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呵呵一笑,说道:“看妞妞多懂事,给咱俩都留好了位置,一边一个。”
话说得风趣,便缓解了两人独处的尴尬气氛,珍娘坐在床边,看着女儿,露出了疼爱的表情。
黄历脱掉外衣外裤,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时候,越是扭扭捏捏,越会增加不必要的尴尬。反倒是心底没鬼,大大方方的样子,更能让人心情放松下来。直睡到下午,黄历醒来的时候,看见珍娘和妞妞睡得正香,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躺下,什么时候睡着的。
…………………
顺天轮被骑劫的消息传得极快,影响也极大。当天船抵烟台时,英国领事馆武官狄华都里便连夜赶赴济南,面见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强烈要求天津、济南当局迅速查清案情。
第二天上午,京、津、沪各大报纸便以显要位置报道了英商太古洋行顺天轮遭海盗抢劫的事情。天津《大公报》头版头条的标题便是“大沽口外惊人劫案――顺天轮被匪骑劫,神秘人奋起搭救,各方派舰侦匪无端倪”。《益世报》则以“大沽海面惊人恶剧――处女航中,英商顺天轮遭骑劫;大展绝技,刀疤侠客神出鬼没”为标题,大肆渲染。
尽管只是损失了部分财物,并没有旅客被绑票,但这一恶件也给了南京政府巨大的压力。南京政府电令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和青岛市市长沈鸿烈,立即派海陆军出动,加紧缉拿匪盗。当时的军政部长何应钦也致电北平英使馆,表示歉意,并愿与各方通力合作,以期迅速破案。
国民党第三舰队司令部随即派出驻长山岛的“永翔”、“海鸥”两舰和驻威海的“同安”、“镇海”两舰同往查缉。威海卫英海军也派出军舰前往出事地点,协同搜索。
外面闹得如何厉害,黄历和珍娘住在旅馆里也无从知道,他们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调查结束,好再次上路。
俗语说得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摊上海盗劫船,被暂时困在旅馆里,这是泰丽热心帮忙的结果;而要提前获得自由,还需要泰丽的开脱。旅客也分三六九等,十几名外国人和华人中的富商、高官只是简单询问一下便没事了,而没有背景的小民到什么时候也是被人捏圆捏扁的对象。亏了泰丽这个外国女教士为他们说话,他们也未表现出异常,这才算是摆脱了嫌疑,在第三天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泰丽在旅馆外面等着他们,见了面只是淡淡一笑,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把他们领到了一家饭馆。
“你要请客?”黄历抬头看了看饭馆的招牌,疑惑地问道。
“感谢你们。”泰丽简短地说了一句,拉着珍娘和妞妞就向里走。
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黄历摇了摇头,虽然不解其意,但自己也不能不进去呀!
几个人在一个僻静的雅间坐了下来,上茶点菜,这套程序走完之后,泰丽便若有所思地盯着黄历,似乎对他的脸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怎么啦?我的脸上有花吗?”黄历很奇怪地问道。
泰丽轻轻转动茶杯,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天在船上餐厅里,我好象没见到你,你跑哪里去了?”
黄历眨了眨眼睛,他没想到泰丽竟然会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记得这些,更何况她遭到了海盗的非礼,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尽管有些惊讶,但黄历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异样,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那个海盗要,要对你那个,你一定是太慌乱了,所以没注意到,我就在旅客当中啊!不信你问珍娘。”
旧事重提,应该说是丑事重提,泰丽的脸红了一下,狠狠瞪了黄历一眼,这谈话没法继续了。
泰丽不问了,黄历却还有疑惑,不露声色地说道:“你是不是怪我没挺身而出,勇敢地搭救你?”
“那倒不是。”泰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会强求你去送死。当然,如果你有那位神秘先生的身手,就另当别论了。”
“嗯,嗯,那家伙确实厉害,一枪一个,跟小说上的侠客一样。”黄历面露钦佩之色。
“如果找到他,我一定好好感谢一番。”泰丽的态度很诚恳,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是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你可就――,呵呵。”黄历故意刺激一下泰丽,然后试探着问道:“现在有眉目了吗?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就这么消失了吧?”
泰丽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一摊双手,无奈地说道:“没办法,还真就无影无踪了,实在令人费解。”
黄历抿了抿嘴,泰丽似乎没说实话,今天她来问自己,是否出于别人的授意,或者就是自己的猜测。但他并不准备继续追问,表现得过于敏感,倒让人以为是做贼心虚。
珍娘逗弄着妞妞,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甚至连看黄历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这让黄历感到很放心。
黄历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这个雅间吃饭,另一个雅间里便有人在注意着他。这个人与他是同行,也是特工出身,姓曾名澈,是忠义救国会在天津的负责人之一。
自从1933年《塘沽协定》签订以后,日本人在华北地区的渗透越来越肆无忌惮,平津地区随之出现了大量的汉奸,使华北形势有失控的危险。复兴社里面的开明人士觉得必须对这种局面进行遏制,便于1934年成立了忠义救国会。而曾澈就是救国会在天津的负责人,他此次在南京汇报完工作,授命回到天津组建“除奸特别行动组”,却很不凑巧地赶上了海盗劫船。
在整个劫船过程中,曾澈人单势孤,仓促之间也未能做出反抗的举动。当然,他也是不想轻易暴露身分。不过,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竟然见到了身手如此厉害、高明的人物。在曾澈的记忆里,起码在自己系统内部还没有见过能超过这个神秘家伙的人。
而这个家伙的神秘消失,更让曾澈感到不可思议。当然,特工出身的曾澈,与别人的思路不尽相同。尽管难以理解,但他相信这个神秘人就在轮船上,而且从劫船的过程来看,这人或者是住在头等舱的旅客,或者是与头等舱旅客有关系而被海盗一起抓来的。
借助于复兴社的关系,曾澈加入了劫船事件调查团,暗中观察研究了头等舱旅客的面貌和身份,他的目的自然不是帮助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这个对中央政府阳奉阴违的军阀找到真相,而是对这个神秘人的身份极感兴趣,最后他将视线聚焦到了黄历身上。
特工的职业特征便是记忆力好、冷静,曾澈搜寻自己的记忆,认为那天在餐厅的时候,黄历好象并不在场。头等舱旅客不是很多,而且象曾澈这样受过严格训练,在什么时候都能尽量保持冷静,四下窥看,寻找着脱困之机的特工来说,其实这并不是很困难。
当然,这只是怀疑和猜测,曾澈还以调查员的身份偷偷向泰丽暗示了这件事情,想通过泰丽得到些线索。而且此时,曾澈就在同一家饭馆里,他在暗中观察黄历的举动,并且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饭馆的走廊有个直角的拐弯,刚才黄历走过时,看似很自然地向墙角的反方向跨出一步,然后才拐过弯。就是这个小细节,让曾澈看出了破绽。
一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或者经常生活在危险环境中的人,会随时保持着警觉,他要时刻提防来自于死角处的突然袭击,加大转弯角度,这样可以在对方突袭时迅速作出反应,久而久之,这种警觉和习惯动作已经浸透到了整个身体,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此人八成是个同行,不知是哪个组织的成员。曾澈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越来越相信,黄历与那个神秘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正思索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将刚才在黄历等人隔壁雅间偷听到的谈话告诉了曾澈。
“哦,他们明天坐船去天津啊!”曾澈笑得意味深长,让手下继续去监视,心里想道:到了自己的地头,不怕探不出究竟来,这样的好手,如果是敌非友,那可要先下手为强,绝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他是独行侠,那就更理想了,自己正需要这样的高手,好在平津大展拳脚呢!
