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找苏名溪帮忙,不代表阮云丝连稍微利用一下对方的名头也不肯,该扯虎皮做大旗的时候,是一定要扯得。果然,就听人群里立刻炸开了,几个汉子纷纷嚷道:“就是就是,可惜苏小公爷今儿不在,不然的话,阮家妹子一句话,管保这些黑心肝的货就得去吃牢饭。”
“那是,上一回要不是因为小公爷来给阮家妹子送东西,那个泼妇谁能收拾得下来?”
“苏小公爷要知道阮家妹子受这种气,不定要怎么生气呢,到时候一句话,让你们连地下钱庄都开不成。”
苏小公爷这四个字,当今世上也只有一人。几个大汉自然不会不明白指的是谁。只不过他们并不相信,堂堂小公爷会和面前这个寡妇有什么牵扯。但是群情汹涌众口一词,若说这些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能在这么一瞬间就串好了供词吓自己等人,似乎也不可能。因此那几个人心里就到底存了忌讳,态度也不敢如之前那般嚣张了。
阮云丝将秀儿交到钟南和芸娘手里,将包袱里的三十两银子全部给了那几个大汉,此时太阳才刚刚到山边。那几个大汉万万没想到,黑心的要了这么多钱,竟然也没拿住钟家兄妹。他们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阮云丝,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咬牙道:奶奶的,这是从哪儿杀出来的厉害女人?偏偏好像还真和苏小公爷有牵扯的样子,罢了罢了,陶爷这一回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落空了。
几个大汉即使想垂死挣扎一下,可看看手里拿着各样锄头镐头等工具的村民们,终究也是不敢犯众怒,一个个将借据当着阮云丝的面儿撕掉后,便灰溜溜的离开了。这里村民们爆发出欢呼声,芸娘和钟秀这才觉着整个身子都软了,“咕咚”一声,两人双双坐倒在地上。
“云妹妹,今儿的事多亏了你,三十两银子啊,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么些钱,这可让我们怎么还?便是我们三个都给你为奴做婢,也抵不上这些钱……”
待众人都散了,芸娘也不等回房里,只在院中就拉着阮云丝的手痛哭起来,钟南和钟秀就在一旁跟着哭,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是愁云惨雾。
“好了好了,如今撒出去几个钱算什么,重要的是,你们还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是难得的,只要人还在,钱总是能赚回来的。快别哭了,管它二十银子也好,三十银子也好,总之这座压在心头上的大山是去掉了,从此后可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芸姐姐,你该高兴才是,连南哥儿和秀儿也该高兴才是。是了,我还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呢。”
芸娘这才擦了眼泪,抽抽噎噎道:“他们姓钟,一个钟南,一个钟秀。云妹妹,他们从此后,就是你的人了,连着我也在内。下午的时候我们便说好了,我和秀儿搬去你那里住,南哥儿终究是男孩子,如今也十六了,倒不好让他过去,便只让他在我这房子里,只吃饭干活儿的时候过去便成,晚上就回这里住,我虽不擅织布,做点粗活还是行的,举凡担水劈柴,只要你吱一声,我便没有二话,你觉着如何?”
阮云丝笑道:“你我可不敢劳动,还是顾着你那几亩地去吧。不过这安排倒真是好,成,那便这么办,我那屋子的炕睡四五个人足够的,你和秀儿就和我一起睡。”
芸娘笑道:“正是这样才好,我知道你是舍得用柴禾的,便是打着主意要去你那里猫冬呢。”说完却听阮云丝没好气道:“胡说什么?我哪里舍得用柴禾了?难道那些柴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不心疼吗?尤其是今年织染布,用的柴禾更多,我要比去年还俭省些才行,你打着主意去我家猫冬,只到时候别冻坏了。”
芸娘心头大石尽去,这时候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便微笑道:“啊哟,我信你才怪。去年过年时,苏小公爷给你送了多少柴炭?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那还是过年时候,冬天都过去一大半了。今年定然是入冬就会送过来……”不等说完,就听阮云丝正色道:“去年那是他为了感谢我收留他们,又把年货都给他们吃了的事,今年他又没从我这里得了好处,反而还三不五时送几只野鸡狐狸狍子过来,怎么可能还特意送柴炭,这些话不要乱说,不然让人听着什么意思?”
芸娘知道她是真的不喜别人把她和苏名溪安排在一起说笑,想想也是,明知够不着的,偏偏还有人打趣,这不是给人家心里添堵吗?因也正色道:“好了好了,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太阳都落下去了,赶紧去你家做饭吧,这一下午,我又是害怕,还要和他们抢秀丫头,如今身子都发软,肚子更是饿得两片皮都贴在一起了。”
当下就回阮家,阮云丝和芸娘做了饭菜,钟秀就在灶下烧火,钟南左右转转,见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忙提起两个木桶直奔水井而去,几个来回就将水缸装满了。
阮云丝便赞道:“到底是咱们乡下孩子,就是勤劳些,这眼色也正,连吩咐都不用我说一声。”说完却听芸娘笑道:“真心的不是我自夸,南哥儿和秀丫头是极懂事能干的。你今日为他们付出这么多,来日你生意真的做大了,他们定然能成为你左膀右臂,帮你赚更多的钱,那时你就知道今儿这钱不亏了,如今我却不说这话,倒像是没脸皮不懂事似的。”
阮云丝笑道:“你不说不说,可不是也说了?放心,我看着他们两个的确极好,比你强多了……”一语未完,就被芸娘在后背上打了一拳,听她咬牙道:“好啊,如今把我小叔小姑得了去,就开始编排我了。实和你说,我也不像你想的那般没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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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说笑着将晚饭做了出来,钟南和钟秀经过这件事,丧母之痛倒是淡泊了一些,晚上也吃了一碗米饭。芸娘方笑道:“这可真是好,他们两个已经好几天没正心吃饭了,我只担心他们的身子受不住,如今能吃点东西才好。”
钟南呐呐道:“是,我们听嫂嫂的,日后好好吃饭,多为阮姐姐做事,如此方不负今日援手之恩。”
阮云丝笑道:“咦?听南哥儿这话,倒像是念过书的……”不等说完,就听芸娘苦笑道:“念什么书?他们家穷的那样。不过南哥儿脑子好使,聪明,这大概是他在城里帮人做工时学来的。”一句话说的钟南脸都红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吧,咱们的活儿也不是从白天干到黑夜,日后每日里拿出一个时辰,我教你们兄妹两个认字读书……”
阮云丝不等说完,就见钟南和钟秀齐齐摆手道:“我们可不敢,读书又要费钱买纸笔,如今能吃饱已经很好了。”
阮云丝放下筷子,正色道:“什么话?不管身处何地,志向总要有的。俗语说鲤鱼跃龙门,寒门学子高中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南哥儿,既然你嫂子都说你聪明,怎么就敢保将来不能博个功名在身?我又不用你们入奴籍。何况,就算将来的确得不了功名,你帮我做事,少不得要看账本算账的,大字不识怎么行?如今咱们也不请什么西席先生,我虽才疏学浅,教你们个两三年应该还是教得的,这事儿不必说,就这样定了。”
她一番话只把钟南和钟秀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强忍着不肯落泪,只是一低头,那泪珠子到底还是滴在了碗里。
吃完饭,钟秀便忙着收拾起了桌子,阮云丝本要自己动手,却被芸娘拉住,听她叹道:“就让秀儿做吧,不然她心里哪能过得去?”说完阮云丝想了想,果然如此,也就罢了,只和芸娘坐在炕上说话,因就说到这两日还是要去进些染料植物,另外也要进山再去采一些叶合等草木。
说着话的功夫,钟南和钟秀已经把碗刷好了,钟南就过来告辞,自回芸娘的屋子里去住,这里钟秀在炕下静悄悄坐着,阮云丝便道:“秀儿上炕来坐吧。”
钟秀轻轻说了一声:“不用。”然后站起身道:“我想去看看姑娘的织机……”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笑道:“什么姑娘,你也叫我姑娘?没大没小的,你嫂子叫我妹妹,你自然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她自然明白钟秀叫出这个称呼,是把自己放在了下人的位置上,因此连忙纠正了过来。
钟秀咬着唇不说话,听芸娘道:“你就叫姐姐吧,我和她姐妹好了一场,这点子照顾还是有的,将来不入奴籍,你也能找个好婆家。”说完钟秀才点头答应了,又轻声问织机在哪里?
