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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便忙活起来,阮云丝在案板上切着鱿鱼片,忽见芸娘凑过来笑道:“说起来,这烧烤早就想吃,你也说过,到时候会弄酱料蘸着吃,味道格外好,如何?那酱料你放在哪儿呢?”

    阮云丝气得牙根儿都痒痒,瞟了芸娘一眼恨恨道:“就你这记性好是吧?还想着酱料……”一语未完,只听王彪在身后道:“酱料?什么酱料?阮姑娘这里总有新奇东西给咱们吃,老王烤肉也吃过无数次,只知道往肉身上刷调料,可还不知道这酱料是什么呢。”

    阮云丝气得心口都发疼了,只是到如今,也没办法说什么,把那刀下鱿鱼轮换着想成是芸娘苏名溪王彪钟南等人,狠狠切了一通,这才回身去橱柜下拿出芝麻酱和自己腌制的海鲜酱韭菜花儿一起拌了些粗糙酱料。

    这是后世的吃法儿,其美味鲜香早已被生意兴隆的烧烤店和火锅店证实,所以苏名溪等人都是大呼过瘾,苏名溪还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包卤鸡爪,笑着道:“想着姑娘和芸娘都喜欢吃这个,所以回来时顺路买的。”

    阮云丝看着那包鸡爪,心中恨恨道:就算我爱吃,我能当着你的面儿啃鸡爪子吗?但转念一想,或许粗鲁的形象能够让苏名溪从此后望而却步。因想到此处,就强忍羞耻,拿起一根鸡爪子便啃起来,但是那种粗鲁的动作,她却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了。

    这桌上就苏名溪和阮云丝两个。其他人都自觉着是奴仆,所以另聚在别的桌子上。奈何阮云丝的吃相并没有吓倒这位儒雅温柔的小公爷,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竟是有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

    阮云丝也意识到这样下去可危险了,若让眼前男人认准了自己就是他的红颜知己,那后果是绝对不堪设想的。因想来想去,决定为了一劳永逸。她要勇敢的戳开苏名溪疮疤,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在又啃掉一根鸡爪后,阮云丝便注目看着苏名溪,轻声道:“我有一些事情不明所以,想求教小公爷。当日您……您被逃婚的事情天下皆知,小公爷心情是……是怎样的?”

    苏名溪大吃了一惊,可以说,阮云丝这个话题是非常冒昧的。如果不是几人面前都没有酒,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喝醉了。但不知为什么,若是别人问这问题。苏名溪早已是心中愠怒,阮云丝问出来。他却只觉得惊愕,并没有愤怒等情绪,按照小公爷想来,大概对方遇到负心汉。自己遇到负心女,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因只是微微惊愕了一下,便淡淡道:“心情能如何?刚知道的时候,难免愤怒,也怪罪于忠信侯府。只不过如今六年多过去了。那逃婚女子早已与我无干,我甚至和他父兄都不似先前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了,虽称不上什么冰释前嫌。却也有点头之交,姑娘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阮云丝有些怔忡,看着对面男人的俊雅面庞,心中喃喃道:他……他已经不怪父兄了么?倒是大度得很。若……若是有一天,我的身份被揭破,我是不是也可以求他的庇护,让我可以继续在这世间逍遥?呵呵呵……别傻了阮云丝,他原谅了你父兄,只因为他们也是无辜被连累的。你和你的父兄又怎么能一样?你可是罪魁祸首啊。

    “阮姑娘……”

    苏名溪又叫了一声,阮云丝见他目中已经泛起了一丝怀疑之色,不由暗暗怪自己玩火**,连忙低下头故作伤感道:“是我冒昧了。实在是因为今日在街上遇见我之前的丈夫,一时间心生感慨而已。”

    苏名溪若是兔子,这会儿那耳朵就能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刷”一下竖起来,饶是如此,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轻声道:“遇到前夫,那……那人可曾难为过姑娘?”

    阮云丝摇摇头,苦笑道:“若是他有意难为我,我这会儿也就回不来了。我只是觉着,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却又非让我遇到他,真有些造化弄人的滋味。他以为我恨他,可我对他早没了爱,哪里还会恨?”

    苏名溪看着阮云丝飘渺的神情,呼吸忍不住就有些急促,是以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这些话决不能问出口。但嘴巴却似根本不受大脑控制,自顾自道:“姑娘懂得情爱滋味吗?”

    这回换阮云丝诧异的看着苏名溪了。只是当她认真思考起对方的问题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答案。

    “情爱滋味?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想来这该是刻骨铭心的。可我如今见了他,真是无爱亦无恨,心中平静如水。若这样说,我该是没有爱过他吧?只是当日,我真的亦曾全心全意为他付出过,连自己都被抛在脑后,那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地情爱呢?”

    苏名溪喃喃道:“这我哪里知道?当日我订婚时,听闻那阮家小姐亦是难得的好女子,心中也曾有过期盼渴望,却不料她竟逃婚而去,徒留下我受万人嘲笑。之后虽然又娶了名门之女,但不知是这心里终究不好受,还是我和她有缘无分,对她,我始终没法一心一意的对待。那两个姨娘就更不用提,直到她难产走了,我虽同情痛惜,却并不觉得如何想念。到如今,我虽然还算是风华正茂,一颗心却似古井不波,也只有小白能让我付出这一份父爱了。”他说完,看到对面阮云丝低垂臻首,似在认真倾听思考的模样,心中便猛然一动,暗道我真的是心如古井不波吗?若真是如此,为什么我总是愿意到她这里来?听她说那些不冷不淡的话,我不觉恼怒还觉舒服欢喜呢?

    “想来咱们皆是冷情之人,所以那些情爱也与我们无缘吧。还是眼前这些烤肉和烤鱿鱼才是你我的心头挚爱,是了,也不知鸡汤好没好,我去看看,苏公子你先随意。”

    阮云丝说完便起身,她自己心中懊恼,心想怎么就魔怔了呢?和他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啊?这里就忙忙下了炕,好在芸娘等人是在堂屋里的桌上,他们只能听到阮云丝和苏名溪窃窃私语,却听不到具体的内容,不然这会儿不用别人,王彪恐怕就要掀桌子嚎叫了。

    苏名溪在这里也觉奇怪,暗道自己的定力一向都是不错的啊,怎么这一回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说了这么些不该说的话呢?因看着阮云丝的背影,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她也姓阮?这个姓儿可是不多见啊。而且她又一直都对我避而远之,莫非,她就是那阮家逃婚的女孩子?

    一念及此,只觉心脏猛地一跳,接着就似完全静止下来一般。一个身子忽冷忽热,胸中气血翻腾,苏名溪痴痴看着,竟不知若阮云丝就是阮明湘的话,自己是悲是喜?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暗道不可能,若她真是阮明湘,既然连名字都改了,又怎可能不改姓氏?阮这个姓儿也不常见,她就不怕被人从这上面发现马脚吗?而且她虽然对我冷淡,却并非心虚惧怕。想来只是因为前夫负了她,她又是个刚强性子,所以对天下的男人都有了防备,也并非单单对我一人吧。

    阮云丝若知道自己等于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心里也不知会怎么想,不过得意是一定的,当日就因为她考虑到最危险的地方通常都最安全,所以才只改了名字,不肯改姓氏,如此也是为了重新入户,她只将明湘两字使法子弄得模糊,阮字却清晰,入户时只说不小心水浸润了后两个字,请重新补一个户籍,就是阮云丝,这才没有让人怀疑,让她得以偷天换日瞒天过海。轻而易举就得了一个新身份。

    烧烤很快就被吃完了,众人又喝了两碗野鸡汤,真真正正是鲜美无比,只吃的王彪大声叫好。而阮云丝和苏名溪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人都觉着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再说可能就要说错,因此午饭过后,苏名溪便匆匆告辞。只说回京后就送柴炭来,钟南以后就不用去砍柴了,阮云丝也曾谢绝,只不过苏名溪但笑不语,却是摆明了不会听她的话。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一天阮云丝正在家中和钟秀织布,就听大黄小黑一起吠叫起来,出去一看,却是流锦布庄的小伙计大毛,看见阮云丝,他也不进门,只是嘻嘻笑道:“阮姑娘,我们家掌柜的吩咐我来请你,说是这两日大家按照姑娘的方子配了色儿,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儿,谁知一染出来,总觉着差点火候儿,想来还是温度不对,因此掌柜的让我来请姑娘过去呢,说是您歇了这两天,也差不多了吧?”

    阮云丝笑道:“好,你回去告诉言掌柜,我明儿就过去,是了,不知你们的厂子是在哪里?我到时候直接过去吧。”说完大毛告诉了她一个地址,原来素家染厂却是在绿水城郊外。当下阮云丝记了地址,又听大毛笑道:“这一次可有热闹看了。那徐家公子听说咱们染了藏青色布,但是姑娘的布都被掌柜的锁起来,除了咱们几个心腹伙计,根本没人看见,因此他只以为咱们是虚张声势,咱们公子也就顺水推舟,假装被激怒,和他立了字据,说是交货那一天,让全行当里有名的几位行家去给掌掌眼,嘿嘿嘿,那一天定是热闹非常,贵云绸缎庄啊,一向都高高在上的,这一回可是要当众栽一个大跟头了。

    阮云丝笑着摇头感叹道:“所以这人啊,什么时候都要记着谦虚点儿,这世上哪里有定得准的事情呢?”说完见钟南钟秀也出来了,她便对两人道:“你们也记住,以后不可骄傲自满,听见大毛刚刚的话了吗?那徐三公子若非太骄傲自大,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结局,今儿大毛幸灾乐祸的笑他,日后你们若和他一样,也有在背后等着看你们笑话儿的人。”

    钟南钟秀包括大毛在内忙都点头受教,许是店里还有些事情,大毛也急着赶回去,因此也不多言,骑上那头大毛驴就一溜烟儿去了。阮云丝从前知道古代很多人其实是买不起马匹的,只能骑驴,只今日却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好奇看着,只见那驴小跑着,在前面拐个弯儿就不见了,虽然不如马跑得快,却胜在稳当。

    因正看着,就听芸娘道:“看什么?没看过人家骑驴么?”说完听阮云丝笑道:“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是没看过人骑驴。”芸娘便撇撇嘴道:“这有什么?你若爱看,就去村外头的道儿上守着,咱们乡下人家,多是以驴代步,保管让你看个够。”

    钟秀也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哥哥还在那会儿,家里也有一头驴,是送嫂嫂回娘家的,如今却没有了。”

    芸娘叹道:“还要那驴干什么?死鬼没有了,我爹娘也没有了,不过是三百里外还有个二婶家。究竟和我也不是很亲近的,不过过年时捎点东西过去罢了。好了好了,且别都站在这儿,让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家怎么了呢,回去干活吧。”

    四个人转身回屋,阮云丝想着刚刚大毛牵着的那头驴,忍不住就有些心动。芸娘看见她神情,竟了解了她心思,骇然道:“妹子,你……你不是也想买一头驴来骑吧?”

