力有关。”
他曹家久在河西,对马的认识也不浅。
曹延恭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汗血骑兵团无法北上。南北合击岂不是无法完成?”
“能够南北合击,一举将契丹灭族,那是上上策!只要薛复能与鹰扬军会师,破了临潢府,到时候云州就算还在契丹人手中,契丹人也守不住。”曹元忠道:“但现在上策既无法完成,就只能选择中策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阐述。曹延恭就知道是有考校自己的意思,接口说道:“中策。当是设法取得云州,只要取得云州,就能向北慢慢拓展,步步为营地接应上我们在漠北的人马了。到时候从甘陇一直到漠南,从漠南一直到漠北就连城了一整片,进可攻退可守。也就不用着急了。”
曹元忠颔首微笑,颇感满意,道:“看来你对晋北、漠南的地理,也是下过功夫的。不错,目前我们的确必须推行此策略。”
曹延恭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其实推行中策,对我们曹家才更有利吧?”
曹元忠一听这话,眉毛便展现出不一样的波动来,对曹延恭已不是满意,而是相当满意了!薛复若与杨易会师,而后威临燕云,极有可能凭威而下十六州!但那样曹家又有什么功劳?相反,若薛复遇到阻遏而不得不采取更为保守的中策,则身负外交大权的曹元忠将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曹延恭在军事上虽然不很及格,但他能一眼看穿这一点,政治眼光大是不弱,看来曹氏家族延续乃至兴旺可以期待了!
天策大唐的团结只是一个大方向,但在一团和气的表面下,内部各个利益集团的利益指向,并不与天策大唐的整体利益指向全然相同。若上策能行,是对整个天策政权有利,也对杨易、薛复有利,但对曹家来说,中策才是“上策”!
曹元忠道:“汗血宝马既出问题,则须先取燕云,而要取燕云,目前已在关键时刻!”
曹延恭道:“但现在汗血宝马出了问题,则我们军力大削,叔叔跟我分析过,平安城的兵力要对付萧辖里也许可以,但石晋也挥师北上了,而且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怎么能同时对付他们两家?”
曹元忠笑了起来:“对付他们两家,自然不可能!但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更能展现我们的价值!兴师十万,动众百万,攻城夺地,伤亡以万千计,然后拔取燕云,何如以三寸不烂之舌取十六州之地来得潇洒便宜!”
曹延恭喜道:“计从何出?”
曹元忠道:“耶律屋质意图通过伐交阻遏我军,挽回他们的亡国颓势,但他忘记了,伐交必须依靠国力,而现在国势上占优的,是我们,而最有资格伐交的,也是我们!”
曹延恭道:“叔叔是准备说动石晋么?但看石晋搞得国内躁动也要挥师北上,可见他们对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只怕不会轻易被我们的言语打动吧?”
“哈哈,小子,你还嫩了点。”曹元忠道:“石敬瑭的确垂涎燕云十六州,但他若有种,在当初契丹败北、薛复进入敕勒川之际,何不让河东留守挥师北上?那时候石重贵如果北上,哪里还有折德扆他们上蹿下跳的份?但石敬瑭他不敢!就算契丹战败了,石敬瑭也还是不敢惹契丹,连契丹都不敢惹的家伙,就真的敢来惹我大唐!我们可是连契丹人都打败了的啊!不过这件事情,却还需要薛复配合我,只是不知他肯还是不肯。”
说到这里。曹元忠心中又隐隐有些不痛快。
自己刚才说以三寸不烂之舌而取十六州更加潇洒,可实际上就算真的能够舌战取地,也是依靠着杨易、薛复的赫赫战功作为后盾,没有实战功绩,什么能言善辩,什么舌绽莲花。都是假的!
当曹元忠的追派人手抵达应州时,折德扆的人已经进驻应州河阴县,这时高行周的人马已经越过了神尖山——神尖山是石晋与契丹的国界标志,过了神尖山,就是进入到应州境内!
折德扆对赵普道:“白马银枪团威名赫赫,我们手头现在有四营人马,不能迎其锋芒,但只守这区区小县,却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近来盛传汗血宝马患病。却着实令人担心。这个消息,你看确切么?”
赵普道:“汗血宝马应该是真的出了问题,否则最近平安城那边的很多动态都说不通。”
当初赵普往见薛复,薛复曾明确表态:当前所有事务都围绕一个中心,那就是让汗血骑兵团带上张迈赐下的第三支赤缎血矛,去临潢府和鹰扬旗会帜!薛复没打算理会折德扆和赵普怎么做,只要他们朝这个目标努力就行了。
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个表态,折德扆和赵普才四处串联。将晋北四州搞得处处烽火,目的就是吸引住云州方面的注意力。如果萧辖里肯南下追剿,那是正中折德扆下怀,折德扆只要设法将契丹兵马拖在应、朔一带,哪怕只有十天半月的时间,也足以为薛复的制造行动良机了。
但萧辖里也真忍得住,或者说耶律屋质真忍得住!
任凭折德扆怎么折腾。契丹在云州的兵马就是不动!
折德扆熟悉晋北、漠南地理,说道:“从敕勒川到临潢府,若先进入旧长城,经云州、归化州(今张家口),再出长城。走东北到羊城泽,然后一路向东北疾驰,便可抵达临潢府,这条路沿途有六县、七城、二十六堡,有人烟就可以就地补给。但这一带现在都握在契丹手中,薛复将军要想走这一条路,就得先打下云州,再打下归化,这样一步步打过去,契丹人只要用拖字诀,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弃,怕是半年也打不下来。
“另一条路,是不入旧长城,沿着金河上游行走,直接从长城外掠过,经白水湖、鸳鸯泊,就可抵达羊城泽。这一条路几乎是直线,沿途荒无人烟,没有城堡,没有据点,只白水湖和鸳鸯泊两处契丹人有大牧场在——但牧场没有城垣,挡不住骑兵,以契丹现在的国力,也不可能布置下可以与汗血骑兵团野战的重兵,所以只要认得道路,就会比走长城内的弯路来得更快。”
赵普道:“我记得你已经给薛复将军送去几个向导了吧,里头可有认得这条路的人?”
“有!”折德扆道:“但是走这条路,沿途就是一望无尽的荒野,有些地方,甚至连水都难找!白水湖和鸳鸯泊虽然是两大牧场,尤其是鸳鸯泊,那里是辽主经常巡行的地方,囤积的草料足以供二十万战马食用,但现在我都不用打探,就可以肯定那里必定都清野了!就算留有一点供过往骑兵补给的粮草,但也绝不会留足万人食。从敕勒川到临潢府尚有千里之遥,沿途没有补给,就得带上辎重!薛复将军的大军也有三万人,就算所有人都骑马,三万人的用度也是一个很大的行军拖累!
“而且三万大军行动,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只要一被契丹察觉,萧辖里马上就能率领轻骑,从云州出长城,骚扰薛将军的右侧,同样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所以算算日子,平安城的大军早该出发了!否则就赶不上临潢府的会战,现在还不出发,那就是不准备走外线了。”
赵普道:“不走外线,那么走内线的话,就得先攻下云州——围城攻城是最耗时间的,云州现在有萧辖里坐镇,耶律屋质辅佐,幽州那边耶律朔古也随时会支援,更别说石晋的军队也进入代地虎视眈眈了!就算我们安排下的内应帮忙。这云州也不是十天半月打得下的,更何况云州之后还有五县六城,这样一个个打过去,一样来不及!”
“是啊,”折德扆道:“所以薛将军可能……放弃原先的计划了。”
“如果改变计划的话……”
“那收取云州,就成了重中之重!”折德扆道:“只要取了代地。然后再步步为营地北进,虽然不能将契丹灭族,但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一样能与漠北连成一片,当然前提是鹰扬军在潢水流域的军事优势,能够维系到那个时候。”
云州城内,一个说书人进入韩德枢的府邸——从洛阳回来以后,韩匡嗣就给自己的这个哥们准备了一座宅院,韩德枢也觉得一直住在韩匡嗣处不方便。何况临潢府那边也过来了一批家人,他手下有人可用,就**开宅了。
今天是进宅大吉,虽然是临时府邸,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没有大肆铺张,却还是宴请萧辖里、耶律屋质、韩匡嗣和莫白雀等人,宴会中又将最近在云州颇为红火的一个说书人召来助兴。讲一段《三国演义》,宴会结束后。说书人却没走,等到宾客都离开后被悄悄带进韩德枢的密室之中。
说书人来自平安城,他给韩德枢带来了一个消息——张迈的消息。
对于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张迈是深恶痛绝,在电报系统没有发明之前,他只能动用一切前现代所能想到的通讯设备来加强自己的通讯优势。快马接力是遍布各地的,此外就是飞鸟传书——但飞鸟传书并不是非常靠谱,在沿途没有鸽站的情况下,秦西与漠北之间暂时就还没能形成比较有效的空中通讯,让驯化的灵鹫飞跃数千里大漠不是不可能。但中途失落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不过,秦西和平安城之间,如今已经建立了飞鸟传书,一些可以允许失落但追求速度的情报,便通过这种通讯加以传递。
这次,来自平安城的说书人告诉韩德枢:“元帅可能要来云州,这个消息,除了薛复将军和在下外,黄河以北就只有韩学士知道,或许韩学士可以做一些准备。”
听说张迈可能要来,韩德枢无比震动!
这个张龙骧,又要“御驾亲征”了?
不过韩德枢也只是震动,并未奇怪,作为马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从刘邦到项羽到曹操,都是东西南北领兵作战。刘邦就是登基之后,那一处地方属下搞不定了就自己上阵去扑火,曹冲更是打吕布打袁术打刘备打刘表打袁绍打乌丸打东吴打马超打汉中,几乎每个重大战场都有他的身影。
“却不知元帅有什么吩咐?”
说书人只是一个传话的人,所以韩德枢没有作商讨的意思,单刀直入地问。
“元帅说,韩学士从洛阳传来的消息,秦西这边知道了,元帅很高兴韩学士身在胡营心在汉,还请继续用心,将来天下平定之后,少不了韩学士一份富贵。”
韩德枢的欢悦都写在脸上,仿佛张迈就站在他面前:“臣下叩谢元帅天恩!”
“此外,元帅交代了,汗血宝马出问题,是本次北伐一次变故,北方的战略或许会有所调整,一切但看薛复将军指示。但不管如何,云州一定要拿到手里。如果这次鹰扬军灭了契丹,那就万事大吉,如果契丹能侥幸逃过一劫,那韩学士就不要留在云州了,设法回契丹中枢去!往后还有用着韩学士处。”
说书人没有多余的废话,韩德枢安抚了他一番,就请他下去休息,自己则在密室之中陷入沉思。
看来,汗血宝马果然有问题啊,而薛复那边,也很可能会调整策略。如果薛复不能北上,光靠鹰扬军,就算挟去年大破漠北之余威,也不一定能对契丹一族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韩德枢跟着又想起了他老子的方略——那是一个大胆到有些疯狂的战略,是契丹面临灭族危机时一种壁虎断尾式的应急。
虽然,契丹早已经安排了萧辖里以牵制薛复的行动,但那个时候耶律德光还没想到这边会出变故,一切都是按照形势最严重的情况来考虑——过去两年,天策唐军创造了太多的“奇迹”。接二连三的失败让契丹全族心中都埋藏下了对天策的恐惧种子,而他们也实在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奇迹”了。
但现在,如果薛复不能北上了,则是否还需要进行那个战略呢?韩德枢考虑着是否要通知他老子。可马上他就否决了。
汗血宝马可能有问题的消息,耶律屋质肯定一早就向临潢府那边通报了,没必要自己多此一举。至于能极大增加可信度的来自张迈的这个消息源。却是谁也不能透露的——时至今日,韩德枢连他老子也没透露——倒不是他不信任他老子,而是他找不到一个人能帮自己传话,更不要说将这样的大秘密落诸文字了。
目前,对韩德枢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样利用汗血宝马果有问题,以及张迈即将北上这两个消息,设法在当前局势下取得最大的利益。
要怎么样才能左右逢源呢?韩德枢想着,想着。心思不停yy着自己怎么样利用这个消息将各方势力戏弄于鼓掌之间,想到妙处忍不住嘴角一笑。
就在这时,他脑中陡然闪过韩延徽的一句叮嘱来!那是韩德枢出仕之前,韩延徽拿鞭子抽了他三鞭,让他在剧痛之后铭记的一句话:
“汝出仕之后,切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
作为谋士二代,智商甚高的韩德枢很自然地、从小就有目空一切的心性。也是针对他这个特点,韩延徽才会打了他那三鞭子。并要他牢牢记住这句话。
也亏了这三鞭子,让韩德枢陡然间想起一个问题:这么绝密而重大的消息,张龙骧为什么就告诉自己了?他就不怕自己泄密么?还是他已经完全信任自己了?
可是,张迈会这么容易就轻信自己?
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男子,韩德枢猛地后背一凉,早已连鞭痕都消失了的地方。这时候竟隐隐仿佛辣疼起来。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信任,而是一种试探!”
“如果这次的事情,提前泄露了秘密,那或许。以后我就会彻底失去他的信任了。”
甚至,还可能会遭受报复——来自天策大唐谍报系统的激烈报复!
想到这里,韩德枢下了决心!
“张龙骧这条线,必须留住!”
“而要留住这条线,光是这样左右逢源是不行的。”
“他既然作出了试探,我就要作出回应。”
那么,回应什么呢?
无论是耶律屋质还是萧辖里,就是把他们两个都卖了,其价值也还入不了张迈的法眼。
“现在我掌握的,能打动张龙骧的消息……”
韩德枢知道,有一个消息,一定能打动张迈的,不过,那就需要将他老子——韩延徽的策略给卖了!
就在韩德枢接见说书人的前两天,曹元忠的四封书信,已经分别送往应州、雁门关、白马银枪团和杜重威处。
送到应州给折德扆、赵普的信,是告诉他们后三封信是什么内容。而后三封信,则是一种**裸的威吓。
三封信的措辞极度严厉,甚至就是威吓,而内容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就是用文言文来说这样三句话:燕云十六州契丹已经交给我们了,不许你们踏入一步,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能是什么后果呢?
信中没有详说。但曹元忠会身在云州,又堂而皇之地发出书信,而且书信还特意交给契丹人检查过,而契丹人检查过之后还没有截留!
这中间,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折德扆收到信后,对赵普道:“看来,我军的策略果然已经作调整!”
“很有可能!”赵普说道。他想到曹元忠之前的态度暧昧可疑,而现在口吻却变得无比强硬,唯一造成这两种不自然的,就是平安城那边的方略起了重大变化!
“看来真的是要收复燕云了……”折德扆的声音,有些失望,毕竟,会师潢水、南北夹击、契丹灭族——这才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战啊!
至于燕云。虽然也很重要,但只要完成前者,燕云就是砧板上的肉——只待宰割了。
不过折德扆还是隐隐兴奋起来,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发动燕云收复战,自己也将有更大的表现空间。
当天。他不顾暮色低垂,便率领所有人马,开出河阴县城,连夜进驻应州州城!
