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见她讲搅理,不悦地说道:“二嫂,不是我护闺女,菊花可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虽说是条狗,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踢它。来财撵狗,跌倒了,你去踢狗;他要是跟人闹,你还要去打人是不?这不是惯来财是啥?好了,大过年的,你就甭生气了,吃饭吧!你不会跟我菊花也要怄气吧?”
章氏忙打圆场道:“吃饭,吃饭!都别说了。弟妹,你这一脚就不该踢,那小狗儿养了这么久,要是被你一脚踢死了,菊花可不是得伤心?”
来财见大家又扯上他,他的头还包着哩,便又哭泣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吃饭,眼泪和着饭往下吞,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汪氏见他哭得可怜,又过来哄他;杨氏叹气瞅着娘,心想,这惯来财的可不止二嫂一个人。
郑长河最是心疼闺女,早气得要死,碍着汪氏面子又没法子开口。他懊丧地想道,为啥每回林氏带着来财到自己家,总要弄出些事情?她娘俩总有本事把好好的日子搅得一团糟。
经这一折腾,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闷起来。
菊花抱着小黑狗到了厨房,把它放在灶门口,然后将自己吃剩的饭菜都倒进它那狗碗里,端到它面前。
小狗儿大概是被踢狠了,有气无力地吃了两口,就停下了。
青木走了进来,问道:“不吃么?这可咋办,真踢坏了?”
菊花还在生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忍了好久,才对青木道:“你去搛些红烧肉来,拌了饭瞧它吃不吃。”养了这么久,要是被林氏一脚给踢死了,这真是……
菊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常她也不是个心软的人,可瞧着这小狗儿被踢了一脚的可怜样子,她却忍不住眼泪都要下来了。越想越冒火,心道,都是来财这小子,回头瞧我怎么收拾他。
“哼,要是连你个小娃子姐都搞不掂,直接拿块橡子豆腐撞死算了。”她怒气冲冲地想道。
青木比郑长河还气——这狗儿妹妹可是养了好久,又听话,白挨了一脚,算啥事?要不是这林氏是长辈,外婆又心疼来财,他早把人赶出去了。
他转身出去,一会回来端了好些菜,拨了些给小黑狗,又重新盛了些饭递给菊花道:“再吃些吧。你要是跟二舅母怄气,那就整天怄气去吧,她过一会准忘了这事。甭理她,反正她也呆不了两天。”
菊花洗了把手,重新坐下吃饭。兄妹俩就坐在厨房里,边吃饭边瞧着那小黑狗儿。所幸过了一会,那小黑狗儿似乎回过气了,开始吃起饭来。
菊花见了欢喜不已,跟青木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正瞧着,汪氏走了进来,对着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还生你二舅母的气么?甭气了。她从来就是这样,要是跟她怄气,我早气死了。这狗儿没事了?嗳,这就好。要是踢死了就可惜了。”
青木忙站起来,叫外婆坐,自己另端了根小板凳。
汪氏就在菊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菊花对外婆不好意思地笑道:“外婆,你怪我么?我就是觉得二舅母太由着来财了,这样来财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其实来财蛮聪明的,要是管好了,比来喜表哥不差多少,说不定还能念书考个秀才哩。”
老人家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便叹气对俩人说道:“谁不是这么说哩。可她自己就那个样儿,你还指望她能把来财给管好了?我心里有数儿,回去就跟你二舅说,把他送到学堂去念书。往后要好好地管这来财。”
青木和菊花听了高兴,心道,这下拘着来财,就算管不好他,也免得他来祸害亲戚。
正说着,来喜也进来了。他先笑眯眯地添了碗饭,然后对才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你也甭难过,要是这狗儿死了,表哥再捉一只把你。我们村……”
菊花嗔怪地打断他的话道:“来喜哥,你说啥哩?这狗儿好好的,都在吃饭了,哪里就死了?”
来喜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吃饭的小黑狗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二婶一脚把它踢死了哩。它那会儿叫得怪渗人的!”
青木接过汪氏吃完的饭碗,又帮她添了些饭,汪氏道:“我吃饱了哩。”
青木不信地问道:“我瞧你光哄来财去了,哪里就吃饱了?再吃一些吧。”说着又到堂屋帮她搛菜。
菊花瞧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外婆,你少操些心吧。凡事不是有舅舅么!”
汪氏见菊花关心她,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道:“花呀,这人哪,就是命。有儿孙让你忙着,虽然又累又受气,可这日子踏实;要是没有儿孙让你忙,那就算过得再好,这心里也空落落的。”
这话还真不好说了,菊花就算活了两辈子,也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人生意义。
饭后,来喜先走了,他还要到下塘集的杂货店里去看铺子哩。
杨氏把菊花赶到房里去烤火,她一边洗洗刷刷,一边跟汪氏和两个嫂子说闲话;青木则一边看书,一边盯着来财,怕他再惹出啥花样来,叫一家人跟着悬心。
菊花坐在房间里纳鞋底,她想趁着现在闲,多做几双鞋,估计春耕一开始,她和娘都没工夫摸针线了。今年可是多了几十亩地哩。
她脚底下踩着小火坛子,又把以前的旧小袄盖在腿上,这样没那么冻脚。正做得出神,忽地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嘴里还结巴地叫道:“姐姐——姐——”
菊花抬头见是来寿,他咧着小嘴,笑得欢畅无比。跨过门槛,摇摇晃晃地跑到菊花的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仰头瞧着菊花道:“糖,吃糖。”
菊花见他那红扑扑的小脸上,纯净的黑眼睛忽闪着,满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便哄他道:“才吃了饭,不能吃糖。来寿乖,等会吃,好么?”
出乎意料的,这小娃儿道:“等会吃。姐,等会吃。”说完也不闹,就靠在菊花的身边。
菊花见他可爱,便教他说话。一大一小就鹦鹉学舌般的念起“花生糖”“葵花籽”“青木哥哥”“菊花姐姐”之类的词语。
来寿学着话儿,觉得有趣,不住地呵呵笑着,哈喇子流得老长。他脑袋上头发还短,但是漆黑一层,配着粉嫩的小脸,实在是逗人爱。
菊花找了块布帕子给他擦口水,一边气恼地想,都出了一嘴牙了,咋还流口水哩?
瞧着这个可爱的小娃娃,心里想着他在林氏的教导下,过几年就要变得跟来财一个样,忍不住就气闷,恨不得自己抱过来养。
忽地她起了兴趣,放下鞋底子,找了些碎布,拼拼凑凑的,给来寿做了一顶小帽子。一边缝着,一边不住地往来寿的头上套着试大小。
来寿似乎知道这是为他做的,满脸兴奋地瞧着。每当菊花在他头上比划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不动,任由她比划一番。
这要是做成小瓜皮帽也不好看;做成尖顶的,顶上坠个小球,垂下来应该不错。
想好了,便飞针走线地缝起来。全部缝好后,顶上的小球却没东西做。四顾一瞧,窗台上放了几粒橡子果儿,是上回刘小妹来拿着玩的。便找了块红布,把两粒橡子果缝进去,做成一个小球,坠在帽子的顶尖上。
当帽子套到来寿的头上后,这小娃儿那个高兴啊,呵呵笑个不停,竟然还晓得抱着菊花不放,一副好感谢的样子。菊花一开心,也忍不住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
这时,来财跑了进来,见了来寿的新帽子,立即叫道:“我也要。给我也做一个。菊花姐姐,给我也做一个。”
菊花脸一沉,恶狠狠地瞪着他,也不说话,随时就要发作——她正等着这机会哩!
来财也不怕她,还要啰嗦。
菊花窜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旋转九十度一拧,压低声音喝道:“你当我不敢打你?你再敢这么调皮,我就把你扔井里淹死,把井一盖,人发现了就说你自个掉进去的。”
来财惊呆了,刚要尖声叫嚷,菊花迅速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拧耳朵的手也加了把劲,气道:“你叫!你敢叫,往后不许你来我家。这是我家,我不让你来;我喜欢来寿,你大姑也喜欢来寿,让来寿在这玩;有好东西也不把你吃,给来寿一个人吃。”
嘴里威胁着,感觉手底下的来财不再挣扎了,这才松开两手,斜了他一眼。
只见这小子死不悔改的样子,嘴一瘪,又要故技重施,准备泪如雨下,她一把抓起箩筐里的直尺——这是她叫郑长河帮着做的——作势举起,怒道:“我的话你没听见么?还敢哭?你要是敢哭一声,我今儿一准把你赶回家。我连你娘都不怕,我还怕你哭?”
来财果然不敢吱声了——要是被赶回家,那不是没的玩了?他还想在大姑家多住几天哩,上回来就住了一晚上。
他两眼滴溜溜地转着,瞅着菊花心道:“这个丑姐姐咋变得这样厉害起来,先前还敢骂他娘哩。她真敢打自己?”
晚上七点还有一章,感谢书友支持!
菊花见他一副刁滑的小模样,要是自己气势软一点,怕是今儿就别想制住他了,于是毫不客气地挥起直尺,狠狠地朝着他的屁股抽下去,一边抽一边还喝道:“不许哭!你敢哭,晚上不把饭给你吃。要不就给我滚回家。”
她早就想抽他了,这小子皮痒的很!反正穿着棉衣,也打不坏。其实她更想把他裤子脱了,对着那屁股蛋子抽几下,不然他也不长记性。
来财哪里挨过这样的打?
虽说冬天里穿的衣裳多,可是也能感觉到菊花是下死力气打的,跟奶奶轻轻地拍他两下完全不同。要不是穿的衣裳多,这屁股可不要遭殃?
他就要放声大哭,可一听晚上不把饭给他吃,还要赶他走,又赶紧憋着。他又不是傻子,菊花姐姐真的打他哩!她一点也不怕娘,也不怕奶奶,大姑也护着她,她怕是真的要赶自己走哩!
可怜的来财,忍不住哭,又不敢放声哭,这么憋着,就哭得抽抽噎噎的。他恐惧地瞧着菊花高举着那直尺,使劲地忍着哭声。
菊花举着那直尺,歪着脖子狠瞪他:“不许哭!把眼睛水给我吞回去。要不然我就打头了。”
来财听了吓得连退了两步,拿手捂住嘴,满脸惊恐地望着这个丑姐姐。
菊花震住了这小子,便摸摸来寿的头,对他说道:“来寿最乖了。菊花姐姐就喜欢这样的乖娃儿,讨厌那撵鸡追狗的娃儿。菊花姐姐会做许多好吃的,都给来寿一个人吃。”——你馋,我就用吃的来治你。
来寿呵呵地笑着:“糖,吃糖!”
菊花便哄他道:“等会姐姐拿糖给你吃。”
她见来财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冷声问道:“你往后还调皮不?还敢不听我话不?哼!我回头直接跟外婆说,往后不许你来我家,只准来寿来我家。”
来财终于软了下来,抽噎了一声道:“菊花姐姐,我……我听话……呃,还不成么?”