    “怎么?不可以吗?”阮云丝抬头微笑:“我觉着那驴很稳当啊,都是小跑来着,你看大毛在上面坐着,身子都不打晃儿……”不等说完,就见芸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摇头道:“这想法你趁早儿歇了,我是怎么也不能想像你骑在驴上会是什么模样儿的。别的村妇也就罢了。偏你身上有那些大家小姐的气质,不成不成。这骑驴也太不搭了,一旦让苏小公爷看见,他怕是立刻就能给你送辆马车过来,喂!我可不是故意拿他来说话啊。不信你就试试。”

    阮云丝一腔热忱,却被芸娘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再想想绿水城里还有个张灵信,若是骑着驴抛头露面,真遇到了也是有点麻烦。因只好打消了这主意,叹气道:“我只是觉着每次租马车太贵了,坐四五回的钱怕是就够买一头驴的。若买一头回来,南哥儿来回走也有个代步的,我也能跟着沾点光儿,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等咱们有钱了,也去买一辆好马车。”

    钟南笑道:“还别说,我觉着姐姐最近一定会交财运,说不定就可以买辆马车呢。”说完却见几个女人一起诧异看着他,钟南立刻就有些紧张了,结结巴巴道:“姐姐把……把藏青色布的方子都给了言掌柜,他们家承了你这么大的情,总……总不可能就这么完事儿了吧?一定会给姐姐银子的……”

    阮云丝皱起眉头,还不等说话,就听芸娘厉声道:“混账东西,你这是什么念头?我和你姐姐素日里怎么教你的?不可起贪心不可起贪心。你看看你现在,都钻进钱眼里去了。你姐姐那方子不过是感激人家当日援手之恩的,你……你怎么能想到钱上去?”

    钟南吃她一训斥,都快急哭了,连忙辩解道:“我……我不是贪心,我就是想着,想着以言掌柜和素五公子的为人,他们定会给姐姐钱,他们都是生意人,虽然重情义,可也重利益,姐姐和他们终究无亲无故,他们怎么可能让姐姐白拿出这张方子来?自然会给姐姐相应的利益抹平。若说姐姐如今家财万贯,用不着钱,或许他们还会欠下这个人情,日后想别的办法填补,偏如今姐姐又没有钱,我……我真不是贪心,阮姐姐你相信我,我只是想着……想着他们会这样做……”

    阮云丝有些讶异的看了钟南一眼,她听出对方的意思了,这并不是钟南贪心,盼着那张方子可以换钱,而是他客观分析出来的结果。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将人心看的透彻,因便收了怒容,淡淡道:“你只是这样想着,却没和别人说吧?例如暗示那些伙计和言掌柜的……”

    话音未落,就见钟南涨红了脸,高声道:“姐姐,我……我怎会做出那样的事?不要说那方子不是我的,便是我的,我也会像姐姐那样做。我心里没想着要钱,只是想着那两个的为人……”

    见钟南又重复了一遍,阮云丝这才露出笑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嗯,到时候再看吧。你说的没错,言掌柜和素五公子都是生意人,若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们应该也不想欠我这个人情。罢了,若是数目相当,就收下又何妨?我虽然不看重这张方子,谁让他们偏偏看重呢?”

    芸娘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妹子,听你话里话外,这张方子好像很重要,你……你就这样给了人……”不等说完,便被阮云丝打断,听她淡淡笑道:“我都说过了,那张方子在我眼里不值什么,在老掌柜和五公子眼里却是价值千金。姐姐不用害怕日后我们没有凭恃,我算着明年咱们应该就可以织锦了,到那时,方是我真正的手段。”

    芸娘“嗨”了一声摇头道:“你总这样说总这样说,可我听着,它怎么就这样不靠谱儿呢?织锦,那是咱们平民百姓能干的活儿吗?罢了罢了,反正你总有主意,比我何止强百倍,既如此,我听你安排就是。”

    这话题便告一段落,第二日钟南一大早就去程财主家租了马车,送阮云丝往绿水城来,将到城门前时,却拐了一条小路,又走了大约七八里远,就看见一个场地上建了许多房子,他便对阮云丝道:“姐姐,想来这就是言掌柜说的流锦染厂了,你等下,我先去问准了再说。”说完利落跳下马去。

    不一会儿便见钟南跑了回来,嘻嘻笑道:“姐姐,就是这里没错儿,咱们下车吧,言掌柜接到信儿,怕是要和素五公子亲自来迎您呢。”说完等阮云丝下了车,才落在她身后,两人一起往流锦染织厂而来。

    这个时代中,有许多布庄都是自己兼着织染厂的,这样一来,利益自然大多都是握在自己手中。不过也有例外,单独开染厂和单独开布庄的都有,但那些就真正是小打小闹,图个养家糊口了,很难做大。只有这织染卖一条龙的,才可能在这个行当里脱颖而出。徐家的贵云绸缎庄和贵云织染厂不必说了,那是几乎和江宁织造一个地位的,只不过一个是官方一个是民间的罢了。其余的像是齐氏的金霞绸缎庄,王氏的荷香绸缎庄之类,都是这行当中的翘楚,流锦布庄和他们相比,不过只能屈居二流,即使如此,那生意也是做得十分庞大。所谓衣食住行,这可是老百姓朝夕离不开的一件事,所以就算是三流布庄,只要经营好了,那小日子也是倍儿滋润的。

    果然如钟南所说,言掌柜和素流云亲自来到门口迎接阮云丝,只不过两天时间,老掌柜本来稍微驼下去的背又挺得笔直,脸上皱纹倒是没少,一笑起来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素流云也是面带微笑,更显丰神如玉。

    “我看掌柜的气色可是好了许多,如何?莫非是染出藏青色布来了?”阮云丝福了福身,便和他们一起向里面走,却见那言掌柜嘿嘿笑了两声道:“没有没有,只不过昨儿傍晚染出来的最后几匹布,倒是有点儿**不离十了,姑娘看看,这布若是拿出去,基本上也就挑剔不出什么来了吧?”

    阮云丝细细看了那布,点点头道:“不错,终究是有配方在这里,水温虽然说不好掌握,但只要差的不是过于悬殊,倒也没有大碍,不过是掌柜的和公子与人家赌这一口气,自然要拿出最好最正宗的藏青色布,方能将这场赌约赢得漂漂亮亮,让人说不出一丝闲话来。”

    言掌柜乐得合不拢嘴,用手捋着他那三撇胡子笑道:“姑娘也知道了?我就知道大毛肯定管不住他那嘴,是,姑娘说的没错儿。来来来,请到染池里看看这水温,终究还要您出手,不然我们这心里不落底啊。”

    这流锦染厂的染池可就不是阮云丝自己在家里用的那种大锅了,此时里面已经蓄满了水,阵阵热气往上冒着。十几个精壮伙计穿着雪白的短打衣裤侯在一旁,阮云丝估计了一下,这大染池想必一次就可以下五十匹布,自己的小打小闹和人一比,狼大概都要掉眼泪了。

    将手伸进去试试水温,见伙计们已经想往下放布,阮云丝就摇了摇头,手始终插在水里,过了大约片刻功夫,方沉声下令道:“好了,可以下布了,翻染一刻钟,让染料分布均匀后,便可以向上提布。(天天中文.)”她说完看向那长长厚厚的几十匹布,也俱都是**的,想来也是在媒染剂中浸过了的,只不过不知那媒染剂是什么,想来未必比得上叶合的效果。

    一旁的师傅听说下布,忙也将手伸到水里感受水温,他们这种人对温都是十分敏感的,只是再敏感,人终究不是仪器那样精准,这让阮云丝更加迫切的想要制作水温计。虽然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出来,但古时候的人民能第七十六章:蓝图工巧匠众多,很多智慧结晶是连现代人都没办法破解复制的,所以只要她提出想法,未必就做不出来。

    这布在染池里滚了几滚,旁边的师傅觉着可以捞上来了,却仍是不敢自作主张,问过了阮云丝,得到她首肯之后,才命人将布匹打捞上来晾晒。

    指导众人染了几次之后,阮云丝问过那师傅,他自己也觉着差不多了,于是决定试一回,阮云丝见他脸上还略有些犹疑,便微笑道:“其实这方子已经给了你们,多试几次,你们自己也就可以掌握了,如今不过是心中不太自信,毕竟此前除了贵云绸缎庄之外,并没有人能成功染出这个颜色来,大胆些。一定行的,不信这批布染出来咱们再看。”说完那师傅脸上的犹豫之色果然消失,用力的点了点头。

    阮云丝这才来到言掌柜和素流云面前,见他们正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之前染出来的布匹,一边议论着什么,看见她过来,言掌柜便笑道:“姑娘真神了。之前有这个方子,咱们试了好多回,就是染不出你那样正宗的颜色,如今你看你这第七十六章:蓝图一来,这布真就染得分毫不差,难怪姑娘当日说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有这样的手艺,自然什么大话都说得。”

    阮云丝笑道:“您老人家这时候不怪我了?还记得当日我和你说过,你不把这件事给我知道。才会把肠子悔青了呢,如何。今日明白我所言非虚了?”一语未完,言掌柜已经哈哈笑起来,不停的点头。

    眼看最先染出来的布匹都晒干了,果然颜色是最正宗的藏青色。言掌柜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看着,老脸上全是感叹之色。这里素流云便对阮云丝道:“在下有些话要对姑娘说,请屋里奉茶。”说完看了钟南一眼,微笑道:“南哥儿反正没事儿,也一起过来。”

    阮云丝明白这是他心思细腻。叫上钟南以避嫌疑,因和钟南一起进屋,早有丫鬟奉上差点。素流云拿起茶杯,向阮云丝示意了一下,阮云丝也只好拿起,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沫儿,轻啜了一口笑道:“好茶。”

    素流云微微一笑,谦虚了一句,便开门见山道:“流锦布庄骤逢大难,眼看倾颓就在眼前,幸得姑娘高义,挽狂澜于既倒,素流云感激不尽。更不料姑娘仁义至此,竟将这价值连城的秘方赠送,这份情义素流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只看将来能否有一二机会,让在下也为姑娘效绵薄之力。只是情义素某记下了,这秘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白拿姑娘的。”

    他说到这里,便伸手进了袖中,阮云丝不由得看了钟南一眼,心想臭小子行啊,这素五公子可不是就按照他说的套路来了吗?嗯,但不知这一张秘方值多少钱?素流云总不可能出二三千银子买一张染布方子?嘿嘿嘿,也别太贪心了,有五百一千银子的话,那也算是天上掉的大馅饼,你辛辛苦苦忙碌了这将近一年,除去各种本钱huā销,还没存上三百呢,要是一张方子就能赚这么多,不用忙了,只卖染布方子赚钱就好呗。

    她这里一边想着,那素流云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阮云丝,听她推辞,这富贵公子就将脸色一正,认真道:“别的我不多说,我只求姑娘将心比心,想一想若是你,肯不肯白白受人这样大的恩情?我若是一穷二白,或是姑娘家财万贯,这钱倒也罢了。可如今我身家还算丰厚,姑娘却是创业维艰,正在用钱之际,因何竟要推辞?姑娘是要置我于何地?”