阮云丝笑道:“不急在这一时,今儿你们刚来,咱们不干活了,等明日我再和你一起织布。是了,明儿还得托人从城里买一架织机回来。”
芸娘笑道:“恰巧今儿听说李保长要进城去,不如就托了他如何?只是我看你那织机和别人的有些不同,不知还能不能买着那个样儿的,你的布织得这样好,想来是和织机分不开关系的。”
阮云丝笑道:“无妨,回来我自己动手改装,上次也是我弄得。”一边说着,见钟秀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她便“嗨”了一声摇头笑道:“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犟?好了好了,那织机就在西屋,你去看吧,那屋里有油灯,就在进门的那张小桌上,你给点着就行了。”乡下人很少用蜡烛,都是用更便宜的油灯来照明。
芸娘忍不住在旁边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就叫人家孩子……”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道:“怎么叫不得?我如今都是二十多了,秀丫头也不过就十四岁吧?叫一声孩子不亏她。”说完便哧溜下炕,一边道:“我去一趟茅厕,你看看就把炕褥铺上吧,就算不睡,铺了炕褥坐着也舒服。”
芸娘答应了一声,便起身将叠在墙边的被褥抱下来,刚要动手铺那床大炕褥,就听屋外响起阮云丝的一声尖叫,接着她惶急的声音传过来:“你……你要干什么?秀丫头你疯了?”
芸娘吓了一大跳,连忙也下了炕,来到西屋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钟秀手里举着一把剪刀,阮云丝此时正往下夺,她却不肯。
这一惊非同小可,刀剪无眼,这若是伤了谁,可就了不得,因连忙喝斥道:“秀儿,还不快把剪子放下来,伤到你云姐姐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钟秀便呆了一下,之后果然也不敢很挣扎,方让阮云丝将剪子夺了下来。只这一番挣扎,阮云丝也是气喘吁吁,对芸娘道:“老天保佑,我走在外面,只是无意往这屋里看了一眼,就看见秀丫头举着剪子对着自己的脸,我的天,吓得我……不行了,这心脏到现在还跳的厉害,让我喘一喘……”
芸娘也看向钟秀,却见她“哇”的一声便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娘亲临走时说过,就担心我这个相貌惹祸,谁知如今果真是惹了祸来,嫂嫂,云姐姐,我……我害怕那些人还不死心。既然他们就是为了我这张脸,索性毁了它还干净,也不用再让一些人痴缠……”
阮云丝和芸娘彼此对望了一眼,全都没想到钟秀小小年纪,竟然能有这份心思。要知道,女人哪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就算是走投无路,也万万不会想着毁去自己的脸。也幸亏钟秀其实舍不得,所以在织机前犹豫了一下,这才被随后出屋的阮云丝看见,不然的话,只要她晚出来一会儿,这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孔就真的保不住了。
两人知道钟秀说的的确是实话,所谓红颜薄命。因芸娘只是将钟秀抱在怀中默默流泪,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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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阮云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咬牙道:“那又如何?难道咱们不偷不抢,还要被那些没良心的牵着鼻子走?他们看中了你的脸,你就要毁了脸,若是看中你的人?为了保清白,是不是就要自杀?我不信这世间就没有升斗小民的活路,秀丫头你也不用怕,如今是在乡下,你这容貌也没几个人能看到,至不济,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天,我就去找苏小公爷,有他出面,别的不敢说,总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掳了去。”
她说完,便走到钟秀面前,攀着她的肩膀认真道:“记着,不管自己是美是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有主心骨,要有好好儿活下去的信心,你是钟秀,不是绵羊,得把命交在别人手里,任人捏扁搓圆,好孩子,别毁了这容貌,便是我们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好脸盘儿,若为那些王八羔子毁了,当真是不值得,咱们就挺胸抬头的活着,活出个样子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说我们就一辈子都是升斗小民,任人宰割?”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听着竟似有无限力量和志向在其中,就连芸娘也被感染,暗中点着头。钟秀则抬起头,一张小脸恰似梨花带雨,那双眼睛却是有了光芒,用力点头道:“嗯,云姐姐,我……我听你的,好好儿活,我……我不会再损毁自己这张脸了。”
“嗯,这才对。”阮云丝微微一笑,在钟秀头上摸了摸,沉声道:“咱们就好好儿活着,风光无限地活着。”
第二天一大早,阮云丝和芸娘还没起床,钟南就过来了,大黄小黑在外面汪汪叫了两声,发现是昨日阮云丝带回来的人,便不再狂吠,又“汪”了一声,表达了对钟南这种一大早扰狗清梦的不满后,便重新趴回狗窝里。
阮云丝让狗叫声惊醒,听到钟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一头倒回枕头上,喃喃叫道:“我的天,那小子干什么起这样早?我又不是周扒皮,又不会弄什么半夜鸡叫,他就不能多睡一会儿?”
一边抱怨着,却仍是要起床来,于是三个女人迅速的穿了褂子,钟秀出去给她哥哥开街门,阮云丝和芸娘就梳洗了,等到神清气爽的少年进了屋,阮云丝便道:“南哥儿,我不管你几点起床,不过日后到我这里来,须得卯时三刻以后,明白吗?”
钟南也明白自己是扰人清梦了,点头笑道:“明白了明白了,日后我起得早,就在嫂子那里干点活儿,绝不来打扰姑娘……”不等说完,少不得又让阮云丝教育了一顿,让他以后只叫自己姐姐。
因这一天芸娘的地里也有活计,阮云丝就吩咐钟南和芸娘一起去田地干活,这里她教钟秀用自己的织机织布后,又赶到李保长家里,托他再从城中买架织机回来。接着便背着个大筐进山挖叶合去了。
傍晚回来,钟秀已经织了将近两匹布,这速度就连阮云丝都惊讶了,拿出二三十个铜钱打发了帮自己抬筐子的方旭和狗子回去,她也不说话,只抓起钟秀的手腕细看她的手,果然,那双手掌此时微微泛着红,她便叹了口气,摸着钟秀的头发道:“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有数的,一口吃不下个胖子。你这样拼命,固然这几天是有很大的成效,可日后呢?不说别的,这手掌若是磨破了,或起了水泡,皮肤变得更粗糙,到时候可就不能织锦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听我的话,日后干活不能再这样,总要有张有弛才行。叫我说,一天下来,加上晚饭后一个时辰,织一匹半也就足够了。”
话音落,钟秀还不等说什么,倒是芸娘一把将阮云丝拉住了,惊奇道:“织锦?妹妹的意思是……就是织这些蚕丝缎吧?不是我想的那样,要织那些带着花纹甚至是缠枝图案的锦缎吧?”
“为什么不是?便是那些。姐姐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织出来的锦缎,比妆花锦还好看呢。”阮云丝笑着答道,却见芸娘和钟秀都瞪大了眼睛,芸娘呐呐道:“妹妹,你……你胡说什么啊?妆花锦缎,那……那可是只有江宁织造和寥寥无几的大绸缎庄才能织出来的,大部分都是进贡给宫中,民间除了那些大富豪,也没几个人能穿得起,你……你说你会织这个?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好了,我现在说什么,只怕你们也不会相信,等到回头咱们做大了,我织出来,你们就自然相信罗。芸姐姐,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只有这么一点子染布的手段吧?”
看着阮云丝那自信的笑容,芸娘便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妹妹,但若说对方能织出那些上贡的妆花锦段,还夸口说比那个好看,她却是不相信的,就算是妆花锦缎,江宁织造也不过只有十几二十个式样吧?