………………………
“呜――”,汽笛鸣响,轮船慢慢靠上了码头。
天津啊,终于到了。黄历长出了一口气,本来是很简单的旅程,偏生要出很多事情,但愿到了天津能一切顺遂。
在中国近、现代工商业发展史上,天津的地位曾经丝毫不逊于上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是天津的鼎盛时期,天津曾是中国第二大商业城市和北方最大的金融商贸中心。当时天津也是通渠之地,海运、航运,在全国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有“南上海,北天津”的说法。
特别是民国以后,北京由于国都南迁失去了绵延几百年的京城风度,改名为“北平”,大都市的地位不断下降,而天津却成为华北首屈一指的繁华大都会。
泰丽受美国基督教公理会的调派,要前往北平贝满女中担任生活指导,在天津只是稍作停留,顺便观光一番。所以,下了船,她便与黄历等人告别,还热心地留下了联系地址。
和泰丽告别后,黄历向码头上的脚夫打听了一下,便和珍娘坐上人力车,直奔兴昌脚行。
眼见着要找到亲戚了,此行虽然有不少波折,但目的也达到了,可珍娘的心里却并没有如释重负,欢欣鼓舞的感觉。说起来,这个亲戚并未谋面,而且面对新的生活,她还感到了茫然和无措。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说不出口的,那就是在这段旅途中,黄历的尽心照顾竟让她产生了依赖感,想着黄历就要离她们而去,珍娘的心里有种难言的失落。
从码头到兴昌脚行的路并不远,半个小时后,他们便来到了兴昌货栈所处的大街上,几十米外的大牌子都能看见了,黄包车却停了下来。
“这么些人在围着干什么?”黄历很稀奇地对车夫问道。
车夫也不明所以,又向旁边的人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期,中国城市流氓阶层的膨胀是一个典型的社会现象。上海有青红帮,天津有混混儿帮,北平有乞丐帮,西北有刀客,四川有袍哥,组织在中国可谓是历史悠久,根深蒂固,而且各个组织也是各有特色。
天津是九河下梢,漕运终点,河漕海漕交替发达。最盛时上万条漕船往来。有趣的是没留下什麽船长文化,水手文化,却兴盛发达起了青皮文化。这青皮其实就是帮会的会员,他们以争码头,剥削搬运工人为业,发展成黑帮以后也经营一些非法或合法买卖。但是码头对青皮来说确是毫无争议的发家立业的根本。天津人管他们叫混混儿,或者混星子,大部分都是些亡命徒。
混混儿的成员不外是好吃懒做的游惰少年,不守家规的子弟,也有些逼上梁山的穷苦之人。这些混混儿平日无事可作,只想招灾惹祸,讨一顿打,借此成名。按他们的规矩,挨打不许还手,不准出声呼痛.这叫“卖味儿”。倘若忍不住,口中迸出“哎呀”两字,对方立时停手,这人便算“栽”啦,从此赶出锅伙,丧失资格,但破口大骂的不在此例。
混混儿们有机会随同打架,应当本着“不肤挠不目逃”的精神,勇往直前,争取胜利。有人用刀剁来,应当袒胸相向;斧把来打,用头去迎,以示不畏;如果软化或用武器去搪,名为“抓家伙”,虽不致立时被斥,也被贱视,成为终身笑柄。
混混儿的锅伙长期养着一群闲人,也就必须设法觅取生财之道,以资维持,开赌局、设窑子、收保护费、开脚行等等是为常见手段。一般来说,混混儿帮各有辖境,互不侵犯,但是当有人存心觊觎.想争夺地盘,也会掀起争行夺市的平地风波。
现在黄历他们赶上的便是混混儿们在此街脚行的“卖味儿”。泰昌脚行独霸着这条繁盛的大街,所有铺户皆由他们起卸运输,向火车站、水旱码头等处大批搬运。因为收益很可观,所以,便成了混混儿们眼中的一块肥肉,谁都想在此争取一根签份钱。
但要想争取一根签份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把持这家脚行的混混儿帮头目黑心老六可不是个善茬,他的手下有四大金刚,都练过武功,尤其是打人的手段很是阴狠。一年前,有个叫李大头的人在这里卖味儿,经受了四大金刚的一顿暴打,硬是咬紧牙关一声没哼,最后算是出了彩、露了脸,也得了签份钱,但这钱只拿了三天就一命呜呼了。
这种争夺,黄历并没见过,挺好奇。他付了车钱,将珍娘和妞妞挡在身后,他将金属提箱立好,踩在上面,眺目观看。
泰昌脚行门前一侧安放着几张靠背椅,椅子上端坐着八位身穿长袍马褂的老者,他们个个神情肃穆,显得老成持重。这几位都是混混帮中已经成名的所谓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是来为“卖味儿”的双方主持公道的。
在他们的右侧坐着黑心老六,绷紧着脸,一言不发,身后站着四位彪形大汉――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老大“潘黑塔”、老二“二狠子”,老三“强嘎子”,老四“麻皮张”,都是道上有名的凶人,个个是身高体壮,横眉立目。特别是潘黑塔,左额头到右下巴有一道横贯全脸的血红的刀疤,更加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再往下的两旁放着许多条凳,穿着青色裤袄,腰扎月白洋绉褡包,脚穿蓝布袜子、花鞋,胸前还插着一朵茉莉花的都是混混帮各个锅伙的帮众,是来长见识的。这些人有的坐在条凳上,有的叉腰站立,还有的蹲在条凳上。他们左边坐着一些服饰各异、年龄不同的人,他们大多与混混帮有点儿关系或者有点儿交情,他们是被混混帮请来观礼的。再外面则都是不请自来的旁观者,俗称“看热闹儿”。这些人拿打架当“西洋景”看,有时还要喊“好儿”助阵。如果架没打起来,他们便会如丧考妣、耷拉着脸喟叹:“真他×妈×的没劲!”
这时,一位坐在上首的老者掏出怀表看了看,对黑心老六说道:“时辰到了!”