差不多就在折德扆行动的时候,平安城那边也有了动静,一个消息从敕勒川传来,然后迅速传遍代地四州——薛复终于行动了!
汗血骑兵团忽然拔营而起,大军东移——不是向东北,而是向正东!
来自平安城的主力部队。与一直在长城旧址外威慑云州的党项兵马会合,兵临长城旧址。
薛复进驻敕勒川的这个兵团的作战队伍有一万余人,后勤人马接近两万,去年在敕勒川他又收拢了牧民部落、少数投降辽军以及晋地逃民,人数亦接近两万,这时候薛复除了留下数千人在敕勒川草原放羊之外,其余尽数东向牧马,整整超过四万人、十五万马铺天盖地地压迫过来。长城旧址的留守辽军哪里敢抵敌?马上向云州告急。
李彝殷兵不血刃就站了辽军舍弃的烽火台,跟着挥师而入。先锋所及,已经逼近云州近郊!他又派了他的弟弟李彝秀率领一支偏师,夺取了云州西北的焦山,又传檄云州南部的怀仁县,要怀仁县的义军马上听奉号令!
这次第,竟有兵围云州的势头!
而更让人震撼的。是三万大军的核心,出现了汗血骑兵团!
一千余骑的汗血骑兵!
除了正在敕勒川疗养的两千汗血宝马,薛复的老本全都在这里了!
曹元忠在云州城内听到消息,心中大喜,当下传出消息。号召代地四州易帜归汉!
短短数日之间,四州就有十县易帜!就连朔州,白承福听到消息后也不顾安家的劝阻,更不管折德扆和安重荣的赌约,当天就在自己的营寨上树立起了唐字大旗!
开玩笑,汗血骑兵团都来了,有这么硬的靠山,老子还怕什么!
除了被契丹人严密控制、处于关内通往临潢府道路的州县堡垒,其它州县无不再次掀起一波归汉的狂潮!
一时之间,晋北诸州风起云涌,大有一夜变天的趋缓!
云州城内,萧辖里大是紧张!
他手头虽然也有不少兵马,但皮室不足千人,加上近族部队不过三千人,再加上汉人部队亦不过一万多人,怎么跟薛复打?至于其它巡城辅助人马,根本就不可靠!连城门等重要据点都不能交给他们,万一薛复一旦攻城,城内再起哗变,事情就将更加不可收拾!
这说的还是守城战,若是野战,薛复只凭本部三千汗血骑兵,就足以正面碾压萧辖里所有战力了!想想,那是敢冲击契丹核心皮室、差一点对耶律德光斩首成功的劲旅啊!
更别说莫白雀的九千汉军,他们是否有胆去跟汗血骑兵团作战?阵前倒戈都有可能!
但耶律屋质听到消息,却是哈哈大笑:“很好,很好!”
“好?好什么!”萧辖里有些急怒地道:“再有三天,不,也许两天,薛复就要兵临城下了!”
“好得很哪!”耶律屋质道:“我就巴不得他来攻城!”
“你说什么?”萧辖里道:“你难道不知道云州的处境?”
“知道啊。”
“知道你还说好!”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说好!”耶律屋质道:“云州的兵力,虽然不大可能战胜汗血骑兵团,但云州毕竟是晋北要地,这段时间我们又多方经营,薛复要解决云州,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成的!守得好的话,就是拖他几个月都有可能!薛复想要踏平云州之后再转临潢府,那是说什么也来不及了的!而我们只要拖住薛复的脚步,就大势来说就是成功了!只要保住了我大契丹最宝贵的东西,这个云州,我们就是丢了又何妨!”(未完待续
敕勒川的四月,变幻莫测,秦西的四月,正处于蒸蒸日上之中,而漠北的四月,却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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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西去年经历了一场唐末以后罕见的战乱,当地的生产受到了不小的破坏——即便是契丹、石晋与孟蜀的军队并没有攻入的秦州,但当时形势危急,整个地区的男丁能作战的都被驱往战场,不能作战的也必须承担转运军粮、戍守防贼等役务,误了农时,但对最低层的农民来说,今年却不会是太过难过的一年,因为张迈下令,对秦西十州进行了大面积的免税政策,不仅免税,而且以赎买的方式,勒令所有地主减租。
在这条政策下,自耕农在这一年自然可以获得完全免税的好处,而佃户们也可以只向地主缴纳十分之一的田产,至于欠下的差额,则由天策政权发出债券予以补足,地主们凭借债券,可以在三年之后到县衙索回钱粮。
这是一条强制性的政策,由政府负责具体施行,而由国人会议负责监督,为了保证政策的施行,杨定国让说书人队伍和纠评台定点负责,深入到每个乡进行宣传,务必要让绝大部分的农民都知道这个消息而不被乡绅所欺。以往汉唐全盛时期,朝廷即便免掉田赋,对下农来说其帮助也是杯水车薪——因为农民们最大的负担不是田赋,而是乡绅集团的各种盘剥。
在古代,各种形式的“隐田”、“隐户”极多,这些在衙门都没有报备的田亩都是不用交税的,但乡绅自己的税瞒了朝廷,佃户们的田租却逃不过去,但现在连田租都强制性减免。那就连最穷苦的人家,也可以熬过这个大兵之后的灾年了。
这条政策一经颁布,整个秦西地区歌颂之声登时弥天盈耳,得到最大好处的自然是最底层的农民,而地主们虽然短期利益受到损害,但在天策唐军的积威之下也不敢公然反抗。何况衙门还发了债券——虽然秦西大部分的乡绅们对这债券三年之后能否兑现还抱怀疑态度——但至少这个朝廷也不是毫无补偿地盘剥,有一部分较有政治眼光的乡绅,更是在收到债券之后当众焚毁,表示愿与天策朝廷共度时艰,这种行动就算是作秀,在当下却也有着正面的作用,使得秦西的局面一日比一日稳定,因为这些开明乡绅人数虽少,影响力却大。而人数最多的底层百姓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更是爆发出了空前未有的民气。
“咱们是遇到了好天子啊!”不知有多少农家父老听到消息之后感激涕零,张迈要说什么民族大义,这些人未必听得懂,但张迈免了田税不说,连田租的大头也帮他们交了,这就是实打实的好处,农夫们就算不识字。也是懂得算这笔账的!
说书人说得明白:把自己应交的田租算清楚,然后在纠评御史下乡发债券的时候。把数额报上去,纠评御史就会帮他将数目算清楚,再发给他一张债券,等到田主收租时,就只需要交田产十分之一的粮食就可以了,剩下部分都可以用这张债券抵掉。如果有地主胆敢不收,直接就扭了去县纠评台!
按照郭威的说法是:“这时候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只要元帅一声令下,这条政策实行得最好的秦州可以全农皆兵!”
全农皆兵是没有必要的,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张迈连他新训练的陌刀战斧新阵,都拉着耕地种田呢。不过从郭威的这句话中就可以想见秦西的人心是什么样的状况了。天策政权发了一批债券,负担起了一笔延迟的债务,却买下了整个秦西的人心——甚至就连不少中原士子,比如还留在秦州的王溥,也都因此对张迈更加仰慕。
当然,在这条政策的施行中,也并不全都是正面的消息,那种会毅然烧掉债券的高智商乡绅毕竟是少数,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的乡绅地主都在算计着如何从这条政策中得到好处——其中最普遍的做法,就是怂恿自己的田户夸报数额,保守的就提个二三成,而胆大的就敢报个七八倍!
人心都是谋利的,底层农民因为这条政策对自己直接有利,高端乡绅打着算盘要利用此次减租免税谋取政治利益,而那些土豪劣绅则觉得自己能够从中渔利,正是三方面都觉得这条政策利大于弊,所以这条政策才能施行得无比顺利。
可是当秦西所有的债券数量汇集到中枢时,魏仁浦看到那个巨大的数目后目眦欲裂,几要吐血!那竟是秦西往年田赋的四倍!
“这批该杀的土豪恶绅!”魏仁浦道:“李从珂的伪唐,石敬瑭的晋廷,田税本来就不算低了,而这些豪绅,收取的田租竟然是朝廷田税的四倍?这还是不算自耕农的!如此重压,真不知道百姓是怎么活的!”
“也有另外的可能,”郑渭是做生意起家,不像魏仁浦那么愤,但脑子却也更加灵活:“也许是有人故意夸大了自己的田租,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发这债券了,往年发出去的债券,只要到期,就算卖矿山也一定设法偿还的,信用坚挺得很!所以只要消息灵通点的人,就知道咱们天策唐军发出去的债券,虽是一张纸,却是真金白银。”
魏仁浦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一转念就明白了过来,哼道:“那这帮人更是该杀!”
一旁杨定国也是心中愤怒,强压怒火道:“这笔钱虽然不小,但三年之后,料来我们还还得起。现在还是以燕云漠北的大局为重,为了眼下的稳定,就让这些劣绅敲一笔吧!”
郑渭笑笑道:“不错,不错,要以大局为重。别为这些人生无谓的闲气了。”
杨定国的说法魏仁浦也是赞成的,只是心中气愤难抑,但他对郑渭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因为郑渭看到这个数字之后不但没一点生气的样子。甚至眼神中还露出一丝戏谑式的笑意,魏仁浦忍不住问道:“郑相,你可是有应对之法?”
郑渭笑道:“没什么好应对的,到时候,他们来要钱,咱们就把钱付给他们就行。但给了多少钱。这个数字却要好好备案,这笔生意,咱们不吃亏。”
“不吃亏?”
“当然不吃亏。”郑渭笑道:“农夫们要领取债券报上来的田租,不止是上报自己历年要交多少租子,而且还要上报一亩地缴纳田租的比例的。”
魏仁浦道:“那又如何?”
一直旁听的张迈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魏仁浦虽也算上智之人,但心思毕竟拙于算计,不像商人出身的郑渭般吃人不吐骨头。
郑渭道:“按照农夫们交上来的数字以及比例。我们就能反推出田主有多少田啊。”
魏仁浦道:“那又如……”
这一次他的“何”字终究没说出来,猛然一拍大腿,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看着郑渭,眼神中就多了几分敬畏,道:“郑相好深的算计啊!”
郑渭笑道:“也不算什么算计,我当初也不是故意如此设局,只不过局势稳定下来之后,进一步清查隐田隐户势在必行。那些夸报的人都是被一个贪字蒙住了双眼,只顾眼前。却不知道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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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内政事务,张迈没有过多干预,只是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才道:“我要前往晋北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郑渭道:“你一定要去?现在秦西虽然安稳了下来,但这是有你坐镇的情况。若你离开了,我怕会出一些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张迈道:“孟蜀被我们打怕了,我们不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已经烧香拜佛了,没胆子北犯的!刘知远那边。自有郭威对付,我问过郭威,他有信心能保东线无恙。至于秦西内部,你看看现在秦西的民气,就知道我为什么敢离开了,只要我们前线捷报频传,后方就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郭威还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要我北上时,顺便把不太老实的本地豪强也带到敕勒川立功去。”
郑渭眼睛一亮,连称妙计,笑道:“若是来这么一招,对我们治理秦西可是大有帮助。不过你此去千万别把事情闹得太大,我跟你说过的话现在仍然有效:两年之内,甘陇这边没力量支撑大战的。”
张迈道:“我这次带去的人,核心是陌刀战斧新阵十营,杨光远抽调轻骑二千人随行,再抽从河湟、剑北以及秦西抽调番骑兵五营、汉步兵五营,外加远程射击队伍十营,另外再有一千辅兵,共计一万二千人,路线是北上黄河,到了黄河边我会下令伐木为筏,然后顺流而下,到了敕勒川就地补给。所以你不必担心会有什么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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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迈在筹划北上的时候,杨易已经收到了道路解冻后,转自轮台的后方消息,甘陇地区的稳定,让杨易安心不少,杨华并没能在大军出发之前赶到胪驹河河畔,但这并不妨碍杨易的行动,从决定奇袭漠北开始,杨易就把私人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了。
他整顿兵马,以鹰扬军为中军,龙骧军为后军,以漠北诸族为胁从,大军开拔之际,便下令前方三支前锋队伍——耶律安抟的鬼面军,郭漳的右箭营,卫飞的左箭营出战!
去年冬天,不断有漠北的部族逃过曳剌山,接受天策唐军的整编,这时三支前锋的人数,都已经超过万骑——胁从部族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本部队伍的人数。
耶律安抟所率领的鬼面军,最先突入潢水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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潢水流域在今内蒙古境内,从唐朝中期开始,这里就是契丹人重要的聚居地,耶律阿保机所属的契丹迭剌部更是以此为老巢。潢水流域北接大漠,东临东胡,这决定了契丹一族兼有漠北与东胡的民族特性,此地又南接燕云,因此又容易受到汉地的影响。
契丹虽是游牧民族。但耶律阿保机开国之后,便在这个地区建立都城,名曰“皇都”,又接受了汉文化的影响,营建宫殿和祖庙,更在皇都城内。建造孔庙、佛寺和道观,皇都的建制,大多出自汉臣康默记之手,而城外的农田灌溉,又多与韩延徽有关。后来,耶律德光又将皇都改为上京,是为契丹之首都。
从唐中以来,契丹人在这片地区早已根深蒂固,耶律阿保机在此立国。如今也经历了将近四十年!四十年间阿保机东征西讨,将掠夺来的财富大量收聚此地,尤其是几次南下掳掠了大量的汉族人口,他听从二韩一康(韩知古韩延徽康默记)的劝告,以汉治汉,让他们从事最擅长的农耕,经过数十年开发,将潢水流域变成塞上沃土。光是汉人就有四万余户,牛羊成群。良田无际。
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去年年底,鬼面军闯入潢水流域,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耶律安抟本身是契丹人。熟悉潢水流域地理,攻击的都是的这个地区的软肋,来去如风,兵不留行,一场大火毁掉了数万亩农田。烧毁了契丹所经营的上百座牧场,将一个富饶的潢水流域变成灰烬,去年耶律德光见到这里劫后之景象,激愤得当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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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春夏来得晚,但如今春也已将尽,当鬼面军踏上潢水流域时,一路仍然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去年冬天,这个地区不知有多少老弱活活被冻死饿死,在唐军威胁之下、严寒酷冷之中,他们的尸体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掩埋,半冰雪半泥土地就盖上了。
如今冰雪融化,野狗竟将一些尸体拖了出来,鬼面军南行的一路,不断会看到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腿,一路南行是一路的荒凉,一路的悲切。
同样是过冬,石敬瑭是在洛阳醉生梦死,因为那时他失去了希望;张迈是在秦西苦苦经营,因为他还有大把的未来;而耶律德光这边,竟是任凭临潢府荒芜,任凭临潢府凄冷,任凭临潢府持续地做一个人间地狱。
耶律德光不是不想恢复这里的这一切,但他知道恢复不了,更何况谁都晓得,寒冬一过,杨易随时都可能南下,那时候临潢府一定会成为最后的决战战场,既然如此,还花什么力气呢?