阮云丝也知道,成品锦缎没出来,芸娘等人是不会相信的,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能一下子就去打织锦的主意。因此也不多说,便拍了拍手道:“好了,那么远的事情,暂时先不要说了,咱们说说这几天要怎么分派活儿吧,我打算明日就带南哥儿去进些染料作物回来,秀儿还是在家里织布吧,芸姐姐你自己随意。行了,做饭,吃完后好好歇一歇,,明日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忙呢。”
众人应了一声,于是芸娘钟秀以及阮云丝联手做了顿晚饭,吃过后便早早安歇了。
转眼间又过去了两个多月,眼看着天气就是近中秋了,阮云丝去向言掌柜借了些本钱,这些日子就和钟秀一直忙着织布,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芸娘,外面田地和跑腿的活计则是交给了钟南,终于又攒出了二百多匹布,张罗着染了出来,因为上次钟南去买作物的时候,颜家正好进了一批苏木,因也买了一点回来,所以这一批布里就染了几十匹的黑缎和黑麻布。
如今有了钟南这个帮手,阮云丝带他熟悉了流锦布庄和颜家等做买卖的地方后,便不怎么抛头露面了。所以这一日大清早,她就遣钟南前往流锦布庄去请言掌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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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上午的时候,言掌柜便和两个小伙计赶着马车过来了,看见炕上那二百多匹布,只把这言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感叹道:“从姑娘的布卖断了货,如今还时不时有人打听呢,姑娘就没想过再招几个人手,将这生意做大些?若是觉着手头上银钱不方便,姑娘愿意来我流锦布庄的话,我在这里做主,一个月给姑娘十两银子的工钱,如果有染布的秘方,咱们也可以花大价钱购买的。”
阮云丝笑道:“您老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愿,这去流锦布庄作工是指定不成了,不过老掌柜和五公子待我的情义,我阮云丝一辈子都记在心中,请掌柜的放心,滴水之恩,小女子不敢说涌泉相报,但如果有相报的机会,我是绝不会马虎的。”
言掌柜哈哈笑道:“我便知道我这是白说一句,成,看来姑娘对未来早已是成竹在胸,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咱们这便开始点数吧,我今儿却是要早些回去。贵云绸缎庄的那位三公子来到绿水城,姑娘也知道,那可是徐家唯一的嫡子,如今徐家家业,倒有大半是在他手里,和朝中官宦也交好,如今他忽然到了绿水城,小老儿自然也不敢怠慢,唉!只怕这阵子,咱们布庄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了。不过姑娘放心,你这布好卖,应该是耽误不到的。”
阮云丝如今阅历渐丰,知道那位徐家的三公子,算是近两年来商界的后起之秀,真正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因为太能干,如今就连他爹都不大管家里产业的事情了,几乎把绝大部分的家业都交给了这三儿子打理。不过说是嫡子,却并非原配所生,而是徐老爷子的原配死后,他又娶了一个七品县官的女儿续弦,方有了这个儿子,如今在徐家支持下,当日的七品县官已经成了朝中二品大员,因此这徐家才如此的青云直上。
阮云丝便笑道:“虽然徐三公子在京城,但是流锦布庄的五公子不也是在这里坐镇吗?掌柜的担心什么?布庄又不想去挑战贵云绸缎庄的龙头地位,全国这么多家布庄,他们也不至于单单挑出咱们来打压吧?”
言掌柜的一拍大腿,打了个“嗨”声道:“说的是什么?可蹊跷就蹊跷在这里呢,从去年开始,这贵云绸缎庄就隐隐在打压咱们,若不是老爷和五公子也有些手段门路,流锦布庄可能就不存在了。不过如今咱们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倒也不用特别害怕……”
他捋着山羊胡子正要侃侃而谈,就听几个小伙计都叫道:“掌柜的,这天可眼看着就晌了,您还急不急着回去啊?”
言掌柜笑骂道:“你们这些小猴崽子,我难得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倒催起我来了,好好好,开始吧开始吧,我在这里看着呢。”说完拿出算盘,那些伙计便开始往外搬布。”
到底是人多,不过一刻钟,二百多匹布悉数搬到了外面的马车上,这里言掌柜也把账算了出来,笑道:“这回绝大多数倒是绸缎,如今太平盛世,就算平民百姓,也时常买绸缎来穿的,倒是最好卖。嗯,这些布共是九十六两银子,我这便给了姑娘,前一回是不知道布能不能卖出去,这一回却不必有这层顾虑了,完全可以把钱给姑娘,让你再去进原料继续织染。”
言掌柜说完,跟在他身边的伙计二毛就递过来一个荷包,里面却只装了六两碎银,接着言掌柜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阮云丝道:“大通钱庄的银票,全国通兑,姑娘认识吧?”
阮云丝当然认识,接过来微微看了一眼,就将六两银子还给言掌柜的,一边笑道:“第一次我也是手头紧,就算让掌柜的帮忙。如今却是不能再让你们帮我白卖这布,这六两银子我不要了,论理,掌柜的帮我代卖,费用本该比这个还高些,只是我也的确要存些钱,留着日后把生意做大……”
不等说完,便听言掌柜的笑道:“无妨,钱你拿着吧,如今你这些布倒还不放在流锦布庄眼里,将来若是出产的更多,少不得我也要沾点便宜,这几次就算了,五公子也是这个意思,你一个女人,能过活已是不易,更何况如今还能自己做出这份事业来,已经值得人钦佩了。”
说完了,也不等阮云丝再说,他便和小伙计们一起出了门,赶了马车扬长而去。这里芸娘和钟南钟秀方忙进屋来,他们刚刚已经在外面听说这二百多匹布足足赚了九十六两银子,此时不由得欣喜难当,钟秀便笑道:“素日里我只是在人家中帮工,织出坯布来卖过,费得功夫不少,赚的钱却不多,哪里想到自己买生丝织布,然后染了出来,却能卖到这么个价钱呢?”
芸娘笑道:“你看着这钱赚的容易,其实里面不知多少道道儿呢。不必说别的,就是那水温,你知道什么时候放布什么时候把布捞出来吗?掌握不好这个火候,差一点儿,也染不出这样质量上乘的布来。”
钟南则在旁边兴奋道:“芸姐姐,咱们的染料作物又用完了,是不是还要去进一批回来?”说完听阮云丝点头道:“没错,你再去进一批,我和钟秀赶赶工,争取冬天前再织染出一批布来,交给言掌柜的过年卖,之后冬天咱们就不做了,只是织布就好,攒了留着明年再弄。”
钟南点头道:“那好,我明天就去。”说完却听阮云丝笑道:“也不忙,这几天去就成了。对了,这几天忙着赶工,我也顾不上问你们兄妹的功课,三字经上的字可是认全了?会背了吗?”
兄妹俩都点头。阮云丝便道:“既如此,明日南哥儿就先去城里一趟,买些笔墨纸砚回来,也该教你们写字了。这些日子咱们把钱都买了原料,日子过得紧巴,你们跟着我,也足足有两个月没吃肉了吧?如今好容易有了钱,南哥儿,你就拿二两银子出去,兑换了铜钱后去小集市,买些卤味回来,嗯,你嫂子和妹妹还有我都喜欢啃鸡爪,这个需要多买些,还有卤猪头肉,还有焖的很烂的蹄髈也买几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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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高高兴兴拿着钱去了,芸娘见他一路奔跑,唯恐他年少轻狂,忙追了出去叫道:“小心点,别毛毛愣愣的,当心摔着,哎呀……”
阮云丝这里正看着钟秀拌鸡食,忽听芸娘一声惊叫,她和钟秀都吓了一跳,两人忙奔出门来,只见街门外站着几个人,身后都是高头骏马,芸娘正把街门打开,把几个人往院子里让,一边笑道:“小公爷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阮云丝一看到当先走进来的苏名溪,心里就忍不住抽抽了一下,所谓做贼心虚,她每次看到苏名溪,就觉着心里却是有点发虚,十分害怕哪一天对方就会换上怒气冲冲的面容,冷笑着对自己说:阮姑娘,你的事情露馅儿了,令尊特地托我来带您回去。
只是这时候也唯有堆上一丝笑容迎上前,和苏名溪打了招呼,一边就在心里恨恨道:几个月不见踪影,我还当和他的这段萍水孽缘总算是揭了过去,怎的如今又上门来?