    阮云丝听他把事情上升到了这样一个高,心想得,这银子我要是不收,大概他们都睡不着觉的。切,既然是正正当当得来的钱,还矫情个鬼啊,拿就拿,反正我现在的确是缺钱,若是织锦的话,还要huā很多钱买专门的提huā机,哼,你给我就收,谁还嫌钱多烫手不成?“因便笑着接了那银票,暗自猜测着应该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既如此,就是一千银子,绝对是一笔巨款了,因正心中窃喜,就听素流云道:“这里是一万两银子,其实不成敬意,也远逊于姑娘那张方子的价值,只是我想着,若再给更多,倒似是将咱们这份情义全都换了银钱,因此我便只给姑娘一万两,姑娘援手之恩,我也记在心中。”

    阮云丝庆幸自己没有喝茶,不然这时候肯定要喷出来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淑女,这样不雅观的动作多难为情啊?只不过她盯着手里那两张面额各为五千两的银票,脑子一时间实在反应不过来,如同有几百只蜜蜂一起飞舞,嗡嗡嗡响个不停。

    过了半天,阮云丝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正色道:“说实话,我原本想着,公子若定要给钱,一千两已是足够。这方子在你们看来价值千金,在我眼中却是普通之极,公子和言掌柜都是讲究人,我又是一介女流,并不打算抛头露面开店卖布,所以日后咱们合作的日子多着呢,就如同公子说的,且别让彼此都沾惹了金钱,显得情义半点也无了,这钱请公子收回去。”

    两下里各说各的理,最后只好各自退一步,素流云收回了一张银票,另一张却是无论如何都要阮云丝拿着。阮云丝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想付给自己一万两,如今减了五千两,想必在素流云心中,也是惊讶感动,这就行了。因此也不再客气,就将银票袖了,却听素流云好奇道:“这藏青色的布,自古就是难染之极,因此虽厚重沉稳,人人喜爱,市面上卖的却极少,直到贵云绸缎庄研究出了正宗方子,据我估计,一年中他们家就是藏青色的各种葛布,麻布,绸缎,就不下十万匹之数,仅次于天蓝色军方的布量。我说这些,无非是告诉姑娘,染布行当中,这藏青色实在已是十分难得了,姑娘却说不算什么,这让我真是好奇,究竟在姑娘眼里,什么才是姑娘看重的?”

    阮云丝笑道:“染布方子我有的是,不管什么颜色,确实都不放在我眼中,我真正着眼的,乃是织锦,公子应该知道,这些布匹的利润,在旁人看来虽然不错,可是和织锦,酡绒等一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素流云大吃了一惊,喃喃道:“竟然是织锦?姑娘可知这织锦比起染布,更是难于上青天?流锦布庄如今也只能织四样最普通的锦缎,也就跻身于二流行列,那几家一流的大布庄,手里能有六七样普通素锦,也就是难能了,就连贵云绸缎庄,最多不过是织七样素锦,两三种高档如妆huā锦缎,一些姑绒酡绒罢了,这已让他坐稳了行业内的龙头位置。也别说我们这些民间的厂子,你只看江宁织造,那是专门生产进贡锦缎的,其布匹织锦是禁止流入民间的,又能织出多少huā样来?”

    他一边说,就一直在观察着阮云丝的面色,却见她始终只是浅笑盈盈,脸上全是强大自信,这才微笑道:“所以,若是别人说这样话,我心中一定是要嘲笑不知天高地厚了,但既然是姑娘,我却只有期待,若真如姑娘所说,流锦布庄将来就算取代贵云,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时我便可做主,但凡是布庄所赚的钱,每年分姑娘六成。”

    阮云丝吓了一跳,看向素流云,却见这温雅公子的眼睛都快成狼眼睛了,她不由得好笑,连忙道:“公子此言差矣,六成?天,我可没这样的不地道。到时候我只负责提供织锦,批发给你们零卖,这样我也赚钱你也赚钱,岂不是大家都好,也会少许多纠纷。”寥寥几句话,竟是就将将来的合作方向给定了下来。

    素流云难掩心中〖兴〗奋,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阮云丝这话口气虽然都大的没谱了,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绝对是有这个实力,才会如此说话。一年及此,就连这定力还算不错的大家公子也不由得激动难抑,当日他只是看阮云丝可怜,又钦佩对方孤女求生的那股韧劲和骨气,才无意之下伸了一把援手,那时怎会想到,这无心之举竟能为自己,为家族带来这样大的一个契机?只要阮云丝不是在说大话,他就有信心,在未来让流锦取贵云而代之,成为这织染布行里的龙头。!!!

    因心中高兴,正要再趁热打铁,和阮云丝彻底敲定这件事,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人急急禀报道:“公子,老……老爷过来了,如今已在大门口下车,言掌柜已经迎了过去,特意命小的来通知公子。”

    那人未等禀报完,就见素流云猛地站起身道:“什么?爹爹竟然过来了?他……他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曲州距离绿水有五六百里地呢……他身子又不好。”一边说一边跺脚,又向阮云丝告了罪,便飞一般奔出门去。

    阮云丝心中对那流锦布庄的老爷子也有些好奇,倒并非是因为这位老爷子一生传奇,而是因为他的一生太不传奇了,连流锦布庄这份家业都是好不容易守住,最后这一座不入流的小布庄和小染厂还是在他儿子素流云的手里发展壮大的。

    出得门来,只见素流云和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一位老人直往厂房而去,阮云丝便远远跟着,却见那帮人在厂房院子里停下,被簇拥在中间的老头儿走到那些已经晾干或者半干的布匹下,言掌柜忙亲自拉下一角递到老爷子手里。阮云丝只能听到他们的嗡嗡议论声,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忽见素流云越众而出,匆匆出了院门就往之前的huā厅走去,阮云丝知道他是回去找自己,便出声道:“五公子是要去哪里?”

    素流云一回身,就见阮云丝笑吟吟站在那儿。他便拍了拍额头笑道:“我们家老爷子要见姑娘,我这不就忙着去找你吗?却不料姑娘竟在这里,也是我一门心思想要赶回议事厅,不然眼睛四下里看看,也就看到姑娘了。”

    一边说着,就将阮云丝请进门,院子中的二十几个人顿时把目光都齐刷刷射在了阮云丝身上。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却见当中那个正看布匹的老爷子将布匹送回言掌柜手里,大步上前,对着阮云丝便是一揖到地,接着哽声道:“流锦布庄乃我祖父所创,小老儿虽无能,却也是为它耗费一生心血。如今眼看它要被暗箭伤害,大厦倾颓就在眼前,却不料苍天佑我,竟有姑娘仗义相助,姑娘请再受小老儿一拜。“阮云丝哪肯让老人家真的拜下去。连忙扶住了道:“不敢当不敢当,当日若非五公子。我如今也不过是一名只能织坯布的村妇而已。五公子于我有恩,这件事我帮不上也就罢了,既能帮上忙,自该投桃报李。实在不敢当老爷子行此大礼,别折杀晚辈了。”阮云丝如今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她在素老爷子的面前自称晚辈并无不妥。

    “爹爹已经看过了这布,终于可以放心了吧?这外面天气凉,咱们还是回屋说话吧。”素流云扶着老父亲。和一行人重新回到huā厅落座,途中得言掌柜告诉,阮云丝这才知道。和素流云一左一右扶着素老爷子的,就是他的三哥素流天。

    “老爷子这辈子也着实坎坷。”言掌柜和阮云丝都不是积极钻营之人,就落在人群后,老掌柜的便感慨了一番,阮云丝方得知原来这老爷子共生了六个儿子,却死了三个,如今就剩下素流天素流云和老六素流江。当下便恍然笑道:“我就说呢,这素家也算是个大家族,怎么就成了五公子扛起这生意,若是别的家族,必然是要长子来做这件事的,除非其他人都不堪用,但看那三公子,明明也是很稳重的。”

    言掌柜笑道:“三公子一心攻读,如今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在手,明年还要再考,若中了进士,以东家的实力,怎么着也能替他谋个官职,这便是真正踏进官场去了。说起来,那贵云绸缎庄和其它几家一流布庄为什么有诸多便利?除了技术好之外,不就是因为他们和官场中人相熟吗?所以三公子若得了官职,慢慢的一步一步来,积攒着人脉,怎么就敢保证将来流锦布庄不能跻身这行当的一流之列呢?至于咱们六公子,如今才六岁,所以这生意自然就是五公子打理着……”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向前走,到了huā厅中,素老爷子定要请阮云丝上座,吓得她拼命推辞,最后无奈与老爷子对面而坐,素流云等全都坐到了她下首,这让阮云丝着实有些不安,转念一想,罢了,那染方子虽然我不看在眼里,他们却看得和天一样重,我要是诚惶诚恐的,他们大概更要诚惶诚恐了。

    因啜着茶水想着心事,忽听老爷子问素流云有没有将那方子开出一个满意的价钱给阮云丝,听说儿子只给了五千两,老爷子一口茶水喷出来,然后怒气冲冲的叫道:“让你打理生意之前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虽然说商人重利轻义,可咱们素家要反其道而行,情义名誉第一,利益次之,你当时答应的还好,如今就做出这些事来……”

    阮云丝直着眼睛看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刻钟,素流云就始终低着头站在地上,也不敢分辩。直到听见老爷子要素流云再拿出一万两银票给阮云丝,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解释,又替素流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总算把老爷子的气给平了下去。

    重新落座后,阮云丝抹了抹头上汗水,暗道我说这流锦布庄怎么在老爷子手里差点儿垮台,敢情这根本不是个生意场上的料子啊,脾气冲动起来就骂人,你也好歹给你儿子留点面子不是?他如今怎么说也是流锦布庄的当家人啊。

    许是车马劳顿,因为藏青色布料带来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过去后,老爷子就露出疲态,素流云忙遣人将父亲送去内室歇息,又安排人替阮云丝打扫下榻地方,却听她笑道:“我不在这里过夜了,刚刚看你们师傅水温已经掌握的差不多,用不着我在这里住两天,所以等下就回去。”

    素流云笑道:“姑娘也是,刚刚听着我爹将我骂的狗血淋头,你也不早点出声帮我解围,若不是我深知姑娘性情,只怕就要真的以为姑娘是嫌一万两银子少了。”

    阮云丝笑道:“你就是气我没及时替你解释,也不用这样埋汰我啊。钱日后总有的赚,人情才是最难得的。我也是让老爷子吓坏了,谁想到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身子骨看着也虚弱,骂起人来中气这样足呢?所以一时间就呆住,害你多挨了许多骂,实在是对不住了。”

    话音落,素流云也笑起来。两人并肩而行,忽见几个伙计抬着一匹匹布出去,阮云丝便奇异道:“公子不是不让那些布料外流吗?怎么……”