黑心老六点了点头,冲着身后四大金刚摆了摆手。
四大金刚昂首走了出来,提高嗓门同声呼喊:“天在上、地在下,我主保佑多造化!地上无路通天上,天上佛祖渡有缘,有缘才能一家亲,同吃同住同分金!”念完后,四人抱拳朝门口躬身行礼,口中高呼:“迎客喽――”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混混儿突然站起身来,朝上首的几位老辈拱拱手说道:“祖师爷在上,小子没出息,浑身骨头痒得难受,今儿个要凑个分子。望祖师爷恩准。”
为首的老者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观礼的和来看热闹的人顿时兴奋起来。原来混混帮里有这么个规矩,在“卖味儿”的正主儿出现之前,帮里的小字辈混混可以抢在他前头“卖味儿”。当然,他也得经得起一顿暴打,但打人者对他会手下留情,不会像对待正主那么厉害,他只要能扛得住这顿打,不但能在帮里露脸还能得一份不菲的赏钱。
得到祖师爷的首肯后,小混混儿走了出来,指着四大金刚说道:“你们四位是四大金刚?我看看……”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我看不像。老大你象母猪,老二象癞狗,老三是猪狗不如,老四是不如猪狗。”
观看的人中立即有不少人叫起好儿来。小混混开口就骂四大金刚,倒不是他跟四大金刚有仇,这也是混混帮的规矩,“卖味儿”的绝不能跟当打手的讲客气,更不能套交情,否则便会被人视为现怯,“卖味儿”的一现怯就会被人瞧不起,甚至会被轰下场。小混混儿开口就骂四大金刚表示老子是硬汉子,老子不怕你打,老子不但不跟你套交情还要骂你,激得你打人的时候打得重打得狠。
一听有人叫好儿,小混混骂得更起劲了:“猪狗不如也称金刚?别挨骂了!你们要迎客?怎么迎?老子往这儿一躺,什么客也别想进来!”
小混混儿说着两手抱着后脑,胳膊肘护住太阳穴,两条腿剪子股一拧,夹好肾囊,侧身在门口倒下。
小混混这一躺是有讲究的,他双手盖头护住了太阳穴,两腿一夹护住了命根子,这样就不会让人家失手把他打死。混混帮的规矩,对“卖味儿”的怎么毒打都行,就是不能打要害,不能当场把人打死,出了人命要打人命官司就麻烦了。
老三“强嘎子”,老四“麻皮张”掏出棍子和斧头柄就要上前殴打,却被潘黑塔制止住了,“且慢,三弟、四弟,你们看看――”
小混混儿闭着眼睛等了一阵子,不见有人动手,抬眼一看,“强嘎子”和“麻皮张”正瞧着他冷笑。
小混混儿迷惘地问:“怎么?不打了?”
“强嘎子”冷笑道:“小子,你躺错地方了。按规矩,你躺在门口得把大门堵死,可你只堵住了一多半儿,还留了一条通道让人出入,这不是卖味儿,这是耍脓包啊!四位爷不会动手打你了。”
小混混显然也发现了自己躺的位置不正确,忙把身子往下移了移:"爷这会儿把门堵死了,你们动手吧!"
强嘎子和麻皮张捋起袖子,走上前去,朝着小混混儿背部一阵拳打脚踢。
小混混儿叫道:“狗屁的四大金刚,你们没有骨头吧?拳脚好柔弱,打在爷身上好舒服、好受用!”
两旁观礼的人大声地喝彩:“好样的!好汉子!”
强嘎子和麻皮张加大力气更猛烈地击打小混混儿,小混混儿脸上不但没有痛苦的表情反而笑着说:“二位,你们这些没有骨头的拳脚就不用再丢人现眼了,还不如老子的姘头给我捶背的劲道大呢,干脆你们操家伙吧!”
强嘎子和麻皮张一个用三节棍、一个抄斧头柄,朝小混混儿背部一阵猛打。小混混儿背上伤痕累累,额头冒出了一粒粒血红的汗珠子,他却强忍疼痛,高声呼喊:“好!好!好过瘾哪!”
这时,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院内观礼的俱都一边高声叫好,一边鼓起掌来。
强嘎子和麻皮张打了一阵子后退了下来。潘黑塔满面笑容地走上前去:“好!是条汉子!潘某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说着他伸手做出欲搀扶状。
小混混儿忙说:“不敢劳动大驾,我……”
不料潘黑塔冷不丁地朝小混混儿腰眼上踢了一脚。小混混儿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哎哟!”
这声刚出口,小混混儿就知道犯错了,可已经来不及了。“卖味儿”的混混儿是只能叫骂不能叫疼的,这一声哎哟不但前边的打白挨了,而且在帮中永远也做不起人了。
周围的人们同声发出了叹息,小混混儿气得脑袋直往地上撞。
黑心老六此时站了起来,对众人高声说道:“诸位,这位小兄弟虽然今儿个卖味儿没出到彩,那是老潘使了点儿心眼,照我看这位小兄弟今儿个没丢面子,他还是一条好汉。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周围的人们随声附和道。
“小兄弟,你怎么称呼?”黑心老六伸手扶起小混混儿,和蔼地问道。
小混混儿感激莫名,嗫嚅着说道:“我,我叫王二柱,是大王庄的――”
“好,好样的。”黑心老六似乎很赞赏地点了点头,对潘黑塔说道:“老潘,回头你支二十块现洋送到这位王,王二柱兄弟的府上,给他养伤。”
王二柱忙给黑心老六鞠了个躬:“谢六岁爷赏。”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条凳旁,坐下来静心观看。
上首的一位老者赞道:“六爷还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啊!”
黑心老六谦逊地道:“老前辈过奖了!我也是从道上闯过来的,是过来人。说句实话,要想吃混混儿帮这碗饭不容易啊!能照应点儿就得照应。”
“正主来了。”潘黑塔低声提醒道。
哦,黑心老六转过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眯着眼睛打量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和一个黑脸的瘦子。
黄历很纳闷,看着这瘦削的其貌不扬的老人,难道是传说中的隐侠,还是小说描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小说中的高人往往都有这种嗜好。争夺行市,在他看来,就是踢场子呗,不过看过刚才的表演,他倒感到挺意外。难道混混儿不是靠的能打的手段,而是凭的能挨打的本事,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黄历是不明就里,而黑心老六却不敢掉以轻心,别看这老头看起来并不可怕,但天津卫混混儿们谁不知道当年夺老店曾经造出惊人奇事。那可不止于争打,尚有摆阵、约定时日,当场比试的。有的架一块大铁板,用火烧红,赤足在上面走几趟,对方不能照办,便知难而退。最令人胆战心惊的一次是:主人张绍增(回教徒)熬热一锅油,跳在锅里炸死。从此永远无人再敢生心,奠定了子孙们永世衣饭根基。
“这位爷请了。”黑心老六满面堆笑,拱手说道:“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崔老台。”老者拱了拱手,很随意地说道:“想跟六爷谈笔生意。”
黑心老六一愣,问道:“谈生意?谈什么生意?”
“呵呵,这生意之事暂且不谈,请六爷先看看在下送的薄礼再说。”老者脱下外衣,瘦骨嶙峋的身上到处是醒目的伤疤,那个青年则去拿了条长凳放到老者面前。
崔老台把左脚架在长凳上,捋起裤腿,从腰间抽出把明光闪闪的匕首,一刀扎进自己的大腿,慢慢地划开肌肉,又沿着第一刀的刀口平行划了一刀,然后用刀尖一挑,割下一长条血淋淋的肌肉。
旁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黑心老六眨了眨眼睛,虽然崔老台这么做有些惊人,但也未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手下很多,这割条肉的事情,难不倒他。
在黑心老六的目光扫视下,麻皮张挺胸走了上来,从小腿上拔出匕首,晃晃刀子说道:“崔爷,您够仗义,我也凑个份子,弄点儿下酒菜,这玩艺儿有嚼头儿。”说着,他扯住左边的耳朵狠命一刀割了下来。
观看的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崔老台脸色不变,既然敢来卖大味,出重彩,他当然不会只有这几下子。淡淡一笑,他开口对黑心老六说道:“六爷,您这可有祛毒败火的好药?”