菊花“哼”了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你要是这么快就改了,那母猪都能上树了。不过,我也不怕。我敢打你一回,就敢打你第二回;你不听话,来一回,我打一回。还有,要是下回你再敢撵我的小黑狗儿,我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正恶声恶气地训着小媳妇似的来财,忽见青木站在门边,好笑地瞧着她——菊花啥时候这样厉害了?这来财可是出名难缠的。
菊花见了哥哥,也没啥难为情的,反而是招招手,让他进来,故意问道:“哥,咱俩说好了,要是来财再敢调皮,就把他赶走,谁劝也不成。”一边对青木使眼色。
青木也收起笑,板起脸佯怒道:“我晌午就想打他哩,见大伙都在吃饭,才没动手。要是下回再敢这样,直接拎了扔出去。”说着还反身把房门关上,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他摆起脸来比菊花有气势多了。
来财见这个高大的表哥也发火了,更加的害怕伤心——他何曾被这样教训过?哪回不是他一哭,大人就让步的?看这样子,这表哥表姐今儿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青木见他的脸上泪水直流,怒道:“哭啥?我还没打你哩。你再哭,我真打了。”说着转头四处找东西。
菊花忙配合地将直尺递给他。
青木愣了一下,忍笑接过来,还没举起来哩,来财就哭喊道:“青木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往后听话,再也不撵狗了。呜呜……我再也不哭了。”菊花一瞪眼,他的声音急忙小了下去。
他站在那竖得直直的,也不敢乱动,只把右脚踩在左脚鞋面上,一手捏着衣角,一手不停地背过来擦眼泪,明明是不敢哭,那眼泪就是不能干——吓狠了!
来寿指着他叫道:“哥哥,哭……哭……”
菊花抱着他道:“哥哥不要脸,这么大人了还哭。来寿最乖了——”她转向抽抽噎噎的来财——“你去跟你娘说吧,就说菊花姐姐和青木哥哥都打你了。让你娘来找我们,正好大闹一场,我也好跟外婆说,往后不许带来财到大姑家来,要带只准带来寿来。”
来财急忙泪眼朦胧地保证道:“我不说,我死也不跟我娘说!”这个结果可不是他想要的。
菊花见威逼得差不多了,便又来利诱:“你要是真的听话了,那菊花姐姐做许多好吃的,就分给你吃。我们村的小石头,比你还小哩,可听话了。哪回我做好吃的,不都要喊他来吃?就他没来,我也是要送些把他的。哼!我瞧你是不可能变听话的。还是来寿好哩。哥,咱留来寿住两晚好么?”
青木接过来寿,抱着往上抛了抛,逗得来寿一阵笑,他瞥了来财一眼道:“好。让来寿晚上跟我睡。”
兄妹俩硬是拿来财当无物。来财见来寿如此讨他们欢喜,便极力在这表哥表姐面前保证,自己往后一定听话,不调皮了。
菊花听他说得倍儿顺,心道往常怕是保证了不少回,证明他就是个屡教不改的。算了,只要他对自己跟青木有些害怕,来自己家规矩一些就好了,其他的就由二舅操心吧。
兄妹俩暗地里把来财训了一顿,几个大人毫不知情,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正月里来客的日子,就是吃了早饭忙午饭,忙完午饭烧晚饭,总之,女人是整天围着厨房转的。
菊花抱着来寿到厨房,外婆见了来寿的帽子,连夸好看;章氏和林氏也赞不绝口。
林氏还以为菊花是为了讨好自己才给来寿做帽子哩,谁知菊花见了她也不理,只和大舅母、外婆说话。
原来,菊花想,我干嘛老当自己是大人?上辈子早过去了,这辈子我不是才十三岁么?这回就赌气到底,也省得二舅母蹬鼻子上脸的,老不拿她当数——往常她就把菊花使唤得团团转,她就是要她明白,自己讨厌她!
她瞧着林氏那一身俏丽惹眼的衣衫,觉得极不顺眼。大舅母也穿着新的蒙袄外套,还帮着烧火;外婆更是转来转去,拿刀弄铲得忙个不停,就她浑身干净清爽地坐那嗑一地的瓜子皮,温温柔柔地说闲话。
这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乡下的女娃没出嫁的时候,也都有青春鲜亮的颜色;只是这青春短暂的很,嫁了人,生儿育女,那一层鲜亮很快就退去了。
林氏却是少有的保养好的妇人,那脸上的颜色配上身上的衣裳,还蛮年轻的——这都是沾了外婆的光啊;大舅母就差多了,脸上的光泽早已退去,被岁月的风霜浸染得暗黄枯萎,还不如杨氏脸上鲜亮。
林氏见菊花不理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她说道:“这帽子好看。菊花,难为你哩!帮来财也做一个吧,兄弟俩都戴一样的,瞧着也整齐。”
来财两眼红肿地坐到她身边,听见他娘如此说,胆怯地瞧了瞧菊花,想说话又没敢言语。
菊花实在是佩服这个二舅母,她啥事只想自己,所以啥话都好意思说,你千万不可跟她客气。于是,她瞅了来财一眼道:“我手闲得慌哩?要是闲得慌,还不如纳两双鞋底子。他这样不听话的,我才不帮他做。”
来财见菊花这样讨厌他,当着娘和奶奶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可见自己往后来大姑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忍不住眼泪就要往下流,忽一眼瞥见菊花警告地瞪着他,慌忙低下头,也不吱声。
汪氏见来财眼睛红红的,忙跑过来问道:“咋又哭了哩?头还疼?让奶奶瞧瞧。”
来财心道,我头不疼,屁股疼哩。也不敢说,只说头不疼了。那胆怯瑟缩的样子叫几个大人见了诧异不已——这整天混疯混搅的一个人,咋变得这样哩?
林氏见来财眼睛不住地瞄菊花,便怀疑地瞧着她。
菊花坦然地面对她,心道,别说来财不敢说,就是说了又能怎样?我就打你儿子了,往后来了调皮我还打,打得你不敢来为止!
来寿忽地指着来财道:“哥哥哭,姐姐打。”
菊花傻眼,恨不得把这小子扔出去。什么叫童言无忌?这就是了。
她见大家都瞧着她,硬着头皮故作嫌恶地说道:“他要是再哭,我可不就是要打了?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连来寿都比他乖。你还像个男娃儿么?往后你要是老哭,就甭到大姑家来了——这么的实在是讨人嫌。”
来财急忙道:“我刚刚也没哭。还不是先头哭了一回。菊花姐姐,我往后都不哭了,也好好地听话。”
这话惊了一屋子的人,一齐张大嘴巴瞧着他。
菊花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听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过一会儿就忘光光了。不过,这些溺爱的长辈就爱听这些话。
果然,汪氏眉开眼笑地搂着他道:“嗳哟!我的乖孙子,长大喽!你呀,好好的听话,往后肯定能出息的。你菊花姐姐先前还夸你聪明,说你要是好好地念书,往后说不定能挣个秀才回来哩!”
来财听了大喜,不相信地问道:“真的?菊花姐姐真的夸我聪明?”那刚才干嘛还死命地打他?
汪氏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菊花姐姐。”
菊花无奈地想,那不是为了委婉地劝你老人家,才那么说的么!她也不好不应声,便没好气地说道:“光聪明有用么?你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地学,再聪明也没用。”
林氏却眼前一亮,笑嘻嘻地对菊花说道:“来财这小娃儿二舅母也管不好哩。菊花,瞧来财好听你的话,就让来财到大姑这来念书,你跟青木也能常常地教导他。往后来财中了秀才,是不会忘了大姑跟菊花姐姐的。是吧,来财?”
菊花心道倒霉,自己在房里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到厨房来?这不是找事么?
想起年前跟哥哥商量的,这事万万不能松口,便断然说道:“那可不成。管一个小娃儿,是简单的事么?我一个女娃子,哪里能教导他?管不好了,也没法跟二舅二舅母交代。来财还是要靠自己哩。不是说‘成林树不用磕,磕多了节疤多’么,搁哪念书还不都一样。况且开春后,我家也忙得很,要开荒种地,哪有空闲管他?”
杨氏这时也沉着脸插话道:“就是这个话。今年要照顾几十亩地,我连生意也不能做了,哪有空管来财哩,怕是连饭也没空烧的日子在后头。这娃儿可是金贵的很,要是一个照应不到,有了闪失,我也难回娘家了。”
林氏见这娘俩都不接受来财,撇撇嘴故意说道:“大姑不想照顾侄儿就直说么,说这些话干啥?要说没人照顾,那青木不是也在学堂里念书,也不用费事,顺带不就照顾了?”
菊花是豁出去了,想万万不能让她娘接这话,否则得罪了外婆和舅母,这亲戚间起嫌隙了可不好;自己是小娃子,说错了顶多骂她不懂理、脾气坏罢了,还能跟她置气不成?
于是她赶在杨氏的前面,对林氏说道:“二舅母当我哥念书容易么?每日早晚见缝插针地帮家里干活,晚上点油灯读书,也只有在学堂里才没事情烦他,能好好地听夫子讲书。要是来财去了,他还能安心读书么?来财是啥样的,二舅母不是不晓得——那是一刻也不得安静,非得人盯紧了他才成。二舅母你要把来财送到我家来,那你干啥?做娘的不就是要照顾娃儿么?要不然生娃干嘛?看我娘可是比你老一大截哩,你也不好让她多操心不是!”
林氏见菊花居然说了一大套话出来,不禁愕然,越发觉得这小外甥女变坏了,一点也没有往常听话。她有些生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反驳,正想着,汪氏发话了。
“来财就在下塘集念书!也没多远,早晚回家还能让老二管教管教。当爹娘的不管教娃儿,让旁人管教,谁敢担这个责任?”
林氏虽然从不会如泼妇般闹事,但最喜欢叽咕了,说出来的话也气死人。她见来财没塞出去,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低头叹气道:“我还没说啥哩,就慌成这样?这不是见大姑村里有学堂才说这话的么,要不然咋也不能来麻烦大姑。这还没发大财哩,就这样怕咱来沾光;要是真的发了财,那我们这些穷亲戚还敢上门么?”
菊花见杨氏大怒,两眼一瞪就要发作,忙一把拉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果然那边汪氏对林氏喝斥道:“你说的啥话?要是吃多了撑得慌,那就回家。”
章氏也不悦地对林氏道:“弟妹,你这话说得叫人听了不舒坦。难不成他大姑是应该帮你照应来财,不照应就是不帮亲戚?你算是穷亲戚么?他大姑也不过旧年底卖猪下水才赚了点钱,你日子不比她过的差,说这话也不嫌人笑话。”
杨氏面无表情地对林氏说道:“我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对我有想法,那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瞧瞧你,养得细皮嫩肉的,还尽对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人说风凉话。旁人都是欠你的么?我就是不想照应来财,又能咋地?有福谁不会享,我有那空不晓得学你——睡睡觉、嗑瓜子,打扮得光鲜整齐,没事串串门子跟人闲话,这样的日子多好。我骨头痒得慌,要帮人照应儿子?”
菊花真是头都要炸了——到底还是没能拉住她娘,又发作了一通。要她不开口,她那个脾气哪里能忍得住?
这个林氏的本事实在大,把人气得暴走了,她倒又来赔笑脸了:“嗳哟!也是我多嘴,说了这些话,惹得他大姑生气了。不过是念书罢了,不来就不来,就在下塘集念吧。我们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晓得体谅他大姑哩。”
她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哩!
菊花正色对林氏说道:“你要是真晓得体谅人,就不该这么说话。二舅母,我说一句话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再这么地,还是千万别来我家了。我娘被你这么气得死去活来,你一转身就忘了,我娘可受不住;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跟哥哥靠谁?你来了,我们伺候你吃喝,忙来忙去的,还惹一肚子气,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这话叫林氏惊呆了,连杨氏听了也诧异,章氏则丢给菊花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话她喜欢听,合她的脾气。
汪氏则恨恨地瞪了林氏一眼道:“你讲话就不能有点脑子?”