    不等说完,就听素流云笑道:“姑娘若上近前仔细看就知道了,这并不是正宗的藏青色布,而是之前染得那些差了一层的,就是这些染废了的布,在布庄里也大受欢迎呢。徐家也以为这便是咱们尽最大努力的结果,实话说,用的配方正确,即使是因为水温没把握好,染出来的这布差了层,其实也勉强够资格叫藏青色布的。只是那徐金鹏既然有心陷害咱们,自然都和那些人串联好了,这布差一点儿,他们也不会替咱们说话的,唯有一丝不差,就算差,也要差得他们看不出来,那些行业里的人怎么说也有名号,他们可以应徐金鹏的要求对咱们挑剔苛刻,却不能睁眼说瞎话,到那时,就是咱们翻身的时候了。”

    因为这染布方子是阮云丝提供的,而且日后两家显然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所以素流云便不知不觉的用了“咱们”二字,阮云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钟南在后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里便藏了一抹笑容。

    这里阮云丝又在染池旁看了一下午,再没染过一匹废布,她便告辞而去,素流云和言掌柜亲自送她到门前,见那马车没了踪影,这才转身回房,就见一个小厮急急跑来,笑道:“五公子,老爷让您过去呢。”

    素流云心知父亲此时正心急火燎,因便微笑过去,不等素老爷子开口,他就先笑道:“我知道爹爹想问什么,可阮姑娘非是能用钱买通的人,若是想得她之力,须要维持住我们之间的这份情义。也是爹爹素来教儿子仁善为先,方能两次和她结下善缘,如今爹爹只看到了这藏青色布料的利益,却不知儿子上午和她谈来,大头儿在后面呢,若阮姑娘不是说大话,那咱们流锦布庄日后可真是要财源滚滚了。”

    素老爷子本就是奇怪于儿子这一次做事为何这样小肚鸡肠?要知像阮云丝这种人才,正该用重利笼络住才是,如今听儿子说了这番话,方有些清楚,待听素流云详细将自己和阮云丝结识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这染布在对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看那样子,织锦才是重头戏等等都说出来,只听得素老爷子两眼都放光了。(未完待续

    “这是上天保佑祖宗保佑,才让你认识了这样一位奇人啊。”素老爷子拍着大腿感叹,一边对旁边坐着的两个儿子和言掌柜道:“既然那位姑娘对织锦如此的成竹在胸,如何敢保证她就不会织纱织绸?到时候锦缎,纱罗,酡绒姑绒,天啊,这……这真是上天赐给咱们流锦的福分。”

    素流天和素流云已经许久没见到父亲这样高兴了,不由得也十分欣慰,又听素老爷子奇道:“是了,我看那阮姑娘分明做妇人打扮,怎么你们都叫她做姑娘?”

    素流云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她年岁还小,且遇到的又是负心人,被休下堂,并非守寡守节的贞妇,所以我忖度着她大概也不喜欢人家叫她大嫂之类的,因便以姑娘相称……”一语未完,见自家老爹捋着胡子,眼中全是闪闪精光,这五公子猛然醒悟过来,连忙道:“爹爹可别生出其他心思,我与阮姑娘清清白白,只是朋友,决无男女之情,您老别害了我是小事,还惹了阮姑娘不高兴,到时候不和你合作,我看你就去抓瞎吧。”

    素老爷子撅着山羊胡子道:“这话说得,我儿论人品相貌家世,哪一样配不上她?咱们都不计较她被休过一次了,她难道还挑剔你,可是没道理……”不等说完,就见五儿子没好气的翻翻白眼道:“您老省省吧,别以为这世间女人都和几位姨娘一样,全都是靠着看男人脸色过活,那阮姑娘别说有这些本事在身。就是没这些本事,依儿子看,她也是宁愿辛劳织布度日,而不愿再嫁。”

    一直没说话的言掌柜忍不住在旁边笑道:“公子倒是阮姑娘的知己。竟然了解的这样清楚。”话音未落,就被素流云瞅了一眼,听他不悦道:“说什么都好。总之,咱们就是和阮姑娘合作,彼此方便发财,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许考虑。”

    无独有偶,此时在马车上,也进行着一番和素家差不多的对话。钟南正在阮云丝面前夸奖素流云。嘻嘻笑道:“阮姐姐,我见这五公子相貌清雅谈吐温文,虽然比起苏小公爷差一些,但也算世间难得的大好男儿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素家虽然也是一个大家族。却又不像那些豪奢贵族一般,姐姐有这些才能手艺,还怕到时候他们不当菩萨似的供着你吗?所以叫我说……”

    阮云丝起先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儿,忙伸出手道:“打住打住,你这臭小子心里转着什么心思呢?信不信我一脚就把你踹下车去?”

    钟南如今和她相处的长了,也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缩了一下脖子。却仍不怕死地道:“姐姐对五公子没有想法,莫非是因为小公爷……”不等说完,就见阮云丝的面孔冷下来,看着他的目光也锐利无比,他猛然想起嫂嫂的话,很显然自己是犯了对方忌讳。登时吓得就不敢再说。

    “以后不要让我听见和这有关的半个字。”却听阮云丝冷冷道:“你做好小孩子该做的事情就好了,不许替我操这份没有味儿的心。”她还从来没用这样冷淡的口气和钟南说话,当即就把这小子给震住了,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说这方面的事,阮姐姐很明显和其他女人是不太一样的。

    因这一路阮云丝的面孔都是冷的,钟南十分后悔,却也无计可施,只好笨拙的讲了几个笑话,希望能将阮云丝逗笑,就把自己这个过错给揭过去,然而收效甚微,直到马车到了小王村,阮云丝跳下车来,命令他随着车夫去主人家结账,这小子垂头丧气的结了帐回来,才听见从屋里传来一阵阵的欢笑声,其中赫然有阮云丝的声音,他才终于振奋起精神,暗道钟南啊钟南,从此后你可千万要记住,再不能提姐姐的终身之事,嗯,不但你要记住,也要让妹妹记住,不然生气的阮姐姐还真可怕啊。

    阮云丝正和芸娘等说笑,那张五千两的大银票此时就放在炕上,鲜红的印章无比惹眼。阮云丝就笑道:“这些日子我和秀丫头再努力赶工,争取寒冬前赶出些坯布染出来拿去卖,从明年开春之后,咱们就要在染布的同时试着织锦了。”

    芸娘笑道:“叫我说,有了这些钱,不如去买一辆马车,妹妹先前不是还念着租车太贵吗?还有你说的新织机,也去看看啊。”

    阮云丝笑道:“那个不着急,我和秀丫头先赶工,等到过年时,绿水城不是也有大集市吗?这类东西肯定都有得卖,而且还齐全,咱们再去慢慢选不迟。是了,南哥儿这几日就让他帮你去地里忙活吧,眼看就要收山,你一个女人家哪能忙得过来?”

    芸娘笑着答应道:“成,那我明天就带他上山干活。”

    活计就这样分派完,接下来的日子里,阮云丝和钟秀日夜赶工织布,芸娘只和钟南在山上忙活。因为阮云丝这房子虽大,院中却全都是有用的,所以就将那些玉米全都拉去芸娘院里,起了两个大粮仓,都堆着黄澄澄的玉米,只是秸秆就全都拉来了阮云丝的后院,也是堆成了高高的两堆大草垛,因为家中没有牛羊马,所以这些便只能烧火。

    今年着实是一个丰收之年,芸娘每日和钟南虽然累得连人形都没了,却是真心的开怀。待都收割完了,阮云丝和钟秀也赶出了二三十匹布,同样是腰酸背痛,因便对芸娘笑道:“明儿大家都好好歇一天吧,什么活儿也不要干,不然这身子真是要累垮了。”

    芸娘笑道:“你和秀丫头歇着吧,我和南哥儿还得紧赶着把那些玉米棒子变成玉米粒呢,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粮食,交了租子之后,还能剩下不少,就算粮价降了,也能卖一些钱。”

    阮云丝奇道:“咦?那五亩地不是你自己的吗?怎么还要交租子?”话音未落,芸娘已经笑软了,摇头道:“真真是个不通世情的,那五亩地虽是我的,只是我这样年轻,怎能只种五亩地?自然还要向地主家租十几亩地回来种啊,不然你以为就靠我那点子地,能收这么些玉米?说什么笑话儿呢。”

    阮云丝目瞪口呆,看着芸娘苗条的身体,怎么也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年竟能种二十多亩地,这得累成什么模样儿啊?正想着,忽听村口传来一阵锣声,这是李保长要传消息时的手段,如今正是秋收之后,所以消息倒多半是关于粮食的,因此芸娘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喃喃道:“我得去听听有什么信儿,说不定是城里那些粮行下来收玉米呢。”

    正要下炕,却被阮云丝拉住了,听她冲外屋道:“南哥儿,你腿好使,过去探听探听,回来告诉你嫂子就成了,我和你嫂子就不过去了。”说完只听外面堂屋里的钟南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就跑出门去。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听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钟南兴奋的进来,大声道:“嫂嫂嫂嫂,天大的好消息,刚刚李保长说,今年咱们金纺乡的粮食要充作军粮之用,一斗粮三十文钱,比城里那些粮行的价格要高出两成呢。”

    “真的?”芸娘也兴奋的坐起身子,却听阮云丝笑道:“瞧你们乐得,这消息对那些大地主才是最有用,就你们这二十亩地,打的那么四五十石粮食,能有多少钱?也跟着瞎乐。”

    芸娘便推她笑道:“是,我知道你如今财大气粗,不把这么点钱放在眼里了,可没有你之前,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就是指着这个过日子呢?怎么能不高兴?”说完又听钟南道:“对了,还有一条,说是因为军粮不日就要运去边境,所以从下月初十就开始收,收到十五之后,就不再收了。”

    芸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喃喃道:“这么点时间?要把粮食打出来,那可不容易。不行不行,南哥儿,咱们现在就去,早打一斗粮食也好啊。”说完任凭阮云丝怎么劝她,她也不肯歇下,到底和钟南一起走了,连钟秀都跟着一起去了,这里阮云丝大叹苦命,可是其余三人都去忙了,她又怎么好意思在家歇着,便也赶过去帮忙。

    余下时间里,明明知道染布赚的钱多,可是被全村人那股拼命打粮的劲头感染,就连阮云丝和钟秀也都全力帮着芸娘和钟南忙活起来,一天下来,往往累得腿肚子都抽筋,就连大黄,也因为这几日的伙食主人们全是凑合着,它和儿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吃,都饿得瘦了一圈儿。

    疲累之极,阮云丝就不禁想起前一世里去东北二姨家的情景,二姨家种着几十亩的玉米地。有一年秋天去的时候儿,也赶上打粮,那时农村还没实行全部机械化,但她记得往下剥玉米有一种小摇车,从上面将玉米棒子塞进去,一边用手摇着,玉米粒儿就从旁边溅出来,玉米剥下来之后的长玉米核,农村叫做苞米骨子的东西会从下面掉出,那个东西不用电,虽然也是全人工,却比现在这种落后的打粮方法要快速先进多了。

    只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她脑海中已经有些遗忘那东西的构造了,之所以还能记着大概轮廓,是因为当日自己好奇之下,也帮着摇了好几天的玉米,直到手都磨出了泡,才终于没了兴头。