苏名溪却仍是那一幅温润如玉的模样,微笑道:“过些日子要和皇上去西山狩猎,这两个月东西奔走,许久没练箭了,我也怕手上生疏,在秋猎大会上丢人现眼,所以带着几个人来这里练练,好在这都是从小儿练惯了的技艺,倒也没生疏多少,收获不小。因为猎物多,所以特意给姑娘送几只过来,其他的已经命人都送回府中去了。”
阮云丝看向身后王彪等几个侍卫提着的猎物,有狐狸,狍子,獐子,麋鹿,野羊,甚至还有一个动物连她也不认识。苏名溪看到她困惑的表情,便微微一笑道:“那是雄麝,姑娘莫非忘了?从前我也带过麝腿给你。”
阮云丝拍了拍额头,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只那时候儿是洗剥好的,我竟不知原来盖了张毛皮后,竟是这模样儿。”她一边说就一边在心里腹诽,暗道这如果是现代,麝可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们这就要算作是偷猎者了。
却听王彪哈哈大笑道:“姑娘不知道,亏得爷箭法如神,一箭射进这畜生的额头令它丧命,不然假若有一口气,这畜生也是要咬破自己的香囊,那就有些可惜了。”
苏名溪淡淡道:“用得着你在这里替我吹牛呢?不过是运气罢了,什么箭法如神?没得让阮姑娘笑话。”话音落,他终于看到了在阮云丝身后怯怯站着的钟秀,疑惑问道:“这是……”
“哦,我因为要染布,没有个帮手不行,恰好芸姐姐家的两个弟妹无处可去,所以就留在我这里帮忙了。”因为那地下钱庄日后没有再过来纠缠,所以阮云丝也就没将这事情透露出来,她知道只要一露口风,苏名溪就必定会帮忙,她并不想欠对方的人情。
苏名溪点点头,微笑道:“小姑娘的模样倒是极好,竟然肯如此踏踏实实的做工,算是难得了。”虽这么说,但他却并没有因为钟秀的光彩照人而对她多加关注,转过头问阮云丝道:“是了,上次从姑娘这里买回去的缎子,我原本没在意,谁知我母亲和几个妹妹用了,都说这段子厚实匀密,十分难得,做衣衫和鞋子都好,且洗了几次,那颜色竟一点儿看不出改变,让我有机会,再来姑娘这里买一些回去,说要多买几样颜色呢。”
阮云丝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国公府夫人,竟然看上了自己的绸缎,平心论,她自然之道自己织染的布质量很好,不过那到底还是面向平民百姓开放的,在国公府这样的人家里,恐怕就未必能入流了,谁知今日苏名溪竟特意提起。
因只好将流锦布庄刚刚提走了所有布匹的事情说了出来。苏名溪点头道:“如此说来,竟是我晚了一步。无妨,姑娘不是还要织染吗?下一次给我留几匹出来。是了,你这里还需要人手吗?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几个?”
“不必不必,多谢公子费心。”阮云丝心想我的天爷,这就够多了,小公爷,请你千万千万别可怜我,对我这样的照拂,能用您那名头,偶尔扯扯虎皮做大旗,吓走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我就知足了,别的我真无所求了。
“真的不用吗?”苏名溪的目光在钟秀身上停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不用你还请了人?他虽然对于染织一道是门外汉,却也知道那活计十分繁重,不是一个女人能担起来的,阮云丝竟然靠自己的力量染出了那些布匹,真不知是有怎样的力气和恒心才能达成。因此心中对这个女子着实钦敬佩服。
只是令小公爷奇怪的是:素日里自己若是对哪个女子流露出亲近之意,当然,这是那些女人自认为的,哪怕自己和她们多说一句话,多看她们一眼,便立刻要趁机上前亲近说话的。如今这个女子却是自己真心想要亲近一番,嗯,当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和她在一起,身心都是十分舒畅,忍不住想和她多说说话,多了解下她的过往经历,但偏偏,对方对自己的躲避之意却十分明显。
苏名溪最开始以为阮云丝是立志守节,谁知后来才得知她是被人休出来,既如此,便不该是为了守节避嫌疑才是。何况自己虽然数度上门,但始终守礼,并没有逾越分寸之举,因何到如今对方仍是一副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模样呢?
如果换做别人,便是上赶着求这位小公爷去家里也不能够。但世事往往弄人,这世上怕也只有阮云丝是一心想将苏名溪往外推的,却偏偏只有她推不出去。苏名溪也知道对方这种态度,自己就该断了往来,即使怜惜同情,也感激那一夜收留之恩,年节时派几个小厮仆人来送些东西也就是了。可他却偏偏管不住自己,这一晃几个月没登门,已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可昨日在朝堂上看着权奸陷害忠良,偏偏自己还不能因为一时义愤强出头,因此心下郁闷时,就又不由自主想到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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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不能空手来啊,难道去街上买了点心提到阮云丝这里,说阮姑娘,我特意来看你了。那只怕对方要吓得把自己直接推出门去吧?因此苏名溪才叫了家中几个护卫,一起来这西山打猎,然后趁着送猎物的时候上门,此时虽见阮云丝面上淡淡的,但见她布衣荆钗,身上淡淡的花草香随风送入口鼻中,苏名溪郁闷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一点纾解。
当下问出这句话,却听阮云丝微笑道:“我是小买卖,用不着太多人手,有钟家兄妹已足够了,芸姐姐还时常来帮忙。”因一边说,就将苏名溪和护卫们让到屋里,她只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摘芸豆去了后院,只让芸娘和钟秀在屋里陪着。
阮云丝这时心中奇怪,暗道苏名溪向来是个很懂分寸的人,就算给自己送猎物,也是送完就走,绝不惹闲话。今日怎么倒还流露出了要在这里用饭的意思呢?他堂堂小公爷,也不至于就把这一顿便宜饭放在眼中吧。
摘了满满一大篮子芸豆,回到屋里时,恰听街门响,只见钟南飞一般的跑了回来,手中提着些野味,进了屋看见苏名溪等人,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不顾好奇此人身份,便拉住了阮云丝的手惊慌叫道:“阮姐姐,我看见前些日子那些地下钱庄的人又来了,还带着两个媒婆子和几个老头儿,不知……不知是要干什么,八成还是要打小秀的主意。”
钟秀面色一瞬间惨白,苏名溪虽不知具体什么事,却也可以大致猜出来,钟秀这容貌的确是惹祸的根源,若是富贵人家还好,养在深闺中,未必有人知道。若是在贫民家,不被人发现也就罢了,一旦被发现,怕命运也便不是她和家人可以左右了。
因看向阮云丝,沉声道:“怎么回事?这兄妹可是有了什么麻烦?”
阮云丝还不等说话,芸娘便禁不住心中愤怒,“啪啪啪”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前的事全都抖搂了出来。苏名溪越听,面色就越沉,一双明亮眼睛只盯着阮云丝,沉声道:“既有这样的麻烦事,姑娘为何不去找我?我虽不是什么权臣,但一个地下钱庄,还不放在我眼中。”
阮云丝心想:得,您别自谦,您要不是权臣,谁算权臣?要说您不是权奸,嗯,这个我还相信。只是我凭什么非要去找你?有麻烦我自己解决不行吗?竟然还拿出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她这样想,倒不是因为心中有不满,而是有点惊慌,看苏名溪那表情和口气,好像自己有了麻烦就该去找他似的,不找就是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两人什么关系,难道这小公爷竟然不知?若是明白两人之间毫无关系,为何会用这样态度说这种话?