黑心老六嘴角抽搐了一下,高声喝道:“来人哪,上药。”
不大一会儿,一个小混混儿端着两盘白花花的咸盐跑了上来,分别往高脚凳上一放,一人一盘。
崔老台抓起一把盐看了看,全场的人此时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他的动作。崔老台呵呵一笑,把盐使劲往腿上的伤口上揉去,揉完一把又抓起第二把往伤口上揉。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第二把盐揉上伤口后,众人才扯起嗓门,大声喝彩。
麻皮张有些傻眼,但耳朵已经割下,要认怂可吃大亏了。所以,他咬了咬牙,也抓起咸盐往伤口上揉。这耳朵在脑袋上,可不比腿上的伤口,只一把咸盐上去,麻皮张便满头是汗,嘴唇也颤抖起来。
崔老台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天津码头上的好汉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不过,玩来玩去净是摘些小零件儿,这可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儿,传出去让人笑话呀!这样吧,我给六爷弄点儿稀罕物,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你我裤裆里都有,到了我这个岁数,这玩艺儿用处不大了,留着也是个累赘,干脆剁下来一块儿下酒……”
这下子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不由自主夹紧了双腿,是个男人都知道那玩艺是什么,要缺了那玩艺还叫男人嘛?
黑心老六脸色终于绷不住了,他万没想到崔老台敢把那东西豁出来,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老东西果然歹毒,他反正是半截儿身子入土,那东西要不要还真无所谓。可他的手下要么家里有老婆,要么窑子里有相好的,要是没了这东西,可他×妈×的全玩完了。
他知道,男人不怕动刀子玩命,必要时舍一条腿、一只眼睛或一条胳膊他们都扛得住,可唯独不能舍了那东西,否则后果非常严重。黑心老六的脑子转弯很快,马上便得出了结论,犯不上和这老棺材瓤子斗气儿,他还能活几天?
崔老台象是要玩真的,他已经脱下裤子了,黑心老六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撑下去了,他不想玩了。
“您等等……”
“六爷,您有何见教?”崔老台正用刀比划着,似乎在考虑是一刀切,还是棍蛋分开割。
黑心老六朝崔老台一抱拳:“崔爷,您不是凡人,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到您这么厉害的硬汉子。在下真的服了您了。”说着,他朝里屋一挥手,喝道:“搭上来!”
立即有两个小厮从屋里抬出一块门板,门板上盖着红色被褥。
黑心老六亲手掀起被子,恭敬地道:“崔爷,请您躺下。”
崔老台谦恭地朝黑心老六和四大金刚拱拱手:“谢六爷!谢四位兄弟。”说完就躺上了门板,黑心老六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红被子。
上首的一位老者走了出来,对崔老台说道:“崔爷,刚才我们几个合议了一下,您的挂钱是半成利。今后泰昌脚行的买卖只要存在一天,您就能拿一天的半成利。崔爷,恭喜你了!”
崔老台半抬起身子抱拳为礼:“谢老前辈栽培!从今往后只要老前辈和泰昌脚行招呼一声,我崔老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者朝黑心老六拱拱手说:“恭喜,泰昌脚行又添了一位保护神哪!”
黑心老六拱拱手说道:“同喜,同喜。”
潘黑塔对崔老台带来的那个黑脸瘦子问道:“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黑脸瘦子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钱四。”
“原来是四爷,久仰,久仰!不知您和崔爷落脚在何处?”
钱四说道:“潘爷,说来惭愧,我和崔爷穷困潦倒,暂时在鬼市旁边的窝棚栖身。”
所谓窝棚,就是天津最苦的穷人的房屋。建造起来非常简单,一般是向南先用两根长短差不多的棍子埋在土里,这就是门框,再用一根两三尺长的木棍横钉在门框上,这就是上门坎了,没有也可以凑合,再在后面支上一两根木棍;然后用破席、破麻袋片重叠地搭在上面,破席和地面接触的地方,拍上点泥土,一方面防止进风,一方面防止破席被风刮去。
潘黑塔不以为意地笑道:“得,我们先把崔爷送回去,还奉上一坛酒,十斤酱肉和十块大洋,这些都是道儿上的规矩。您不必劳动,给我们引个路就行。”
黑心老六对崔老台亲热地说道:“崔爷,按规矩我得三天后到府上拜访,希望您能养好伤,到时候我在一品香设宴,咱们再一起把酒言欢。”
“崔某不胜感激。”崔老台拱手致谢。
黑心老五手一摆,高声喝道:“送客!”
两挂长长的鞭炮同时点燃,四大金刚抬起崔老台躺着的门板,跟着钱四往外走,管事的挑了一根扁担紧随其后,扁担上扎着红布花球,扁担一头是一坛酒,另一头是装着酱肉的食盒。
当崔老台被抬走时,大街上挤满了人夹道观看,赞叹声不绝于耳,更有不少混混儿,满脸都是羡艳之色。
黄历皱着眉头跳下箱子,这帮人玩的是很另类的一个路数,他们是对自己狠,而自己则是对别人狠。江湖啊,还真是什么规矩都有。难道这就是天津混混儿?你有满身武艺,可人家不和你玩,人家走的是自虐和挨揍的路子,伸着脖子让你打,有能耐你打死他;或者对着自己下狠手,又砍肉,又割小的,你不敢跟着,那就算你输了。
“今天还真是开眼界了,还有人敢押命根子的。”
“这算什么,吓唬人罢了,滚钉板、油锅捞铜钱,那才叫厉害呢!”
“吹吧,好象你看见过似的。”
“嘿,你还别说,河东粮栈的王半城那条胳膊是怎么被炸成焦炭的,我还真见过。”
…………………
围观的人说着、讲着,纷纷散去,这热闹儿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黄历苦笑着摇了摇头,等人都散尽了,才和珍娘一同向泰昌脚行走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泰昌脚行人进人出,现在才开始忙碌起来。脚行表面上是替行栈客商起卸运输的承揽人,有定价、行规,但索价很高,却以极低的代价叫那些脚夫搬运。脚夫流汗挣来的工钱仅足糊口,混混儿所得却超过其若干倍。
“请问,这里有叫何大魁的吗?”黄历走进脚行,对一个坐在桌后的管事问道。
管事长得尖嘴猴腮,还是一对三角眼,怎么看都不是个善类。他打量了一下黄历,见黄历穿着很体面,倒也没恶语相向,只是生硬地回答道:“没有,这里没有叫何大魁的。”
没有?黄历眨了眨眼睛,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帮忙查一下,兴许是这里人手多,您忘记了。”
管事翻了翻眼睛,不悦地说道:“没有就是没有,几十号人我还是记得清的,如果没别的事情,请走吧!”