    因试着将这东西说出来,可芸娘和钟南等全都是有听没有懂,阮云丝也只好作罢。

    好容易四人合力,终于在初十之前,将租子和要卖的军粮全都赶了出来,剩下几百斤玉米棒子是要留着自己吃的,倒不用急。眼看着官府的人进了村,就在大地主程家摆开了收粮的摊子,阮云丝看着村里人一袋袋的往程家运粮,她也实在累得不堪,就拉着芸娘道:“罢了罢了,咱们先不要去赶着这热闹,明儿再把粮食装进麻袋里拿去卖吧。”

    芸娘笑道:“怪不得先前让你种地,说比织布强,你却不肯。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你那些手艺,也实在是这农活儿你胜任不了,罢了,你还是回去织布吧,我和南哥儿秀丫头先装上七八十袋粮食弄过去卖了再说。”

    彼时天近黄昏,阮云丝一听说就这么点时间,还要装上七八十袋粮食去卖,登时身子就软了半边,摇头道:“罢了罢了,我是实在不能挣命帮你们的,我且回去做饭,今儿咱们做一大锅米饭,再炖一锅芸豆土豆骨头棒子,你们回来饱饱儿的吃一顿。”

    芸娘等都答应了,阮云丝就回家来,把芸豆土豆和骨头棒子一起炖上后。又在平日里提炼叶合媒染剂的锅里蒸了米饭,因为这都是纯天然的植物,也没有化学原料等有害物,所以每次不用染布的时候。这口大锅刷干净了,就照样用来做饭菜。

    出门看看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山边了。阮云丝今儿忽然动了兴头,又下去冰窖里取了几条鱿鱼,和了面稀,用盐巴肉渣儿葱花绊了,在外面大锅里也倒了油,炸了些鱿鱼圈儿和华虾(农村的一种面食,就是面稀里放些调料。在油里炸,之前是放虾皮,所以叫华虾,我们家是放肉渣儿的,味道也很好。)等到住了火。却见芸娘钟南和钟秀也回来了。

    当下钟秀就抱住了阮云丝有气无力地道:“素日姐姐只说织布累,不让我赶活儿,如今你可知道了吧?这农活若赶起来,可比织布还要命呢。”

    阮云丝笑道:“可不是,如今我也深知其中滋味儿了,不然能做这么多好东西犒劳你们?好了,快吃饭吧,南哥儿先去洗手。”一句话把想偷偷抓块华虾来吃的钟南给吓退了。

    天气虽然凉了,但几个人身上全都是汗。阮云丝回来时已经冲了个澡,外面大锅里正烧滚了水,于是众人洗浴后才到饭桌旁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一个个眼睛都冒绿光。

    钟南钟秀和芸娘还没吃过炸鱿鱼圈和华虾,此时一吃。真正是香松酥软,鲜香异常,不由都大嚷着说好吃,又央求第二日阮云丝再做一些。自己的厨艺受到肯定,阮云丝自然也十分高兴,于是答应下来。

    一顿饭,四个人,恰如风卷残云,尤其钟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儿,那食量就更加吓人。最后只剩下一小碗米饭和两个土豆,几个人都累坏了,于是钟秀麻利的收拾好了桌子,芸娘就铺了炕被,这里阮云丝便对钟南道:“南哥儿从今日起也别回芸娘家去了,就在西屋睡,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来回跑当心伤风。”

    钟南一边穿着夹棉衣一边道:“这几日我必得回去看着,虽然说咱们村的人不妨事,怕有外村人眼红,一旦有人来偷粮,我在家里好歹还有个震慑,等把粮都卖完了,我再过来睡吧。”

    阮云丝想想也有道理,也就没说什么,任钟南自行去了。这里她和芸娘躺在滚热的炕上,烙着后背暖洋洋的舒服,芸娘便迷迷糊糊道:“妹妹,你说咱们这儿今年的粮食充作军粮的事情,是不是小公爷出的力啊?不然这样好事儿怎么就能摊到咱们头上?”

    “我哪儿知道?你管这些呢,有钱赚就赚呗。”阮云丝咕哝了一声,把眼皮合上,又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肩膀,呼吸就均匀了。

    “我觉着就是小公爷帮咱们说话了,其实他对你挺有心的,我看得出来,只是他那样人家……”芸娘也半眯着眼咕哝着,没听到阮云丝答话,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对方早就睡着了,她不由得笑道:“真是,说你的事儿,你倒睡着了。倒显得我白操心,罢了罢了,我也睡吧,比你还累呢。”说完也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芸娘和钟南等都继续去忙着装粮卖粮了,阮云丝实在不想动,忖度着自己帮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于是就在家里织布,只是让钟秀也过去帮忙。临近中午时,想起芸娘等都喜欢吃炸鱿鱼圈儿和华虾,于是便拿出材料准备了一番,又特意蒸了米饭,然后做成饭团子,恰巧街上又来了个卖豆腐的,于是买了两斤,加上粉丝大白菜肉片乱炖了一大锅。

    正忙活着,忽听街门前有人叫,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阮云丝手就一哆嗦,差点儿砍了手指,连忙出去看时,只见苏名溪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赶着两辆大马车,车上装的柴炭目测最起码有几千斤。

    对于苏名溪这三番五次的恩惠,阮云丝已经无力了,反正自己说不要对方也是不肯听的,又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但这一次的柴炭可也有些太多了吧?因此只好打开街门,汗颜道:“这是做什么?苏……苏公子怎么送了这么些来?我们一个四口之家,哪里用得完?”

    “若只是寻常生活,自然用不完,只不过你还要染布,这可不就能用得完了?我这次来也不是特意给姑娘送这些东西,昨儿收军粮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吧?我奉了皇上旨意,特意下来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贪贿克扣之举,但不知收军粮的地方在哪里?还望姑娘给我指点一下。”

    阮云丝笑道:”原来如此,前些日子我和芸娘接到信儿,就猜着今年收军粮这肥差怎么降临到咱们头上?如今看来,定是小公爷在衙门里递上话儿了吧?“

    苏名溪笑道:“姑娘这意思,倒好像我是因为人情徇私似的。是,我是递了话过去,却也不是为的你们,这一年我来此处不下十几次……”见阮云丝瞪大眼睛,这小公爷便咳了一声,语气里微微带着一点哀怨道:“姑娘何必惊讶?我也不是每一次都到你这里来,虽说到如今,这脸皮锻炼的已经厚了不少,却也不是戳不穿的。”

    阮云丝脸上飞红,知道苏名溪心里清楚自己是不欢迎他的,所以暗地里提了一句抱怨呢。她努力装出一幅镇定没听懂的样子,苏名溪也是识趣之人,只稍微点了一句便不再去提,又接着道:“因来来往往这么多回,看见地里的庄稼绿油油一片,着实喜人,你们这里今年雨水好,所以粮也好。因此前些日子我就和甄尚书提了一句,他派了人来这里四处查看了下,觉着也好。这才定了在这里收粮,其实和我倒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阮云丝心想没关系你怎么还跑过来查看是否有徇私行为?这事儿该着你管吗?面上疑惑,嘴里却不肯说出来,只是苏名溪旁边的小厮名砚和扫书那都是眼眉通透之人,哪里看不出她的疑惑?当下名砚便笑道:“姑娘不知道,这事儿后来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很是称赞了咱们小公爷一番呢,说别人出去玩乐只是玩乐,独有咱们小公爷,玩乐中还能想着国计民生,这很好,因此让咱们小公爷也监管下,这不,爷才没奈何过来了。不然的话,谁都知道这事情上肯定是有小小猫腻的,只要不闹大,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爷如今有了圣命在身,却是不得不过来,哪怕是装装样子,也总要装出来的。”

    阮云丝心里明白了,原来苏名溪这次来就是走过场的。因也不欲多说,就指着村东头道:公差们用了程地主家的大场院,公子往前边走就看到了,排着许多人呢,好像其他村里的人听说这件事,也有跑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公差收不收他们的粮。”

    苏名溪笑道:“虽然如今看起来边境无患,然而大宁的北边和西边皆是强敌,如今军力雄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薄弱,必会为他们所趁。因此这么多年,皇上只有往边境增兵,从没有裁剪之举,这粮草的需要也就可想而知了,虽是在小王村收粮,但四里八乡的人只要过来,公差就不会拒绝的。”说完向村东头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笑道:“我看见粮车了,竟然排到此处,好大场面。那我便去了,姑娘在这里带着他们将柴炭卸下来就好。”rq

    阮云丝再次真心谢过了他,又道:“我如今也不像从前,前儿一张方子卖了五千两银子,从此后尽可以把生意再做大一些,生活上也更宽裕了,公子日后不必送东西过来,您前几日看南哥儿砍柴,那不过是一时应急用,我本想着这几日就去买些柴炭回来备用的。”

    苏名溪笑道:“你有钱是你的事,随你怎么花。我送东西也是我的事,不过是为了报答姑娘之恩情,姑娘也不必往心里去。”话音刚落就见阮云丝慢慢摇头,感叹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当日我不过是点滴之恩,如今公子何止是涌泉相报?竟是要移山填海来报这份恩似的。这早已过了,我虽只是一介民妇,身份就如芥豆之微,却也有自己的志向,公子这番恩德,是注定不能报答的。若公子仍然看顾着,岂不是让我将来心里不安?这要不得。”最后两句话却是隐带指责了,认为苏名溪只想着他自己,却不为自己考虑。

    苏名溪微微一笑道:“姑娘实在多虑,其实除了这次的柴炭,还送过什么?不过几只猎物罢了,反正我们家也吃不完,难道白白糟蹋了?如今既然你这么说,那日后我不送姑娘这些大东西就是,不过你若想买,却要来找我,不然那些奸商最精滑的,把你卖了还要你帮他们数钱呢。”

    阮云丝气的忍不住白了苏名溪一眼,咬牙道:“在公子眼里,我就笨成这样了?”说完苏名溪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连忙告了个罪。便领着扫书名砚往村东头而去。

    扫书名砚那都是从小儿就跟着这位主子的,如今算算也有将近十年,最明白主子心思,只从苏名溪几次三番对阮云丝的照顾。哪里不知道主子这是对那个寡妇上了心?先前他们还奇怪,想着那小寡妇虽然俏丽,却也只是中上之姿。算不得什么绝色,京城里姿容上乘的名媛千金海了去了,排着队的等小公爷选,怎么他却对这样一个女人动了心思呢?

    谁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在他们想来,对于苏名溪的垂青,阮云丝就该感恩戴德庆幸欢喜才是。谁知刚刚从那位姑娘的话头里也听出来了,人家不想和小公爷有什么牵扯。就差没明着说以后别再来往这些事儿了。这自然是顾全自家主子的面子。只自家主子往日里是个最心高气傲的主儿,听见这样话,便该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后抽身而退,可他们听着,倒是缠上了人家似的。这怎么能不让扫书名砚惊得掉了下巴?