林氏见犯了众怒,也不敢再说啥,只是满心古怪地望着菊花。
好好的过年气氛闹成这样,菊花很是无奈。幸亏大舅母是个爽快的,她除了这个二舅母也没其他难缠的亲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抱着来寿离开厨房,临走的时候给来财递了一个眼色,那小子忙也跟出来了,留下她们姑嫂娘们在里面。
到了堂屋,菊花板着脸对来财道:“瞧见没?整天让人为你操心、生气,为了你,你娘跟大姑都要吵起来了。你还指望我们能喜欢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想揪他的耳朵——不能打你娘,还不能打你?她一口气出不来,难受死了!
来财急忙畏惧地后退躲开,连声说道:“我娘不是说,不过来了么?我不来大姑家读书还不成么?菊花姐姐,你还生我的气么?”
菊花怒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哪回你来我家都要搅得鸡飞狗跳,还害我娘跟你娘怄气。我跟你说——你记好了——下回来再惹事,我一定打得你屁股开花。我手痒着呢,如今见了你就想打。”
来财吓坏了,忙又往后悄悄地移了一步,又把那些保证的话说了一遍。他说得越多,菊花越不相信他。
正在看书的青木见菊花在生气,问道:“又咋了?来财又调皮了?”
来财见青木不高兴的样子,忙道:“没有,不是我——我没惹事哩。是我娘,要送我到大姑家来上学堂。菊花姐姐就生气了,大姑也生气了,奶奶也生气了,大伯母也生气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因为他娘说的话,惹得大家都生气了。
青木脸也沉下来,还没发话,来财急忙补充道:“大姑没答应,我娘就说不过来了。我奶奶说送我到下塘集去上学堂哩。”他生怕说慢了,连这个表哥也要生气,再打他一顿,撵走他,就完了。
晚饭的时候,林氏像没事一样,照样笑眯眯地说话、吃饭。这才是高手啊,把人气得发疯,她转眼就忘了,菊花自认为是做不到的。
虽然下午闹了那么一场,晚饭桌上的气氛却出乎意料的融洽。一方面是杨氏发了一顿火,林氏收敛了一些;另一方面是来财乖乖地吃饭,半点也不敢吵嚷,要菜也是让汪氏帮着搛,屋子里少了他的吵闹,自然是清静不少。
其实,来财是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他搅闹惯了,大家一直哄着他罢了,就是管教,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八九岁的娃儿,说懂事也很懂事了。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要是再不识相,只怕没好果子吃——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都盯着他哩!
晚上,这么多人睡觉,安排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最后,青木跟郑长河睡在外面;菊花跟外婆睡;杨氏的房间里另外打了地铺——那些旧棉被可是都派上用场了——她姑嫂三人带着来财和来寿就睡在里面。
汪氏晚上洗了个澡,靠在床上对菊花道:“这大桶洗澡就是舒坦。我泡了一会,觉得身上骨头都松了。你大舅家的洗澡桶小了些。”
因青木在看书,这油灯就不够用,房里也没点灯,一片昏暗;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
菊花觉得一阵恍然,这才想起还没过一天呢,她咋就感觉跟过了好几天似的。
她听了汪氏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外婆,你泡了头不昏么?”老人家不是更容易头昏?
汪氏听她如此问,晓得她是想起自个洗澡昏倒的事,这事她刚听杨氏说了,她笑道:“你是身子太弱了,才会这样。也许是那天的水太热了。我就没敢洗热水。”
菊花听着厨房传来的笑闹声,问道:“来财跟来寿都洗了么?”
汪氏道:“可不是,他娘带他们洗哩。我洗完了觉着身上软软的,也没管他们,就来睡了。菊花,你今儿是不是很生你二舅母的气?”
菊花听了老人家的话,晓得她多心了。今儿可是闹了两场,自己的反应跟往常比,也确实大了些。
菊花轻笑着对汪氏道:“外婆,我是很生气哩。每回二舅母来,都要折腾点事出来,叫人心里不痛快;完了她自个跟没事人似的。我说那些话,也没旁的意思,我就想,不能纵了她这脾气,要不然她老是这样。这跟不能惯小娃子是一样的。她说出话来没讨到便宜,下回总要学个乖吧。”
汪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是你二舅,讨了个不省事的回来,我也是受了多少年的气。如今啊,我也就跟你说的似的,想开了。不想开又能咋办?你生气,她跟没事人似的,那不是白生气么?说了她也听,可只能管一会,转头又是原样,还能咋办?”
菊花见老人家心情不好,忙岔开话哄她道:“外婆,这人啊,总是各色各样的,咱不说她了。我觉得来寿好讨人喜哩。今儿我带他半天,一点也不闹,乖得很。跟他讲话他也能听得懂。不是我说,比来财好多了。外婆,这来寿可要好好带,不能惯成来财那样。其实来财小时候也是乖的吧?瞧他那么聪明,小时候就不会差,眼下不过是惯得有些闹人罢了。”
果然这话题汪氏爱听,就听她兴奋地提高声音说道:“可不是么,来财小时候可惹人疼了,比来寿还机灵哩。你说啥他都能记得;我干活,他给我端小板凳;吃东西也晓得让人,还常帮我捶腿哩。唉!都怪我,太惯他了。你说得对,这来寿咱一定要管好了,不然好好的苗子,愣是种歪了,成不了材,怪谁?”
菊花听了真是惊异万分,说来财好话,原不过是哄她高兴,故意奉承她的,没想到还真是如此。可见这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儿女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她安慰外婆道:“小娃儿跟他好好讲道理,他也是听的。只要舅舅管紧点,来财跟来寿都能管好。瞧来喜表哥,多机灵。”
汪氏声音顿时又高了起来:“嗳!你来喜表哥贼精明了,那杂货店愣是叫他打理得好的很。那些买东西的乡亲都夸他哩;你来福表哥就老实些……”
老人家一打开话匣子,就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从来喜到来福,又到来财来寿……
菊花睡意朦胧中想道,一说到孙子,老人家声调都高了不少,可见还是孙子好啊!往常还说她跟青木最聪明哩,可见也是安慰她娘的话。
家里有了这么些客人,那是想清静也清静不了的。一连三天,杨氏都忙得团团转,草房顶上老是炊烟不断。
她也是觉得往常都是娘家照应自己,今年家里好一些了,难得招待一回娘跟嫂子,就多留了她们两天,也好在老娘跟前尽孝。等春耕一开始,她哪里还有空闲儿?因此起早摸晚地伺候着一帮老小吃喝,也无怨言,很是尽心尽力。
因她们娘们姑嫂总是唠唠叨叨,菊花又不喜林氏,所以也不往跟前凑,只做针线并带着来寿那小子玩。
这小娃儿倒让她越来越喜欢,一边教他说话,一边看管着他;来财也想往她跟前凑,她总也不给他好脸色,以防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了。
其实小娃儿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来财第二天就恢复了原样。只不过,青木跟菊花死盯着他,他疯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一瞧见这两人沉脸对他,他便也收敛了些,总算没闹出大事。就这样,还差点掉井里,摔碎了一只碗,踩到水洼子里溅了一身水,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青木第二天果然叫上张槐,上山挖了陷阱。第三天就叫上菊花,换上旧衣裳,绑好鞋子,他自己背上竹篓,一起上山。
“随他们闹,几个大人还管不了两个娃儿?娘和大舅母在做饭,二舅母不是闲得很么?快准备好,过了这几日,只怕是没有那闲心上山做这些的了。”他跟菊花说道。
来财听说要上山,浑身是劲,两眼放光,立即就要跟了去。
青木脸一沉,眼一瞪:“你要去?山上狼多的很,饿了一冬,眼下正好出来找吃的,像你这样的娃儿白嫩嫩的,正好给它当晌午饭。我跟你菊花姐姐大一些,跑得快,可不就把你留给狼了?”
菊花也不理他,温柔地对来寿道:“乖宝宝,你在家呆着,姐姐上山逮兔子,家来烧把你吃,好么?”
来寿嬉笑着挥手道:“逮兔子,宝宝去。”
菊花便哄他道:“兔子咬人哩。等姐姐逮回来你玩,我很快就家来了。”说着把他送到厨房,交给外婆。
来寿按菊花教给他的,对着她一个劲地挥手;菊花就忍不住笑了,也对他挥挥手。
看,这娃儿多好,也不撵路。那来财还在不死心,咕哝着想跟去哩,不过是害怕青木跟菊花,也不敢闹罢了。
说起这点菊花就想笑,这打人也是有瘾的,她后来又连续打了来财两回。总之,她一见他无法无天地闹,就手痒想抽他屁股。她总算是理解了梅子动不动就揪狗蛋耳朵的心情了。
来财哩,见她说打就打,毫不手软,也从不留情面,对她是越来越怕;不过他更怕青木。虽然青木到现在还没打过他,但他用眼睛比量着青木的身高和手掌,心想那巴掌要是落到身上定不好受,因此,只要青木脸一沉,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两人准备停当,等张槐和杨子来了,就一齐往山上去了。杨氏还撵出厨房,大声嘱咐几人要小心。
这日天气虽然不晴朗,不过也没刮寒风,不像那阴惨惨的天,瞧着身上就发寒。
菊花问杨子道:“杨子,你今儿咋舍得放书,出来玩了哩?”
张杨小大人似的笑道:“我也要歇歇。夫子说老看书不好,得不时地活动活动,做些事情。他还说春耕的时候要跟村里人一起下地瞧瞧哩。”他是越来越崇拜夫子了。
菊花听了不由得对这周夫子刮目相看,这人不会也是穿来的吧?古人不是讲究手不释卷么?他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和教育方式。
张槐对菊花解释道:“夫子说,书本上的东西也是源自咱身边的人和事,若是不能潜心领悟,学了也是白学——成了酸秀才了。因此,才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
他又怕菊花不懂,很是跟她解释了一番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思。
青木听见了只是笑,心道,妹妹只怕比你学得还好,还在她跟前现眼。
几人谈谈笑笑的,爬上了菊花家后面的山头,只见满目的枝叶枯黄中,偶尔夹杂着一棵苍翠的青松;脚底的枯草丛中,果然如青木所说,透出了丝丝新绿。
这座山一爬到顶,菊花就气喘吁吁地腿软了,往常在家干活也是忙个不停,跟这爬山还是不能比的。
青木见她累得慌,忙过来牵着她,一边跟她说道:“还有好远哩。我在前边那座山坳里挖了两个陷阱。天儿还早,咱慢慢走。”
张槐见菊花垮着肩膀拖着腿的样子,恨不得背上她——小时候他可是常背她的,嘴里答应着,几人遂放慢了脚步。
山顶上,林木稀疏了一些,也能看得清连绵的远山近坡。菊花见山顶这一片有松树有橡树,还有些叫不上名字,便问青木道:“咋这边的橡树少好多哩?要是这满山都是橡树,该多好。”
青木道:“谁晓得哩。都是它们自己长的,也没人管它。村长说,要找空闲日子把这橡树种开些,今年就种。像这么小的苗,挖起来栽了也容易活。”他指着脚下的一棵橡树苗说道。
这树苗是落下来的橡子果儿发芽长出来的,却被头顶上的大树遮住了阳光雨露,在这样的环境中,它是长不大的。要是移栽的话,长大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菊花想起李耕田的一些安排,她更相信这是乡民们祖祖辈辈跟大自然相处摸索出的经验——如那不准逮小鱼的规矩和挖塘泥的活动——而不是他个人的见识,他也不过就是读过几本书罢了。
当然,李耕田自己也是很能干的,这个村长当得很称职。如果这橡子树在他有意识的管理下,种植的范围越来越大,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天生地长,那这小青山将来的经济价值就大了。
几人全是山村长大的少年,到了这山林之中,如鱼儿在水中畅游般闲适。要不是菊花拖后腿,只怕张杨都要撒欢儿跑了。
菊花瞧着他有些好笑,先前还装一副斯文样,努力地模仿夫子那读书人的气度,这会儿终究还是天性占了上风,恢复了村娃子的活泼,连蹦带跳地窜来窜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几人说道:“我上回跟爹一道上来,就在前边的那个树林子里,捡了一窝野鸡蛋。我还想找那野鸡,可爹急着非要走,要不然准能打到那只野鸡。我那天可是带了弹弓来的。”
张槐听了笑道:“那是。那野鸡肯定站那等你打——连蛋都给你了,它自个不如也跟了你,也好一家团圆不是。”
青木跟菊花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杨不服气地说道:“你们就是不相信。我也不是吹,要是躲在一旁,等它回来的时候,猛不丁地下手,可不是容易的很?”