过了曳剌山后,潢水流域再无天险。
耶律德光沿途竟也没有安排任何阻遏,就任凭鬼面军闯到上京城下!
无比诡异的,从曳剌山与永安山的缺口一路过来,耶律安抟竟然连一个人都没见到!
耶律安抟在出发之前,是许诺部下任其掠夺的,但到了这里才发现掠无可掠,夺无可夺。
去年冬天,能烧的东西他都烧了,能带走的东西他都带走了,但潢水流域毕竟不小,耶律安抟又只有区区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还是留下不少东西——尤其是上京城都没动过。
可是现在,整个潢水流域除了上京城外就是一张白纸!耶律德光却把耶律安抟都来不及毁掉的东西都毁了个一干二净!
难道这里真的成了地狱了么?
契丹人就算要坚壁清野,也清得过分干净了吧。
所以耶律安抟一路走,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却是越走越慌!
部队一直开到上京城下,才望见他又熟悉、又陌生的契丹都城!
说熟悉,是因为耶律安抟生长于斯,说陌生,是因为这座都城成为的整个地形全变了!原本纵横数十道的灌溉沟渠,全部被填得坑坑洼洼,所有能资敌的东西都毁掉了,连可能用来做攻城器械的树木都被毁干净了!
耶律德光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看到这一切,耶律安抟就知道自己的故主、现在的敌人已经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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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毕竟是契丹,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仍然不会是困守城内的懦夫。
望见鬼面军靠近,上京城门打开,一支骑兵开了出来。
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耶律安抟手一挥,六千附属于他的部落骑兵就从两翼冲了过去,形成月牙形,对出城而来的两千骑兵形成半包围的形势。
眼看着这支骑兵若不退入城内,就会落入包围圈中,但他一旦后退。鬼面军就能封锁城门,耶律安抟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封住城门就不紧张了,大可等郭漳、卫飞抵达然后合围攻城,最好是等到杨易的大军抵达,给契丹做一个收场。
去年自己一路狂杀,该表的忠心都表了,该立的功劳都立了,当然。也不排除这一路来的见闻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点恐慌——这些个场面,让耶律安抟觉得,耶律德光真有打算奋死一战!
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一个曾虎吞万里的万乘大国,一个曾经威临华夏的盖世强族!这样的敌人垂死一击是很可怕的,就算没法将杨易打退,至少将一两个名将拖入地狱是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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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落入包围,但那支骑兵仍然没有后退。而是选择朝着包围圈深处继续前进,他们的马没走得很快。甚至都不是跑马,而是慢走,终于鬼面军的两翼由伸展变成合拢,这支契丹骑兵陷入包围了!
就在这时,所有契丹骑兵忽然停下了——他们走得并不快,所以停得也很自然。
然后所有人一起下马。只剩下一个大将稳稳坐在马上,出列叫道:“老夫耶律颇德,来将是谁,通报名来!”
耶律安抟心中一凛,他知道耶律颇德是契丹宿将。胡名兀古邻,早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就当上了皮室军左详稳,深得阿保机信任,耶律德光继位之后对他也十分尊重,这次契丹南侵甘陇,就是留他镇守上京——虽然当时没人想到上京会遭受袭击,但能成为老巢的留守,耶律颇德的资历威望可想而知。
耶律安抟摆手示意,原本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攻击的两翼便在号令下停了下来,攻击没有马上进行,但包围仍在继续。
耶律安抟催马走到阵前,走到高声说话能听见彼此的距离,有两面盾牌卫护在他两侧,以防冷箭,耶律安抟喊道:“兀古邻将军好!”
耶律颇德资历虽老,眼神却奇好,隔着老远也望见了耶律安抟那张被毁掉的脸,惊叫道:“安抟,是你!”他随即悲愤地叫道:“果然是你!你就是这支鬼面军的头儿?”
耶律安抟道:“是!”
耶律颇德惨叫道:“好,好!没想到杀我契丹杀得最狠的,不是汉人,竟然也是一个契丹!”
耶律安抟道:“去年冬天我纵马临潢府,因听说兀古邻将军在皇都,所以未加侵犯,不过去年的好运,不会第二次降落在上京了,兀古邻将军,契丹大势已去,你不如也跟我弃暗投明吧。我可以,只要你随我投奔鹰扬旗下,天策大唐军中定有将军的一席之地!”
耶律颇德一声苦笑,随即一声惨叫,大声道:“未加侵犯?你是不敢来吧!罢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今天我出城来,是要给你传一句话!”
“什么话?”
“汗血骑兵团不会来了,陛下以燕云十六州为代价,买得石敬瑭进攻天策,如今他们汉人正在自相残杀,鹰扬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
耶律安抟听了这话心头一凛,一时之间难以辨别真假,两军对敌,编谎话以打击对方士气是常有的事,但耶律颇德那句“以燕云十六州为代价,买得石敬瑭进攻天策”太有说服力了,耶律安抟乃是契丹一代智将,通悉胡汉事务,揣摩着石敬瑭的性格,觉得石敬瑭为此而与张迈同室操戈的可能性实在不小,因此分不清楚这话的真假。
耶律颇德又说道:“这个临潢府,去年你毁掉了一半,今年年初,陛下又下令毁掉了另外一半,你可知为什么?”
“是要坚壁清野么?”
“坚壁清野?”耶律颇德一声冷笑:“那是汉人的玩意儿!陛下彻底毁掉临潢府,是让它给杨易陪葬!鹰扬展翅,横扫漠北,杨易是汉人中不世出的名将,他当得起这份葬礼!我话尽于此,至于你能不能活着将这句话带到杨易身边,就看你的运气了!”
他说完这话,没有前进,反向后退,他身后的契丹骑兵忽然全体上马,跟着便猛地如潮水般杀了过来!(未完待续。。)
去年的漠北大胜,让整个天策唐军士气空前高涨,不过在整体士气高涨之下,内部却还有一点微妙的区别。
天策唐军的核心部队是更加坚定了自己作战的信念也必胜的决心,而那些来归附的部族,则是看着谁的势大而投靠谁,很有狗仗人势的味道。这两种表面上看都是士气高涨,都是一种骄气,但不同的是前者是一种骄傲,而后者则是骄横——他们看到契丹屡败于天策就心生轻蔑,似乎忘记了契丹曾经是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的强者,而归附到天策旗下后更是觉得自己就是能将契丹打得满地找牙的强军了。
杨易对这些部族用的是羁縻之策,并没有像当初安西唐军东征期间那样进行一步步的改造,那种三段式的改造法需要相当大的精力和不短的时间,更是在特定形势逼迫之下才能完成,适合疆域小人群少的阶段,属于相对精细化的“小国模式”,而现在杨易以区区数万天策精锐,羁縻着数十万各族附属,控制着数百万平方里的地域,在这个决战前夕大部分精力都投放在对契丹的战役成败上,因此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进行内部的改革。
故而去年冬天杨易对这些人喂养之有如鹰犬,而且还没有喂饱,不但没有给他们后勤自主的空间,更是让他们处于半饥寒的状态,所以今年这些漠北部落得到“任你抢掠”的命令后,一进入潢水流域,便如几万条饿急了的疯狗一样四出找肉。
但期待中大辽上京的花花江山不存在,就算明知去年冬天已经历过一场劫数,但也没想到辽军会将潢水流域的残羹冷炙也毁灭一空!希望落空之下就变成了怒火,作为鬼面军的两翼齐齐行动,六千人向被他们包围的两千契丹兵马围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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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颇德看着向自己冲来的部落军马,就像看着一群群的死人!
去年冬天对契丹民族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重创,所有熟悉漠北旧事的老人。都将之视作汉武时期的匈奴、唐宗时期的突厥之后的第三场漠北大灾难,契丹不但丢失了一半以上的国土,而且还丢失了大半的漠北部族的追随。不过也因为这样,现在还能留在临潢府的胡儿。几乎就都是愿意与契丹共患难的部族了——从历史大趋势来讲,现在的契丹民族本来还应处在上升期的,故其民气和底蕴虽经大败而还能自强振作。
加上去年冬天临潢府物资不足,整个群体便采取了最残酷的先壮后弱原则,第一是保证所有青壮年将士能吃饱,第二是保证孩童与能生产的妇人们存活,至于老弱伤残则全部任其自生自灭——在那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这相当于是这些人推向必死之地!这是一种半自然的淘汰,淘汰掉了老弱与不忠,剩下的就都是忠诚的强者!
但临潢府的胡人们并未因这道残酷的命令而怨恨耶律德光。他们心中认为这,而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全都是攻占了漠北的那些汉人!至于不这样认为的人——大部分都逃到天策唐军旗下了。
整个临潢府因此而哀怒起来,哀的是去年冬天丧命的亲人与战友,怒的则是造成这一切的“汉祸”!
上京作为大辽的首都,数十年来积聚的武器装备其实足以全面武装整个漠北。以前那些杂族战力之所以还得被迫使用类似于骨箭簇这样原始的武器,原因在于契丹对这些部落的提防与限制,但现在,耶律德光却下令将所有武器都发放下去,人不分胡人汉儿,族不论契丹与否,全部整编为一支统一的强军。一支渴望报仇雪恨的“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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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天策附属部落军冲过来的时候,包括耶律颇德在内的两千契丹骑兵完全没将之放在眼里了。
这两千人都是久经战阵的,一看左边一块右边一块的松散队形,再听那急促而不和谐的马蹄声,就知道这是一支整训不足、好战而轻浮的人马!
面对他们的冲击,辽军没有后退。没有逃跑,也没有出击,而是在军中一个雄壮声音的指挥下缓慢而有序地行动。这时已经退入阵中的耶律安抟离得远了,自然不可能听清楚那个声音,但也隐隐察觉到在这个战阵中真正做指挥的不是耶律颇德。而是另有其人。
看着敌我形势,耶律安抟一时间内心生出不妙的焦虑,隐隐感到这场战争只怕难打了!
两千契丹人马头向外,形成了一个橄榄形,这时鬼面军是从西北而来,耶律颇德出城是从东南而至,双方西北、东南地对峙,所以这个橄榄是尖头朝向西北东南,肚腹朝着东北、西南,每条肚腹线各有八百人马,分为前后两队,左右两翼各三千人的鬼面军附属部落,冲击的就是这两条橄榄线。
由于整训不足,又人人抢功,所以攻击的步伐很不一致,最前面的几百人已经冲击到肚腹线的边缘,而最后方的一两千人还在数十步之外!这些部落军并非精锐,不具备一边纵马一边射箭的能力,所以只是一味地向前冲,两条肚腹线的第二层各四百骑,骑士们都已经拉满了弓弦,契丹军中那个雄壮的声音不停约束,不让骑士射箭攻击,一直等到跑到最前面的大概两三百汉军部落冲到近战的地步,才忽然下令!
忽然之间,八百支羽箭倏倏向东北、西南同时飞射出去,落在汉军部落众的中段,这些羽箭精准而有力,霎时间造成了强大的杀伤力,不数秒时间,又是第二轮的齐射,措手不及的部落军登时产生了混乱而不能前进,而后续部队更是受其阻遏而顿足,最早奔到辽军前方的汉军部落众登时陷入暂时的后援不继状态。
“杀!”
那豪装的声音自阵中爆发,然后就是百十声杀字同时响起,肚腹线外围的八百骑兵一起动手,向外冲出,对着装备、体力与战力都远逊自己的汉军部落众砍瓜劈菜一般宰杀起来,在耶律安抟反应过来之前。那数百人已经伤亡过半了!两翼部落军的中段兵马,本来原本是因为被箭雨扼阻,而现在仍然踟蹰不前——那是因为看到辽军杀得如此疯狂而心生胆怯了!
这就是自强自豪的骄傲者与仗势欺人的骄横者的不同,本身不具备实力的骄横者。一遇到真正的强者,将他们那强大的伪装撕掉之后,那股虚妄的骄气便迅速消泄!
两道肚腹线外层各四百人就这样冲击了出去,一路地杀,一路地砍,他们的人数只有八百人,却逆流赶杀着总人数达到六千人的两翼天策附属部落。
“两翼败了!”
耶律安抟心中一惊。
“这帮没用的家伙!”
这时他的副将已在提醒他赶紧支援!
其实不用副将提醒,作为契丹的一员智将,耶律安抟一看苗头就知道再不支援这些附属部落就会溃败!但现在的情况,支援他们之后形势就会有好转吗?
看着八百契丹赶着六千漠北部落压着打。鬼面军的核心也是契丹人,他们眼见昔日的同族、今天的敌人大展神威,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思绪。在那一瞬间竟然有很多人涌起冲过去回归本族的想法!
但是,回不去了!
他们回不去了!
去年冬天的漠北追逐战和临潢府大烧杀,不知道有多少同胞惨死在他们的刀下。那是耶律安抟在向杨易表明自己的忠心,以弥补斩首滩头鬼面军的不作为,所以他们杀人才会杀得比汉人杀胡更厉害!
现在契丹大纛之下已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可以想象对面的契丹本族,会比痛恨汉人更加痛恨他们!毕竟汉人杀胡是在为自己的民族挣命,而他们杀胡又算什么?不管胡汉,投敌叛族都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就在耶律安抟犹豫的片刻。契丹留在原地的又有变动,他们竟用八百人就去对付两翼六千人而取得优势,剩下的一千多人则变成箭簇形状,径自朝鬼面军本阵缓缓逼来!
耶律安抟又是一凛,鬼面军本部有四千人,人数是对方的三倍多。但此刻面对逼来的胡骑一千二百人他却没有必胜的把握,更别说再分兵去支援那没用的两翼了。
这时两翼的形势也有了变化,当胜利已经无望,但伤亡率接近他们能够承受的边缘,当发现主阵没有进行支援后。本来还在勉强抵抗的两翼部落军开始有人逃跑,一开始只是一些人单个的行动,过了没一会就变成一种集体反应,再后来就变成了集体性的溃败!
当对面的敌人失去了作战的意志,八百契丹便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像赶猪赶羊一样的驱逐了!
“败了!这帮没用的混蛋!”
耶律安抟心中惊警!
其实不管是在契丹时期还是投入天策旗下,他对这些漠北部落心中一直都看不起的。
作为一员智将,他能在战前进行多方面的盘算,在战场上作出最有利的指挥,但当局势变得不利之后,他却没有力挽狂澜的魄力与勇气!这就是智将与猛将的区别。
耶律安抟有些艰难的竖起手,终于下达了撤退的指令,他知道这一败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但再犹豫下去,当溃逃的冲击本阵, 那时候就是更难收拾的大溃败了!
便在同一时间,契丹那边则是发出了震天吼,原本步步缓逼的千余骑放开了马蹄冲击了过来!
“走!”