    因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忽听苏名溪道:“你们两个猴儿在想什么呢?平日里唧唧喳喳的没个停歇,这会儿倒都沉稳起来。”

    扫书胆子大,便凑上前嘻嘻笑道:“爷,奴才们只是在想,爷对阮姑娘这样好,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能去咱们国公府……”不等说完,便见苏名溪沉了脸,冷声道:“胡说什么?阮姑娘虽然守寡,却是冰清玉洁之人。我并不敢冒犯一丝半毫。这样的念头日后休要再想,不然若是从你们嘴里传出了什么话,我立刻就将你们活活打死。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们,别忘了当年我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手上更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鲜血。”

    这话声色俱厉,扫书和名砚吓得当即跪在地上磕头。连道不敢。他们心里算是明白了,不是自家爷不想娶人家进门,而是这寡妇不肯。真是奇怪啊,难道真是越得不到的就越好?这也不会啊,当日刘尚书家的千金,那是真正地眼高于顶才高八斗,模样算不上绝美,却也不比阮云丝差,也听过风声说她对小公爷根本不屑一顾,可爷每每听到,便只是微微一笑,说什么“有谁能让天下女子尽皆倾心?”也从没见他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怎么在阮云丝这里就变了呢?

    至于苏名溪说的那般严厉,自然是怕两个小子回去乱说,惹起流言和猜测,导致有人上门找阮云丝的麻烦。扫书名砚心里明镜儿似的,若真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女子牵动爷的心神,别人也就罢了,只怕袁姨娘就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那两位表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到那时,阮云丝这里可真就要麻烦不断了。

    两个小子虽然因着袁姨娘此时手里那点管家之权,偶尔也透露些消息过去,或者在苏名溪面前帮她说两句话,但是这样攸关身家性命的事情,却是绝不敢多嘴的。笑话,都说烈女怕缠郎,爷这样缠下去,怎么知道就没有修成正果的一天?看这女人淡然刚强的性子,还有言语间的稳重,想来便不是一般人物,真要进了国公府的门儿,自己两人帮着袁姨娘还有好儿吗?

    苏名溪却不管扫书名砚心里转着的千般念头。他自问对阮云丝无愧于心,虽然开始并非没有将她纳进府中的想法,但自从对方剖白心意后,他就彻底熄了那想头。只是男人在外,有一个红颜知己算什么?他敬重爱戴阮云丝,为她做点事,换的是心中喜乐安然,只要对方能一直容他这样做,那也就足够了,实在是不能再生妄想,要知道,妄想一旦生出,贪婪便会如影随形,到那时,他必然会渴望得到更多,这样一来,他和阮云丝之间,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三人一路走着,倒是都各有心事,因此气氛十分沉默。眼看就要走到村东头了,便听一阵吵嚷声传来,苏名溪和扫书名砚对视了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走,过去看看。”

    因三人急忙赶到那程地主家的大场院,只听这时候人群却静了下来,只有钟南愤怒的声音道:“你们收粮不报数,敢情就是打的这样主意吗?好,这我们认了。反正官老爷们辛苦,就是漏报少报一些,咱们只当是孝敬您们的酒钱。可你们如今竟贪了我们一半的粮食去,这是怎么说?本来官家收粮,比城里的粮铺价钱高,让你们这么一弄,价钱反而低了。你们……你们这贪得也太狠了吧?”

    话音落,就听一个尖细有如太监的声音道:“什么话?这是军粮,知不知道?军粮是干什么的?是给边境将士们吃喝,然后打鞑子的。没有边军将士,你们这些泥腿子能好好儿在这里种地吃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美满小日子?做春秋大梦去吧。听说官家粮价高,就蜂拥而来,如今听说粮价低了,就不干了。哼!你们这些刁民也忒势利。告诉你们,如今军粮的数目在这里,要是敢不缴纳,回头我和衙门一说,你们这些刁民就全都要算做造反之罪,那时候可是要杀头的。”

    让这声音一吓,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面色顿时白了,就有几个老者去扯钟南,小声道:“罢了罢了,俗语说,民不与官斗。这粮就是卖去粮铺里,也多不了几个钱,相比之下,倒是还能给边军将士们做点贡献,咱们就只当卖去了寻常铺子中被盘剥好了,南哥儿,别再说了。”

    钟南却哪里肯罢休,他如今跟着阮云丝识字念书,见识早已不再是当日那个懵懂少年可比。因用力挣脱了,便高声道:“你别拿造反吓唬我们。那罪名不是靠你们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翻就能定下来的。我就不信,军粮收不上,难道上面的官儿就不奇怪?皇上就不奇怪?明明价钱要高,老百姓凭什么不卖粮?哼!到那时问起你们,看你们怎么对答?我便是不服气,若是官家订的价格低也就罢了,咱们拼着赔一点儿,为了边军勇士吃饱,少不得也要卖了这粮。只如今这被你们贪下的一半粮食,能有一粒运去边疆吗?凭什么要把我们的血汗钱为了你们这些硕鼠?我便是不服,就是走到天边,也要争一争这个理。”

    芸娘和钟秀此时都十分害怕,一个劲儿拉着钟南的袖子,让他少逞强。只钟南乃是一个有血性的少年,哪里能忍受这样盘剥?更何况在听了他的话后,百姓们都觉着很有道理,也渐渐鼓噪起来,这样情况下,若是不乘胜追击,让这些官差贪掉那么多粮食,钟南都觉着愧对阮姐姐教的那些书了。

    那收粮的官儿让钟南顶的哑口无言,就听旁边一个人怨道:“真是的,临来时侯儿孟老爷子明明吩咐过,千万别在这小王村里捞钱弄猫腻,你偏不听,如今到底惹出事来了吧?那小子看上去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主儿,如今事情僵成这样,可怎么办?”

    这些官差自然就是那户部尚书甄言的属下官员,从来横行惯了,因此当日尚书府里那姓孟的特来提醒他们这一行人时,他们还只讥笑对方胆小,只那么一次就让苏名溪吓破了胆子,却不想想,堂堂小公爷怎么会总往那么个穷山僻壤的地方跑?一些老百姓,又有什么不好糊弄的?就算安抚不了,吓唬几句也就完了。这些年便是用这样的手腕儿,哪有一次不奏效的?不然每年也不能凭空多得几千银子。rq

    谁知如今他们才知道,并非所有百姓都是任他们欺负鱼肉的。因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后悔,却还没怕,那领头儿叫做梁二喜的官员心中暗道:如今只是那么个小子带头闹,只要收拾了他,还怕其他老百姓不害怕吗?嘿嘿,这便是杀鸡给猴看。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大定,脸上更是露出阴恻恻狠毒的表情来,冷笑道:“小子,你聚众闹事,还言语间侮及朝廷,造谣惑众,来人啊,这人蛊惑人心,滋扰收购军粮的大事,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一言既出,人群登时就鼓噪起来,芸娘和钟秀忙扑出去,拼命拉着钟南往人群里退,一边高声求那梁二喜开恩,只是对方冷笑不语,登时就有几条大汉走出来,抓住了钟南的胳膊向背后一反剪,就准备行刑。

    梁二喜见果然震慑住了这些百姓,心中暗自得意。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些手下虽然比不上宫中和刑部那些专门行刑的,然而四十板子只要下死力打了,钟南这么个还未弱冠的少年,也万万逃不过性命去。想也知道,他但凡能贪婪到这个地步,哪里还会有一丝良心?杀这么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少年,于他来说不过是和杀鸡杀猪一般。

    正当百姓们乱作一团,行刑大汉将竹板子高高举起,梁狗子在自鸣得意的微笑时,忽然就听一声怒斥道:“果然是要造反么?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滥用私刑,而是草菅人命了,我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力和黑心?让你这样的气焰熏天?”

    随着话音落下,苏名溪全身上下闪着金光出现在人群中,在百姓们潮水般退开分出的一条道路上龙行虎步,那份威风。真是看得人眼睛发亮。要不说谁都想当主角呢?主角是干什么的?便是负责在这种时刻闪亮登场,接受众人膜拜赞叹的啊。虽然这情节十分的俗套白烂,可无良作者就是喜欢。这也没办法是不是?

    不过苏名溪这会儿可没有接受赞叹膜拜的心情,更没有什么主角现身的优越感,他的心全被愤怒填满,若是穿戴着盔甲,保准就能让众人见识一下什么叫“怒发冲冠”了。

    扫书和名砚跟在主子身后,都是面沉如水,完全没了素日里的油滑赖皮。此时见那梁二喜整个人都愣住了。扫书便冷冷道:“谅你兵部一个小吏,也未必认识咱们爷,哼!睁大了你的狗耳朵听着,这便是……”他还不等说完,那梁二喜已经连滚带爬的下了台阶。跑到苏名溪跟前“咕咚”一声跪倒,砰砰磕头道:“小人见过小公爷,都是小人的错儿,小人瞎了这双狗眼,小公爷饶命啊……”

    扫书一口大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没憋死,好容易喘匀了气,便在那梁二喜身上踢了一脚,恨恨道:“你这贪得无厌的小人。倒是知机。哼!看你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好像就是皇上亲临也不怕似的,这会儿怎么萎了?怎么不喊打喊杀了?”

    梁二喜这会儿已经恨不得拿头撞墙了,暗恨自己怎么就不把孟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到底招惹来了苏名溪这尊煞神,别的还罢了,万一对方将这件事情闹大。再牵累了甄大人,自己真的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就算是苏名溪让人打他四十板子他也心甘情愿。然而等了半天,却并没有等到这样的命令,只听苏名溪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官威,好没天良的贪墨,来人,将这人拖下去绑了,堵住嘴,别让他寻了短见,交给刑部处理。”

    梁二喜的身子猛然就摊成了一团烂泥,虽然周围都是兵部的衙差,并不算苏名溪的手下,然而苏小公爷那是什么样的名望?哪里敢有人违逆,于是就立刻过来几个人将他绑了,堵住嘴巴,扫书却还是不太放心这些人,眼见着那十几个家丁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于是就将那厮提起,扔给家丁们道:“爷的吩咐,好好看守,别让他寻了短见。”

    这里苏名溪就看着之前和梁二喜说过话的那个副手道:“如今这里共收了多少粮食?你们给百姓们的报数是多少?认真回我,若还有一字隐瞒,看见没有?你这上司就是榜样。”

    这几句话轻飘飘说出来,听在那副手耳朵里却是重逾千斤,当下再不敢隐瞒,报了实数出来后,果然几乎是报给百姓们数量总和的一倍还有多。只将苏名溪气得青筋乱迸,强自按捺住怒意,冷冷道:“按你们报给百姓们的数量,加倍给钱补偿,若是再让我发现徇私舞弊,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那副手身上的汗水把衣裳都打透了,连连应是。直到将钱按数发到百姓们手中,那些人才猛然醒悟过来,不由得黑压压跪了一大片,都要给苏名溪磕头,幸亏他今日带的家丁多,进了人群中扶起一些,其他人方都起来。