青木笑道:“杨子,野鸡可精了,瞧着它们跑得也不快,其实难打得很,比打兔子难多了。兔子有时候呆呆地,人大声喊它也不动,跟聋子似的,被惊起来了才跑得飞快。”
他说的兔子的这种习性菊花也是知道的。她前世就遇到过,几个小孩子围着那兔子大喊大叫,它愣跟没听见似的,直到他们扑上去要压住它,这兔子才被惊跑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山坳里,张槐在灌木丛中领头穿行,张杨跟在他后边,青木牵着菊花走在最后。
找到第一个陷阱,发现坑洞上方覆盖的枯枝树叶还是原样,几根青菜叶子也完好无损,就是有点干巴了。
张槐便道:“啥也没有哩。怪了,咋上回个个陷阱都收了兔子,这回却落空了?”他瞧瞧菊花,这回是青木专门要带菊花来玩的,要是啥也没收到,那不是白忙一场?
青木对菊花笑道:“看来你今儿运气不大好,第一个就落空了哩。走,再到前边去瞧瞧。”
临走的时候,张槐又俯身找了些青草撒在上面。
菊花道:“没收到也不要紧,反正就是出来玩的么。许是兔子们都小心起来了,谁让你们到处挖陷阱哩。赵大嘴去年底就收了好些兔子吃了。这打野味村长没规定啥么?”
张槐接过话道:“不是不规定,是不用规定,这野味也不是好打的。再说谁有空老上山来打野味哩,也就冬天空闲一些,所以也不怕打狠了。靠近北边的那片儿,清北村人馋得很,一到冬天就满山跑。”
菊花忙问道:“那他们会不会跑到咱们这边来哩?这山都划分好了的?”
青木道:“当然是分好的。偶尔偷偷地来一回也没啥;要是经常来偷树打猎啥的,那可不成,遇上了两个村那是要打死架的。”
菊花有些糊涂地问道:“这山又不用上税,咋就算咱村的哩?还有那不靠山的村,不是很吃亏?”
张槐跟青木对视一眼,也被菊花问得哑然。
张槐想了想道:“这小青山周围的村可是都分到一大片山的。那不靠山的村,就该他倒霉了,谁让他不靠山哩。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人有啥想法。”
青木对菊花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不靠山的,他也不会大老远的来这找东西,那不是折腾工夫么?谁自家地里没事?要说不靠山的,不还是有水么,他们打鱼也比跑老远来小青山打猎划算吧。”
菊花失笑,自己也在钻牛角尖了。
菊花的运气果然不好,后面两个陷阱也是啥都没收到。她见哥哥有些失望,便说道:“没有就没有吧,明儿再来瞧说不定就有了。”
她并不在意,本来也不过是出来逛逛罢了,说着便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忽地,就看见前面的山坡上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枯草丛中啃着,想是在吃那刚发出来的嫩草,还没等她开口叫,张杨早嚷了起来:“兔子!嗳哟!那可不是一只兔子?”
这会儿连张槐和青木也发现了。
青木对菊花一笑,从怀里扯出一副弹弓,刚要动作,却被张杨制止:“我来!你那东西不成。我这个可是用牛筋做的,比你那麻搓的有劲儿。”这牛筋可是他外婆特意送来给他做弹弓玩的。
张槐不相信地问道:“你成么?咱可是好不容易才碰见一只兔子,要是没逮着,你可要赔。”
张杨兴奋地跃跃欲试,哪里肯让他们插手,连道“准成,就瞧好了吧”,便找好地方,眯着眼儿举着这弹弓瞄准那兔子,试了一回觉得不好,又换个角度。
几人都不说话,瞧他折腾。
菊花见那兔子恍若未闻的样子,又是兴奋又是好笑——他们这边议论得也算声音大了,这家伙竟然啥也没发现。她两手捏得紧紧地,死盯着张杨的手。
青木则和张槐绕到兔子的背后,蓄势待发,准备张杨打中了它,就扑上去逮它。青木手中还捡了根木棍,想瞅准了给它一下子。
张杨捣鼓了半天,差点让他们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将手上的石子“嗖”的一声,给射出去了。
菊花见那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在兔子的脑袋上,把它打得一个趔趄,正晕头转向的时候,青木跟张槐从不同的方向扑上去了。
只是这兔子也不是容易逮的,不过是一粒石子罢了,也没能让它受重伤;它受了暗算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便没命的逃窜,只是脚步还有些踉跄。
青木扑得快,一棍子下去砸歪了,它窜得更快了;张槐一把没揪住它,差点跌个嘴啃泥,爬起来紧撵着就追下去了;张杨也不甘落后,一把抄起青木的棍子跑在前头。
菊花见他们全追兔子去了,紧张开心的同时忽地发现这儿只剩她一个人了,瞧瞧前后左右林木稀疏,枯草灌木丛生,四野寂静无人,不敢再看,慌忙也撵了上去——这要是来一只狼,她可没能耐抵抗。这儿的狼真的会吃人的。
张槐跑了一会,也想了起来,停下脚步,回头见菊花追了上来,忙伸手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跟上去。
爬上这山头,只见青木也忙忙地往回赶,见了俩人才放下心来,又瞧瞧菊花,确定她没事,方才笑道:“被杨子逮着了。这小子乐坏了。”
菊花将手从张槐的手中抽出来,心里惊骇莫名:刚才她见张槐迎面伸手来拉她,她竟然欣喜若狂地扑上去,很自然地让他拉着自己的手,就往山上跑,自然的就像做过千百回一样。
她定定地站住,在脑中思索、寻找,却是半点异样也没有。可是,她怀疑地回味刚才的感觉,那绝对是欢欣鼓舞、亲切依恋的感觉,也绝对不是自己应该有的情绪。
她只觉浑身发寒,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娃瑟缩在一边,干了错事一样,躲避着自己的寻找。
那个小女娃真的死了吗?
她并不了解灵魂的奥秘,但是,她既然拥有原来菊花的记忆,说明两人的灵魂已经融合了,而且平日的所思所行,也都表明自己绝对地掌控了这具身体,为什么还会出现刚才的事?
她将手抽出来,就站在那开始发呆;张槐见了她的样子,心里难过,以为她不想自己碰她,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他强作笑脸,掩饰地问青木道:“那兔子也没打狠,他咋就撵上了?”
青木笑道:“一直撵着也没跟丢。他倒是机灵,见难得追上,便把棍子甩了出去,砸中了兔子。”
菊花总算是被青木的声音惊醒了过来,不再想这诡谲的事情。
她神情复杂地瞧了张槐一眼,心想反正自己是活着的,没有失去意识,这就够了;刚才也许是一时情不自禁——毕竟脑子里是有人家的记忆的,做出些原来菊花的举动也不算奇怪。其实严格来说,原来的菊花没死,不过是跟她融合了,否则她不应该有她的记忆。
她听了青木的话,便问道:“那不砸烂了?这兔子真够倒霉的。”
正说着,张杨嘴巴龇到耳朵门子跟前,喘着粗气,得意地提着那灰兔子从树林子里跑出来对几人说道:“我说的吧,可不是逮着了?”
菊花连忙瞧了瞧,那兔子大是大,怕是有二三斤,就是痩的很,这冬天掉了不少膘。它蹬着腿儿颤栗着,还没死透,肚子那儿流出血来,真是够倒霉的了。菊花忙转脸不再看,对几人笑道:“总算没空手回去。”
张杨笑道:“哪能哩!这春天来了,山上野味多着哩。菊花姐姐你瞧着吧,那三个陷阱今儿没收到东西,明儿肯定能收到。”
菊花又问道:“这陷阱挖多了,回头害得人掉下去咋办?”