鬼面军没有接战就偃旗息鼓,契丹席卷狂追,两千人追逐着一万多人,赶出了三十多里路,这才回归,凯旋之前留下了放天耻笑:
“真以为我大契丹,是什么杂鱼烂虾也能来欺负一把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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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安抟逃出数十里,这才收拾残兵败将,冷兵器时代真正的死亡率并不高,整个潢水流域如今又一片荒凉,逃兵们没别的地方可去,大多数依旧跑回来依附鬼面军,耶律安抟收拢部队,没多久就遇着从后前来接应的郭漳、卫飞。
三支军队在去年被耶律安抟烧成一片废墟的扶余城旧址驻扎下来,这里离上京约一百五十里。正在上京的正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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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不战而逃!”
郭漳听说了整个战局之后,几乎是发火地叫道。
“不是我军本部作战不力,只是附属部落败得太快,逃兵反向冲击。我若不是见机快被逃兵冲动阵脚,本部军阵也会败乱。”
“对方只有四千人!”郭漳怒道,他还不知道耶律安抟把敌人的数量谎报了一倍了。
“契丹毕竟是强族,”耶律安抟道:“就算只有四千人,也不是这些漠北杂族能够抵敌的。”
“强族?”郭漳冷笑道:“去年漠北追亡逐北的时候,我可看不出有多强。”
这句话让耶律安抟心中很不爽快,却又没法推翻这个说法,去年的漠北一战,在后半段鹰扬军的确是打得无比顺利,在斩首滩一战之后。胡汉双方简直就是一场千里追逐,契丹人在郭漳、卫飞好不喘息的追击之下,几乎都组织不起哪怕一场有效的断后阻击——这就是溃散之后的漠北人,和耶律德光从中原撤退完全是两码事。
“或许就是去年让你们赢得太容易了……”
“你说什么!”郭漳听到了耶律安抟的嘟哝。
“没什么。”
“哼!首战败北,大损我军士气!这个罪你打算怎么担当!”
面对郭漳疾言厉色的喝问。耶律安抟脸上尽量克制,心中却甚不忿,这一战打败了他知道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若是来自杨易的惩处他也认了,但郭漳年纪既轻,职位又不比自己高,这样居高临下的口气却让耶律安抟心中不悦。
卫飞看出异状。忙打和场道:“杨将军的兵马已经后面,也就几日的路程,咱们且停驻两日,等大军会合,再找契丹人算账。”
“那怎么行!”郭漳道:“首战失利,虽然是鬼面军败的。但咱们同是先锋,这场子要不找回来,会后面的弟兄被笑话的!”
卫飞道:“正因为首战失利,所以才更应该谨慎行事。咱们去年绕到奇袭漠北,虽然是出奇制胜。但那一路走得如何谨慎你也是经历过的。契丹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打到他们的老巢了,我们更应该小心。”
郭漳有些迟疑,耶律安抟道:“我也以为,还是等杨将军来再行进军。在这临潢府我们是客军,南方汗血骑兵团又未到,咱们孤悬在外,不可不谨慎。”
他不插口就罢了,一插口,郭漳心气高,不禁冷笑道:“汗血骑兵团不来更好,咱们可以独领这场大功劳。大场面自然要易哥哥来收拾,但咱们怎么也得打一个好看的开场!契丹是屡战屡败之师,我们却有三万大军,怕他何来!”
耶律安抟道:“按我看辽军今日的布置,只怕必有奇谋!”
“奇谋?那又如何!”郭漳道:“战场之上,讲究的是实力!只要我们不露破绽,怕什么奇谋。你究竟是不想作战,还是今天一败败得怕了?若你不敢去,把兵马留给我,我自己去立功!”
他们三人是左中右三前锋,地位并无高下之分,不过耶律安抟是新归之将,面对郭、卫两人底气不足,不敢强争,卫飞虽得张迈信任,但自然不能和老郭家的子弟相比,所以但有什么事情都让郭漳三分的。
这时卫飞还要劝,郭漳不等他开口,就说道:“别忘了,咱们左箭营、右箭营,眼下虽隶属于易大哥管,但我们可不是鹰扬军!咱们是元帅的亲军!赤缎血矛,还是我们送来的!咱们头可断,血可流,元帅的脸面,可不能丢!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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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合兵一处,三前锋的位置次序本是杨易所定——以鬼面军为前锋,郭漳卫飞在后方左右为呼应,这时郭漳决意进兵,次序也在他的主导下有了改变——以郭漳的右箭营居前,卫飞的左箭营在左,耶律安抟的鬼面军在右。
第二日拔营,仍望上京而来,鬼面军逃命时一日逃出百里之外,但三万人的军团正面进军。就算都是骑兵,为了保证体力已经防止敌人偷袭却并未走得很快。最后这一战杨易早下达了指示,要三前锋不需求快——现在已经和去年冬天需要以速度打得契丹人无法集结的情况不同了。
郭漳虽然年少气盛有心立功,毕竟是跟张迈几千里杀出来的将领了。熟悉战场变化,这时并未抢进,日行三十里,一路全无阻碍,他私下派人给卫飞传话道:“你看,契丹人哪里还有胆子跟我们打?我看耶律安抟战败纯粹是自己胆小。”
四日后才望见大辽的上京城,三部人马立下营寨,仍然是鼎足而立,郭漳在前,营寨立定。三将再次碰头,引一小队人马踏看上京城周地理,郭漳策马走到营前,望着上京,见是一个日字形的城池。南北长、东西较窄,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就是上京啊!敢叫一个京字,我以为是多雄伟的一座都城呢!现在看来,也就是中原一座州城的样子!”
其实这座城池周长足有二十里,已不算小了,但谁叫郭漳要拿来和中原比呢。契丹毕竟是游牧民族。虽然耶律阿保机立了都城,但他一年至少有九个月没在皇都生活,平常仍然逐水草而居,虽然建立了一套官僚系统,但也不像汉人所建立的皇朝那么繁复,在兼并燕云十六州之前。契丹人还是以游牧为主要生态,临潢府一带虽开了不少农田,但仍然处于补充地位,并未成为主导,经济层面比起一开始就工农商并重的天策政权远远不如。
耶律安抟道:“上京分为两块。北是皇都,主要是契丹人的居处,辽主的宫城、祖庙都在这里。南叫叫汉城,是汉人住的地方,皇都高,约有三丈,汉城矮,约有两丈。皇都治胡,是为北院,汉城治汉,是为南院。皇都的防御工事较多,而汉城的防御工事较少。若要攻城时,可从汉城入手,不过汉城就算攻破,辽军仍然可以凭借皇都来守御,因为皇都和汉城既连在一起,但面对汉城这一线又有一道城墙。”
他熟悉契丹的一切事务,几乎都不用去探查,就将上京城的情况如数家珍。大辽上京胡汉两城合起来是一个长方形,分开来就是两个不规则的方形,郭漳他们从西北而来,因此胡汉两城的城墙都望见了,果然是北高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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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漳他们查看辽国上京的时候,还派出侦骑四出侦查,耶律安抟发现这时候的上京比起他去年来到时又有变化,契丹在城外也布置了防守点,但不是碉堡,而是一座座的军营,众军营和上京联成一块成箭簇形,而箭头就是上京,其它军营向东北、东南往后延伸出去,军营与上京城之间兵马往来不绝,并不因为望见唐军来了就躲起来,相反,看到唐军侦骑前来踩踏探查,便有人马冲出阻截。
耶律安抟看到这阵势,说道:“这不是纯防守的阵势,辽军这样安排,明显不想死守,恐怕是准备与我军在此野战一决!”
郭漳笑道:“野战就野战!我们和契丹人从西域杀到漠北,野战得难道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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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探查契丹的时候,上京城头也有人在看他们。
在一顶黄伞之下,站着耶律德光,他的背后是契丹的三个重要统帅:留守详稳耶律颇德,新任南院大王耶律课里,和另一个上将耶律撒割——课里和撒割都在南征中失利,回来之后都受了惩处,不过这一场败仗毕竟是耶律德光御驾亲征,皇帝自己战败了,跟他一起去的将帅就只是表面受处罚,回来之后未受撤职。再说现在契丹也没多少人可以撤换了。
三大统帅之后,又站着两员猛将,一个是拽剌铎括,一个是拽剌解里,他们的兄弟拽剌化哥是契丹腹心部三骁将之一,去年死在环马高地,与汉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拽剌解里当时曾想就地复仇,被自己的主帅硬压了下来,这时看见汉人军队欺上门来,不禁目眦欲裂,只是一时按耐住不敢开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两个老人,一胡一汉,汉人韩延徽,胡人是契丹的另外一个忠臣耶律安端——那是去年败在杨易手上的契丹详稳耶律察割之父,他也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德光的叔叔。
耶律德光在城内立起的察敌楼上,拿着一支千里镜,细察了唐军的营寨一番后,说道:“杨易还没来!这只是先锋。”
韩延徽道:“潢水再往东,就是大山了,杨易不可能再一次绕到我们背后的,这次定是正面决战了。”
耶律颇德也道:“云州那边几次传来消息,目前已可确定,汗血骑兵团出了问题,薛复只怕来不了了。不过就算只是一个杨易,以他在漠北的战绩来说,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耶律撒割哼道:“都是耶律察割误事!若不是他无能丢了漠北,我们何必从关中急急忙忙赶回来!他不但丢了漠北,连大军也都丢了!若是不然,以漠北大军和我们合兵一处,还怕一个杨易!”
耶律安端一听,匍匐在地,颤声道:“察割兵败误国,罪该万死!等他回来,老臣一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耶律德光鼻腔哼了一声,并不接口。
耶律察割兵败之后,整个人连同军队都没有回到临潢府,而是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去年冬天冰雪封路,不但天策唐军这边道路不便,契丹这边也一样,各种消息众说纷纭,耶律德光也莫衷一是,直到今年春天才有消息说耶律察割跑到鸭子河(松花江)那边去了。
兵败不归国,然后又挟败兵到远方,不向皇帝报备,这都是要拥兵叛乱的节奏!不过越是如此,只要耶律察割一天还没败亡,耶律德光就不会对他老子怎么样。
耶律德光还要安抚安端,耶律撒割可没那么好的脾气,怒火仍然爆发:“就是千刀万剐有什么用,能用他的肉换回我们在漠北的基业吗?那可是我们契丹上百年积淀、到天皇帝时又用半辈子功夫才打下的基业,一下子就都让察割给断送了!”
耶律德光有些焦躁地挥手道:“好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先对付了杨易再说!”
耶律颇德道:“数日前一战,唐军并不甚强,我们未必就要丢了临潢府这祖宗基业——此事还请陛下三思!此地虽然已毁,但仍然是反攻漠北的跳板,如果丢了,今后再要反攻漠北就难了!”
听他重提此事,耶律德光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耶律撒割哼道:“数日前那一战,根本不作数!那是耶律安抟那投递叛国的贼子,加上一群漠北的杂种,天策唐军的主力根本就还没出手!”
耶律颇德没经历过漠北战事,也没去过关中,说道:“天策军真有传说中那么强?”
“没那么强,我们会在关中打成那样?没那么强,‘腹心三骁’会二死一废?”撒割咬牙道:“幸好那陌刀战斧阵废掉了,汗血骑兵团也出了问题,否则的话,若让他们北上,再与杨易手头的龙骧军、鹰扬军会合……那可真是不堪设想了!”
提起陌刀战斧阵,课里也忍不住想起去年用生命将契丹骑兵拖住脚步、耗尽精力的那个男人!幸好那个男人已经死了,那个战阵也随他而去,应该也不会再重现人间了。
但是,在天策唐军内部,排名还在奚胜、薛复之上的杨易会好对付么?若再加上张迈交道杨易手里的龙骧铁铠军——那可是张迈的亲军!
这一战虽然还没打,杨易还没来,但课里和撒割却都在去年唐军余威的阴云笼罩之下,心里一点都没底。而被同样阴云笼罩着的,并不只有他们。
好吧,没什么借口,就是太晚动笔没写出来,到现在才3800多字。已经没力气了。明天写完再更。发现这一年体力下降的厉害,以前可以熬到两三点的。
辽国上京的胡城(契丹人叫皇都)又有内外两城,外城有北拱辰、南大顺、东东安、西乾德四门。但方位不正,朝西的乾德门偏于西北,天策唐军到此,刚好望见。
眼看唐军开来,鬼面军退居其后,拽剌铎括和拽剌解里两兄弟同时请战,拽剌解里道:“陛下,汉人都欺上门来了,难道我们真要学乌龟死守吗?不如趁着杨易主力未到,一鼓作气灭了他们的前锋!”
耶律德光喝道:“出战决策,有你说话的份!还嫌关中一战打的不够丢脸?”
去年关陇一战,腹心部三骁将全灭,其中的拽剌化哥就是铎括和解里的兄弟!这岂止丢脸而已,绝对是血海深仇!
耶律颇德也道:“唐军的虚实还不明了,难保鬼面军一战是诈败,暂且看看再说。”
拽剌兄弟求战不得,愤愤然而退。
天策前锋抵达上京城外这一日,双方并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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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漳日间踩踏完毕,夜间回到营寨,与卫飞及耶律安抟商量道:“都说胡儿擅攻,汉人擅守,如今攻守势反,眼见契丹的都城就在这里了,你们可有什么好建议?”
耶律安抟说道:“契丹自天皇帝阿保机以来,东征西讨,只有契丹打别人,还没被人打到临潢府来的,所以城内金珠堆积,奢华无比,但城防却并不怎么出色,城墙高而不厚,敌楼又少,各种相应的防御工事也配套不足,若是用大砲一砸,砸开一个缺口,外城墙之后就是一片荒地了。”
郭漳道:“我们是先锋骑兵,哪有那个!别说是砲,就是造砲的工匠。我们先锋军中也没有,就算后续兵马开到,一样没用,你看周围这光秃秃的的地皮。哪有树给我们砍?”
这个时代的所谓砲,其实就是投石机而已,投石机原理简单,制作方便,却又无比笨重,也很少有军队千里征战还带着投石车的,通常只是带上若干关键的零件,如弹力绳索之类,以及加工工具,再带上懂得制作投石车的工匠。到了地方之后,就命随军工匠就地取材制砲攻城。
天策唐军石砲制作与火砲制作,以及取的手的精准度都是天下无双,热武器的研制与应用已经走在当世的前列。不过征讨漠北的这支部队在结构上有些偏,当初的第一目的是远征漠北。因此所有兵力配置都为这个目标让道,主要带的都是轻骑和骑马步兵,炼油弹也带了一批,但没有后续供应,很快就用光了。至于其它威力强大的重武器重装备,能不带就不带,石拔是正面出击。还带了一些,杨易是千里转袭,全部都轻装上阵了。
漠北地区会产生攻城战的可能性不多,重步兵、工匠团队等带的数量甚少,这也是天策政权极力要打通与漠北之间通路的重要原因之一,军队的结构有偏斜就意味着有弱点。若在南北打成一片之前被敌人窥出虚实,针对天策唐军的弱点来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败涂地。
耶律安抟道:“若没有炮,可以用火。”
“火也没地方烧去。”郭漳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耶律安抟道:“若都不行,就只好等后续大军抵达后再说了。”
郭漳哼了一声。道:“我岂会不知凭着我们无法攻城?若没有你先前那一败,我们大可慢悠悠在这里等着。但你却打了败仗。我们从小金山打到这里,那是万里连胜,连斩首滩那样凶险的战事也熬过来了,不能在这里泄了气势,你输了一阵,我至少就得扳回一局!所以我们在这里必须要打!再说,先锋部队的任务,就是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在敌人虚实难测的时候就得测敌虚实,不打一仗,怎么知道敌人是虚是实?”