黄历碰了一鼻子灰,正在犹豫时,他看见一个脚夫冲他使着眼色,难道找个人还有什么说道不成?虽有些不解,但黄历还是领着珍娘出了脚行,却没走远,而是在旁边的铺子前看着货物。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那个冲他使眼色的脚夫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
“你们是何大魁的什么人?”脚夫是个中年人,黝黑粗糙的脸显示着岁月沧桑。
“亲戚。”黄历很客气地说道:“我们从山东老家来,是来投靠他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投靠他?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啊!”中年脚夫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叫张小顺,何大魁和我关系不错,他几个月前出了事情,现在住在鬼市附近的窝棚里,你们是亲戚,兴许能帮帮他。”
“出了什么事情?”黄历皱起了眉头,怎么事情总是不顺遂呢。
中年脚夫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道:“得罪人了,被打伤了腿,刚才那个管事的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事,否则你们可要沾上麻烦了。”
停顿了一下,黄历希翼地望着中年脚夫,说道:“能否麻烦您给引个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张小顺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不过你们得等一会儿,我先和管事的告个假。”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到了鬼市附近的窝棚区后,黄历还是感到很惊讶,看似繁华的大都市背后,竟然有这样脏乱的贫民区。
一座座长不过六尺,宽不过三四尺的窝棚里往往住着一家子人。一个汉子,一个婆娘,再带上一群孩子,拥挤着度过雨天和寒夜。天一亮,男人起身,全家便都要随着起来,因为只有那一件大衣服是被褥。男人们一般是从事拉胶皮、扛大个的工作,女人们则到处拣破烂,拾菜帮子,为准备下锅的东西忙活着。她们不洗脸,不洗衣服,洗脸怕耽误工夫,衣服是太旧了,洗后一拧就破,针线挂不住。孩子们也不闲着,或去帮着拣破烂,或去挨门乞讨。
珍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显然在为将来担心。投靠亲戚,是想得到帮助,可看这个样子,原来的想法可要落空了。
张小顺领着黄历等人走到了一个破烂的窝棚前,冲着里面唤道:“大魁,在家吗?”
窝棚里面含糊地应了一声,麻袋片儿一挑,弯腰走出个人来。这人有一副高而瘦的身坯,肩胛上耸,脊背稍有点驼,细眯着的眼睛里,挂着点儿血丝,撑着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
“顺子,你又来看我了。”何大魁的脸上浮起丝笑容,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黄历和珍娘,神色立刻戒备起来。
“大魁,这是你老家来的亲戚,怎么,不认识吗?”张小顺看着何大魁的神态,有些奇怪地问道。
黄历开口说道:“是何叔啊,不知道张老锁和您是怎么称呼?”事情总要问个明白,这是他一贯的谨慎性格,万一这个何大魁只是个重名呢!
“张老锁,那是我表哥。”何大魁的眼睛一亮,仔细打量着黄历,轻轻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珍娘,半晌有些惊喜地说道:“你,你是珍儿?”
珍娘愣了一下,在她记忆中并没有这位表叔的印象,但对方怎么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嗫嚅地叫道:“表,表叔,我是珍娘。”
哈哈,何大魁畅快地笑了起来,伸手在眉间一指,说道:“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着呢,不过这颗痣还是没变样子。”
短暂的喜悦过后,何大魁立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黄历的相貌肯定与小锁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而这侄媳妇突然来到天津,难道表哥家出了什么变故?
“家里出事了?你怎么――这位是……”何大魁收起笑容,担心地问道。
一句话勾起了珍娘压抑许久的悲伤,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哽咽着,话也说不清楚。
黄历叹了口气,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这个时候还是尽快把事情讲清楚,也好尽快商量出个安置办法来。
何大魁听着黄历的讲述,拳头越攥越紧,眼睛越瞪越大,听到张老锁不幸死去,张小锁掉落河中,九死一生时,不由得忿恨难平,嘿地一声,拳头重重敲在大腿上,骂道:“白家丧尽天良,两辈人哪,两辈人都毁在他们手里。可恨,太可恨了……”
张小顺听着这悲惨之事,也是摇头叹息不已,一副痛心的神情。
何大魁发泄了一番,稍微冷静一些,才发现应该对黄历表示感谢,同时也感到相当为难。自己现在的处境,比乞丐强不了多少,又添了两口人,可怎么活呀?
“黄兄弟,象您这样言出如山的好汉,我何大魁打心里佩服。”何大魁冲着黄历作了个揖,诚恳地说道:“太谢谢您了。”
“何叔客气了。”黄历连忙伸手去拉,说道:“知恩图报是本分,我这条命还是张老伯和张小弟所救呢,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一码归一码,这道谢是应该的。”何大魁坚持着行完礼,有四下瞅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这样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真是――”
是啊,实在是太寒酸了,黄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连忙表示不在意,并把自己的箱子当作板凳坐,以减轻何大魁的尴尬。
唉,何大魁叹了口气,讷讷地说道:“见到亲戚本是件好事,可我那表哥和侄子――,再看看我这光景,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黄历很理解何大魁的心情,现在他是自身难保,又有亲戚来投靠,可谓是雪上加霜,作为长辈,却没法尽到责任,愧疚的心情在所难免。
“何叔,听说你得罪了人,被打坏了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黄历找了个话题,自己这面的情况介绍完了,也该听听何大魁的遭遇了。
何大魁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我那个臭小子,年纪轻,脾气犟,得罪了脚行的混混帮。我一看不好,就打发他逃跑,可我这把老骨头就得遭罪了!”
“那些混混儿也是欺人太甚,但凡有条活路,谁肯受那些王八蛋的气。”张小顺气呼呼地说道:“怎么,强嘎子还让人看着你们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何大魁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道:“谁知道呢,以前看得紧,现在兴许忘掉了。”
“怎么,还被看管起来,走动不得了?”黄历疑惑地问道。
“嘿嘿,正主跑了,他们就拿老幼妇孺撒气呗!”何大魁干笑了两声。
这时,何大魁的老婆和三个孩子回来了,手里破破烂烂儿拿了一堆,介绍寒喧,又是一阵忙碌。
何大魁钻进窝棚,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块洋钱,递给老婆,低声说着什么。
到该吃午饭的时候了,黄历瞅瞅何大魁这一家人的状况,有心说请他们到饭馆去吃一顿,似乎有些打人脸,让人家更难堪。算了,就在这将就一顿吧!想到这里,他掏出三块洋钱,递给张小顺,说道:“张叔,您熟悉这周围的情况,麻烦您买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聊。”
“好嘞!”张小顺也不客气,接过洋钱,转身就走。
何大魁上前要拦,却被黄历拉住了,“何叔,您别客气,咱们还得说说这以后的事情如何安排呢!”