青木道:“你没瞧见旁边一堆土么?人都认得出来,看见了就绕开,畜生哪晓得哩。猎到东西就把这坑给填上了。”
瞧瞧天色也不早了,菊花觉得腿有些软,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刚出了些汗,这会儿歇了下来就有些凉。她这才觉得自己准备实在是不充分,不像青木他们,全是轻装上阵,根本就没穿棉袄。
青木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对张杨和张槐道:“累坏了吧,来吃点炒米糖。”
张杨见了大喜,笑道:“还真的饿了哩。跑了半天没觉得累,歇下来觉得累了。”摸了一块就塞嘴里。
活动过后胃口是最好的,菊花嚼着炒米糖,暗赞自己英明。她出来的时候想着这就跟郊游似的,得带些零嘴吃才好,于是就抓了些炒米糖带上了。
坐了一会,张槐率先站起来,说道:“慢慢走吧,歇多了就更不想走了。菊花你很累么?”他想着是不是叫青木背她走。
菊花道:“歇了会好多了。该往回走了吧?正好到家吃晌午饭。”
青木背起篓子说道:“只怕他们都吃过了——天儿也不早了。”
满山溜达了一圈,虽然只抓到一只兔子,几人的精神却好的很,张杨干脆大声唱起来。站在山顶上,瞧着山底下那玉带似的小清河,又阴阳怪气地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菊花心道,你才几岁,哪里能体会这光阴如梭的感觉,这小屁孩还真能故作深沉。
张槐跟青木听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张槐道:“你可真要成酸秀才了。”
下得山来,张槐和张杨便回家了,兔子硬是没要,说是给菊花个好彩头。
外婆汪氏见没空手回来,笑眯眯地说道:“还好,弄了个开门红哩。快来吃饭,饭菜都还是热的。”
下午,汪氏不顾杨氏的挽留,收拾了东西把一帮人都带走了。还说道:“这年也过了,你也该忙了。那荒地要趁早开出来。开春了日子过得快的很,不赶早抓紧点,你两口子哪能忙得过来?这种庄稼可不是玩的,要精心才成。先把地开出来,随便种点啥,收多收少先不管,先弄些肥养养地再说。”
杨氏笑道:“那荒地是要插山芋的。山芋这东西好伺候。稻子能种就多种点,种不了也不能拼命不是,人还是最紧要的。”
汪氏连连点头,让她小心别累着了。
住了好几晚上,来财也没理由再赖着不走了,而且,他着实有些害怕青木跟菊花,所以,这回离开居然没有闹腾,也没敢要东西。
等人都走了,菊花虽然在山上逛了半天累的很,但还是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番。
她晓得杨氏这几天不轻省,这应付客人,可不仅是身子忙碌,心也很累。眼下人都走了,也该让她好好地歇会,便不让她插手,自己收拾完了又烧晚饭。
杨氏确实很累,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舒心的。
她坐在厨房的灶门口,对忙碌着归拢坛子罐子的菊花笑道:“我虽然累的很,不过这心里也宽慰了好多。从我嫁给你爹,咱家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你大舅和外婆也常常地帮衬着,明里暗里也接济了不少。这回能叫我在老娘跟前尽尽心,伺候嫂子们几天,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你二舅母虽然嘴巴讨人嫌,不理她就是了。跟那些不讲理的人比起来,她倒也没大坏。你不见我一发火,她又来赔小情么?她这人哪,嘴碎,眼皮子有些浅,也就这样了,指望她改是不能了。”
菊花见她确实很高兴的样子,便轻笑道:“娘,往后常常的把外婆接来住几天,也能叫她歇歇,你也尽了孝。外婆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带小娃儿,又干好多的家务活,在家是甭想有闲的工夫,接到咱家来,不是能叫她享几天福。”
杨氏道:“你小娃儿懂啥?她忙得高兴。你大舅两娃都长大了,她也放心;你二舅的两娃还小,二舅母又是这样的,她就放不下了。这做爹娘的还是有些偏心的,那能干的她反而少操些心,专门去帮衬那差些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不管。所以,养的儿女中间要是有个不顶龙的,那爹娘有得怄气,说不定还要带累姊妹兄弟;做爹娘的也免不了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多些,总归是想他好罢了。”
菊花理解地点头,这确实如此。其实并不是父母真的偏心,而是因为这不比旁的事,做父母的不可能会放弃子女。
杨氏又问菊花道:“你是不是打来财了?我咋瞧着这娃儿好像有些怕你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跟她娘也没啥不能说的:“是打他了。这小子不打要上天了。娘,你不晓得,来财要是狠狠地管教还是能管过来的。我打了他,他明白的很,也不敢对二舅母说。这娃儿其实啥都懂,就是往日里大家都纵着他,所以他有事就想撒赖;大人再一哄,芝麻点大的事能哭得跟发大水似的。”
杨氏也笑了:“我说他走的时候咋这么乖哩!他小时候可听话的很,也不晓得咋变成这样了。唉!怕是管不好了。他娘不管,你外婆不管,你打他这一回还能把他打好了?其实吧,不光是你二舅母,你外婆也是太纵着他了,老人家心软的很。”
正说着,郑长河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问道:“娘走了?”
杨氏笑道:“送走了。我要再留她们住一晚上,娘死活不干,说是咱也该开荒了。他爹,咱啥时候开荒哩?”
郑长河倒了些温水,一气喝干,说道:“总要过了十五,要不然也请不到人哩。”
乡下的习俗,不过十五不算过完年。穷归穷,还真的没人在十五之前拼命挣钱。
两口子便一五一十地商量起来,请人把多少工钱一天,管一顿饭还是管两顿饭,因没买到合适的牛,还要租头牛等等。
菊花边忙边听两人说话,煮了一锅玉米糊,正想来炒菜,忽地想起那霉豆渣来。便急忙跑到角落里,掀开那箩筐上面盖的旧衣服和稻草,只见那豆渣团子上果然长了一层细细的灰白色绒毛。只是还不十分好,要再霉几天才成。要不是菊花曾经给它加过温,以这个天气,还不能霉成这样哩。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捡了三个出来冲洗干净了,切成一片一片的,感觉有些软;要是霉透了,就紧密结实多了。
杨氏见她捡了豆渣出来烧,急忙问道:“成了么?嗳哟!长了一层毛哩!这能吃么?”
菊花见娘担心,也不想害她不安,便捏碎了几块豆渣,对郑长河道:“爹,把这个拿去喂鸡。要是鸡吃了没事,那不就是没事么。”
杨氏见郑长河一副犹豫的样子,晓得他是心疼鸡,怕鸡吃了有啥问题,气道:“还不去喂哩?是鸡金贵还是人金贵?”郑长河这才嘿嘿笑着出去了。
菊花好笑瞧着爹的背影,对杨氏道:“我觉得肯定吃了没事儿。不过是为了让娘放心罢了。那晒酱的霉豆子可是比这发霉厉害多了。”
杨氏笑道:“我不也是怕么。还是小心些。待会我先吃。”
这下菊花更好笑了,又嗔怪地对她说道:“瞧你说的。要是你吃坏了,那不更麻烦?”
爹娘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一个就不成家了。唉!吃个霉豆渣也要解释半天。
菊花炸了些肥肉炼出油来,再把豆渣倒入锅里炒了炒,加了些盐和少量的辣椒酱,添些水煮了一小会,才将豆渣盛入砂锅里放在炭炉子上炖着。
又把黄心菜炒瘪了,半生不熟地盛起来,等快吃饭的时候再倒在豆渣上面;再切些青蒜苗和葱花放进去,那清香味儿就飘起来了,比青菜烧豆腐另有一种鲜美。
郑长河进来呵呵地笑道:“鸡吃了没事哩。想来人也是能吃的。待会我先吃。”
杨氏和菊花听了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郑长河被两人笑得摸不着头脑,问道:“咋了?我身子壮实一些,就吃了闹肚子,也扛得住。”他倒是没想到吃死人上面,就是担心吃了闹肚子。
菊花笑道:“爹,谁吃了都不会有事的。那鸡吃了没事,人吃一准也没事。那橡子果儿当初不就是先让猪吃了,我才敢拿来做豆腐的么。待会你们吃了好,怕是真的要抢着吃了。”
吃晚饭的时候,那吃了豆渣的鸡还是没事,杨氏才真的放下了心。待尝了这豆渣烧青菜,觉得味道果然鲜美,便笑道:“这跟上回青菜烧豆腐一样,味儿足的很。这豆渣还真是好东西哩。”
青木和郑长河也连说好吃。
菊花道:“这东西也算是咱穷人吃的菜,要是整天吃怕也寡味。不过是最近过年,肚里有点油水,再吃这个就刚刚好。”
杨氏又道:“这豆渣霉好了,送些把你黄奶奶。她可是说了,你要是用这豆渣烧出了好吃的,可要告诉她。”
菊花说道:“送一半给她吧。咱要是还想吃,下回到集上豆腐坊去瞧瞧,要是还干净,就买些回来做霉豆渣。”
杨氏摇摇头道:“我觉得还是用自家打豆腐洗出的豆渣好一些;要是那卖豆腐的,肯定洗得豆渣都没味儿了,怕做这霉豆渣也不好吃。”
菊花见她说到点子上,含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也没法子,平常无事谁也不会打豆腐哩。”
郑长河呼噜喝了两碗玉米糊,歇了口气道:“甭急,今年咱多种些豆子。这豆子能打豆腐,连豆渣都能吃,可不比玉米都强。”
青木期盼地说道:“我也想把荒地都给种上。虽说累点,好歹也能收些东西。我明儿先到村里邀一邀,看有没人愿意来帮忙开荒。”
郑长河提高声音道:“咋没人愿意哩?还不到春耕的时候,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挣些零花钱,谁不乐意?我还管一顿晌午饭哩。”
杨氏让青木不用担心:“你只管好好念书。娘跟你爹保管把家里事情安排妥当。你要是不放心,等春耕时忙得厉害的时候,就跟夫子告几天假,回来帮忙。”
青木忙道:“都不用告假,到时学堂里要放几天假,让大家都回来帮忙哩。夫子可通情理了。他说,春耕可是大事,作为读书人也不能五谷不分,要关心农耕的事才对,这里边的学问大着哩。就是将来有人得了功名,为官一方,这些也都是他管辖范围内的事。”
郑长河跟杨氏听得半懂不懂,但晓得夫子并未瞧不起庄稼人,对农耕很重视,也就高兴起来。
郑长河笑道:“你们夫子厉害哩,连种田也晓得。”
青木很是恭敬地说道:“夫子最是心胸宽广了。他常常地问我们一些农耕的事。还跟我们说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都有种些啥东西,气候是啥样的,出产些啥。哦,村长说等开春了,要移栽这橡子果树,也是跟夫子商量过的。”
郑长河跟杨氏听了顿时肃然起敬,这读书人把农耕的事当学问来谈,那是让他们也感到自豪的,仿佛这种田也没那么低等了。
菊花听了青木的话,则是暗暗高兴——有周夫子这样的人在清南村,可不是福气?
今年,周夫子没让菊花家送饭了,他直接在村长家吃饭。主要是隔的实在是远了些,再说郑家也没那么穷了,青木也没必要省那点束脩,就不想再麻烦他们。
杨氏想自己也不卖猪下水了,这往后家里茶饭也不如以前好,怕委屈了周夫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不过,她还是常常地送些好吃的过去。这也不止她一家如此,整个清南村都是这样,有了好吃的都会送些给夫子。因此这老夫子在清南村是活得有滋有味,觉得还是乡民纯朴。
郑家父子原还以为请不到人,谁料邀了一遍,那些人倒个个都愿意来。一方面也是为了感激郑家,要帮一把手;另一方面也是能挣些零花钱。
这正月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帮郑家开荒,大伙在一块说说话,热热闹闹的,又不远,就在家门口,倒不让他们感觉是在干苦力,而是扎堆凑热闹似的。
因此,竟然都说不用等过了十五,这几天天气就好,不如就开工了吧,已经立春了,等过了十五,大伙该有自个的事情了。
青木则是大喜,趁着学堂还没开课,他还能帮家里干几天活哩;郑长河也觉得天气还冷,把土翻过来,那些窝在土里的虫子啥的只怕冻死一片,这不是好事么?
父子俩这么一商量,就在正月十二这天,邀了十来个人,扛着锄头、铁锹、钉耙等家伙,并挑着扁担箩筐,李耕地家和老成家也牵来了牛,一群人就在小青山下的那块荒地上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李耕地和老成赶着牛犁地。其余人分成好几拨,有人清理那石子多的地方,把石子啥的捡了挑走;也有人拿把镰刀将荆棘灌木割了,拖到地头当天然的篱笆围住地块;还有人则跟在牛屁股后头,遇见那犁不动的死板地块,就用钉耙挖开。眼见犁的地方大了,就有人专门来清理翻出来土壤中的杂乱东西,如石块草根啥的。
乡民们脱下了大棉袄,穿上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一边忙活着一边大声的说笑。
赵三见青木跟张槐在用铁锹将碎石块往箩筐里铲,一边挖土一边笑道:“你俩念了半年书,这手上活计倒没撂下,干事还是麻溜的很哩!”
张槐头也不抬地答道:“念书也要吃饭,难道就不干活了?书里也长不出粮食来。”
赵大嘴笑道:“你要是中了秀才,可不就不用种地了。槐子,你加把劲儿,说不定还真能考个秀才哩。到时候,咱脸上也光彩,好歹跟秀才一个村不是!”
张槐抬头瞧瞧这憨人,想说啥,也不好说,只能道:“咱可没那本事!”