他是郭师庸教出来的子弟,在郭杨第二代子弟中,虽然没有郭洛杨易那么出类拔萃,但这些年的仗打下来,论起战术倒也很有套路。
“但没法攻城,怎么打仗?”
“没法攻城,就来一场野战。”郭漳道:“当日你的军马还没开到城下,契丹就出城迎战你了,等我们三路大军一会合,契丹就不敢出城门了。我看他们就是外强中干,心里没底。说不定那天迎战你的两千骑兵,就是他们留下的最后家底了。万一真是如此,那契丹留下两千人在这里拖着我们,必是另有重大图谋。回头大军掩至,被兄弟们看见我吗三万人被两千人吓得不敢一战,我们会一辈子被人笑话的!”
军民大部队迁徙,而留以少数强兵断后,这事安西唐军在东归期间就干过不止一回——郭家的老掌门人郭师道就是安西唐军最重要的一次断后战中!人们总会习惯性地以自己的情况去揣度别人,契丹如此,唐人亦如此。
“但我们的人马无法攻城,又该如何?”卫飞道:“上京城左后方、右后方的两翼军营虽然更可一击,但无论攻击那一翼,都一定会将侧面卖给辽军,契丹人如果留有精兵于城内,只要从南门或者北门出击,就能击我中段,这个险不能冒。”
“没法攻城,不妨诱敌野战。”郭漳道:“明日派遣五千部落军,就到乾德门外骂战,让他们把最恶毒的话嚷出来,把最烂的军容拿出来,看看契丹敢不敢出城。契丹若不敢出城,我们再作打算,契丹若敢出城,可让诱军诈败。”
他取出一幅地图来,这是去年冬天,堪筹营的人跟随鬼面军扫荡临潢府,回去后制成的一张地图。郭漳指着上京城外西北的一座山丘道:“这座小山丘有名字没有?”
耶律安抟道:“这是云门山,虽然低矮,因近上京,也算是一个踏青的好去处。山上本来有一座佛寺的,但这次我们来时寺庙已经空无一人,连佛像都拆了。”
郭漳道:“我们就把人马埋伏在山上,让诈败的部落军从山下通过,这样就不怕他们被我们冲动阵脚,我们却从山上杀出。除非契丹出动的是一万皮室,否则这一战我们必可胜利!若契丹还真出动这么豪华的阵容来对付我们,到时候我们顺势而退,也不丢脸。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郭漳和卫飞的右箭营、左箭营。乃是天策唐军中首屈一指的骑射部队,如此安排正可发挥骑射兵的强项,而且上京所在乃是一块不小的平原,从这里向西北延续百余里,并无足以阻碍骑兵的隘口,也不怕被人包围,前锋三部人马辎重不多,真到形势不妙时,拍拍屁股走路就是。
卫飞道:“这样安排倒也不错,不过我们既然是试探性进攻。也就别一股脑放在一块,这云门山对面还有一片风化岩林,你引兵在山上埋伏,安抟将军引兵在岩林埋伏,我后退五里。收拢败逃兵马。这样你们两个在前,我在后,就成了一个倒三角形的布袋,你们是袋口,我是袋底,形势好时你们点绿焰火,我就上前围歼。形势不妙时,你们点燃红烟火,我另作接应。”
两人商议既定,耶律安抟也就没话说了。
第二天派出五千部落骑兵,跑到乾德门前,拉开阵势叫战。城内契丹人只是不理会,那五千部落骑兵就骂了起来,但漠北部落都是浅演之族,不管是契丹、敌烈还是阻卜,能有多少骂人话?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句
郭漳在后面听了也觉得十分无聊。
到了中午。那五千部落骑兵也不撤退,就在城外搭起了帐篷,有人午睡,有人纳凉,甚至有人堆了小灶煮东西吃!
城内皮室军望见,无比气破了肚皮!契丹勇士纵横数十年,什么时候被人在家门口如此侮辱过?如果是张迈、杨易也就算了,但远望旗号,一个郭,一个卫,再加上一个耶律安抟,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郭漳、卫飞去年虽也立下赫赫战功,但杨易的光芒太盛,太阳底下无星星,他们的气场没有到达石拔、奚胜那个地步,便很容易被人忽略。
换了在去年,别说拽剌兄弟,就是耶律德光也早带人杀出去了。但去年一场大败,在让耶律德光雄心大挫的同时。在心性隐忍方面却成长了许多。
这时耶律德光指着城外那五千部落骑兵道:“汉人这是要用什么诡计!”
拽剌解里怒吼道:“这是侮辱!这是*裸的侮辱!”
耶律颇德却道:“这不是侮辱,这是诱兵!他们如此做作,是要诱我们出城一战,这些人马一冲即溃,但他们另有能打仗的人马埋伏在暗处,等我们出城就会杀出。我听屋质给我们讲说汉人的故事,当初他们的名将韩信,就曾用这个计谋取得了一次大胜。虽然明知是计,但若不回应,怕会影响城中士气。”
耶律德光冷冷道:“诱我们出战?朕的心性不会比司马懿差,但对面却不是诸葛亮!”
他这说的是诸葛亮对战司马懿的经典战例,当初诸葛亮屯兵关中,后援乏力,司马懿一心死守要拖死诸葛,诸葛亮百般求战不得,就派人送了一套女人衣服给司马懿,讥刺司马懿不是个爷们。
谁知道司马懿不仅收下衣服,甚至还当着使者的面穿了起来,任诸葛亮怎么激将,他就是不战。
随着这两年《三国》变文的风行,契丹之中也有不少听过这个故事的,像拽剌兄弟没什么文化,但越没文化,越喜欢听古,这时听耶律德光这么说,便知主上有心开战了,心中大喜。
耶律德光道:“此计怎么破?”
耶律颇德道:“此计的要点,在于我强敌弱,或者设置陷阱。要破此计,没有别的,就是扫除陷阱、以强破强。城外地势开阔,一望无余,难以设置有效的陷阱,所斗的只是两军强弱罢了。”
耶律德光冷笑道:“若是杨易到了,我还犹豫一下,几部先锋,也敢诱我大军出城?”
耶律颇德道:“敌军统帅是谁还不清楚,但对方有耶律安抟,他可不是蠢人,不至于做太愚蠢的事情。这一次诱战,多半是试探战,要试我军虚实。对方都是骑兵。若是我们大军尽出,他们只怕就逃之夭夭了。不知陛下只是想将这些苍蝇赶走,还是打他们一个痛的,叫杨易知道忌惮!”
耶律德光怫然道:“你说呢!”
耶律颇德道:“若要打他们一个痛的。我们也可安排一个反诱军,今天先不出城,明天也不出城,耗耗对方的耐心,到了后天黄昏,看看日落时,再以二千兵马,穿上皮室军衣甲,骑上好马,盛装出城。”他指着目光所及的那座云门山道:“云门山被我们烧得寸草不生,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今天一早,却隐隐见到影影绰绰,我估摸着。埋伏就在那里。我军一出城,城下那些部落军多半会从那里败退,经过云门山,山上人马就会冲下,那时我军人马可以诈作大惊,且战且退。退到乾德门前二百步,若唐军还不走。那时大军猛地开出,就可以给他们来一个狠的!”
耶律德光道:“好,就这么办,却让哪部出城诈败?”
耶律课里道:“敌烈部瓦甘凉,十分忠勇,去年他们被薛复冲动阵脚之后。他能收拢部众虽败不乱,可行此事。”
“好,那就让他去。”耶律德光拍拍拽剌铎括的肩膀,柔声道:“后天黄昏,就是你报仇第一战。到时候替你兄弟多拿几个首级回来!”
拽剌铎括大喜,叫道:“陛下放心!末将一定取敌将首级回来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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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契丹果然没有出战,第二日也不出战,城内兵马听说后天要打,士气就不受影响,个个厉兵秣马作准备,城外的诱军却越发疲惫了,连叫骂嚷嚷也变得敷衍了事,原本搭帐篷纳凉煮东西是故意做作,现在眼看契丹不敢出城,假的变成真的,真个就在城外休闲起来——这些部落军训练不足,纪律方面自然不能跟天策唐军的正规军相比。
郭漳也等得有些焦躁了,召集三将领会议,说道:“契丹竟然不敢迎战!安抟将军,你是契丹人,你来说说是什么道理。”
耶律安抟道:“这个诱敌作战的计划虽然简单也很容易看破,但以契丹的传统,就算明知是计,只要还能一战,拼死也会出城的。”
郭漳眼前一亮:“这么说,城内守军是无力作战了?辽军排出这么个阵势,就是虚张声势?”
耶律安抟道:“有可能。不过最好再等一两天。若有变化,应该就在这两日了。此外,明日将是我军心理心理最疲惫的时候,若对方城中有智将,必会选择明日出击,所以明天必须小心!”
郭漳笑道:“好。不过我看契丹十有*就是虚张声势,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可得赶紧探查出来才好,不能给他们这么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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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唐军这边因连续三天城内都无反应,越发的懈怠了,郭漳传令下去,要众人务必小心,兵将们才打起精神,不了一整天过去,仍然无事,眼看已经黄昏,懈怠心又自然而然升起,诱军收拾东西准备归营,埋伏的兵马也都觉得今天的仗打不成了。
就在这时,上京乾德门忽然大开,一支两千多人的兵马猛冲了出来!他们在成里已经蓄足了冲势,这时一口气冲出,对着城外的部落诱军劈菜一样杀过来!
这些作为诱军的部落兵本来战斗力就不是很强,更别说这时整个人懒洋洋的,还哪有还手之力?五千人被两千人打得晕头转向,瞬间溃散。
还好领头的脑子还清楚,当初虽被吩咐了要诈败,现在真败却也是败,一气就向云门山方向跑去,领头的一逃,手下也全都溃逃,辽军兵马凶猛而不失法度,追着败兵向云门山杀来。
郭漳在云门山上望见,不惊反喜,一边命手下准备伏击,一边叫来一个契丹向导问:“你看那是一支什么军马?”
那契丹向导是耶律安抟的旧部,熟知契丹事务,借过千里镜看了一下,道:“看这衣甲,应该是皮室军。”
郭漳笑道:“一出来就是皮室了,看来城内也就是这部战力了。”
风化岩林中,耶律安抟的副将道:“一出来就是皮室啊,现在我们契丹的皮室都不值钱了!”
契丹皮室军原来叫腹心部,在最初只有千骑左右。由耶律阿保机创设,集结全族最强悍的勇士而成军,以同等数量而言,那可真是纵横无敌的存在。后来随着契丹势力逐渐扩张,腹心部的规模也逐渐扩大,到了耶律德光手里,改名为皮室军的这支部队已经扩展到三万人左右,去年战败之后丢失不少人马,回到临潢府后又作了补充,仍然维系着接近三万人的规模。
耶律安抟却道:“看衣甲像是,但感觉行动之际,有些不对。”
他毕竟是高级将领,眼光不是普通熟悉契丹事务的向导能比拟的。只是离得远了,时间又紧急,一时还看不透。
那群败兵打仗不行,逃的倒挺快,没多时就奔到云门山下。也不停留,径从云门山下而过,继续望西北奔逃。这时辽军已经冲到近前,逃兵中段以后已经和辽军胶结在一起,郭漳不等人马过尽,便命右箭营擂鼓,鼓声咚咚中。左箭营三千骑射一起呼吼,便从山上冲下!
那边风化岩林中耶律安抟听到山上鼓声,也跟着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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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军的两千多人乃是敌烈部,在危难之际仍然对契丹不离不弃,乃是敌烈部中的精锐,战斗力极其不弱。最近又换了装甲,士气正盛!
他们在城里的时候,耶律颇德已经告诉他们此去会遇到伏兵,因此郭漳从山上冲下来时他们并不紧张,仍然驱赶着败兵向来军冲去。
郭漳的右箭营也是天策的精锐部队。虽然不如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有名,但能来去如风、马上射箭,在战术价值上自有其不可代替之处,最擅扰敌侧翼,攻敌将溃,这几年南征北战,近身搏斗倒也不弱,但在攻坚破锐上毕竟不能如石拔的铁兽军那般厉害,敌烈二千骑又甚是不弱,加上有混乱的败兵阻挠,虽从山上冲下,竟然冲不动对方阵脚!
郭漳自去年数千里追亡逐北将契丹打得无还手之力,内心深处其实已经萌发了对辽军的轻视,这时撞到铁板,这才又生惕心,心道:“契丹皮室军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耶律安抟率领鬼面军又冲了出来,三支部队的近骑单兵战力不相上下,但人数上唐军却是辽军的近三倍,以六千多人打两千多人,敌烈部登时不敌。
郭漳心道:“这样打下去,可以败敌,无法全歼!”急命手下放出绿色烟花,在已渐黄昏之中,那朵绿色的烟花在天空中显得格外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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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耶律德光自也看见了烟花,说道:“这是什么信号?”
耶律课里道:“必是唐军自己约定好的信号,多半是要进兵。唐军已经开到上京附近的人马有三万上下,现在投入战场的才不到七千,剩下的人马大概就要出动了。”
后方卫飞已经整顿好了溃散的兵马,这时以左箭营为中心,左右各有万骑——都是部落军,因郭漳、耶律安抟各自埋伏,所以将手下的部落军都暂时交给他指挥,以卫飞的资历,放在秦西也就是几千人的统领,可还从没试过一下子指挥两万多人的大兵力,这时心中也是兴奋,朝东南一指,叫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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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干凉望见烟花,知道不妙,而且自己也抵敌不住了,高叫道:“撤,撤!”
辽军兵马这才回撤,这两千敌烈十分悍勇,虽在撤退之时仍然坚持作战,竟是败而不溃,退而不散。
郭漳越战越勇,纵马横冲直击,硬生生将辽军切成几块,又分出兵力,以各五百骑脱离混战阵团,在两翼射击敌人,这一下就发挥了他右箭营的特长,这支汉家骑射队伍虽不如铁兽一样,能以强大的近战杀伤力在短时间内令敌人遭受重创,也没有汗血骑兵团一样以闪电般的速度令敌阵产生崩溃,却能如刀削面一样,一片一片地削弱敌人的战力,而且由于保持距离,左箭营与右箭营一直以来都是整个天策唐军中伤亡率最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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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颇德从没和天策唐军正面接战过,这时在城头望见,啧啧称奇,道:“唐军之中,还有这样的骑射部队?”