    于是苏名溪便说了几句话让百姓们安心。这里芸娘和钟秀钟南早已是喜不自胜,不过因为知道小公爷来了,是定然要往自己家去的,因此只站在一边,并不和其他百姓一起上去罗唣。

    好容易安抚遣散了众人,芸娘等人才上前来施礼,苏名溪含笑点头,芸娘便道:“已经是大晌午了,公子还不曾用过饭吧?这些官差是要在程家吃饭的,不知公子……”她一时兴奋,又叫成了从前的称呼,苏名溪自然也不以为意。

    沉吟了一下,旁边的名砚已经笑嘻嘻道:“咱们爷是趁着这次奉皇命查察收粮事宜之际,顺便给阮姑娘送柴炭来的。刚刚从那边过来,见姑娘似是正在摆弄午饭,不过人家什么话也没说,咱们爷自然也没办法厚脸皮去蹭饭……”不等说完,就被苏名溪喝止,这小子在心中暗暗捂嘴偷笑,心想爷,您要是不愿意让小的多嘴,您一开始就呵斥我啊,等到这时候,小的该说的也说了,您这才开口,倒赚了个好人当。啧啧,当人家奴才不容易啊……

    果然,就听芸娘笑道:“公子一来,这些魑魅魍魉就立刻现了形伏了法,也替咱们讨回了公道,要回了这血汗钱。有这份恩德,一顿午饭算什么?云妹妹的性格是孤僻古怪了一些,只听见这事儿,她必然也是要感激公子的,怕要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呢,咱们这就过去吧。”

    有芸娘这句话,苏名溪当下自然是欣然前往。好在阮云丝已经料到结果了,把柴炭都安排在后院后,便赶回来又加了许多米,做了一大锅饭,又摘了几十个茄子和土豆腌肉炖了,冰窖里拿出几条海鱼用酱蒸了,张罗出许多饭菜来。她也不是铁石心肠,苏名溪送了这么多柴炭,就算是强送,但人家彬彬有礼,又没露出什么恶霸嘴脸,自己自然应该投桃报李的。

    果然,刚刚忙活完,茄子还没炖熟,就见苏名溪芸娘等进了院子,一路说笑着甚是融洽,见阮云丝迎出来,芸娘就拉着她的手将先前事情说了一遍。阮云丝却没料到生活竟会如此精彩,不由诧异地看向苏名溪,心想不是吧?苍天啊,这男人头上不会顶着几十圈的主角光环吧?要真是这样,求上天千万保佑,保佑我不是女主,女配我都不要,让我当个龙套就好。

    正在心里大呼小叫,就见苏名溪正色上前,沉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还需要南哥儿跑腿吗?若是不怎么需要,能不能让他帮我办件事情?若觉着人手不够,我再另派妥当人来。”

    阮云丝奇道:“这是笑话,公子手下那么多能人,用得着他一个小孩子家做什么?”其实钟南已经十六岁,这个年纪的男子有一些都成家了。只不过在她眼里,十八岁就是未成年,自然只把对方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钟南听说小公爷有事情要吩咐自己做,不由得一颗心都蹦出了嗓子眼儿,有心立刻举手答应,又怕阮云丝阻拦,因此只拿眼紧张看着她。却见苏名溪沉吟了下,便对阮云丝道:“姑娘请随我来。”

    阮云丝不明所以,和苏名溪来到里屋,才听他郑重道:“四个多月前,户部钱大人被诬下狱,皇上雷霆震怒,我也没办法为他说太多好话。且对方的手段也十分高明,钱大人百口莫辩。原本皇上是定了秋后问斩的,是我们几个臣子力保,才暂未处决。以往征粮,皆是钱大人和甄尚书的手下一起,即便有些贪墨,也不敢明目张胆,今年只因为风调雨顺,各地粮食丰足,我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处心积虑对钱大人下手,如今才想到了,或许就是为了征粮这件事,如今钱大人不在户部,那里便是甄尚书一手遮天,我的意思,姑娘明白了吗?”

    “公子的意思是说,就因为甄尚书没了对手,所以他的爪牙们才和兵部吏员沆瀣一气,导致今日之事,甚至更怀疑其它各地都有这样的事情,对吗?”阮云丝说完,见苏名溪点头,便皱眉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今年粮食收成如此之好,明年也未必就是灾年,甄尚书费这么大功夫囤积贪污这些粮食做什么?赚不了多少钱,一旦让有心人揭发出去,那可不是个小祸事呢。”rq

    苏名溪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只是于家国天下的事情知之甚少,须知西部的夏国和其他国家以及北部的鞑靼国都是矿产草原丰富,但产粮极少的国家,若是能运到那里,这粮食可就是身价百倍了,他们不缺金银,却是缺粮草。而这几年为了维系几个国家的和平,皇上也一直开放边贸,允许一定数量的贸易往来,他们这些贪墨的粮草虽多,但是一年来分成十几批或者几十批运过去,可是不小的利润。”

    阮云丝这才明白,要说当今皇帝也算个明主,他深知鞑靼人和西部的党项人若是没了粮食,在饿死的威胁下,一定会尽全力攻击边境抢掠。但粮食茶盐若是供给太多,又会增强那两个强国的实力,因此这边贸并非无休止的,不过是每个月开几次,让那些人不至于被饥饿威胁,却也没办法日渐坐大,也因此,才能换回这大吴国的和平繁荣。

    当下就点点头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不知您想让南哥儿做什么?他年纪小,又没有什么身手,若是有危险的事情,请恕我不能答应公子的要求。”其实阮云丝大致也能猜出苏名溪找钟南是为了什么事,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心狠手辣,一旦钟南露了形迹,可就有危险了。

    果然,就听苏名溪笑道:“无妨,我想让南哥儿扮成小货郎,在这京城周围征买军粮的地方走一走,探听些消息,也不用他做什么。打听明白消息后,只要告诉我就行了,到时我自有处置。”

    阮云丝沉吟了一会儿,叹气道:“这还要问过南哥儿和芸娘的意思。不然一旦遇到危险,不是玩的……”

    不等说完,就见钟南蹦出来叫道:“只要姐姐没有差遣。我当然愿意帮小公爷的忙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这些有意义的事情。”

    阮云丝瞪了他一眼,哼声道:“什么意思?帮我做事就没有意义了?”说完见钟南一吐舌头,嘻嘻笑道:“帮姐姐做事自然也有意义,只是这终究是一家之事,帮小公爷做的事情却是为天下百姓鸣不平。两相比较,自然还是后者意义更大,姐姐姐姐,我嫂嫂已经同意了,你就答应了我吧。”

    阮云丝知道钟南就是这么个热血性子。不然刚刚在村东头,也不可能就只有他出头去质问那官员,人家都下令要打了也不肯服软。这一次若是不让他去的话,臭小子心里肯定就会有疙瘩。可若是真让他去,就怕真的出事。但反过来想,苏名溪这样的人,钟南多帮他的忙,日后一旦真的入仕,应该也会有好处。

    因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无奈摇头道:“好吧,就依你,我也看出来了,若不答应,只怕这往后是要恨上我了。”说完又转头对苏名溪道:“只是有一条,南哥儿毕竟没有什么武艺在身。这若是遇到危险,真的就只能束手待毙,小公爷手下那么多侍卫,不知……”

    不等说完,就听钟南道:“不要不要。姐姐有所不知,我单身一人,谁也不会起疑,货郎都是有名的碎嘴子,打听点消息实属正常。若是专门派人缀在后面保护,让人发现才容易露了形迹呢。”

    苏名溪也微笑道:“南哥儿说的没错,我已留下几个家丁,看紧了这里的公差,就是怕他们回去报信儿,如此一来,他们这十几天都要呆在小王村,所以别村的人不会认得南哥儿,姑娘以为如何?”

    钟南心想这事儿我自己就可以做主,小公爷你老问阮姐姐干什么?她们女人家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腹诽,若是让阮云丝听见了,恐怕要拿扫炕笤帚追打他了。

    阮云丝看钟南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没什么话说了。当下苏名溪就命人立刻回城里置办一份货郎担子,那被派出去的可怜家丁只吃了几片烙红薯片和炸鱿鱼圈,嘴里还咂摸这滋味儿呢,人就在路上受冷风吹了。

    这里阮云丝见茄子炖好了,也就招呼众人吃饭,不用问,一群人狼吞虎咽,自然将饭菜吃了个干净。扫书和名砚这会儿也和阮云丝熟络了许多,便挤过来陪笑道:“姑娘这饭菜真是美味,就连京城醉仙楼的大厨,也未必有这份手艺。”

    话音未落,阮云丝就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两位哥儿就别拍马屁了,我这点微末手艺也和人家比?不说别的,但是那些花样繁多的菜肴,我就绝胜任不来。也就是家常饭菜炖个鸡蒸个鱼炒个小菜什么的,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

    却见苏名溪也走过来,正色道:“他们没说错,其实美味菜肴并非是胜在花样上,难道姑娘竟不知返璞归真的道理?越是家常菜,就越能凸显手艺,我也算在姑娘这里吃过几回,你厨艺的确很好。是了,中午吃的那个炸鱿鱼圈是怎么做的?我竟没吃过。”

    于是阮云丝简单解释了下炸鱿鱼圈的作法,其实非常简单的,这里苏名溪又问了一些别的东西,只让阮云丝十分无语,心想我当年没跟老妈去一起报名厨艺培训班真是失策啊,不然要是开饭店,大概也能赚钱,开饭店可比染织要省事多了。

    这当然是玩笑,阮云丝是真心爱着染织这一行,如今有她大展拳脚的机会,怎么可能埋没了?因下午还要卖粮,苏名溪就和家丁们仍去了现场,到傍晚,那派出去的家丁置办了一副货郎担子回来,接着不到一刻钟,苏名溪手下的十几个侍卫也赶了过来。

    幸亏阮云丝下午就蒸好了两锅馒头,晚上少不得还要炖几大盆菜。她这里竟然无意间就成驿站了。不过做两顿饭能换几千斤柴炭,自然也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因为又炖了十几条鱼,冰窖里的存货就不多了。苏名溪这一回倒是吃出点疑惑来,暗道这里怎么会有海鲜?这味道吃上去还新鲜的很,这样的东西,怎也不该来村子里卖,甚至城中卖的都不多,莫非是进贡给宫里的那些官差偷偷倒了一筐两筐出来卖?罢了罢了,这种事情自古有之,不用去管,如今先将这征粮的事情调查清楚,争取把钱大人给救出来才好。

    如今村里人都知道苏名溪的身份了,他晚上也就不用再歇在阮云丝家。程地主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巴结的机会?于是极力邀请,却被苏名溪拒绝。只派了侍卫们看守住那些公差,他自和钟南扫书名砚去芸娘家歇了,其他人则分别在别的村民家留宿。

    第二天一大早,钟南就背着个货郎架出发了。苏名溪也要赶回京城,这里阮云丝便对芸娘道:“南哥儿平日里话也不多,真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货郎这角色,万一露了馅儿,可就糟了。”

    芸娘笑道:“你就放心吧,那小子是在你面前不敢调皮,不然从前他娘还在那会儿,嘴头可好着呢,又会哄人。”说完钟秀也帮腔道:“是啊,哥哥很能说的,就是在阮姐姐这里,他说要多做活少说话,可现在姐姐难道没发觉?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多了。”

    三人一边说着话,就将剩下的粮仍推到村东头去卖。以后几天皆是如此,不必多言。

    且说钟南,扮作货郎走遍了京郊方圆百里的地方儿,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因眼见那担子里的东西都没有多少了,再这样逛荡下去,未免露馅儿。他估摸着自己目前掌握的这些消息足够用,于是这一日傍晚便往国公府来。

    也没敢去正门口,只是打听了国公府后门怎么走,来到国公府后街上时,还没到晌午,钟南想着苏名溪这会儿未必会回来,倒不如在这街上等,于是就在墙根儿下蹲了身子。

    却见守着角门的两个家丁走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便沉声道:“小兄弟,这是国公府,你在这里干什么?若有事儿就说事儿,没事儿这里是不许歇脚的。”

    钟南无奈,这才站起身来,期期艾艾道:“我……我找小公爷,有……有事儿,您二位只说我叫钟南就成了,小公爷身边的扫书名砚必定知道的。”

    两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都觉着十分奇怪,暗道这少年口气不小,竟然要找小公爷,只是他们在国公府当差,是决不能仗势欺人的。因互相看了看,决定还是进里面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就见扫书从角门里出来,拉着钟南进去,呵呵笑道:“我们爷算着你这几天就有信儿,没想到你亲自来了。原还想着你大概会先回家,然后再找人过来通知一声呢。”

    钟南憨笑道:“我哪敢摆那么大的排谱儿?还通知小公爷去见我,扫书哥,我难道就像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的样子?”