一边想着,便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畏惧的和苏名溪对视着,一字一字道:“小公爷事务繁忙,些许小事,民妇怎敢妄言打扰?更何况小公爷乃是朱门高户,民妇自知身份低微,绝不敢擅自登门授人以柄的。”
她这番话就是在提醒苏名溪,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去找你,更不可能去登你家的门找你,无端端让人传那些流言蜚语。
阮云丝的话让苏名溪有几许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阮云丝这么说并无不妥,不但不妥,反而十分合适,也正因如此,才越发说明她是个知礼懂分寸进退的奇女子,令人敬服。只是想着她认为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心中却不怎么是滋味。
表面上自然是不肯露出来的。因此苏名溪便微微一笑,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是我唐突了。不过今日既然赶上,恰巧倒可以替姑娘赶走这么一群苍蝇,不然总是绕着你嗡嗡叫,也是极烦人的。”
阮云丝福了福身,沉静道:“那就多谢小公爷了。秀儿,快过来谢过小公爷。”
那兄妹俩从刚刚问了嫂子苏名溪身份,得到确定答案后就傻了,小公爷啊,还是大官,对于连看到地保都觉着高山仰止的钟秀和钟南来说,这简直就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存在。因此兄妹两个这会儿全都成了石头人,直到芸娘推了他们一把,方才醒悟过来,连忙上前拜见苏名溪,结结巴巴颤着声音谢过了他援手之恩。
苏名溪便对阮云丝笑道:“难道姑娘没告诉他们和我有些渊源吗?瞧这紧张劲儿,倒不像我是帮他们的,而是来害他们似的。是了,小兄弟你提着那些东西,难道不觉着累?放在桌上吧。”
钟南怎也没想到堂堂小公爷,天大的官儿竟如此平易近人,听他说这话,这老实孩子就连忙将几个大纸包都放在了桌上,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恭敬道:“放……放下了,这里是些卤味,云丝姐姐和嫂子都喜欢吃卤的鸡爪子……”
阮云丝差点儿没仰面栽倒,心想这混小子说什么呢?你没话找话跟他说你现在正读书也行啊,你告诉他我和你嫂子喜欢吃鸡爪子做什么?那边芸娘也是狠狠瞪了小叔一眼,心想啃鸡爪子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你这家伙还敢说出来,让小公爷怎么看我和你云丝姐姐。
苏名溪却是眼睛微微一亮,低下头轻笑一声,然后才抬头又问道:“是吗?那她们还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吗?”他心中有点欣喜,一切和阮云丝有关的事情他都很感兴趣。
“哦……”
钟南根本都不用威逼利诱的,就想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却听阮云丝咳了一声,淡淡道:“好了,那些人过来了,南哥儿和我出去瞧瞧。”
钟南到底还是把妹妹放在心尖上的,因一听这话,也就忘了向苏名溪“出卖”情报,苏名溪本想先出去的,不过转念一想,又坐了回去,从袖中拿起一柄泥金折扇,微微摇了摇,一派悠闲自得模样。
那十几个人当真是来势汹汹,进了院子,看见阮云丝和钟南芸娘挡在面前,为首的那个大汉正是上次那个,此时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用不着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钱已经还清了,咱们不会再来聒噪,今日过来,却是送你们一桩天大的好事,还不赶紧想想怎么谢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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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丝看着他身后那几个穿红着绿头插红花的媒婆,还有一个山羊胡子戴着眼镜,看上去如同师爷的干瘦老头,和另几个乡绅地主模样的老头子,不由得暗自冷笑,心道好大阵仗,只可惜,赶日不如撞日,今儿你们可不就是撞到枪口上去了呢。
她还不等说话,钟南已经抢先道:“什么天大的好事?少来,凭它天大地大的好事儿,我们不要就完了,识相的你们赶紧走,不然有人收拾你们。”
因为正午阳光明亮,屋中却相对暗一些,加上阮云丝等人在这里站着,那大汉又是满腔兴奋,因此这时候竟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人。听见钟南的话,他便桀桀怪笑道:“这事儿只怕也由不得你们了,甄尚书家的公子看上了这个小丫头,这不,派人说媒来了,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卖甄尚书几分面子吧?”
甄尚书?
阮云丝却没想到那地下钱庄竟然能抱住这当朝一品的权奸大腿。话说当今皇上还算是圣明的,不过既然是皇帝,就总难免有些喜好和厌烦事物。而这位甄尚书,则是最会揣摩圣意的,皇帝喜好的他削尖了脑袋也能弄来。皇帝不喜欢的,就算是亲爹老娘进了牢狱,也别想让他多说一句,有点类似于和珅严嵩一类的人物,或许还比那两位的人品更加不堪。
和苏名溪不一样,苏名溪那是救过皇帝,立过赫赫战功,被皇帝视为子侄一般的宠信。这位相爷却是被皇帝视为左膀右臂,用的得心应手的红人,破例让他掌管着六部中的两部,名符其实的双料尚书。两人在御前倒是不分轩轾,只不过苏名溪正直刚强,这甄尚书却是虚伪狡猾,在臣子中的名声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忠义刚烈之臣自是以苏家马首是瞻,而虚伪奸猾的佞臣却是紧紧团结在甄言的身边。好在皇帝还不算糊涂,又有前几位皇帝打下的盛世基础,所以这天下还算是一个繁华的太平盛世。
那大汉不过是地下钱庄老板的一条走狗,那老板当日虽然没能将钟秀弄到手中,心里却是记下了有这么一个丫头,后来他通过绿水知府张灵信的门路结识了甄尚书的独子,心里这个高兴就别提了,偏偏甄府什么没有?左思右想,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恰有一日听张灵信说起那位公子喜欢美人儿,这老家伙立刻动了心思,在甄公子面前透露出小王村有一位西施一样的绝代佳人,甄公子立刻来了兴趣,派心腹来小王村查探了一番,回去果然说有这么个女子,他不由得心急如焚,若不是前些日子刚刚闯了祸,在大街上被苏名溪看到打马长街伤了人,如今被他老子在家里禁足,今日只怕就要亲自前来了。
此时这些人报出了甄尚书的名头,自以为水到渠成,却不料阮云丝仍是冷笑一声,慢慢道:“若我们不答应,难道甄尚书的公子还打算强抢民女么?”
一句话问出来,只把大汉和两个媒婆都问住了,没料到这村妇竟是如此胆大,连甄尚书的面子也敢不卖。那大汉眼睛一瞪,就要发火,却见一个媒婆扭着腰上前,阴阳怪气的笑道:“啊哟,妹妹这话可不对。愿意不愿意,也要问过人家小姑娘才是,你算是什么人,就给她做主?”说完又转向钟秀,舔着一张菊花似的老脸谄媚笑道:“哎呀呀,我之前听人说小姑娘貌比西施,还只以为是以讹传讹,哪里能有那样的美人儿?却没料到亲眼见着,竟似比西施更胜几分。姑娘放心,就您这么个品貌,做了尚书公子得人,那可比不得别的姬妾通房,立刻就能开了脸做姨娘的。到时候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珠围翠绕奴仆如云的岂不好?何苦要在乡下受这种罪?瞧瞧这手,都粗成什么模样了?啧啧啧,罪过罪过,好好一颗明珠,却要在这里蒙尘。姑娘放心,进了尚书府,不出一年,你这双手啊,就又养得白白嫩嫩,到时霜雪皓腕再配上两只极品的绿玉镯子,那是个什么风情?哎呀呀……”
这媒婆很是有几分口才,她做过这么多大媒,有几个女孩儿不喜欢富贵生活?因此便在这上面下功夫。却不料钟秀品性至真至纯,哪里是寻常贪慕虚荣的女子可比。因见这媒婆摇头晃脑的,身后又有苏名溪坐镇,这小姑娘头一次大胆起来,上前很啐了那媒婆一口,大声道:“呸,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不稀罕你也无奈。这辈子我便跟在云姐姐身边,豁出去不嫁人,我也不要嫁那什么尚书公子,别说什么姨娘,就是八抬大轿抢了我去做少奶奶,我一刀子抹了脖子就完了。”
那媒婆被兜头啐了一脸,心下也是恼怒,冷笑道:“好不识抬举,真有那个时候儿,你以为死活还由着自己?两位大爷,我是没办法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叫我说,什么怎么办?干脆一根绳子捆了送进尚书府,怕这没见世面的丫头不睁大了眼珠子瞧呢,好日子过不到三天,你就拿棒子轰她出来她也不肯了。”地下钱庄的大汉嚷嚷了一句,而他身后的几个老头儿互相对看了一眼,其中那个师爷样地便走上前来,咳了一声道:“小姑娘,听我的劝,趁着这会儿大家伙儿好声好气的,您就赶紧应了,还能给你哥哥姐姐赚两个金银花花。不然等到甄公子恼了,到时候还是要进尚书府,可那个时候儿,就不同现在了,你便是受罪也是活该。”
“好大的口气,莫非甄相素日里便是教你们这般横行霸道的做事?”
那大汉见这相府里的清客出面,不由立刻得意起来,下巴扬得老高,正等着看好戏呢,冷不防从阮云丝身后堂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他心中一惊,旋即暗恼,心想这又是从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可恨啊可恨,不会今儿这差事还是要办砸了吧?