“你看这事闹得――”何大魁无奈地停下脚步,苦笑着招呼黄历和珍娘坐下,有个男孩送给妞妞一个泥娃娃,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到一旁玩去了。
“何叔,您以后有什么打算?”黄历正色问道:“总不能就这么,这么过下去呀,你们租个房子,再干点什么营生,几百块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我也有钱,一百多。”珍娘低声说道。
“唉,这真是――”何大魁叹了口气,平缓了下情绪,慢慢说道:“不瞒你们,我是不打算在天津住了。得罪了混混儿,干什么都不顺,他们死缠烂打,让人头痛得很。”
“那您打算到哪去?总不是要回老家吧?”黄历问道。
何大魁摇了摇头,说道:“我那个臭小子跑到北平去了,前几天托人捎了个信儿,说是在那边拉洋车,也算是能生活了。我就想着,天津有混混儿,北平没有呀,到那里不求别的,就求个安稳,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闹心。我寻思着攒点路费就走,没想到你们来了。要是再晚些时候,可就找不着我了。”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尽快动身。”黄历很干脆地说道:“路费,不是问题。”
对黄历来说,到哪都一样,天津和北平,不过是个地名的区别,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地。他只是想把珍娘母女尽快安顿下来,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何大魁点了点头,小心地说道:“好,你们先找地方住下,就这两天,咱们就悄悄地动身。但愿强嘎子已经忘了这码事,不会来纠缠不休。”
黄历张了张嘴,没说话,这混混儿可以死缠烂打,可以泼皮耍横,确实不太好对付,总不能象对付海盗似的,都给杀了吧!
其实天津混混儿靠什么扬名立身?靠的是命贱,这条命不值钱,随时可以和人换命,人家舍不得和你换,那你就赢了。他们耍泼皮也是建立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知道对方不敢要他的命,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对方也犯不上要他们的命,为一条贱命吃官司不值得。
又闲聊了一会儿,把去北平的事情细致地计划下来,张小顺拎着不少东西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将一个个油纸包打开,不外乎是包子、烧饼、熏肉、烧鸡、酱菜之类易于携带的饭食,还有两瓶白酒。
闻到肉香,几个玩耍的孩子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一个个眼巴巴,馋诞欲滴的样子。何大魁的老婆拿出几双筷子,两三个破碗,将东西摆放好,便退到了一旁。
何大魁嗔怪地瞅了张小顺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小子倒不客气,跑这打牙祭来了。张小顺讪讪一笑,也不辩解。
“珍娘,你把这吃食分开一些,与何婶和孩子们到那边去吃。”黄历多少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规矩,男人招呼客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但让别人干巴巴瞅着,他吃起来总不能尽兴,借着珍娘也是客人,这样解决算是两全其美了。
提箱当桌子,三个男人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吃喝起来。另一边,这难得的美味让女人和孩子们也是大快朵颐。
何大魁和张小顺酒量甚大,黄历却没有放量,只是小口陪着。两杯下肚,张小顺脸有些微红,话也多了。
“买东西回来时,我看见了那两个外地人,还有个小孩子,他们也在喝酒吃肉呢!”张小顺见黄历和何大魁不明所以,便又解释了一番,他所说的就是在泰昌脚行卖重味,出大彩的那个老头和黑瘦子。
“嘿嘿。”何大魁冷笑两声,不屑地说道:“就靠这个想从黑心老六那得便宜,我看他们是做梦呢!”
“怎么会?黑心老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得好好的,难道他还敢赖账?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张小顺不以为然地说道。
“黑心老六自然不会赖账,可那个老头如果不来拿这个钱,他不就省下了吗?”何大魁眯起了眼睛,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
“不来拿?不能吧?老头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会不要这个钱了?”张小顺不解地问道。
“他当然想拿。可是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啊!如果他命都没了,还能来拿这个钱吗?”何大魁喝了口酒,幽幽地说道:“还记得前年那个混混儿吗,也是卖味得了挂钱,只拿了三天就死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听说是受了内伤,黑心老六还让人去祭拜了呢――”
“屁,猫哭耗子。”何大魁借着酒兴骂道:“黑心老六在咸盐里下了毒药,谁抹谁完蛋。”
张小顺手一哆嗦,差点把碗里的酒洒了,“不能吧,黑心老六这么做,也太缺德、太歹毒了。大魁,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大魁一说出来,便后悔了,犹豫了半晌,严肃地说道:“顺子,这事你别问了,就当我没说。黑心老六有多毒辣你也知道,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张小顺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消息走漏,黑心老六要想在江湖上混,杀人灭口那是一定的。他的脸色难看起来,连连点头,绝口不再提此事。
江湖还真是险恶哪,黄历话不多,但所听的都记在了心里。对于他来说,所见所闻都会化成以后生活处事的经验,那是相当有用。
…………………
“反对分割领土的自治运动”,“反对签订密约”……一群学生们从旅馆前的大街上走过,挥舞着标语,呼喊着口号。
黄历站在窗前,看着这景象,转瞬间,他的眼睛盯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穿着很普通,站在电线杆下,正悠闲地吸着烟。这个家伙,黄历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拳头下意识地握紧,然后又慢慢松开,离开了窗口。
暂时将这个不明身份的跟踪者放到一旁,黄历坐在桌前,翻开了报纸。
报上披露了六月份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和国民党华北军分会负责人何应钦秘密签定的《何梅协定》,声称“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协定》,屈辱于前,《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
在各一份报纸上,黄历看到了冀东各地一批亲日分子致电宋哲元、韩复榘,攻击南京政府内外政策,要求实现“华北自治”的报道。
缓缓放下报纸,黄历伸手揉着太阳穴,脑袋里乱哄哄的,如真如幻的那种复杂感觉,让他头痛得很。尽管前世他对抗日战争这段历史所知不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而记忆的支离破碎,让他始终象是处于迷雾之中,既象在亲身经历,又象是一个旁观者。
尽管如此,黄历也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对侵略者,对汉奸,打心里有种憎恶之感。这不是什么高尚、伟大的情操,而是出于很传统、很普通、很大众的想法和判断。乱臣贼子、卖国求荣,自然会被唾弃,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使劲晃了晃头,黄历依然没有感到轻松,他站起身,穿上外套,转身走了出去。
时近初秋,天气依然很热,但走在外面,买卖铺户,人来人往,多少能分散些注意力。随便逛了一会儿,黄历走进了一家商店,透过玻璃门看了看,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现在已经可以确认,那个家伙确实在跟踪自己。
随便买了个玩具娃娃,黄历若无其事地走出商店,带着尾巴,继续闲逛。转过两条街,黄历发现这里围了一堆人,原来是几个青年学生正在搞爱国宣传。
一个俊俏的女学生,穿着浅蓝色的衣服,留着齐耳短发,正在一块大石头上慷慨激昂的演讲,几个男女学生手里拿着传单,在人群中走动着散发。
“您好,先生。”黄历刚驻足观看,便有学生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张传单,黄历随手接过。
呆了半晌,黄历觉得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奇怪地转过头。
这是一个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但神情却是不善。
“怎么了,有事吗?”黄历皱了皱眉,拿眼睛死盯着别人,这很不礼貌,就算你长得挺好看。
“先生,你买的是日本娃娃。”女学生扬了扬眉毛,很是不悦地批评道:“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你不认为购买日货是很不妥当的事情嘛?”