李长星羡慕地说道:“就不中秀才,识些字也是好的。咱家没人干活,要不然我也要去念几天哩。”
李耕地扬声笑道:“那是。这能念书啊,还是要念一些比较好。俗语说‘三代不念书,放出来一笼猪’,读了书的人他就不一样啊!你们瞧槐子跟青木,就比旧年老成不少。”
黄大磙子听了,停住手中的钉耙,愕然地问道:“照你这样说,咱家可是好多代都没人念书了,那不都成猪了?”
顿时地头上笑声一片。
赵三呵呵笑完了,安慰黄大磙子道:“你家小四儿不是在上学么?他识了字,家来不就能教你们了?将来还能教儿子哩。我家石头每日都教我认两个字。不怕你们笑话,我瞧见那弯弯扭扭的字,头就发昏,心也发慌。这小子严的很,一定要我认得了,才放过我。老子不如儿子喽!害得我最近都不敢训他。”
大家哄地一声又笑起来。
李长星忍着笑道:“三叔,你就那点出息?石头就是再能耐,那也是你的儿子不是?”
赵三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老是‘子曰子曰’的,咱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不明白也不好问他。你说还咋训他?”
青木和张槐实在是忍不住了,拄着铁锹笑得直喘气。不过,想想小石头那机灵劲儿,怕是真的这么对他爹。
赵大嘴问道:“‘子月’是啥意思哩?月亮?读书人总是谈月亮、花草啥的,咋不说说稻子哩?”
青木和张槐听了愕然,不等他俩说话,赵三就一副教导的样子对他说道:“不是月亮,这‘子曰’是说话的意思。说话就叫‘曰’,不信你们问青木和槐子。”
大伙全望着青木和张槐,李长星道:“槐子,你往后还是跟我说‘说’好一些,要是你说‘曰’,我可听不懂,没准不睬你哩。”
青木跟张槐也是无奈,他俩也不过念了半年书,如何能讲清这语言文字的规矩,何况还是对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解释?只得胡乱地说夫子就是这么说的。
郑长河叹口气道:“总归念书是好的。村长念了些书,你瞧多能耐,那就跟咱不一样。”
众人连连点头。
赵大嘴使劲一钉耙下去,“铛”一声,溅起几粒火星,他忙低头刨了刨,只见下边全是石头和砖头,便“咦”了一声道:“咋还有青砖哩?这么多石头?”
旁边的李长明忙过来问道:“挖了啥?不就是石头么,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赵大嘴直起腰说道:“这还有砖头哩?这荒地里哪来的砖头?别是下边埋了啥东西吧?嗳哟,要是挖出了金元宝,青木,那你可要分一个把我。”
众人正围过来瞧热闹,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大笑。
黄大磙子乐呵呵地说道:“你这娃子,真是‘吃了五谷想六谷,睡到床上想媳妇’,尽做白日梦哩。这片地从来就是荒地,又没住过人,谁把金元宝埋在这?”
李长星故意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下边埋了个大官儿,棺材里放了好多金元宝哩。大嘴,使劲挖,准能挖出点啥。”
郑长河笑道:“买这地的时候,都瞧好了,连个坟包也没有。要是有大官的坟,还能没人管?”
赵大嘴也晓得众人开玩笑,憨笑道:“我不就是瞧见有砖头觉得奇怪么。这地方有石头正常,有砖头不奇怪?”
李耕地笑道:“这块地好几十年前是埋过人的。后来他家搬走了,连这祖坟也迁走了。这砖头想是那坟地留下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李长星惋惜地说道:“要是不迁走,说不定大嘴就能挖到金元宝。”
李耕地笑道:“要是不迁走,咱们挖人家祖坟,人家还不来拼命?”
这些人在地头忙碌不停,菊花跟杨氏在家忙碌不停。
因还是正月,农活也不多,刘小妹就跟她娘说道,要去帮菊花做饭,也是个人情。
她娘也乐意帮郑家的忙,今儿你帮了人家,下回你家有事也好请人来帮忙,于是便嘱咐了一番让她去了。
有她帮手,杨氏和菊花感觉松泛了好多。要不然十几个人的饭菜,还真是忙得慌。
因杨氏说,等半上午的时候,要送些炒米糖和锅巴到地头让干活的人先垫垫肚子,也好歇会,这样干活才有力气。
菊花就说道:“咱家那么些炒米糖还不够他们几天吃的。我看啊,还是把上回做的那果子饼再做些,那东西香辣,味儿足,吃了也开胃。每人吃两个,就该回来吃晌午饭了。”
刘小妹赞同地说道:“那东西确实好吃。我都做了好几回了哩。也不算金贵,用玉米面做,馅儿都是腌菜和辣椒。要想香一些,顶多炒两个鸡蛋放进去就好了。”
杨氏也是眼睛一亮,道:“嗳!就做这个。也不用放鸡蛋,我炒菜炸了点肥肉炼油,那油渣可香了,就放在里边跟腌菜搅和一起,这馅儿味道就足够了。”
菊花就和刘小妹相视一笑,挽着袖子就开是和面、剁馅儿、炕饼子。
两人都不是做第一回了,配合的麻溜无比,一边烧大菜,一边炕这饼子。炕好了,杨氏就找了个罐子装了起来,送到地头,菊花跟刘小妹在家继续忙。
在地头上干活的人见杨氏送来了热乎乎的腌菜饼子,一个个乐呵呵地在荒地边的小沟里洗了手,就着大碗的菊花茶吃起果子饼来。
黄大磙子咬了一口腌菜饼子,见腌菜馅儿里面还有油渣,笑道:“弟妹,你这么招待咱们,咱可是难为情的很。也没干多少,拿了工钱,还吃这么好的茶饭。”
李耕地也道:“乡里乡亲的,郑嫂子这样客气,咱也不好意思。”
杨氏扫了一眼荒地,见已经开出了两亩地了,高兴地笑道:“快别这么说。大正月的,害得大伙歇不成,还要来帮忙,吃点腌菜饼子也要客气两声,这算啥哩?好的也招待不起,这玉米面是自家磨的,腌菜是自家腌的,就加了点油渣。大伙吃了垫个底,不然这天冷,要是肚子空了,身上可没力气。”
刘小妹的二哥刘二顺举着手中的饼子很高兴地说道:“我家小妹做这个也好吃。她跟菊花她们几个成天捣鼓这些玩意,捣鼓出不少好吃的。”
老成笑了:“可不是么,她们这些小女娃没事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跟咱们商量这种田一样,烧饭也讲究起来了。”
李耕地道:“烧饭当然有讲究了。你要娶个媳妇茶饭不好,那往后嘴巴可吃亏了。”
老成吞进最后一口饼子,说道:“茶饭不好还不是最坏的,就怕那人不干净,家里也收拾不齐整,乱摆乱放,跟打死人似的,瞧着就心烦。”
李长星笑道:“老成叔这是故意这么说哩,谁不晓得老成婶子做事麻溜,家里也收拾的整齐。”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长明默默地吃着饼子,并不跟他们说笑。
青木没有邀请他,他来做事是因为李老大觉得对不起郑家,主动要他来帮忙的;再有也能挣些零花钱,有啥不好?听着别人说这些,他是没话说的,他娘茶饭也不好,也不喜收拾屋子,家里可不是摆的跟打死人似的?
他喜欢在地里干活,干活的时候瞧着那庄稼,就觉得心里很舒坦;每次回到家,对着爹那永远无所谓的脸和娘唠叨不停的嘴,他就满心失落。弟弟长亮也是烦娘的,一言不合,就掼碗筷。
他家不像旁人家和气热闹,实在是半点也没有家的样子。他大概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吧,谁乐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哩?
就听李耕地很有经验地讲道:“这婆娘干不干净,不看别的,你只要到厨房瞧瞧她那灶上的抹布就成了。那抹布要是洗得清清爽爽的,那这婆娘肯定是个爱干净的;要是那抹布湿漉漉、黏糊糊的,嗳哟,那这婆娘准是个不爱收拾的人。其他地方不用瞧,有些人惯会做表面功夫的。”
青木、张槐、李长星这些男娃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副受教的模样;赵大嘴也不停地问些问题。
黄大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就哄他们吧,回头他们上门相亲的时候,专门往人厨房跑,人家还以为他肚饿了哩。”
大家哄地一声笑开了。
青木却微笑地想着,李叔说的真对哩,妹妹可不是最爱搓洗抹布的?总见她把抹布拎到井边洗。喂猪喂鸡,清理鸡粪,她倒一点也不嫌脏,就那厨房里的东西老是洗个不停。
众人吃喝一回,谈笑一场,继续干活。
这帮村里人干活有一点好,就是不用像挣命似的苦巴巴地干,还能一边做事一边谈笑。事也做了,心情也爽了,还挣了钱。因此,第二天居然不用青木叫,来了更多的人帮忙,有些人纯粹是图热闹。
菊花和刘小妹正在厨房里团团转,砂锅、大碗全用上了。去年攒的猪下水也拿了些出来煮,腌的咸鱼,通通都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做一边跟刘小妹算着几个锅子几个碗,要凑够多少菜合适;荤菜多少,蔬菜多少等等。吃饭的人一多,她也觉得自己招架不过来,有些乱了。
这方面刘小妹却比她有经验多了,很老成地对她说道:“这么些人吃饭,又是干力气活的,你就是烧个二十斤肉,怕是他们也能吃完。谁家受得了?要我说,你弄这么些猪下水,还有鱼、红烧肉,足够了。谁也不能说出不是来——就是人家办喜酒,菜也没这么好哩。再烧些青菜橡子豆腐就成了。”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便不再想得脑仁疼,就做这些吧。
她端出一大碗泡胀的黄豆对刘小妹道:“我泡了些黄豆哩。我想着他们干活,肚子饿得快,吃这些有嚼头的东西顶饿,我就泡了些准备烧一碗。”
刘小妹心疼地说道:“留着打豆腐多好。你准备咋烧?”
菊花便拿香油把干辣椒切碎两个炸了,然后倒入黄豆炒了几滚,再倒点酱油和盐翻炒几回,添上水把黄豆淹住,盖上锅盖用小火焖起来。
一时黄豆焖透起锅,汤汁收得刚刚好,黄豆也熬成了老黄色。
刘小妹搛了一粒尝了尝,咂巴了两下嘴说道:“香。要是烘干了做零嘴儿嚼也好。我以往是用干炒的,跟炒花生似的,快炒好了搁点盐,也香,我爹喝酒的时候最爱吃了。”
菊花忍笑道:“你才说我不会过日子,要留这东西打豆腐,眼下又要做零嘴儿了。”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觉得香么。唉!你家买了这荒地,可就宽展多了。这些黄豆、花生、山芋啥的,多种些,总能收一些回来,过年就有的吃了。”
菊花见她羡慕的样子,安慰她道:“今年你们努力地干一年,也能买几亩荒地。一年买几亩,几年日子就过好了。我听说村长要好好地种这橡子树哩。咱村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刘小妹眼儿笑得弯弯的,连连点头道:“是哩。我哥还挖了两棵小橡树苗种在屋侧边,后院也种了些。不过,要等日子过好怕是还得几年工夫,总有个盼头不是。再说了,要是粮食不够吃,这橡子面可是能吃的,味儿还好哩。这不比啥都强?”