而那清客一听见苏名溪的声音,更是惊疑不定,只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忽见阮云丝冷笑道:“上回你们来了,我便说过,小公爷偶尔会来这村里,大概你们也不信,今儿既撞上了,就亲眼瞧瞧吧。”说完将身子一让。
只见苏名溪慢慢走出房门,将手中折扇一收,锐利的目光从面前这些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在那个清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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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客是尚书府的人,怎可能不识苏名溪,一看见是这位祖宗,早吓得腿都软了。前些日子尚书公子甄相就是在街上打马过长街,不小心踩了人,结果被这苏名溪遇见,狠狠训斥了一番,让人绑了送回尚书府。结果甄尚书动了怒,要知道,被皇帝视为子侄和被皇帝视为左膀右臂,那还是稍微有些差距的,就算这老奸巨猾的甄言和苏家不对盘,表面上对苏老公爷和苏名溪,那也是十分恭敬热络,结果儿子却还让人抓了把柄,怎能不令他气急。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倒霉的是:别人也就罢了,竟还偏偏是撞在这位小公爷手里。老天爷啊,一个乡下民妇,他**的究竟是怎么和小公爷搭上线的啊?公子,这不怪我办事不力,这是老天挡着你的道啊。
清客孟平此时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儿,心里连粗口都爆出来了,急忙哈腰低头,一张苦瓜似的脸上却偏偏还想挤出几丝谄媚笑容,看上去真是比哭还难看呢。
“小公爷,您……您看这事儿闹的……小的哪知道您在这里啊?这……这……哎呀,这是个误会,咱们公子听说此处有位佳人,诚心派小的和两个媒婆来提亲,既……既然人家小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这……这可真没别的意思,小公爷您万万不要误会……”
“你是尚书府里的清客吧?我记得你好像叫做孟平,是也不是?”苏名溪踱到孟平面前,他气度雍容华贵,单单在那里一站,就让几个豪奴打手都灰溜溜的狗一般退到了孟平身后,那几个乡绅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去了,就怕被这小公爷看见,再记了仇,日后自己说不定就要倾家荡产,民不与官斗,何况这是扬名天下的小公爷啊。
“是是是,小公爷真是好记性。”孟平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脑门上汗珠子滚落下来,他却不敢伸手去擦一擦。
苏名溪点了点头,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一向觉着自己这记性不错,所以,你觉着让我这么快便忘了你们刚刚说的话,可能吗不跳字。他一边说,手中折扇就在手心里轻轻敲打,悠闲动作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威严,只压迫的孟平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好容易求爷爷告奶奶说了一箩筐好话,苏名溪才总算是放过了他们几个。正当一行人灰头土脸的打算原路返回时,忽听苏名溪又在身后冷冷道:“站着。”
十几个人的身形立刻僵立不动,好半天,孟平才转过身,一幅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颤着声音道:“小公爷……小公爷还有什么吩咐?”
“回去告诉甄尚书和甄相一声,阮姑娘家一切平安还好,若是出了一丁点儿的事情,别怪我就按在了你们头上。谁让我来这小王村好几次,她家都平平安安的,偏偏这一回,就只遇上了你们在这里狐假虎威呢?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不跳字。
苏名溪一字一字沉声说完,那孟平的汗水把衣服都快湿透了,连忙下了保证,这才带着一众人飞一般的离去。
“这……这……孟老爷子,难道就算了?公子面前我们可怎么交代啊?”出了小王村,那地下钱庄的大汉自觉面上无光,因此便出言试探,妄图再挑拨一番。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你还想着公子面前怎么交代?可知这次让你们害惨了,要知道这儿有这么个煞星,别说一个西施,就是十七八个天上仙女儿,公子也不肯来这儿找晦气。”
孟平终究是读书人,虽然心里把那地下钱庄的老板祖宗八代都给骂遍了,嘴上倒还是不肯说个脏字儿。只不过从他话里,众人也听出来了,敢情甄尚书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最起码那个苏名溪,就是连尚书府都十分忌惮得人。
那大汉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老板这次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不过他肚子里倒也有点儿道道,想了想便凑过去,小声道:“老爷子,您看,小公爷竟然在这么一个民妇家里,小的打听过,说是当日小公爷雪夜错过了宿头,在这女人家过的夜,因此日后时常有往来,您看,若是市面上传开了小公爷和一个村妇搅在一起的流言……”
孟平阴森森看了那大汉一眼,忽然冷笑道:“你这点子倒是不错。不过我问你,说小公爷和一个寡妇搞在一起,这种谣言你会信吗不跳字。
“呃……”那大汉眨巴了眨巴眼睛,想了许久才喃喃道:“可……可这是真的啊……”
“混账东西,你是猪脑子吗不跳字。孟平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了那大汉一脚,却踹得自己个儿脚生疼,他心里火气更大,恨恨道:“你以为老百姓没脑子吗?小公爷别说喜欢了一个村妇,就是喜欢哪个名媛千金,他难道还收不了房?想给他做小妾的千金小姐还少吗?他犯得上和一个村妇纠缠不清?老百姓们或许会津津乐道,可那对小公爷有什么损失?这话到了皇帝耳朵里,不就是个笑话吗不跳字。
“可……可这是真的啊……”那大汉摸着脑袋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世上事真是邪门儿啊,平时没影儿的事,都能空穴来风。现在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就愣是造不了谣。可不是邪门儿了呢?不过扪心自问,要说那小公爷真和阮云丝有什么,嗯,他自己也是绝不相信的。
“真的又怎么样?就算让皇帝兴起了去查又怎么样?也只会落下一段村妇仗义救助,小公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佳话,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行了行了,你就别给我再乱出主意了,这一回上了你们的当,回去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尚书大人交代呢。”
孟平烦躁的挥了挥手,再回头看一眼那已经看不到了的小王村,他只觉着自己很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场:呜呜呜,尚书府里那么多的清客相公,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呢?这回让苏小公爷记住了,以后还有他好果子吃吗?早知今日,当初拼了命的巴结公子,让他把自己当做心腹干什么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且说这里苏名溪和阮云丝等回了房间,看着钟南钟秀都崇拜的看着他,他就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沉吟道:“阮姑娘,这次事情本来还可以再严厉些,不过我想着只凭这一件事,终究也不能给那甄相定什么太大的罪名,反而还惹得他和甄尚书忌恨,你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我也不能常住这里,所以为了日后清静,倒还是放他们一马的好,想来那孟平回去和甄相传了我最后那句话,那小子也就不敢再过来找晦气了。”
阮云丝忙笑道:“小公爷说的我们都明白,今日多亏了小公爷在此处,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可见连上天也是照应着我们的。”
苏名溪微笑道:“别叫什么小公爷,还是叫公子吧,若认我这个朋友,就叫一声名字也是好的。”
阮云丝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这话可不敢当,只叫公子已是逾矩了,更不能称名道姓的,就如同公子,若只叫我名字,怕也是觉着别扭吧。”她这就算是委婉的拒绝了苏名溪话语中的亲近。
心中有些怅然,不过想一想,这也是在意料之中。所以苏名溪也就没说什么,却见阮云丝看了看天色,笑道:“已经晌午了,公子便留在这里用一顿饭吧,恰巧我今早拿出了一片咸排骨泡着,就是预备中午熬豆子的,都是家常便饭,现预备些野味也有些来不及,若公子觉着粗鄙,我可就不敢留客了。”
话音未落,苏名溪已经笑道:“正是想着姑娘的手艺呢,既有这等蹭饭机会,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芸娘在一旁忍不住就别过头微微一笑,暗道听听听听,苏小公爷敢情就是特意奔着这顿饭来的吧?也别说,云丝的厨艺就是好,连我都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嗯,这道芸豆咸排骨恰是她的拿手菜,只怕苏小公爷吃完了,日后便忘不了这个滋味儿。
“芸姐姐,你去帮我把那些卤味切了吧。”忽听阮云丝在外面厨房喊自己,芸娘便向苏名溪福了福身,便出去了。这里钟秀钟南看见只剩下自己兄妹二人,不由得都十分拘谨,到底还是钟秀心眼儿灵活,暗道哥哥是男子,理当留在这里陪客,我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因此也连忙站起身低头出了屋,这房间中便只剩下钟南。
钟南心里也发怵呢,这可是小公爷,那是天一样的人物,因就觉着腿肚子有点转筋,有心也跑出去,可这屋里连一个陪客的都没有了,也不像话。正寻思着该找点什么话来说时,就听苏名溪问起了他和妹妹来阮云丝这里的过程,钟南定了定心神,便将这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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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名溪点头,心中感叹着平民百姓生活的艰辛,又听钟南说在阮云丝这里生活得很好,姐姐对他很是倚重,下次去进染料作物时,就要让自己去独当一面,又说跟着阮云丝认字读书,这一下苏名溪便来了兴趣,他从阮云丝的举止言谈中已经断定,这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就算是小家碧玉,也是读过书,识大体知进退,十分懂礼的。此时听钟南的意思,这女子竟还是一名才女,不由得心中好奇,就问起阮云丝教钟南都读了些什么书?和他怎么讲解的。
阮云丝虽是穿越女,但很小的时候就穿来了古代,之后在侯府中,那也是请过先生专门教授读书的,她本性聪明,在现代都是高材生,这古代知识虽然艰深些,其实常了也就习惯。因此到她出走之时,虽不敢说才高八斗,却也是文采斐然,加上她前世的经历,对这些古代知识自然有独到见解,虽然只是教了钟南钟秀一本三字经,却已经将许多自己结合前世所得出来的新颖结论灌输给了兄妹两个。
钟南也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见苏名溪认真倾听,就把阮云丝所教的知识和讲解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只听得苏名溪双目中异彩连闪,暗道我说她必是个奇女子,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只可惜她命运多舛,不知是家道中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竟让她这半生如此坎坷,若她能生在富贵之家,或许我倒有机会与她早些相识,做一对知己了。
正在心中感叹,就听外面响起阮云丝的声音道:“南哥儿,你回家把那张饭桌拿过来。”
钟南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这里苏名溪走出屋子,对阮云丝笑道:“不必这样麻烦,不然我后哪里还有脸登门蹭饭?”