哦,这娃娃是个中国人模样,还真没注意这是日本生产的。黄历稍有些理亏,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买东西时没注意到产地,我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女学生不依不饶地说道:“恐怕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你的爱国之心太淡薄……”
黄历不高兴了,自己一个无心的失误,犯得着上纲上线,喋喋不休吗?你不知道我在这站着听,是捧你们的场。现在可好,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弄得自己尴尬异常。
哼,黄历阴沉下脸,白了女学生一眼,反唇相讥道:“就你爱国,怎么不拿枪去打仗?除了会耍嘴皮功夫,你还会干什么?”说完转身欲走。
“先生,宣传鼓动也是爱国的一种形式,希望你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女学生迈了一步,伸手抓住了黄历手中的玩具娃娃。
嗨,还动手了?黄历用力一拉,女学生踉跄一下,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夺过玩具,黄历转身就走,那女学生吃了亏,还想挡住黄历,可黄历微微一侧身,脚下一个滑步,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后背。
女学生怔了一下,望着黄历渐行渐远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一撇嘴,重重地哼了一声。
出来闲逛倒惹了一肚子气,黄历用力撕掉玩具娃娃上面的商标,实际行动?我偏不听你的,这就是我的实际行动。更让他不爽的是身后的尾巴,还在不识趣地跟着,该给这家伙点教训了。
跟踪者突然发现黄历的脚步加快了,左转右转,钻入了一个小巷,他来不及细想,赶紧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咦,人呢,转过一条窄窄的小巷,跟踪者发现黄历不见了,他有些茫然地停下了脚步。这条小巷直直的,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啊!
黄历用手脚撑着墙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跟踪者慢慢走过,突然跳了下来,直到跟踪者的身后。在空中他便伸出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跟踪者的脖子,用力一扭。跟踪者的颈骨发出了“咭”地一下响声,随即后背被大力推了一把,向前跌倒,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
曾澈放下了手里的情报,轻轻抚着额头,感到工作困难重重,远超过自己原先的预计。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侵占了东北,扶植了傀儡政权,又将目标盯住了华北。如今在华北,日本特务如过江之鲫,化装成郎中,化装成商人,化装成游民,化装成阔佬,星罗棋布地撒满各处。刺探情报,描绘地理形势,收买汉奸走狗,行动几近嚣张。
而南京政府的一再退让,也使曾澈感到处处掣肘,难以大展拳脚。不说远的,刚刚签订的《何梅协定》就是因为天津日租界汉奸报《国权》社长胡恩溥、《振报》社长白逾桓相继被杀,导致日本向国民政府施加压力所致。
既要遏制日本特务的活动,又不能因为涉及官方而引起太大的外交纠纷,对此曾澈感到很是为难。但同时,他也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尽管还不十分成熟,但他觉得,在现在的形势下,或许是一个可以奏效的办法。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礼帽几乎把脸全部挡住的男人闯了进来,回手把门关上,摘下了礼帽,嘴里唔唔连声。
曾澈刚要发火,却吃惊地看到自己派出跟踪监视的特工以奇怪的姿态出现在面前,他的头歪向一边,口对准了他的肩头,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口角有涎沫流出来,眼睁得老大,手在胡乱比划着,口唇在抖动着,但是除了“唔唔”的声音之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挨了顿教训,又反过来教训了别人,黄历稍有些惬意地回到旅馆,将玩具娃娃送给妞妞,然后回到房间翻看着自己刚买的一本书。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中午,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才让黄历醒觉过来。打开房门,却不是珍娘,而是一个伙计,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
“先生,有客人来访。”伙计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
黄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蓝衣黄裤,挺精神的样子,好象在哪里见过,迟疑着问道:“你是――”
“黄先生你好。”曾澈热情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周,名世龙,咱们同在顺天轮上,还记得嘛?”
哦,黄历挤出笑容与化名为周世龙的曾澈握了握手,心中却很纳闷,也暗自警惕,此人虽说有些印象,可素不相识,此次来访,到底是何目的?
曾澈倒不见外,握手已毕,很大方地说道:“在下想和黄兄借一步聊聊,不知方便不方便。”
黄历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就在对面的西餐馆,下楼就到。”曾澈很明确地解释着,目的是让黄历安心。
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珍娘和妞妞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想找黄历去吃饭,见到陌生人,马上停下了脚步。
“好吧!”黄历看到她们,心中打定了主意,事情尽量还是要避开她们母女,纠缠不休容易让她们受到惊吓。
“那在下就在外面恭候了。”曾澈笑着拱了拱手,转身走了,似乎一点不担心黄历会爽约。
黄历吩咐伙计去买些吃食送到珍娘房中,然后很平静地和珍娘交代了几句,便转身下了楼。
西餐厅里人不多,毕竟这种享受都是追求时尚的有钱人来的地方。两个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向侍者点了食物和饮料。
曾澈一直笑呵呵地瞅着黄历,而黄历也是一脸坦然,两个人心思百转,都在猜测着对方。
“我先自罚一杯。”曾澈端起酒,一饮而尽,说道:“罚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竟在关公门前耍大刀。”
“周先生这是怎么个说法?”黄历不解地问道。
曾澈伸手敲了敲靠背,另一侧小包间里站起了两个人,一个赫然便是被黄历教训的跟踪者。
“黄先生明白了吧?”曾澈摆手示意两个手下坐下,微笑着说道:“在下是顺天轮事件调查员之一,这两人是我的助手,虽然跟踪黄先生有些冒犯,但我们也是职责所在。”
黄历点了点头,心中的疑团散去不少,随和地说道:“原来周先生是吃官家饭的,黄某倒是失礼了。”
曾澈摆了摆手,笑道:“什么吃官家饭,混生活而已。对黄先生的考察到此结束,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哦,周先生已经排除了我的嫌疑?”黄历似笑非笑。
“什么嫌疑不嫌疑的,周某不过是虚应差事罢了。”曾澈很大度地说道:“我呢,最佩服、最敬重的便是英雄好汉,船上的算一个,黄先生也算一个,周某是非常想与之结交哇!”
迎着曾澈的目光,黄历谦逊地摇了摇头,笑道:“周先生太抬举黄某了,黄某这几下三脚猫,哪敢称什么英雄好汉。”
“三脚猫?黄先生太过谦了。”曾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包间,“我的助手,也是保镖,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被黄先生扭歪了脖子,却连你的影子都没看到,这样的身手,着实有些骇人哪!”
黄历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是没有防备,一时疏忽罢了。”
曾澈也笑了起来,岔开话题道:“黄先生,今日周某一来赔罪,二来结交,三来嘛,便是诚心相邀了。如今国家危难,正是吾辈奋发报国之时啊!”
黄历沉吟着,这番大道理对他作用并不明显,而且他对曾澈还有着戒备之心。
“即便是黄先生没有此等宏大志愿,可就算是为自身考虑,也不会埋没于市井之中,默默无闻,终老此生吧!”曾澈继续说道:“现在可正是好男儿拿出本领创造前程之机,可不要辜负自己的聪明才智,更不要辜负了那大好身手啊!”