    一句话说的扫书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凑近了钟南的耳朵悄悄道:“爷恨不得你能摆一回谱儿呢,不然哪有机会总去阮姑娘家蹭饭?你还不知道……”一语未完,忽见对面一大群女眷走过来,他吓得面上变色,连忙悄悄道:“等下和我一样拜见就好,一句话也别多说,尤其别说阮姑娘的事情,明白吗?”

    钟南还没怎么弄明白,那群女眷已经走到了面前。扫书便拉着钟南跪下,低眉顺眼道:“小子见过老太太,太太,姨娘姑娘们。”

    杨老太君呵呵一笑,和蔼开口道:“你这小猴儿做什么去了?咦?这小哥儿生的好俊俏模样,是府里的后生么?我怎么从没见过的?”

    扫书笑道:“回老太君的话,不是府里的,先前爷特意找了来,让他去做一件事,如今恰是来回话的。”

    杨老太君点头笑道:“这样啊,啧啧,真不知谁家父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咱们家名溪也算是出色的,叫我说,小时候儿却未必比得上人家呢。”

    袁姨娘连忙凑趣笑道:“妾身倒是没看见过爷的少年模样,不过就如今的相貌来推算,少年时也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老太太您这也太谦虚了。”说完见老太君微微一笑,她这才又转头对扫书道:“好了,爷还没回来呢,你先带着人去书房等吧,回头吩咐人端些点心过去,看这孩子风尘仆仆的模样,又这么瘦,中午让厨房整治些好东西给他吃。”

    说完一群人方袅袅去了,还有几个女孩儿忍不住又回头偷偷看了钟南几眼,然后说笑几句,那阵阵香风拂过钟南鼻前,再听见银铃般的笑语,只把从没见过这样阵仗的钟南羞窘的脸都红了。

    扫书这里就站起身来笑道:“老太君看见你就喜欢了。若是看见你妹妹,怕不知道要惊讶成什么样儿呢。我跟着小公爷,也算是走南闯北,可像你妹妹那样的美人儿,还真就没见到过。”

    钟南苦笑道:“别提了,就因为她那份容貌,先前差点儿惹了祸事。若不是阮姐姐,我们兄妹俩如今不知道什么样儿呢。我妹妹脸也差点儿被毁掉。是了,刚刚那位夫人就是小公爷夫人吗?她说话真好听,心肠也好。”

    扫书左右望望无人,这才悄悄笑道:“什么夫人?那是我们爷的姨娘。你觉着她心肠好?其实也未必,一是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其实是不屑于去仗势欺人,在别人面前摆出高傲嘴脸的。二是咱们老太太和太太都是慈霭的人,那袁姨娘越是这样做,就越能讨了她们的欢心。明白么?”

    于是钟南便明白那袁姨娘必定不像表面上表现的这样仁和慈祥了。不过好在有她那一句话,扫书着实拿了不少好点心给他吃。午饭前苏名溪也回来了。见到钟南十分高兴,又听他得来的那些消息,果然各地征粮贪墨巨大,虽然心中愤怒。然而想到自己手中握着的几条线索,再加上这一次事件,想来能借此事一举将钱大人救出囹圄,这才又觉着心情舒畅了些。

    因又问阮云丝的情况,知道钟南是连家也没回就赶到这里的。不由十分感动。竟亲自命扫书去通知厨房,着实整治了一桌好菜来款待钟南,之后又命人将他好生送回村里。其实以他的心思,是恨不得自己来做这件差事的,然而那样也就太露痕迹了。

    送走了钟南,只听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接着一个小孩儿就跑了进来。然后苏吟玉也走进来,笑道:“都是哥哥,你为了自己省心,就让我带着这小捣蛋精,去了白云寺,差点儿把人家主持的胡子给揪下来,下次我可再也不带他去了。”

    苏名溪笑道:“好好好,我承你的情。改日陶登两样好东西送你。”说完却听苏吟玉道:“也不必别的好东西,上次你拿回来的缎子,不如再送我几件,我手上那些都用完了。其中有一匹水红色的我做了衣服,如今洗了几回,竟一点儿颜色都没掉,这可真是难得,哥哥你把这事儿记在心上,我就不再说嘴了。”

    苏名溪一愣,脑海中不自禁就浮现出阮云丝的倩影。因怔了一会儿,却见妹妹玉手在自己面前摇晃着,然后疑惑道:“怎么了这是?莫非那织布的女子是哥哥的红颜知己不成?所以我刚刚的话让你回忆起来?”

    小丫头越说越觉着自己猜得不错,忙凑过来陪笑道:“哥哥,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眼高于顶的苏小公爷都思之不得辗转反侧啊?我倒是真奇怪了,对那些名媛千金你不屑一顾,竟还能让一个织娘拴住了神魂?”

    苏名溪不等回话,妹妹这嘴就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他只得无奈苦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明白了,妹妹如今大了,算算也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莫非是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了?这个你放心,我必叫母亲……”不等说完,苏吟玉早冲上来在他肩上背上捶了几拳,恨恨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做事不地道,如今还混赖到我身上。”

    “好好好好好好……”苏名溪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实在是无奈了,只好抓住了她的手道:“我记着你交代的差事,下回去替你要布还不成么?你喜欢什么颜色?告诉我知道。”

    于是苏吟玉便一口气说了十几个颜色,只听得苏名溪眼睛都有些发直,咬牙道:“你这丫头,敢情是来抓你哥哥这冤大头吧?想着不花钱的买卖是不是?”说完却见苏吟玉撇嘴笑道:“得了吧,苏小公爷会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年里皇上单独赏你的那些金银宝贝就抵得上一个大富商一辈子赚的钱了。何况家里这些产业你还有分红,那可都是你自己的钱,连袁姨娘也没经手机会,如今还在妹妹面前哭穷,你也不知羞。”

    “我服你了,快走吧,再不走,我这点家底都要让你抖落出来了。”苏名溪摇头,做出送客手势,可苏吟玉哪有这样容易放过他,连忙凑上去小声笑道:“哥哥和我说说,那织娘究竟哪里好,就让你这样念念不忘的?”

    “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子,若是你见了,也必定要佩服喜欢她的。”苏名溪微微一笑,但看到妹妹笑的狐狸也似的脸,登时反应过来,气得咬牙道:“你……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念念不忘了?”

    兄妹俩正说着话,那小白却转着一双大眼睛,虽然一直没插嘴,但这小东西人小鬼大,听见女人两个字儿就从心里不高兴,他如今也三岁多了,从前总听妈妈留下来的陪嫁丫鬟说后娘有多可怕,因此这小家伙打定主意,绝不能给爹爹娶后娘的机会,就连袁姨娘和萧姨娘那儿,不管怎么小心奉承他,也从得不到一个好脸色。因这会儿见爹爹和姑姑说得高兴,小家伙心里着急,生怕他们再这么说下去,后娘就进门了,听说后娘那种人可是比袁姨娘还要厉害得多,他怎么肯干?于是就迈着两只小短腿儿爬到苏名溪膝盖上,冲苏吟玉划着脸说:“姑姑坏,姑姑胡说,爹爹只喜欢小白,只对小白好,姑姑不知羞……”

    苏吟玉让这小东西说的又是气又是羞,跺脚撂下句狠话便跑走了。这里苏名溪搂着儿子笑道:“还是我的小白厉害,爹爹拿你这个姑姑都没有办法,你一句话就妥当了。说完见儿子扬起俊秀的小脸蛋,一幅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不由哑然失笑,在那小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且说阮云丝,这些日子就担心钟南,如今终于等到他回来,问明了事情经过后,她和芸娘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心也都放下了。又听钟南说起去国公府的经历,那大宅子的气派,老太太的慈祥,那些姑娘小姐的举止华贵温柔,那些随风飘送来的衣香鬓影,还有苏名溪书房的精致,留自己吃饭的丰盛……

    这小子当了几天货郎,嘴头越发要得,只说得天花乱坠,将芸娘和钟秀都听住了。就连阮云丝,嘴上虽没说什么,却也忍不住回想起当日在侯府的日子。只不过她心里清楚,那样光鲜华贵的所在,内里却都是一团污秽,勾心斗角自不必提,就连冤魂,也是比别处多几条的。

    钟南说了一个时辰,只觉得嗓子都干了,便去拿水喝。芸娘和钟秀还在那回味着他的话,阮云丝见了他们的模样,便忍不住失笑道:“南哥儿这嘴果然是厉害了,叫我看,若是将来没有营生,去酒楼说个书,单单那赏钱,养家糊口是绝不成问题的。”

    钟南嘻嘻笑道:“姐姐你也别取笑我,若是你去了国公府,小公爷保准比对我好一千倍……”一语未完,见阮云丝锐利的目光瞪过来,这小子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又犯了她的忌讳,连忙一吐舌头,缩着脖子去外屋了。

    芸娘毕竟是个女人,她种的地在村里就算是最少的几户人家之一,因此卖到第五天上,粮食就卖完了,余下的都是自家要吃的。因为那些官差再不敢舞弊,所以今年到手的银子竟是最丰厚的,足有五十多两,扣除掉买种施肥的本钱,足足余下将近四十两银子。只把芸娘欢喜的不行,拉着阮云丝道:“早年卖了粮,还能剩下十两银子,都把我喜欢的不知怎么过了,谁承想今年运气这样好,竟有这么多银子。我看妹妹该多织些布染了才是,连我都得了这么些钱,其他那些种地多的人家,岂不是更发了一笔小财?有了钱,怕她们不买吃的穿的吗?”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