契丹骑射天下无双,整个皮室军几乎人人都能骑射,但骑射能力也不可能都像左箭营、右箭营一样强大,毕竟术业有专攻,但就算要找骑射战力同样强的将士,契丹里头也比汉军要多。不过一直以来,耶律颇德都以为骑射乃是胡人之专长,可没想到汉人里头也能涌现这样一支军队。
耶律颇德问耶律课里道:“天策唐军之中,类似这样的军马还有多少?”
耶律课里睨了一眼战场,说道:“我们在秦西遇到的陌刀战斧何等严密,简直是针扎不入、泼水不进,不然也不会以少数兵力扛住我皮室精锐的进攻,且叫我们付出极大的代价。汗血骑兵团锋锐也是难当,难得的是在激烈冲击中也几乎没有什么破绽,至于眼前这支人马,虽然矫健,却是轻浮!此军首脑还不足以当名将之属。”
耶律颇德点了点头,又道:“虽然如此,仍然不是敌烈部所能抵敌。”
耶律撒割道:“若不是人数太少,敌烈部未必会输。”
耶律颇德道:“同等兵力下冲击对战,敌烈部的确不见得会输,但骑射兵的特点在于灵动,而且更难得的是这支兵马还颇能近战,这支兵马若是且走且打,有小半天时间就能将敌烈部削得流血淋漓,然后再近前冲击,就算是兵力对等的情况下,也可以打败敌烈部。只是可惜,他们没将这支兵马用对。”
耶律撒割笑道:“不是没用对,而是他们要想歼灭敌烈部,所以只能舍长就短了。若是靠骑射的话,虽然能减少自身损失,但这会敌烈部只怕早逃回来了。”
这时城外的敌烈军已经在郭漳的围剿中陷入十分悲惨的境地,虽然还在不停地往乾德门移动,但移动速度已经变得很慢了。眼看离城门只有二里之遥,可就是回不来。
而且西北方向更有大军逐渐逼近,那是卫飞到了!
耶律撒割道:“这员汉将虽不能与奚胜、薛复相比,却也不差了。怎么样,要派出援军了吗?”
耶律颇德叹道:“没想到敌烈部竟然被拖到这个地步,这个距离,可还有些远。”
耶律撒割道:“但不能再等了,再这么下去,敌烈会被拖死在城外的。能逃回来的都是溃兵。”
耶律颇德想了想,对耶律德光道:“陛下,请稍稍改变先前的计划,先以五千阻卜部出击。再以三千黑车子室韦从拱辰门出发,绕路攻敌左侧。”
“许。”
辽军军令传下,乾德门忽然大开,五千阻卜从城内冲了出来,另外又有三千黑车子室韦也从北门出发,迂回要袭击唐军的左侧。
而西北不远处,卫飞所率领的汉家援军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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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剌兄弟眼见城门大开,出战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阻卜、室韦,怒而来问耶律颇德,道:“我大奚勇士,岂是阻卜、室韦能比?为何是他们出战!”
契丹血统较纯的本族人马其实不多,要凑集三万男丁不难,男丁能从军打仗者自有一定比例,而其中要成为精锐又势必只占少数,故而阿保机时代,腹心部只有千人,那个时候几乎清一色都是契丹,而要在纯粹的契丹本族人口之中,选拔出三万皮室那是不可能的,因此皮室军的扩大,就是近族被纳入的一个过程。
拽剌兄弟是奚族人,他们这一支与契丹族的关系远非敌烈、阻卜诸部能比,在耶律德光扩展皮室军之际最早进入腹心部,耶律化哥甚至名列腹心三骁将之一。
耶律颇德喝道:“你急什么!该你出战时,自会叫你!”
拽剌兄弟不敢违拗,要退下时,耶律颇德刚打了他一棍子,却又道:“临时改变计划不让你们出城,是因为唐军距离城门尚远,若你们先出去了,他望见军容强盛,不敢抵挡,兴许就逃了。且用阻卜、室韦耗耗对方的力气。等他们被缠住了,那时候就是你们出战清场的时候了。下去吧,好好备战。”
拽剌兄弟这才转不忿为大喜,退下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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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漳和耶律安抟围剿敌烈二千骑,眼看已经大占上风,敌烈陷入太深,这时就是要回城都难了,忽然城内鼓声雷响,乾德门大开,数千兵马开了出来。
瓦干凉听到声响,大喜叫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大家挺住!”
近二千敌烈早有心理准备。听说援军出城都精神振作,也不后退了,甚至向着唐军反冲。
耶律安抟眼看有援军出城,微微吃了一惊。郭漳亦令没有被卷入胶结战、处于外围射箭的千骑稍退,只要形势不妙就要全身而退,唐军攻势稍顿,这时敌烈若是趁机退走,说不定就被他们逃了。
瓦干凉却认为援军一到,必能取胜,呼吼着反而向唐军冲击。
城门与战场之间只有二里地,没一会阻卜部就已经开近,昏黄的日光下耶律安抟认出不是皮室军,心中一定。叫道:“不是契丹,更不是皮室!”派遣兵马迎敌,鬼面军与阻卜部杀在了一起,这批阻卜部的战力稍稍不如瓦干凉所率领的敌烈,但毕竟有五千人。加入战场之后形势登时逆转!
这时乾德门外二里之地,七千辽军对阵五千唐军,又有右箭营千骑游离于战场边缘,以弓箭一点点地削弱辽军的攻势。
近七千辽军,却是冲不动五千唐军的阵脚。在刚刚出城后的那一鼓气势之后,反而被唐军给压制住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方面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耶律德光在城头望见,颔首道:“唐军那边是员小将,打的还是不错的。”
耶律颇德道:“据可敦城那边逃回来的族民讲,杨易这次袭我漠北用的是两部弓骑为前锋,一部叫左箭营。主将叫卫飞,不知是什么出身,一部叫右箭营,主将叫郭漳。”
耶律德光道:“姓郭的?”
耶律颇德道:“好像是郭师庸的儿子。”
耶律德光哦了一声,道:“那也是名将之后。”
郭师庸和契丹也打过不止一仗。互有胜负,但那时候契丹对天策唐军还没有敬畏心,但去年被天策唐军狠狠揍了一顿惨痛的之后,契丹对天策唐军的评价就上了一个台阶,像郭师庸这样已经去世的大将也水涨船高。
耶律德光又道:“那算起来,这个郭漳是张迈的妻弟吧?”
耶律颇德道:“这个……”
韩延徽精悉汉家事务,主管汉土间谍,对张迈的族谱更是了如指掌,说道:“张迈的正妻是郭家女,名汾,他们这一代似乎都以华夏名川为名,郭漳应该是郭汾的堂弟。郭汾的胞兄弟有二人,兄郭洛镇守河中,弟郭汴听说也去了天竺,都远在万里之外。所以郭家还留在中土的男子里头,这个郭漳算是最亲近的了。尤其郭师庸死后,郭汾长姐如母,对这个郭漳应该更与别人不同。”
耶律德光道:“如此……传令下去,取得此子首级,赏千金!爵升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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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城下的战场上,郭漳和耶律安抟又重新夺回了优势,阻卜气势被压制,敌烈部力气已乏,便在这时,后方高处据点上有瞭望手发出警戒——又有一支骑兵从东北方向绕来!
耶律安抟微微一惊,心想莫不要落入了陷阱!幸好这时后方马蹄声大作——卫飞到了!
东北方向来的这支骑兵是黑车子室韦,都是轻骑,但手上已经换了好武器,来得十分迅疾,在郭漳和耶律安抟尚未调整阵型时就已经威胁的他们的左侧。
但黑车子室韦的战力,比起阻卜部来又低了半筹,又只有三千人!他们加入战场之后,也未能冲动郭漳的阵脚,郭漳眼看卫飞大援已到,心中大定,笑道:“这就是契丹的援军么?一拨不如一拨!这样的人马,就来个三五万也留不住我们!真正能战的,果然只有最初开出来的这两千多人!”
他传下命令:“契丹的底牌都已经摆出来了,没什么好怕的了!全力进攻,我要围歼他们,不让一个进城!”
卫飞以左箭营督战,两万部归降天策的落军如两支手臂一样从左右围拢过来,郭漳越战越勇,亲率百骑,直闯黑车子室韦军中,一箭遥射,正中黑车子室韦的头目!三千黑车子室韦登时混乱起来。
卫飞在后面崔兵紧逼,一万多辽军节节败退,看看已经追到城门下,耶律安抟一望城头,这时他离乾德门已近,夕阳的余晖照在城墙之上,隐隐看到城头有一帮人在观战。那是耶律德光、颇德、课里、撒割、安端、韩延徽等辽国最高层!这些人的身形耶律安抟都是很熟悉的,这样的距离,若只是其中一人站在那里。耶律安抟未必认得出来,但扎堆而聚,就让耶律安抟隐约认出来了!
他心中一惊:“那不会是国主吧!”暗想若是耶律德光、颇德课里等一干人等都在城里,那这上京城的防御就绝不会虚弱!
他心中惊讶。急派人来寻郭漳道:“郭将军,安抟将军说,我军已胜,不如见好就收!此战我们攻到敌军城下,已经完成先锋使命,足以报初战败北之耻辱了!”
郭漳杀得正自得势,看看乾德门竟然没关上,吼道:“什么见好就收!给我上!赶着败兵一口气冲进城里去!”
他攻势越发猛厉,敌烈、阻卜、黑车子室韦都抵挡不住,果然就有要涌回乾德门的趋势!
郭漳一手高举。大声叫道:“兄弟们!左箭营夺了可敦城,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给我冲,一口气把辽狗的上京夺下来!”
当初左箭营和右箭营在漠北轮流冲击,刚好轮到卫飞时就把一座空虚的可敦城给夺了下来,虽然事后杨易论功行赏。对左箭营右箭营并无偏袒,但日常交流之际,左箭营的将士不免多几分骄傲,而右箭营则多几分酸味,这时听了郭漳的命令,个个情绪激愤高昂,喉咙赫赫作响。齐齐压着敌烈部向乾德门涌去。
耶律颇德本来就要让拽剌兄弟出击了,这时一笑,道:“好,放他们进来!关门打狗!”
城内便鸣金,瓦干凉真个耐战,打到这时还能维持一个八百多人的阵势。听到鸣金就回撤,耶律安抟要叫住郭漳时,郭漳已经冲了过去!
这时卫飞也已冲到近前,眼看郭漳直冲入城,耶律安抟却踌躇不前。便问何故,耶律安抟指着城头耶律德光的方向道:“看见没有,那是辽国皇帝!耶律德光既在,这上京城就不会只有这点战力,这是个陷阱!”
卫飞大吃一惊,心道:“别人就罢了!郭漳可不能失陷!”急中将指挥权交给耶律安抟,自带精锐骑射赶往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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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分内城外城,内城是皇城,是契丹的宫殿所在,外城面西这一块,中央大部分地方这时已经夷为平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校场,四周的房屋则都改为军营,郭漳赶着敌烈进来,但迎面而来的景象,不是可敦城那样近乎空城的荒凉状态,而是万马低嘶,枪矛如林!
只一眼,郭漳心头便是一凉!
“上当了!”
郭漳心中暗叫了一声,急叫:“退!退!后退!”
却听一个雄壮的声音用生硬的汉语冷冷道:“你还想退?”
便有数百人硬生生冲了过来!在间不容发之间,插入到郭漳与城门之间!
兵强人壮,连战马都披着皮甲!这才是真正契丹铁骑,这才是真正的皮室!
已经入城的千余人——包括鬼面军七百余人、右箭营三百余人,全都被隔绝了!
郭漳叫道:“冲出去!”不等他下令,千余人早已反向回冲,但数百契丹的阵脚却好像铁铸的一样全然不动!为首的正是憋了许久的拽剌铎括,他指着郭漳道:“陛下有令,取下这人首级,爵升三级,赏赐千金!”
城内上万人呼哇几声,便如疯狂了一样,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唐军非但冲不出去,反被拽剌铎括反冲回来。
郭漳在一阵慌乱过后,看看周围的刀山枪林,一时之间悔恨不已!想父亲一生谨慎,不料自己却死在躁进之中,心道:“我一时贪功,却把几百个弟兄给害死了!”
拽剌铎括驱快马赶来,他这马不是汗血马,而是产自东北的东胡骏马,在现代其血统已绝,其毛色漆黑如墨,犹如遍身涂墨一般,耶律德光得此马后取名黑龙,赐给了屡立战功的拽剌铎括。
此马负重极佳,全身上下披了铁铠,身高一米九几的拽剌铎括也是全身披铠,人马再加上铠甲,是寻常骑兵的两倍重量!而黑龙竟不减其速度,拽剌铎括也不管迎面来的是刀剑还是矢石,仗着重甲直接逼来,人马一体就像一个快速移动的大冲车。马蹄每一次踏下周围地皮都是微微震动,带起的风声更是呼呼作响,鬼面军的骑士、右箭营的将兵,一遇到不是被压退就是被撞飞。拽剌铎括刀交左手,一只右手也戴了铁套子,直接就要来抓郭漳!
郭漳不认得拽剌铎括,但也知道来将非同小可,看看离自己才不过二十步,前面的军马都望风披靡,怒道:“想拿我!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他见拽剌铎括甲重,急切间未必重创得了对方,张弓就瞄准了拽剌铎括的眼睛!
啪的一声,箭没射出去。却是另有一箭抢在前面,如流星般劈断了郭漳的强弓!余威所及更钉入了郭漳的肩膀!
这箭斜地里横空而至,以箭破弓,后发先至,如此神技。看得校场上、城墙上,所有辽军齐声喝彩!右箭营将士个个都是弓道高手,见到这等高强的箭术也不禁气为之夺。
飞箭来处一个声音森然道:“叫你汉家儿郎知道,论起弓箭,还是我大辽天下第一!”正是辽国“接雁将”拽剌解里。
拽剌铎括却因这一箭顿了顿,哼道:“多事!”转身仍来擒郭漳,不过他气势已减。因郭漳弓已毁人已伤,就算拿下了,这场功劳不免也有捡便宜之嫌。
他骂了一句,再要来拿郭漳,猛地背后破空急响!拽剌铎括平日常与解里练习有素,对弓箭的速度、劲道判断极准。他本来仗着皮粗肉厚,要害又都有盔甲护着,根本就不避矢石,但这时却闪身躲避,这样取的精准、力道强劲的弓箭竟是连珠而来!一时间射得拽剌铎括颇为狼狈。黑龙被他拉得乱了步伐,倒是撞倒了七八个契丹骑兵,拽剌铎括怒喝道:“什么人!”
来人冲入城后却并不管他,继续连珠箭发,他并非一人前来,而是一队强大的骑射兵!正是卫飞到了。
卫飞喝道:“还愣什么,快走!”
右箭营见到左箭营兄弟的驰援,个个精神一振,裹着郭漳,从被左箭营射乱了的契丹堵截兵马中冲了过去,敌烈部大呼小叫,上前拼命咬住其尾巴,卫飞所率领的骑射兵立定马蹄,四向射击,又是一轮连珠箭,光卫飞就射死了三人,射伤了两人。
耶律德光在墙头望见,赞道:“好本事!”回顾解里道:“比你年轻时如何?”