菊花见她小小年纪也算计的头头是道,想着她家四个哥哥,这日子也是有得熬,真亏她爹娘硬撑着。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要是安排合理,发家也快。
两人边谈话边做饭,一会杨氏也回来帮忙。明明只有三个人,但见厨房里人穿来穿去的,小黑狗儿也来凑热闹——跟着菊花脚后边跑过来跑过去。
它养了好几天,才恢复原样,可见林氏那一脚还是伤了它的。只是没人懂兽医,也不晓得它到底伤到哪了。因此菊花都不敢像往常那样用脚轻轻地踢它,未免纵容了它一些,它便老是围着菊花打转了。
待开荒的人回来吃饭,三人紧赶慢赶的,也总算是把那些菜都弄上桌了。
菊花和刘小妹坐在厨房里,听着堂屋里闹哄哄地声音,相视一笑,极有成就感。两人端出留下来的菜,放到案板上,开起小灶来,一边吃一边笑道,这比桌上也不差。
杨氏前后张罗了一番,也过来吃饭了。她笑道:“亏得有小妹帮忙,不然咱娘俩要累死了。”
刘小妹也是极乖巧会说话的,她笑道:“瞧婶子说的,帮个忙也念叨。再说,这不是现成的人情么!等将来我家有事情,我就能拉下脸来找菊花帮我了。”
菊花听了她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因说道:“你家能有啥事?嗯,眼下最近的就是你二哥娶媳妇了。你二哥娶媳妇的时候我去帮你。”
杨氏笑道:“娶媳妇那是要摆酒的。那来的人可就多了。你们小女娃一般都不能派了去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也不好——都是媳妇们做这些烧饭洗碗端菜的事。要是一般家里来客,或是农忙请人,你去帮忙还差不多。”
刘小妹也点头说是这样。她用泥鳅汤泡了些饭,扒了两口,对菊花道:“泥鳅这么做,吃起来方便多了。我往常烧的也香,就是啃起来费劲。”
菊花道:“你那泥鳅腌过了,只能用辣子干烧出来。虽然啃着费劲,不过越嚼越香,我倒是喜欢啃的;这红炖泥鳅非要新鲜的泥鳅不可,不然不鲜嫩哩。”
杨氏道:“我喜欢吃鱼烧腌菜哩。菊花,咱明儿将那大黑鱼用腌菜烧出来,吃了过瘾,又下饭。这么些人,个个都能吃三大碗饭,没菜咋成哩。”
菊花点点头道:“我腌的时候没放多少盐,就是准备用腌菜来煮。娘,这饭够么?”她听杨氏说这些人个个能吃三大碗,那这一大锅饭怕是不够吧?
杨氏笑道:“咱第一回煮这么多人的饭,心里没底。待会看够不够,不够差多少,我心里就有数了。饭总要让人吃饱。”
菊花问道:“马上再煮一锅不成么?”
杨氏笑道:“傻话!他们吃完了就下地去了,谁还等你的饭?先用锅巴和果子饼垫着吧。我估摸着差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饭是不够的,赵大嘴率先过来盛锅巴。他呵呵笑着对菊花道:“你跟婶子也甭急,其实咱都吃饱了,就是想再嚼些锅巴。这锅巴用菜汤泡了可香的很。”他见菊花有些着急地要去端果子饼,便这么跟她解释了一番。
杨氏听了,忙把那锅巴整张从锅底铲起来,叫赵大嘴托着端到堂屋,给大伙分;又说要是还不够的话,还有果子饼。
刘小妹补充道:“这是给你们下午吃的,要是这会儿吃了,下午就没的了。”
赵大嘴听了,忙道:“够了,够了。那个饼子还是留着下午吃吧。”说着急急忙忙地托着那形状如大锅似的锅巴走了。
菊花见了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当日梅子她们抢锅巴吃的情形,对刘小妹道:“你瞧好了吧,他们肯定要抢。就算是吃饱了也要抢的。”这吃东西都是人多抢了吃才热闹。
刘小妹点点头,两人竖着耳朵听堂屋传来的声音,待赵大嘴进去不一会,就听见有人叫道:“嗳哟!长星,你少撕点,我们还没吃哩。”“大嘴,把我一块。”“一人一块,别抢!”
两人就一齐笑了起来。
最后就听黄大磙子嚷道:“我说你们这些小娃儿,咋都不晓得尊老哩。你们年轻,就少吃些也没啥,让我们几个老的多吃些。”
哄堂大笑中,也不晓得有没有人让他。
不过,第二拨来厨房找东西了,是青木跟张槐。
菊花愕然问道:“哥,你也没吃饱?”
青木跟张槐无奈地相视一笑道:“都跟抢似的。我俩吃得没他们快,才吃两碗哩。他们吃了三碗还抢了块锅巴。我就想不通了——这些人咋跟没长喉咙似的?”
菊花跟刘小妹听了,好笑不已。
杨氏听了忙到堂屋去问那些人吃饱没有,要是没吃饱的话,就把果子饼端出来先吃了,下午再重新做。
大家就都说吃饱了,不过是觉得抢着香又好玩罢了。
赵三笑道:“嫂子,你甭管我们。这人一多,没事他也要闹出点事来。明明吃饱了,他一见人抢,觉得肚子还能装两碗,也跟着就抢起来了。这样也热闹和气。”
李长星打了个饱嗝,笑道:“嗳哟!可撑死我了。还是我手快,抢了一大块锅巴。婶子,你甭问饱不饱了,问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众人都调笑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抢起来一个顶俩。杨氏见大家这样方才放下心来。
厨房里菊花问青木和张槐道:“你俩是吃干锅巴,还是吃果子饼哩?”
张槐忙道:“我想吃干锅巴,那个泡汤香。”
正说着,院子里来了槐子娘何氏,她领着一个小女娃,跟梅子差不多大,秀气文静的很,手里还挽着个小针线篮子。
何氏笑道:“咋还在吃哩?菊花,累坏了吧?我明儿也来帮忙,煮这么多人的饭,可是不轻省哩。”
菊花忙谢了她,又让座,说有小妹帮忙,还应付得过来。
那个小女娃见了张槐,微笑着叫了一声“表哥”。
张槐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儿回家的么?”
何氏笑道:“玉芹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想着等你忙好了送她回去;要不就再等两天,你外婆跟舅母来了,一块回家也是一样的。”
青木见这玉芹脸红红地瞧着槐子,不由地警惕起来,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就连槐子摧他去堂屋也没在意,问何氏道:“婶子吃过了?要不再和这妹妹吃点?这是槐子表妹吧?”
菊花见哥哥忽然对这第一回见面的小女娃这么注意,便也注意起她来。
何氏笑道:“我们在家没事,就做些吃的,早吃过了。这是槐子四舅的闺女,叫玉芹。玉芹,这是菊花,这是她哥哥青木,这是我们一个村的刘小妹。”
菊花就和小妹招呼她,玉芹害羞地跟她们说笑几句,就从身边的针线篮子里取出一双手套,对坐在厨房吃饭的张槐道:“表哥,我听杨子说,他青木哥有一双手套,戴了暖和的很。我就学着他比划的样子,帮你跟杨子都做了一双。你正好戴着干活也不冷。”
张槐有些诧异,又满脸苦涩地瞧了菊花一眼,要是往常,她帮青木做手套,肯定也会给自己做一双的;可是,如今却是表妹帮自己做了。他谢了玉芹,跟她说这天干活也不冷,而且地里脏的很,把手套弄脏了可惜,还是放那等他读书的时候戴吧!
玉芹就笑着点头,把手套收了起来。
青木见了更不高兴了,又不能让他不要那手套,只能下死眼地盯着这个玉芹,很是有一种危机感。
菊花和小妹就去瞧那手套,顿时又是一番夸赞。菊花是真心夸赞的,瞧人家的针线,缝得多匀净,哪里像自己缝的粗针大脚的。
何氏听了高兴,对她俩道:“昨晚熬了半天哩。她又没见过你做的,就听杨子在那比划,好在总算做出来了。这样儿还成么?”
菊花忙道:“成,就是这个样子的。比我做的好多了。我帮我哥做的那双,都破了一个口子哩,都是因为缝的针脚不匀净。”
刘小妹笑道:“你要是针线活也做的好,我可要眼气死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菊花见哥哥死盯着这个玉芹,不住地打量人家,心里暗自琢磨起来。
一时青木和张槐吃完了,丢下碗筷跟着外边的人就下地去了。
杨氏过来,跟何氏说话,又把玉芹好一顿夸。
何氏便挽了挽袖子,对菊花道:“你俩跟我玉芹去歇会,我跟你娘来收拾。”
杨氏也笑道:“你何婶子也不是外人,就让她陪我忙吧,你们小女娃去说话儿。反正他们晚上也不在这吃饭,下午就没那么忙了。”
菊花答应了,带着刘小妹和玉芹往自己房里去了。
她因为青木的异常表现,便格外地留心这个玉芹,言语间套问她家的事和她的兴趣爱好,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盯上了小红帽的狼外婆。
三人说些闲话,一时刘小妹要去茅房,菊花便陪着她俩去了。
玉芹夸菊花家的茅房干净、清爽。
菊花笑道:“这都是我哥弄的。别瞧他不爱说话,做事细心的很。”她想让哥哥在这个玉芹的心里留个好印象。
刘小妹见旁边草编围墙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篮子,里面放了些草纸,赞道:“这样方便,要不然忘了带纸,可不是麻烦?这篮子也编得小巧,怪好玩的。”
菊花又道:“这也是我哥弄的哩。”
其实这篮子是她爹编的,不过为了给青木加分,就算到他头上了,反正青木也是会编的。
玉芹甜甜地笑道:“我槐子表哥也是很细心的,茅房也收拾的干净。”
菊花怪异地瞧着她,似乎自己白费心思了,人家好像对表哥有情义哩!
就听玉芹又道:“槐子哥把橡子果儿泡了晒干,漂几天,再磨粉,还能做豆腐哩。”
菊花忍不住对她说道:“那是他跟我哥学的。这橡子豆腐是我哥最先做的。”她心道,你表哥是不如我哥的。
刘小妹便证实道:“这东西是菊花家最先做的。先用来喂猪,后来才做了豆腐的。”
可是,菊花没有等来玉芹对青木的赞叹,就听她说道:“是么?槐子哥真聪明,一学就会了。他念书也聪明,跟杨子一起背书,杨子说他都很少错哩。”
菊花彻底无语了,啥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不由地为青木担心起来,按说第一回见面,不应该这么快喜欢上她才对,他以往都没对哪个女娃子这样哩。
她胡乱想道,要是哥哥跟张槐为了这个玉芹,反目成仇,那可不糟了?于是,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就展开了,刹那间就自编自导了一出爱恨情仇的乡村故事。
刘小妹完事后从茅房出来,扯了扯发呆的菊花道:“走吧,你还呆在这干嘛?”
菊花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这么一会的工夫,想那老远去了,这都哪跟哪呀!
且不说菊花在家留心这玉芹,荒地里青木也没放过槐子。
他把槐子扯到一旁,离旁人远远的,捡那地里翻出来的草根和石子,一边问道:“你那表妹是咋回事?”
张槐困惑地问道:“咋回事?”
青木不悦地说道:“她咋住了这么几天还不走?往年你外婆那边的亲戚不是住一晚就走的么?”
张槐张大了嘴巴,怪异地瞧着他道:“我咋晓得?难不成我还能不让她住?她住几天,跟你有啥关系?”
青木气极了,压低声音道:“她还帮你做手套,我瞧她是想嫁给你哩。我可跟你说,你要娶她趁早娶,就别来惹菊花了。”
张槐大惊失色道:“你瞎说啥?谁要娶……”他忙又停住了话头——这声音太大,引得人都往这边瞧了。
赵大嘴笑着高声问道:“槐子,娶谁哩?”