阮云丝心想什么?日后还想登门蹭饭?我的天爷,您老也不好这么干啊,堂堂小公爷就到了需要蹭饭的地步?就算蹭饭,上赶着请他吃饭的也多如过江之鲫吧?你别老让他巴着我不放好不好?这真是耗子遇见猫,想逃还逃不开了。
因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芸娘抢先道:“这有什么?小公爷帮咱们这么多,别说吃几顿饭,就是别的要求,但凡有差遣,咱们也该肝脑涂地。不过是拿张桌子过来罢了,如今我那屋里只有南哥儿住着,他也是在这里用饭的,原就该拿过来,只是前些日子太忙,就混忘了。恰好今儿拿过来,日后也就放在这里备用了呢。”
苏名溪还不等说话,就听王彪哈哈大笑道:“姑娘真个是明事理的人,这话说得我老王心中熨帖……”不等说完,就被苏名溪瞪了一眼,这粗豪侍卫便讪讪住了口。
阮云丝心中明白王彪是不满自己对苏名溪过于冷淡疏离,所以故意这样说的。她心中也无奈,暗道芸娘啊我的亲姐姐,你饶了我吧,你现在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一旦哪天我身份暴露了,哼,有你哭的时候儿。
钟南很快就把桌子扛了回来,恰好锅里的芸豆土豆咸排骨也炖的酥烂,于是就在卧房炕上安了一张桌子,自然是请苏名溪坐的,炕下那圆桌上也摆着同样的菜肴,却是几个侍卫坐在那里。
时间不多,加上阮云丝也是真心怠慢,所以除了一大碗芸豆土豆咸排骨之外,就只有一大碟子香椿炒鸡蛋,还有一个大碟子里切了钟南买回来的卤猪头肉,最后是一碟子卤凤爪,便是这四个菜。
虽是粗茶淡饭,但这一顿苏名溪吃得极为尽兴,芸豆土豆咸排骨的味道十分鲜香,就连那香椿炒鸡蛋,也是别有风味,他竟然没吃过,因指着那盘子道:”姑娘这鸡蛋里的菜是什么?我吃着不是白菜菠菜,更不是韭菜,味道十分特别,嗯,很好吃。“
“那是香椿。”阮云丝淡淡回答,说也奇怪,她在现代时很喜欢吃香椿,农贸市场里,从春天开始,就有个摊子常年卖这东西,价钱很是不便宜。只是到了古代,却再没有看见过这东西,直到去年在西山脚下发现了大片的香椿树,打听了一下,这里人竟不知道这树叶是可以做熟食吃的,再仔细看看,原来里面倒是有不少的臭椿,于是阮云丝就从中挑了几棵香椿树移栽到自家院里,到今年春天的时候儿,那一排香椿树都发了嫩芽儿,各家送了一些,众人才知这东西好吃,如今小王村和西边的猎户村,几乎每户家里,都栽了些香椿树,只是别的地方,却仍没有这种做法。
如今已是将近中秋,香椿的本已经老了,但是这几棵树从春天开始,就没歇息过,出了便被采摘下来,再新出一茬,又被采了下去,因一茬茬出着,所以这会儿倒还是能凑合吃,这当然是阮云丝的想法,她嘴巴早被养刁了。而苏名溪头一次吃这个东西,却觉着十分美味。因此临走时,还特意和阮云丝要了一包香椿叶,说是带回去也让家里人尝尝。
回到京城国公府,苏名溪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厮,手里便拿着那包香椿兴冲冲向后院走去。
“爷,您……您怎么来这地方了?”
正是半下午的时候儿,国公府的厨房这会儿也不忙,不过是在锅上蒸着几样点心,煮了锅甜汤,预备主子和那些丫鬟姑娘们随时取用罢了。因此几个厨子婆子们都三五成群的在歇息聊天,忽然看见主子进来,不由得都吓了一跳。
俗语说,君子远苞厨,何况苏名溪的身份那是何等尊贵?因此只把厨房里十几个人都慌得站了起来,纷纷上前拜见。却见苏名溪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多礼,然后便叫过管厨房的大师傅,名唤曹大绺子的,将那香椿叶交给他道:“这是我新得的稀奇东西,你切碎了和鸡蛋一起炒,晚饭给老太太太太送去尝尝。是了,厨房有咸排骨吗不跳字。
“哦,有。”
曹大绺子接过那包香椿,正奇怪这是什么东西时?又听自家主子问出这么一句,连忙答了一声,却听苏名溪接着道:“那就好,今儿晚上炖一锅芸豆土豆咸排骨,中午我还没吃够呢。”
“这可是寻常农家菜,爷怎么想起这一口儿来了?中午是在哪家酒楼吃的这大锅菜?”曹大绺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因此虽然这样问有些逾矩,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嗯,就是吃的农家菜,土豆也没切开,就整个儿下锅炖,滋味儿着实不错,今晚让我尝尝你的手艺。”苏名溪却没有解释,交代完了就往回走,脑海中还回想着中午吃的那几道菜的滋味儿,他是极爱那道芸豆土豆排骨的,只是吃的人多,一人一筷子,那大海碗虽大,也禁不住每人多吃几口啊。若不是怕阮云丝脸上不好看,苏名溪自己就能把剩下那小半碗菜给收拾了。
这里正要往福宁院去,忽见一个小丫鬟手里抱着件绸缎衣服扔在垃圾筐里,然后转身回去。他眉头一皱,想起阮云丝等人穿的布衣,钟秀身上衣服甚至还打了两个补丁,自己虽然生在公侯之家,邀天之幸可以锦衣玉食,却也不该如此浪费。因认出那小丫鬟是袁姨娘面前的,他便叫住了,冷着脸问道:“好好儿的缎子衣服,怎么就扔了?我看着那衣服还是妆花锦的吧?你主子如今就狂成这样儿了?”