解里嗤的一声,不论与否。
耶律颇德已在叫道:“别管那人!赶着败兵出城,冲击敌阵!”
拽剌铎括哼了一声,手一挥,赶着败退的唐军出城,他出城之际,另有兵马再次围拢卫飞,这时郭漳已经冲出去,断后的卫飞反而失陷在城中。
敌烈瓦干凉也已经收拾好败势,一步步逼来,他们的身后,还有契丹的成千上万兵马。
卫飞眼看这局面是难以出城了,对副手道:“放烟花!红色!快!”
红色的烟花犹如鲜血一般,连续三道!那是告诉耶律安抟必须马上撤退!
辽军将失陷城中的卫飞围得里外三层,烟花在空中爆响之后,卫飞再无余念,心道:“这回怕要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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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中亚火寻地区的混血儿,籍籍无名地游荡于荒野草原之中,连个名字都没有,是参加了天策唐军的一次射箭比赛后脱颖而出,张迈为他取名,卫者亲卫,飞喻箭术,一开始就任命他为校尉,组建了天策唐军第一个纯弓箭的部队左箭营!从此成为了张迈的亲信部队,进入军队之后杨易亲自指点他武艺,郭师庸亲自指点他兵法,到了中原之后郭汾又亲自为他说亲,取了天水赵家一个名门闺秀,短短几年间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祁连山脚下有个牧场,丽水河边有个庄园,这两个地方他去都没去过,直接交给浑家打理了。
其后左箭营变成骑射部队,人马也扩展到三千人,卫飞也跟随张迈征战南北,尤其去年漠北一战,光是他打下可敦城一役就足以让他的名字永垂史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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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就死吧,男人活到这份上也够了!不过死前至少拖几个垫底!”一抬头忽望见城墙上几个人影,却是耶律德光坐在一把明黄伞下,他已经调整了座椅,正笑吟吟看向这边。就像看到进入牢笼的野兽,要欣赏其垂死挣扎。
“难道是契丹的皇帝?也罢,反正死定了,等我去射他一箭。若侥幸射得死他,这一趟也赚了!”卫飞再不顾旁的,撇开混战中的战团,背后只有数骑跟随,他如箭前冲,越冲越近,周围兵马围困,铁甲重重,哪里冲得过去?
这时他离耶律德光只有五十余步,但周围枪到如林。阻隔了视线,卫飞拍拍坐骑,叫道:“好兄弟,努力!”跟着将马用力一拍——他这马是薛复所赠,也是一匹纯种汗血宝马!性已通灵。竟然在战阵之中望空一跃,卫飞趁势飞身而起,人离马鞍,空中拉箭,瞄准了耶律德光,叫道:“中!”
这一箭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耶律德光也在一刹那间吓得脸色苍白!
“成了!”
卫飞心中一喜。但就在那一喜之后,就看到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支铁铸的手,竟然硬生生掐住了羽箭!羽箭被接住之时,箭尾还在不住颤动!可见卫飞这一箭力道之强劲,而接箭者的能耐则更是可怖!
“这是什么本事!”还在空中的卫飞心中一凉,只觉得头皮发麻!
接住羽箭已将羽箭调转箭头。开弓拉弦,整个动作前后不过一秒钟,就在卫飞身子下落同时,羽箭嗤一声射中了他坐骑左眼,贯脑而入!汗血宝马连悲鸣都没发出来就栽倒。连带着卫飞也翻滚落地,他对这坐骑爱逾性命,抓住还在抽动的马颈,叫了一声“不”!却已经唤不回爱马的性命了。
同时间已有十几根长矛捅至,将他围成了一团!
城头那接箭射箭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喝道:“都给我退开!”众兵退开,拽剌解里又张弓瞄准了卫飞,道:“你也是一名勇士,不应折辱于无名小辈之手!我是大辽接雁将拽剌解里,请问姓名!”
卫飞道:“我是大唐左箭营卫飞!”
拽剌解里道:“可敦城就是落在你的手中!”
“不错!”卫飞摸着爱马,将它双眼阖上,道:“你杀我便罢,杀它作甚!”
拽剌解里道:“卫飞将军一身好本事,若能投靠我大辽,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卫飞笑了起来:“你刚才这一箭,应该射我,不应该射它,射了我,还能留一匹汗血宝马,射了它,只是多了一张嘴吃饭。”
拽剌解里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飞道:“我是火寻混血儿,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懂,到了我家元帅身边,老婆有了,儿女有了,牧场有了,庄园有了,家有了,国有了——但这都不算什么,以我现在的名气和本事,去哪个国家都能得到这些。可我以一个外族流浪儿的身份去到我家元帅身边,我家元帅却能在只有我一个人而且还带着刀的时候,打着呼噜睡觉,这份信任,天底下哪个国家的皇帝还能给到我?冲着这份信任,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拽剌解里眼神中露出黯然来,知道一个勇士得到人主如此信重,再要叫他背叛只怕是千难万难,但他还是不肯下杀手,命人将卫飞看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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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漳刚冲出城去,本来空荡荡的上京城墙上一下子冒出了千军万马,无数弓箭手就直接于城头开弓瞄准了城下!这一轮忽然而来的射击就叫城下的唐军伤亡惨重。
耶律安抟望见郭漳出来,又望见红色烟花连续三炸响,急命收兵!拽剌铎括以皮室兵马为前锋,奚族在左,回纥在右,一路追亡逐北,又将耶律安抟赶出了二百余里!
拽剌铎括一路追得意气风发,直到西北地平线上出现一杆大旗,那杆大旗之下气象森严,周围骑兵四出,不管败兵,也好像不将冲近的辽军放在眼里,有下属认出了什么,叫道:“鹰扬旗!鹰扬旗!”
人的名字,树的影子。
拽剌铎括再怎么豪放,听到鹰扬旗三字也忍不住心中一纠,且这时兵锋也已钝了,当下收拢兵马,班师回上京去了。
这边耶律安抟和郭漳收拢残兵败将,望鹰扬旗而来,这一战鬼面军本部伤八百人,阵亡三百,右箭营伤九百人,阵亡六百——伤亡率高达一半,左箭营没什么伤亡,但卫飞带进去的三百骑全部失陷,至于附属的部落军伤亡难以统计,有逃散的,有投降的,原本两万有余的人马,最后回到鹰扬旗下只剩下一万。
郭漳路上早已裹了伤口,但包扎得不甚妥当,这时单膝跪在杨易面前,一边听耶律安抟述说已经发生的事情,绷带上的血一边往下滴,但杨易就好像没看见一样,郭漳也只有强忍着一动也不敢动。
杨易听完耶律安抟的叙述后,问郭漳道:“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郭漳额头出汗,道:“没……”
杨易神情平静得可怕,且不理会郭漳,请耶律阮召唤来一个有德的僧人,让他出使上京,说道:“请上师为我走一趟契丹,代我向契丹之主致意,顺便问一问我们失落在辽国上京的卫飞将军和他的部属是否平安。如果已经不幸遇难,我愿出黄金千两,牛五百头,羊三千头,赎回他们的尸身。”
听到这个数目,饶是耶律阮本是帝孙,那僧人乃是出家人,也不由得不吃惊。
杨易继续道:“但若万幸,卫飞将军还平安,这些东西我翻一倍,再加上一个人,请契丹国主送卫飞将军回来。”
李膑问道:“将军要拿谁去换?”
杨易道:“萧翰。”
耶律阮打了个嗝,道:“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萧翰是契丹的方面大臣,又是近亲,入可为宰相,出可镇封疆,在辽国的地位,是半个郑渭加半个郭洛,而卫飞只是一支兵马的主掌将领,连统帅都算不上,这个交换的确是吃亏了。
杨易却道:“能奋不顾身救护战友,这样的好汉子值得我们不计代价救他回来!不亏!只要能回来,那就是赚了!”
那僧人出去后,杨易又瞪了郭漳一眼,问旁边的李膑和耶律阮,道:“两位怎么看?”
耶律阮道:“上京有这么强的兵马,士气有如此旺盛,看来我这个二叔还真不肯死心,要和我们决一死战呢。”
其实他明白杨易要问什么,但郭漳是老郭家的人,郭师庸的血脉,他就不想掺和,谁知道郭汾的枕头风会怎么吹!
李膑道:“郭漳作为先锋要探虚实,无可厚非,而辽军之强也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此一败毕竟折我军心,必须重处,但请看在已故老郭将军份上,请杨将军宽容一二。”
杨易道:“探虚实是对的,作为先锋,有心一战也是对的。他若畏惧不前,我一样要重处他!但坏就坏在最后临战贪功,若他能适可而止,以左箭营右箭营的神速,就算契丹十万大军涌来也一样能全身而退!这就是他的失误所在,不能不罚!拉下去,重打二十军棍!今天的军事会议,就此结束吧。”
诸将告退的同时,郭漳也被拉了出去,当众打了二十军棍,将两条大腿打得血肉模糊,复拖入帐来,耶律阮等都已散去,只剩下李膑、丁寒山等安西故人,杨易睨着郭漳道:“知道错了吗?”
郭漳擂地垂泪道:“我不该贪功冒进,以至失陷了卫飞兄弟!”
杨易听到这话,眼中好像冒出火来,猛地跳起来,拔出了横刀,就朝郭漳冲来,叫道:“你个没长进的东西,我这就替庸叔宰了你,免得留着给他了老人家丢人现眼!”
杨易拔出横刀,就要杀了郭漳,丁寒山想都不想就扑过来,抱住杨易左腿,李膑也推着车过来按住杨易右手,叫道:“小孩子不懂事,何必如此!”
杨易怒道:“小孩子,他还是小孩子?他儿子都快会骑马了!”
李膑叹息了一声,道:“这也是我我安排不当之故。”
杨易怒道:“有什么安排不当,前锋三角,耶律先行!用元帅的话说,鬼面军这种新降求功、战斗力又不弱的降军,那就是最好的炮灰部队!胜了契丹人自相结怨,败了不损我汉家气势,他只要协同卫飞,逼胁耶律安抟设法取胜就是,何必擅改阵势,竟然以汉家精锐行险,而让耶律在后面偷笑,这等没眼力界的子弟,留来何用!”
郭漳身子一颤,忽然间明白了杨易如此大怒的原因了!
杨易最恼怒的,不是他军事上的失误,而是他政治上的弱智!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之事千变万化,常受各种环境因素、突发事件、情报正误甚至个人情绪的影响,不敢冒险者常是庸庸碌碌,敢冒险者或者一战成功,或靠谋虑,或靠直觉,名将与蠢夫之间往往只差一线,凡是建立大功业的将领几乎没有未失败过的,但政治之事必经深谋熟虑,出现政治弱智那就是难以原谅了。
张迈固然以“万族如一”作为理念,且对薛复、卫飞等都抱怀真正的信任,但这种信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这些人都已经真心归华。而对于像耶律安抟、耶律阮这样的新归之人,天策政权的高层在拉拢、劝化、利用的同时,也不是没有防范,甚至设法削弱——这么做,就是基于新归之胡尚未真正与华族融为一体的政治现实。
政治理念必须是一个光明的旗帜——而且不是伪装的光明,而必得是真实的光明,正如张迈提出“万族如一”时他是真心的,但政治理念是政治理念。政治现实是政治现实,理念可以作为未来与口号,但治国理军却必须依照政治现实行事,若将政治理念当作政治现实。就在施政上真的万族如一了,那就是不是伟大,而是愚蠢了。
现在的天策唐军盘面越铺越大,但论到权力中心,还是以安西旧部为团结的核心,安西旧部中又以郭杨鲁郑为核心,郭杨鲁郑四姓之中,又以郭杨为最核心。郭家杨家,同气连枝,祸福与共。所以郭漳虽是郭家子弟,但杨易却敢拔剑杀他——这是代表他郭家家主郭洛行罚!若无上百年的家族密谊,以及郭洛杨易之间心照不宣的过命交情,杨易岂能如此!
现在郭洛、郭汴远在万里之外,而且在未来回来的可能性都不大。恐将形成郭家在外、杨家在内的格局,而郭家留在中原者,将来恐怕将以郭师庸一支为代表,郭师庸的儿子当中,倒是郭漳这个小儿子最冒头,则将来承继郭师庸政治遗产的十有*也将是他。
郭漳目前在的地位并不突出——至少远不能与薛复郭威等人比肩,但设想三十年后。如果杨易已死,二郭不归,则郭漳将很有可能成为郭杨二姓乃至安西唐军在军方的旗帜性人物,这样的人一言一行都会对国家大事产生重要影响,尤其他参加过漠北之战且立下大功,年纪又小。若是数十年后漠北出事,下一任的皇帝能不问他这个元老的意见?届时如果出错,那就不仅仅是遗祸于郭杨,甚至是会祸乱整个国家了!
郭漳跪倒在地上,全身颤抖。
李膑在旁叹息道:“这事也不能怪他。他一路以来都是作为前锋冲杀,没怎么经历过全局谋划,历练不足罢了。”
杨易这时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也正在军中的柴荣。柴荣真正进入杨易视野之内其实是去年漠北大战之后,但现在杨易已经很喜欢跟这个年轻人说话了。
柴荣也同样是年纪幼小,也同样是常在军中,又有什么机会进入决策层?虽说曾数度与元帅通信,但这并非柴荣的特权,以郭漳的身份,他和张迈交流的机会更多!若说柴荣是有郭威这个养父,则郭漳的长辈资源更是柴荣的数倍以上!
但两个人还是不同了,那怕是天赋使然了。这时更是忍不住叹息道:“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终究没将柴荣两字说出来,只是照引了曹操的话。
他这时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忽然说道:“好,好,这次败得好!”
郭漳愕然抬头,但很快就明白了杨易的意思!
这次前锋失利暴露了郭漳的缺点,对郭漳来说这是一个污点,这个污点会大幅度削弱将来郭漳在军中的话语权,若郭漳以后仍无长进,则对郭杨两大家族甚至对天策大唐来说,这是好事,但对郭漳来说,他的政治前途恐怕就堪忧了。
杨易道:“前锋不能没有主事,卫飞就算不死,辽主也不会轻易放他回来,也不能就将大权交给耶律安抟,临阵易将,乃是大忌,你还是回去主事。但这次大战之后,元帅可能会对你另有安排,你心里要有准备!”