刘二顺接道:“他肯定是在和青木商量,谁家的闺女好,就娶谁。怕是两人想法有差,就争起来了。是不是,槐子?谁家的闺女,说出来叫大伙给评评。”
青木和张槐无奈地瞧着这些人,张槐道:“你还是关心自个的媳妇吧,她可是等着你今年娶她进门哩。”
于是大家就哄笑起来。
隔了好一会,张槐才轻声对青木道:“你甭瞎想。玉芹咋会嫁我哩?我舅舅在帮她找婆家,都相看了好几户人家了。要是家里有这意思,那旧年我娘还能去柳儿家提亲么?做双手套你也要多心。还不是杨子见你有手套,就跟娘叨咕,我娘没空做,她正好来了,就帮着做了。你这么多心,咋不叫菊花帮我做一双哩?”
青木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要留心点,我瞧她对你有点想法哩。别又闹出点啥事,你可真说不清了。”
张槐不相信地说道:“不能吧?这么多年,也没啥事。谁家没个表姐表妹的,还不都是一样相处。”
青木斜眼瞧着他道:“一样相处?这亲上加亲的事还少了?我反正这么说了,你自己瞧着办吧。别到时候又来找我帮忙,我肯定是向着菊花的。”
张槐闷闷地说道:“那让我娘送她走吧。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从没在我家住这么久的。”
青木肯定地说道:“我不会瞧错的,她肯定对你有想法。”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当初柳儿也是这么瞧他的。他当初没在意,可是今儿见了玉芹,忽地就警醒了。
张槐则气恼地说道:“啥时候你这么厉害起来?那你瞧瞧咱村的女娃,有谁对你有那想法?”
青木正好拾起一块石头,听了这话就把石头对他丢了过去,两人便打闹起来。
晚上收工回来,郑长河高兴地对杨氏道:“今儿开了四五亩哩,收拾得也干净。.那些土都翻松了,石子草根也都挑出来了。自己村的人,干活都尽心。照这个样儿,几日工夫就能开完了。”
青木也是满脸笑容,想着那翻开的褐色土地,觉得心里无比的踏实和亲切。
杨氏跟菊花就很开心,听郑长河说地翻了多深,土其实也不瘦,挖了多少垄沟,用捡出来的石头和砍下的荆棘刺架顺手就围了一道篱笆墙……
说话间,菊花就端上了晚饭。
郑长河吃着饭,忽然想起啥来,对杨氏说道:“如今有地了,这黄豆一定要多种些。他娘,你找人换了黄豆种了么?青木买的也太少了,怕是不够哩。”
杨氏道:“问了几家,有些人家卖了,留的种也不多;还有些人家本来就种的少。谁家有闲地专门种这个?不过是在地头垄沟边种一些罢了。我就东凑一些,西凑了一些。”
郑长河道:“再多问几家吧!”
听着爹娘的话,菊花也感受到春耕的脚步临近了。好似人们并不害怕这种田的辛苦,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期盼。“一年之计在于春”,乡下人整年的希望可都指望这几个月的安排哩。
她本想找机会问哥哥对玉芹的想法,可是这一说话,又岔过去了,便想着等空闲了再问。
却说张槐在地里被青木一番警告后,心里也犯嘀咕,当晚回家后就对娘说,明儿你直接送玉芹回去吧,我还有好些日子忙哩,怕是不得闲儿,就是忙好了,学堂也该上学了。
何氏诧异地瞧着他,说道:“那就等两天,你舅母也该来了,到时候她们一块回去就是了。”
张槐张了张嘴,想说啥又没说出来,最后咕哝了一句:“那你就甭带她到青木家去了。”
何氏更诧异了,忽地想起菊花来,难不成郑家以为玉芹是她帮张槐挑的媳妇?嗳哟!要是那样可不是误会了么!心里想着明儿可要跟杨氏把这事给说明白了。
第二天,来郑家帮着开荒的人居然有二十多个,那些半大的男娃都来了,倒不像干活,而像是赶集似的,荒地上闹哄哄的一片。
杨氏听青木回来说了那阵仗,慌忙跟菊花商量:多加菜,饭也要煮两锅。槐子娘何氏也过来帮忙了,加上刘小妹,四个人在厨房里转个不停。
当烧饭变成这样一种规模,那纯粹成了一种煎熬!
菊花和刘小妹连话儿也嘀咕的少了,抡铲子拿刀、穿来插去地瞎转悠;偶尔迎面一撞差点碰头,便相视苦笑!
总之,忙乱是一定的,丢三忘四也是必然的,甚而忘了给菜放盐的事也有。
杨氏见菊花和刘小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便笑道:“你俩甭急。又不是摆酒席,就差那么一点儿,也没人埋怨。”
说起这话,何氏忽然笑着接道:“这吃饭的人一多,一定得安排好了;要是乱了,容易出事儿。上回是谁家做喜事,小圆媳妇本来在洗韭菜,她刚把韭菜沾了水,还没洗哩,又被人叫去忙别的;这切菜的人瞧那韭菜水淋淋的,还以为洗过了哩,也没细瞧,三把两把就切了,让炒菜的人下锅给炒了。那天好些人吃了这韭菜都牙碜得慌。”
听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杨氏不相信地问道:“咋出这大纰漏,那不叫人骂死了?这切菜的是哪个?菜洗没洗,她都分不清么?”
何氏笑道:“是哪个?还不是老常媳妇。她做事你又不是不晓得,出名地快——她婆婆说她快起来能半天洗一个村的被子——从来就不是个细心的。”
刘小妹和菊花听了笑个不停。这婆婆说话也太夸张了,一上午洗全村的被子?埋汰人也不是这么说的。她俩笑了一场,倒去了些疲累。
不管多忙,多累,吃饭时闹也罢,抢也罢,幸而都有结束的时候。
这么忙碌着,除了正月十五歇了一天,十六又忙了一日,终于把那些荒地都开出来了。菊花也不用每天烧几十人的饭了,很是松了口气。
这天,她跟着青木去瞧那新开出的荒地。在路上,她问青木道:“哥,你觉得槐子表妹咋样?”
青木大吃一惊——妹妹也瞧出了玉芹对槐子有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头一回见她,哪晓得她咋样?你问她干啥?”
菊花怀疑地问道:“你……你那天盯着她瞧,我还以为你瞧上她了哩。”她决定问实话,省得哥哥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两人说岔了。
青木顿时停下了脚步,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哪能哩?我那不是……”
他想说我是见她对槐子有想法,才盯她的。可是望望妹妹,他又把话吞了回去,对菊花道:“别瞎猜。槐子说他这表妹就要嫁人了哩——他舅舅正帮她相看婆家。”
他索性把话说死了,免得菊花又怀疑槐子,反正槐子说他对这表妹是没想法的。
菊花心想那可不糟了,这玉芹可是喜欢张槐的。不过,她也懒得管这事了,反正晓得青木对玉芹没想法,她担心的那个爱恨情仇故事不会上演就成了。
两人来到地头,菊花听青木说,这一块种山芋,那一块种玉米,中间插种一些黄豆,只觉满心欢喜!
郑长河自荒地开出来后,几乎都长在地里了。他手握钉耙,不停地在地里翻着,掏出一条条整齐的垄沟,不时的,还用钉耙扯出些没捡干净的草根扔到一边。
青木一把捞起锄头,也跟着郑长河掏起垄沟来,一边对菊花道:“你去瞧瞧那条水沟,挖深了不少哩。咱回头网些小鱼搁里边养着。”
菊花听了忙道:“家里还有一点泥鳅,丢些进来。这泥鳅可喜欢在沟里钻了,春上的时候正要产仔。回头这条沟里专门长泥鳅。”
郑长河听俩兄妹这么说,便笑眯眯地插嘴道:“爹有空的时候再把这沟掏宽些——反正这沟靠着咱家的地——多养些鱼和泥鳅。”
菊花忙回家去用小桶提了些泥鳅来放生,完了就蹲在地头上瞧她爹跟青木掏垄沟,一边说闲话。她望望小青山还很萧索的轮廓,想着等它披上新装的时候,这块地应该也是满目青绿了吧!
这日中午,张槐跟一个中年人牵了头小牛犊过来。
青木正从地里回来,见了小牛大喜,忙上前迎了进来。他跟着槐子叫那人“三舅舅”,菊花听了才知道这是张槐的三舅舅。
张槐对青木道:“我舅舅说家里两头小牛都是母的,听说你家想买牛,他就想着卖了这小牛,再添些钱买头壮实些的公牛。”
郑长河也跟在青木的后边回来了,他不等青木回答,便高兴地说道:“母牛好!我就想要一头母牛——往后还能下小牛哩!他三舅,快来坐,害你跑一趟了。”
那三舅很是敦厚,在院子里坐了,一边笑道:“我听我姐说你们想买,就送过来了。要是卖把牛贩子,那可是要吃亏的。咱是熟悉人,也好谈价,差不多就成了。要是跟牛贩子就扯不清。”
郑长河笑道:“可不就是这个话。花了钱事小,要是买头病牛回来,那不是吃了哑巴亏。咱可是跟槐子他爹从小玩到大的,你这牛尽管开实价,我晓得养头小牛出来也不容易。”
槐子三舅笑道:“这牛还要养大半年才能下地干活,眼下也派不上用场,可不能要你多银子——你就给八两银子吧!”
郑长河连声道:“那太少了。一头两百斤的猪还要四两银子哩,这牛才八两,那你可不是太吃亏了?就算还要养半年才下地,那往后也是能出好多年的力气的。可不能叫你吃亏了。”
张槐还提了个篮子,里边装了八只小鸭子,他温柔地瞧着菊花,对她道:“这是外婆家拿来的,我娘说没地方养,送来把你。你把它们放在河边,也不用费事,过几个月就能下蛋了。”
菊花早听何氏说过这事,见真的把鸭子送来了,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接过那篮子,瞧着毛绒绒的小鸭子,鹅黄毛色中夹着黑色,极是欢喜。
她找了块芦席围子,圈在鸡栏边,把小鸭子放了进去,又弄了些碎玉米和菜叶喂它们。这鸭子长大了可不光吃素食,还喜欢吃田螺、泥鳅这些东西的。
青木帮着她安置鸭子,一边对她道:“叫爹晚上再编个笼子,不然鸭子跟鸡放在一块可不成。”菊花点点头。
两人处置好了鸭子,又一齐出来瞧小牛犊。就听郑长河跟槐子三舅争论起来。不过不是为了自己争,都是为对方争,忍不住就笑了——这也算买卖中的一大怪事了。
槐子、青木和菊花也不插嘴,只是笑着听他们争。
菊花见那小牛很精神的样子,想用手摸摸牛角,又怕它发飙。
槐子忙对她道:“不怕的。这是小母牛,听我舅说,温顺的很。瞧牛鼻子都穿好了。”
菊花摸摸牛背上的毛,果然那牛很安详,并没有一般小牛犊的桀骜不驯。
她见青木抱了些干草过来喂牛,便问道:“哥,往后这放牛咋办?咱家就这几个人,谁有空闲早晚放牛啊?”
青木道:“这有啥难的?爹早上干活的时候牵出去,扔在小青山下,它自己吃草,人该干啥就干啥,那里还要专门来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