黄历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奈地说道:“聪明才智,可真是抬举我了。实不相瞒,黄某得了失忆之症,正在四处寻医问药,而且受人之托,还有事情未了,恐怕也只能辜负周先生的美意了。”
曾澈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黄历,黄历与之对视,没有丝毫的怯懦和心虚。
半晌,曾澈释然一笑,说道:“既是如此,周某也不便强求,不过,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来,干一杯,希望咱们以后能有机会再聚首。”
黄历对曾澈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也对此人产生了些许好感,不强人所难,尽管心中失落,但表面功夫却做到十足。此人社会经验丰富,为人处事老到,很值得自己学习借鉴。所以,他也含笑举杯,与曾澈轻轻一碰,表示了足够的善意。
饭菜上来了,两个人边吃边谈,只是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拉近着彼此的距离。令曾澈再次感到微微惊讶的是,黄历刀叉用得很熟练,一点也没有生疏的迹象。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曾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很明智。
对于黄历,曾澈并不十分放心,所以才报的假名字,也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至于邀请他加入,当然也不会是真正的核心组织。
针对目前华北,以及天津的复杂形势,曾澈几经思考,决定成立一个外围组织,这个想法也是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
众所周知,日本的情报机关很复杂,一是中央的情报机构,主要包括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分别设立的情报部,以及政府所属各部,诸如外务省、拓务省、兴亚院、大东亚省设立的情报机构;另一部分则是由一些殖民公司或大资本公司设立的情报机构,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是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调查课。
而为了便于活动,这些情报机构还设有外围机构,以社团、杂志社、经济实体等为掩护进行谍报活动。这些外围机构活动频繁,无孔不入,但要想予以打击,却必须要抓住切实有力的证据,揭穿这些情报机构的伪装。即便有证据,日本官方也时常抵赖,拒不承认。
曾澈决定借鉴日本情报机关的经验,也成立一个与政府关系不太紧密的外围机构,就以民间组织为幌子,由军统秘密出钱、出物资,并提供训练和组织,从而与日本人抗衡。这样做的顾忌会少很多,出了事也可以搪塞敷衍,尽量不会牵连到国家行为,也会让军统易于开脱。
成立一个组织,就要拉起一伙人,曾澈将目光集中到了平津的大中院校的学生身上,这些年轻人有激情,有爱国心,很容易被拉拢过来。当然,经验不足,容易冲动,也是他们的毛病。更重要的是,曾澈需要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坐镇,而黄历便是他相中的对象之一。
不过,黄历拒绝了曾澈的邀请,这让曾澈感到些许的不满。但圆滑的他却没露出这种情绪,毕竟黄历是有理由的,而且是暂时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闲聊中,曾澈知道黄历要先去北平,然后可能回天津,或者去上海求医,这些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光明正大的事情,黄历也犯不着隐瞒。
失忆,曾澈听说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尽管有些怀疑,可对黄历的身世还是充满了好奇。这样一个身手高明,举止时而高雅,时而粗俗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呢?吃饭的时候,曾澈不时打量着黄历,心中有着种种猜想。
“今天我请客,犒劳大家。”
“我要吃冰激凌。”
“我要吃三明治。”
“给我来份牛排。”
……伴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几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黄历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而一道先是怔愣,后是不悦的眼神也投射了过来。
冤家路窄,竟是那个抢玩具娃娃的女学生。黄历面对咄咄的目光,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一个臭丫头,想让老子低头?
程盈秋的脾气也挺倔,挑衅?难道这家伙一点也不理亏嘛,她瞪圆了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挺了挺胸,用目光反击过去。
“挺吧,挺吧,太平公主可是嫁不出去的。”黄历嘴角上翘,嘲讽了一句,手中的刀叉发出叮当的响声,凌厉地切割着牛扒。
曾澈愕然,很明显能感到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搞不清楚状况,嘿嘿干笑着,“黄兄,你,真是,真是好刀法啊!”
太平公主?程盈秋低头看了看,脸一下子红了,这是说我呢,流氓,下流,黄历挑剔审视的目光不断射来,而似笑非笑的神情更令她气恼万分。
“盈秋,怎么啦?”韩月洁轻轻碰了碰程盈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黄历,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事!”程盈秋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不时狠狠瞪向黄历。
占了便宜,吃起东西就是香,黄历胜了一场,就不再抬头看程盈秋,而是专心对着食物发起进攻,让程盈秋的眼镖全部落空,十分的郁闷。
曾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黄兄不仅身手高明,这言辞也犀利得很哪,瞧那女学生,气得脸色都变了。难道以前有过节,为何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一点点小事,说起来倒是我斤斤计较了。”黄历随便解释道:“看她这样子,象是个富家千金,行事霸道惯了,吃点亏算是长经验了。”
“嗯,能请别人来西餐馆吃饭,应该家境不错。”曾澈点头赞同道:“对了,黄兄,要说好医生,也并不是只有上海才有,我回头打听一下,将几个平津有名的大夫介绍给你。另外,如果遇到麻烦的话,在北平可以去找东城警察局的杜百升巡长,在天津的话,可以去找南市巡长何发喜,他们会尽快通知我,并且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黄历点了点头,将两个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并向曾澈表示了感谢。
程秋盈见黄历得胜之后,竟然开始无视她,恨得咬牙切齿,平素爱吃的冰激凌到了嘴里,也变得索然无味,看到黄历等人吃完欲走,实在有些憋得难受。眼见着黄历等人顺着过道走来,她突然伸脚,想绊黄历一个跟斗。
黄历突然停下脚步,就站在程秋盈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程秋盈没想到黄历看似目不斜视,却把她的小动作都收入了眼底,而且能迅速做出反应。她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有些讪讪地收回了脚。
“小丫头,很顽皮嘛!”黄历嘿嘿一笑,大步走开。
程秋盈看着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感到特没面子,腾地站起来,冲着黄历的背影喊道:“我不是小丫头,我是你大姐。”
精神胜利法有了效果,喊了一嗓子,程秋盈感到舒服了不少。可这好心情马上就无踪无影了,因为黄历在门前回过头来,冲着她吐了吐舌头,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气死我了,这个流氓怎么老拿女人的胸部当话题,弄得自己想争辩一番都觉得不好意思。程秋盈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三明治,恶狠狠地一口咬下,仿佛咬在那个可恶的家伙的身上。
和黄历分手后,曾澈回到了住处,坐在屋中,慢慢思索着今后的工作。
“站长,我有个主意,兴许能让姓黄的家伙加入我们。”赵仲华眨着眼睛凑了过来。
“哦,什么好主意,你说说。”曾澈示意他坐下,很感兴趣地问道。
“嘿嘿,我这也是瞎想出来的,好与不好,您拿主意。”赵仲华先打了个预防针,才慢慢地说道:“您不是很赞赏姓黄的身手,又有些担心他来路不明嘛,咱们可以进行一下试探,顺便也让他与日本人结上仇。到时候,他一个人孤掌难鸣,自然要找靠山,咱们来个雪中送炭,不怕他不乖乖地上咱们的船。”
“你的意思――”曾澈审视地望着赵仲华,猜测着说道:“让日本人向他下手,然后咱们再看准时机,或是搭救,或是示好。”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赵仲华轻轻一拍手,笑道:“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与日本人有仇,那咱们就可以利用。”
曾澈沉吟着,这也确实是个办法,说不上好,可也并不太糟,但是不是赵仲华被扭歪了脖子,故意来报复黄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