郭漳连遭打击,神情萎顿,却还是勉强应道:“是。”
杨易他顿了顿,又道:“接下来这场大战,不要再出失误了。庸叔为国捐躯,只要你不犯下滔天大罪,将来安乐封侯都逃不掉的。但你若再出失误,影响到的就不只是你自己,而是世人对郭杨二姓乃至安西众将的评价了。”
郭漳惕然称是,他出去后,李膑忽道:“他锐气已失,就算不再犯错,一时间只怕也难以承担先锋重责,将不能换,阵却可改。而且其军新败,必须给点时间让他们整肃。”
杨易点了点头,道:“那就以先锋为左军,以左军为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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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易这次南下,中军有鹰扬本部人马、龙骧军部分人马以及新征集的甘陇兵马西域部队共五万人,辅战部队一万人,这是横扫漠北的主力,再加上去年收伏的漠北部落军四万人。共10万大军为中军。
柴荣以四府孤儿军以及拔野六千骑兵,脱离石拔而进入杨易麾下,加上漠北部落军两万人,共3万人马为左翼。
石坚以八府龙骧铁铠军。以及漠北部落军两万人,共计大军约3万人为右翼。
慕容旸以五千骑、辅战部队一万人、部落军两万五千人,共四万人总理后勤。
再加上三支前锋部队,总兵力超过20万人。
这是一支庞大的部队,由于马匹的广泛应用,辅兵比例压缩得很小,所以就作战兵力而言在冷兵器时代古今罕有!
这时先锋已经和契丹打过几仗了,中军和左翼已经度过曳剌山和永安山之间的缺口,右翼有一半还正在曳剌山附近,后军延绵较长。最后的队伍尚在胪驹河流域。
各路大军的统将之中,石坚、慕容旸都无骄人战绩,但资历老,资格也够,一个压阵势。一个管后勤。前锋三部,实际上是以耶律安抟战斗经历最丰,有资格独镇一军,但他以新归之将,未得信任,而郭漳卫飞年轻识浅,未够老辣。所以李膑安排了这个三角前锋阵型,既以郭漳卫飞的监视来防止耶律安抟的变节,也以耶律安抟的经验来弥补郭卫二人的不足,这个阵型在去年冬天前锋三部就运作得很好,但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况,却是李膑始料未及。
杨易以五万骑兵加一万辅兵奇袭漠北。到斩首滩与石拔会师,又收拢了漠北骑众,规模扩大了五六倍,光是这回带到潢水流域的军队,就是原本兵力的三四倍!
因为基层将领的出色。让天策唐军军队规模在迅速扩大时不至产生混乱,但打到现在,在大将配置上已颇有缺失,可以说天策唐军自去年大破漠北的辉煌之后,包括将领结构在内的各种问题正在爆发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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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不得已调整阵势,杨易不免叹息道:“春华当初是要代表我在甘陇作疑兵,没法跟来。否则以他监临前锋三部,何有今日之误!现在南方有薛复,有郭威,有马继荣,更别说还有元帅坐镇,春华在那边只怕反而是闲置了。眼下若是有春华为我前驱,薛复骑兵在左,郭威车兵在右,我还管他什么上京城下京城,一口气推过去就是了!”
李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去年的配置有去年的想法,当时也没法完全算得到现在的所有细节。契丹是万乘之国,几年时间把他们打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去年若不是我们争取到了时间差,这漠北是那么好平灭的?现在既得漠北,又想围歼契丹,却是得陇望蜀了。”
杨易哼了一声道:“我们以五万铁骑,横扫漠北,如今坐拥二十万人马,难道反而要畏缩了?”
李膑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去年的五万人马精锐简约,我看还是远胜现在的二十万大军的。”
杨易便不说话了,其实他何尝不知李膑的话有道理,但将漠北新归部落军带来潢水,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强兵力,还有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这些部落军带在身边可以作为战力,但若留在漠北,石拔身边兵少难制,却将是祸福难测。
李膑道:“更可虑者,是现在南边的形势,现在我们和中枢之间辗转不便,消息不及时,从轮台转发来的消息,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些天既有传闻说汗血骑兵团出现问题,虽然可能是契丹散布谣言,但从现在薛复还未赶来会师看,则南边难说没有变故。”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怕天策唐军一路得胜,只怕气势已尽,或许如今应该采取保守策略更为妥当。在唐军之中,张迈、杨易是典型的乐观派性格,这派人一直占据上风,而李膑郭师庸则偏向悲观派性格,未虑胜先虑败,他们则是这个政权这支军队的压舱石。
杨易挥手道:“别管南边有没有变故,咱们就凭现在手头的力量与耶律德光一决也一定能赢!以我常胜之军,难道还怕打不下一个苟延残喘的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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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改变阵势,以左翼为前锋,立马就将柴荣推到了最前面来。
前后东西四路军马中,本以左翼的建制最不稳定。那两万部落军都是胁从部队,关键还是看柴荣的孤儿军四府和拔野的六千骑兵,拔野因战功提拔而目前与柴荣品级相等,但在现实情况中他自然不可能与柴荣抗衡。因此左翼的情况,实际上是柴荣以四府孤儿军节制拔野,再联合拔野节制两万漠北部落。
柴荣年纪比郭漳还小些,资历也比郭漳更浅,本来是绝对没资格去统领三万人部队的,就是统率四府也有些勉强,但杨易在见了他之后却力排众议,让他成为左翼实际上的领军人物。当时出发时他就告诉柴荣:“你们在斩首滩头一战出了大力气,如今走这一趟临潢府就权当好好休养吧。这一路去不求有功,只要用四府孤儿军将那几万人笼住别出乱子就好。等到时机合适。我会安排你们立功。”
去年漠北一战,铁兽军与孤儿军战斗最苦,如果以收取城池以及斩首而论却是功劳最小——这与左箭营右箭营完全是颠倒了过来,杨易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就是要柴荣将两万多漠北部落管好就行——这说不好听就类似于牢头的工作——到了合适的时候他会再安排孤儿军去捞捞功劳。作为去年血战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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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郭漳让杨易失望相反,柴荣的表现却让杨易喜出望外。那两万多部落军是由梅里急部、萌古部、茶扎拉部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构成,在短短几个月中,柴荣就和其中十几个部落的青年领袖结成了好友,他在冬日里轮流停宿于诸部落之间,教会了那些青年领袖简单的汉语,又在军中举行比武大会。在那个寂寞无聊的冬季,唯有左翼最是热闹,最后比武大会决出了茶扎拉部的忽惕厉,梅里急部的讷可温,萌古部的孛端察儿,加上拔野。号称左翼四大勇士!
柴荣又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拿出来,半作奖品,半作礼物,就在胪驹河畔与四大勇士结为了兄弟!
拔野得到了张迈赐给柴荣的横刀,讷可温得到了薛复赠给郭威郭威又送给柴荣的汗血宝马。忽惕厉得到了柴荣从杨易那里求来的横槊,杨易病愈之后甚至还偷空指点了忽惕厉横槊的用法——这自然是卖柴荣的面子,孛端察儿则得到了一条美轮美奂的丝绸披肩——这是郭汾亲自制就送给石拔,石拔在去年血战之后又转赠给柴荣的礼物,孛端察儿拿着这条丝绸披肩去向他们族中一个女子求婚,成功抱得美人归!
这时接到命令,柴荣先将四府都尉、副都尉传来,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准备将军马前移。孤儿军是天策唐军下了大力气训练的人马,无论战术训练还是政治灌输都做得很到位,再加上去年的铁血淘汰,如今这四府兵马已堪称精锐,行动迅疾,阵势森严。
然后柴荣又将四大勇士传来,说道:“你们以后,不能再叫左翼四大勇士了!”
四人愕然,柴荣道:“刚才中军传来号令,我们要和郭漳他们换防,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前锋了,你们得改称前锋四大勇士了!”
四人一听都欢呼起来,大叫过瘾,摩拳擦掌就要去和契丹厮杀立功。
柴荣激励了四人一下,又作沉稳描述,说道:“这个前锋可不好打。郭漳他们才吃了个不小的亏。咱们不需要就冲上去,但第一,是要把士气挽回来,第二,是要进一步试探出契丹的虚实。这样杨将军那边总体规划,接下来再打胜仗。”
四大勇士除了拔野其他三个汉语水平都很有限,所以这番话柴荣是连说带比划。
忽惕厉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问:“怎么才能试探出那个,虚实?”
柴荣道笑:“自然是用进攻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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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日就将部队挪到整个大军阵的最前方,耶律安抟和郭漳那边也派了经历过上京战事的人来作向导,柴荣将其中两个府分散出去,天策唐军在改制之后,一府都改成一千人,两府共两千人,二十个百人队,以一个百人队率领大概一千人的部落军,成为一支一千多人的大队。
柴荣又从两万部落军中。选出最强悍的九百人,另从孤儿军中抽出一百个火正、副队正作为这支人马的基层领导,共计千人,分为三营各三百余骑。分别由拔野之外的三大勇士率领,又从杨易处求得特许,用正规军的武器将这三个胡营武装起来,加上柴荣留于中央的两个府,共三千人——这便是原来左翼的核心战力了。
柴荣不急不躁,以三千人为中央,二十个千人大队为两翼,拔野在后,骑兵纵横,缓缓挺进。他的三千中军集聚为一小块。二十个千人队却远远地分布出去,越是前进分布得越是广远,军马分布中央密集两翼疏薄,南北七十里,东西十余里。利用骑兵的机动力,将视野所及扩展到数百平方里的地区。
契丹虽然清野,终究不可能将数百平方里弄得寸草不生,因此柴荣又吩咐:有水源便占据,有草地就牧马,敌来则退,呼应周围兵马组织起优势兵力再作反击。视敌人来势,敌有十骑,则组织五十骑反击,敌有百骑,则组织五百骑反击,敌有千骑。则由中军人马亲自反击。
他自接得杨易帅令,一直到挺进至上京城附近,契丹都没有派出过千骑以上规模进行拦截,因此一路上虽有小波折,却基本没什么大障碍。五日后便军驻云门山。
这一路柴荣虽未取得多少炫目的战绩,但不知不觉间却让天策唐军重新居于主动进攻的位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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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易在后方听说之后,心为之一放,跟着又忍不住对丁寒山叹息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郭威虎父,此子不负乃父威名!我安西众将,可不知有没有这般出色的后人了。”
鹰扬军的一切运作早已上了轨道,杨易在今年开春之后身体也越发好了起来,这时亲率百骑,带了李膑、耶律阮、丁寒山,径到云门山来。
柴荣听说杨易亲至,吓了一跳。
杨易也不入营,让柴荣点了些人马,就随自己去踩踏观敌。
唐军和辽军已有过一次大战,契丹防务的大体形势杨易已有了解,这时欺近前去,直接就看其中几个关键处——有一些细节,看手下呈上来的地图和比划描述,终究不如亲眼一看来得实切!
上京城处于潢水流域,却不在潢水主河道的河畔,而是位于狼河河畔,那狼河是西北、东南走向,有时候是向南汇入潢水,有时候则是转而向东在沙漠中干涸,狼河又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支流白音河,上京城就位于白音河汇入狼河处。
杨易绕到上京城正北偏东狼河上游处眺望,从这里一看,契丹的侧面尽收眼底。
杨易回顾李膑道:“这是什么布局?”
李膑双腿残废,平时坐车,但经过多年训练的他也能够骑马,只要有人把他扶上马去,他策马奔腾起来并不比健全的人差。
这时综合各方面送上来的情报以及眼前局势,李膑说道:“这是锥行阵,又叫牡阵。就像一个锥子一样,从最前方的一点向左后、右后两翼延展,前锋如锥,锥尖就是上京城,上京城后面的军营沿着东北、西南布置,形成两翼——这是《孙膑兵法》所列十阵之一。契丹这个布置,和孙膑所记载的古法有所不同,可能是契丹人自己总结出来的阵法,但和锥行阵差相仿佛。”
杨易点了点头,战争是一种普世艺术,汉民族祖先能想出来的作战方略,其它民族未必想不出来。
李膑又道:“此阵前小后大、前尖如锥,则其最精锐的部队必在最前方——也就是上京城。而两翼亦必然是强军。古人云:尖不锐则不能突入,翼无锋则不能裂敌。前尖的作用是突破敌人,两翼的作用是割裂敌人。这本是骑兵战阵,曹操虎豹骑最喜此阵。但契丹用在此处,是示意将与我军一决!《孙膑兵法》十阵篇有云:锥行之阵者,所以决绝也!这一看就知道不是防守的阵势——可惜郭漳学问不够,他若有师庸将军的三分学养,就能看出契丹人的决绝之意,就不至于贸然入城了。”
柴荣在旁边听着,眼看李膑只看了几眼,就点出契丹军事布局的来源、特点、强弱、意图,不由得大为佩服,同时心中默记。他天资过人,但毕竟年纪太小,知识储备不能和李膑同日而语。
杨易又道:“此阵有何缺点。”
李膑道:“最前方战争遭际最多,而后方两翼自保有余,却很难对前方进行救护——因这是进攻姿态的阵势,而不是防守姿态的阵势,不过以城为阵,在一定程度上就能弥补这个缺陷。此外就是视野较差。两翼在后,难以远望,前锋尖小,只能关注于正前方中轴线以及中轴线左右各三十度左右的视野。在此之外就很难顾及了。柴荣如今的布置,却恰恰是对此阵势有所因应了。”
张迈在改革军制之外,还引入了后世一些几何学的内容,以一个圆为三百六十度,切割出来,半圆为一百八十度,四分之一圆为六十度,正前方中轴线左右各三十度,就是正前方六十度视野。
李膑回顾柴荣道:“你较先抵达,可是看破了这阵势了?”
柴荣忙说道:“我哪里懂得这个,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的地势,似乎应该如此摆布。”
李膑哈哈一笑,道:“你不懂,却能如此行军布阵,那是天赋使然了!”他又对杨易道:“此阵势最强在锥尖,而锥尖遭遇战最频繁,一旦攻破,则后方阵势不战而溃。”
这时契丹城瞭望手已经发现,有数百骑向这边冲来。丁寒山急叫:“将军,快回去吧!”
杨易却好像没看到,好整以暇继续问道:“如何破此局面。”
李膑道:“锥形阵锥尖最利,两翼亦强,但就好像孔雀开屏,最华丽的羽毛展现出来,后面最丑陋的屁股也就跟着暴露。若能迂回到契丹背后,这个阵势可以一战而下。此策若能成功,取胜最易,但契丹以营为阵,延绵数十里。若我们真要迂回绕到他们背后,他们也大可有时间进行兵力调整。”
杨易点了点头,李膑继续道:“其二,避开锥尖锋芒,先取两翼。但既是锥行阵,待我大军抵达两翼,契丹锥尖或不守而攻,直插我军中军,那时军就有被契丹中央突破的危险。若是只取一翼,则上京城可以从容回防。”
“那其三呢?”
“其三,就是正面决战,以强破强。锥尖最强,也是敌军精华所在,锥尖既破,其他就不用考虑了。从破阵难易来说,此策最难!但最为堂堂正正,纯粹就是兵力战力的较量了。”
杨易笑了起来,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耶律德光的雅意我已经知道了,天下事没有便宜事,若求便宜,必有陷阱!”
这时契丹的骑兵已经越冲越近,眼看看就要进入骑射范围,丁寒山急叫:“将军!”
杨易这才挥了挥手,道:“踏勘已毕,回吧!”
引了骑兵,径回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