小丫鬟见小公爷面色阴沉,只吓得脚都软了,忙跪下道:“回禀爷,不是姨娘轻狂,那件衣服还是姨娘心爱的呢,只是……只是今儿早上拿出来熨好了后放在桌上,姨娘想着晚上去荣成伯府上赴宴时穿,却不料出了些事,便……便不能穿了。”
“出了什么事?”苏名溪眉头一皱,却见那小丫鬟磕了一个头,呐呐道:“爷……爷别问了,姨娘严禁奴婢们说嘴,若是知道奴婢告诉了爷,纵然有千般理由,姨娘也会生气的。”
苏名溪哪肯就此罢休,正要再逼问,就见不远处的小厮扫书冲自己使眼色,他便淡淡道:“好了,你去吧。告诉你主子,就是衣服破了,不能穿,那缎子也仍是好料,剪下些做鞋底香囊手帕,什么不可以?非要如此浪费吗不跳字。
小丫鬟答应着跑走了,这里扫书便来到苏名溪面前陪笑道:“爷,这事儿确实是和袁姨娘没关系,明儿就是奶奶的忌日,哥儿这两天心里不痛快,因此今儿早上去袁姨娘房里,看见她桌上摆着这样一件华丽衣裳,便生了气,问奶奶这样日子拿出这件衣服是什么意思?姨娘还不等解释完,那衣服就让哥儿给剪了几个大洞。姨娘怕说出来爷去责怪哥儿,因此命下人们守口如瓶,小的也是恰好去拿东西,听见了丫鬟们议论,这才知道的。”
这国公府里如今能被称作哥儿的少爷,也只有苏名溪的独子小白。因此他眉头一紧,便沉声道:“这小东西,越长越不懂事了,非得好好教训一次不可,不然将来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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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章节(12点)
扫书见苏名溪语气凝重,就知道这次主子是要动真格的,忙拦住了笑道:“爷,依小的看,爷就算要教训哥儿,也请过了这几天再说。不然哥儿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这不是奶奶的忌日就到了吗?您再教训了他,哥儿存在心里,再坐下病根就不好了。何况老太太和太太必定不高兴的。”
苏名溪也知道祖母和母亲将儿子捧在手心里的那份宠溺,不由得生气道:“再这么宠下去,小白就完了。”说是这样说,他却也知道扫书说的有道理,因此终究还是将这事儿放下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国公府几百米远,京城最富盛名的聚贤楼中,两个人正在隐秘的包厢里悄声议论着什么。
“没让他们起疑心吧?”有着一张帅气面孔的青年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举手投足间倒是有几分贵气优雅。
“三公子请放心,绝没有起疑心,这件事情就包在小老儿身上,包管让他们家从此再翻不过身来。”
“嗯,你办事我倒还是放心的,只不过你也明白,能撑起这么大产业,对方可也不是吃素的,你务必要多加小心,一击即中,不然的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被称作三公子的出色男子微微一笑,淡淡说了一句,听到对面的老头儿一叠声的答着“是是是”,他手里轻轻旋着茶杯,嘴角流露出一丝邪佞的笑,眼中也流露出几分阴狠味道,喃喃道:“啧啧,和我周旋,你还太嫩了点儿,流云,我等着你来求我。”
又是十几天过去,眼看第二日就是中秋节,阮云丝和芸娘以及钟南兄妹虽然是好几家人住在了一起,然而因为手头还算宽裕,所以也买了些月饼点心以及各样的果子蜜饯,还有两斤新鲜猪肉,打算中秋节包一顿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
苏名溪送来的野味,却是被她们分给了村里人,剩下能风干腌渍的也都处理了,却是不适合包饺子。阮云丝有话:“难得吃顿饺子,既要包,便要好好儿像样的包,多放肉,要吃着能流出油来才好。”
因中秋前一天,就将仅剩的染料作物又染了三五十匹布放在那里,一是为了清清仓,把剩下那点儿生丝和染料都用完,之后还要去进新的一大批料。二来万一苏名溪又派人过来买布,也好交差应付过去。
第二日,三人从炕上爬起来,梳洗了之后,阮云丝便道:“南哥儿怎么还不过来?”话音刚落,就听钟南在街门外叫,钟秀忙出去给哥哥开了门,只见他提着一个大兜子,一边走进来一边笑道:“我把嫂子后院里那几颗枣树的枣子都打了下来,看,有几十斤呢,这都是好的,被虫子咬了的昨晚儿都捡出去了。”
芸娘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这个大袋子,不由得笑道:“幸得你想着,我如今也有半个多月没回那个家了,竟忘了这茬儿,如何?有没有被那杨揦子蛰到?”
钟南笑道:“没有,我用衣裳把头脸胳膊都包的结结实实,虫子倒真不少,只是没蛰到我,嫂子放心,干这种活儿我有经验,从前我们家里前后那几棵枣树,也都是我收拾的。”
阮云丝打开袋子看过去,只见一个个饱满圆润的大枣子红通通的,也有一些是半绿半红的枣子,难得捧了几把,竟没看到一个虫包眼儿,因笑道:“我说今儿南哥儿怎么起的迟了,是昨儿为了捡枣子,熬到半夜吧?”
钟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独自在嫂子那儿住着,只每日白天来帮忙,清闲的很,比不得姐姐和嫂子辛苦,这样的活儿再不干些,可越发成了懒虫了。”
阮云丝欣慰点点头,钟南和钟秀的为人很是让她赞赏,不然也不可能真心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相待,因便对芸娘道:“让秀丫头和南哥儿盛饭,咱们出去把枣子晒上,如今这太阳正好,过两三日就有软爆枣吃。”
芸娘笑道:“偏你那么些讲究,我就喜欢吃这时候儿的青枣,脆生生的又甘甜。”
阮云丝笑道:“我喜欢吃软爆的,行不行?就留一半给你吃,另一半晒干了,除了我吃的外,还有些留作过年蒸馒头和端午节包粽子用。”她这话倒是没错,因此芸娘吃了两个,便和她一起捧出几斤来留着现吃,剩下的在院中干净地上铺了一大块白布,枣子全晒在上面。
阮云丝也吃了两个,惊奇道:“这枣子真好吃,又甜,汁水也不少,入口即酥,奇怪,我竟没吃过这样儿的,你家那几棵枣树莫非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芸娘笑道:“这是我家那死鬼活着时候儿特意从极北的地方弄来的树,说是叫什么‘秤砣儿’枣,极好吃的。去年本打算送你些,谁知招了虫灾,满树枣子就没几个好的,我也就没给你,今年倒好,雨水也不算很多,虫子也少,这枣儿比往年都甜。”
阮云丝看着芸娘,面上现出一抹古怪神色,到底忍不住道:“有件事情我好奇很久了,只是每每想让你帮我解惑,又怕你恼。只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你别怪我。姐姐,我听你言谈间,对过世的大哥很是深情,可素日里听你提起他,怎么都是笑吟吟的?丝毫不见伤悲呢?”
芸娘还不等说话,钟秀便在屋里道:“姐姐千万别问这话,到时候儿吓死你。”
芸娘扭头冲屋里啐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来,笑呵呵道:“你听见秀儿的话了?横竖这心思我自己明白便成,别说出来,再让你揣了惊吓就不好,别问了。”
她越是这样说,阮云丝就越是忍不住好奇,抓着芸娘的手笑道:“不行,今儿非得说,别把我胃口吊起来,你却不给我放下,不带这么干的啊。”
芸娘便道:“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要听,到时候害怕了可别怨我。”说完见阮云丝直点头,她才自豪一笑道:“也没什么别的原因,那死鬼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好好儿活着,他就算死了,魂儿也在我身边,等我死后一起过奈何桥。他从来没骗过我,死前的话重于泰山,自然更不可能骗我了。所以我虽然知道他死了,却从不觉着他就离开我走了,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到他而已,但他一定可以看到我,既如此,我为什么要哭要伤心?我们只是不能接触罢了,但两个人,两颗心还是在一起的。”
阮云丝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我的天,这整个一人鬼情未了啊,怪不得钟秀说吓人,这也幸亏就是我,在二十一世纪各种恐怖片中坚强成长起来的现代女性,换成古代的人,这会儿怕是都要吓昏过去了吧?
芸娘见阮云丝发呆,便笑道:“我就说说了你会害怕,你偏要听,如何?反正我不管,你们说我疯魔也好,说我心思古怪也好,我认准了,我知道那死鬼就在我身边。”
阮云丝连忙道:“不是怕,只是觉着,和姐姐与大哥的感情一比,古往今来那些情诗竟都不算什么了。这才是人世间最纯最真最诚挚最可歌颂的爱情。”嘴上这么说,心里就暗道:幸亏我没有裸睡和一起洗澡的习惯,这鬼魂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万一芸娘家那位的幽魂真跟在她身边,我的天啊,简直不敢想象。不过能得芸娘如此倾心的人,必定也是和她两情相许的,大概也算是君子吧,嗯,我这是有点小人之心度鬼魂之腹了。
钟秀这时候也出了屋子,笑道:“姐姐你还敢说,嫂子这些话,但凡说出来就没有不挨训的,你还夸她,当心她把你认作了知己,天天儿在你耳边啰嗦,把你耳朵都说出茧子来。好了,快进屋吃饭吧,吃完饭咱们把院子收拾下,就包饺子。”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屋里,阮云丝忽发奇想,便对芸娘道:“是了,你既然铁了心这样认为,怎么每顿饭不替大哥多摆一双筷子?”说完就听钟秀道:“完了完了,我嫂子一个人疯还不够,连姐姐你也跟着她疯,这越发纵了她了。”
芸娘哼了一声,在小姑身上捶了一拳,然后才正色道:“那死鬼生前就能干,若不是后来生了病,我们家如今比云妹妹你过得还富贵悠闲呢。如今他虽死了,本事必定还在,用不着我给他摆碗摆碟子,反正人间食物,他也只是能看不能吃。若他需要啊,早就托梦告诉我了。”
阮云丝听她这样说,便知芸娘与亡夫的感情实在是深厚无比,不过想到她能如此豁达,又从心里替对方感到高兴。
吃完饭几个女人便开始包饺子,钟南因为力气大,得了一个剁饺子馅儿的“优差”。钟秀和面,小姑娘别看年纪不大,但穷人孩子早当家,举凡纺线织布,操持家务,做饭洗衣等等这一套活计,全是干得又快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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