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回去后并没有跟她娘说自己的心事。
不是她不信任她娘,而是她认为,女娃儿自己偷偷地喜欢一个男人,那可是不对地。柳儿和青木的事情才过去一年哩,那场闹剧让她记忆深刻,一辈子也难忘。
她本来是想要跟娘商量的,可是又一想,娘不是都没应承黄奶奶么?也就是说,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好,那她还跟娘说这事干啥?
难不成要不知羞耻地跟娘说,自己一定要嫁长明哥么?
这样可不妥当,她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嫁长明哥哩。
于是,她就继续地挣扎、困惑,竭力想要忘了李长明却又总是忘不掉。
狗蛋娘见她回来吃晌午饭,便问她去哪里了。
梅子回说去找菊花说话儿了。
狗蛋娘也没多问啥,就丢开这事了。
可是,连续好几天,梅子还是失魂落魄的,狗蛋娘终于觉得闺女不正常了。
她仔细地注意梅子,琢磨了半天,确定闺女是有极大的心思的。
她常常发呆,一时脸上会出现难过的神情,一时又有些羞愧不安;有时她也努力打点起精神做事情,可是做着做着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狗蛋娘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起来。
瞧闺女这副样子,有了心事也不肯跟自己说,怕是心里有人了。
嗳哟!这人会是谁哩?
狗蛋娘想起那日她让梅子出去逛逛,找篮子说话,可是她却去找了菊花,而且,她回来后照样是心不在焉的。
她便猜想,难不成梅子喜欢青木了?
这做娘的自作聪明地猜想闺女的心事,完全不晓得猜错了十万八千里。
她又自认为是跟闺女贴心的,既然闺女不想说出这心事,那她就甭讨人嫌去追问了——女娃儿么,害羞不好意思说,那不是常情!
可是也不能不管不问啊!
她要是真跟青木私下里掰扯不清,那成个啥样子?
虽然她心里知道梅子是断断不会这么做的,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早做打算,出面把这事给定了才好,青木可不就是自己满意的女婿!
狗蛋娘也算是行事妥当的了,她并没有妄动,这日故意对梅子道:“我想吃那菱角菜哩,你去找篮子她们捞些回来掐了吃吧。找刘小妹哥哥帮你们捞,你们可别瞎伸手啊,掉塘里不是玩的。”
梅子心里存了事,努力想摆脱,却始终不能摆脱,被折磨了几天,早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话了,听她娘这么说,忙跳起来笑道:“我去喊菊花一声。我那天还跟她说,等她闲一些了,要叫她去捞菱角菜哩。”
说着就高兴地出去找菊花了。
狗蛋娘望着闺女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错了,她是喜欢青木了。
可是青木晓得梅子喜欢他么?
按说该男方托人上门提亲才对。
不过,瞧梅子的样子,青木十有八九不知道,要不然的话,梅子也不能跟丢了魂似的折腾这么些天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过来替长星娘传话的黄大磙子的老娘,要不干脆也让她帮着去郑家探探口风,这样也比直接找媒人妥当。要是郑家应承了,自然会找媒人上门来提亲的。
自以为懂得闺女心思的狗蛋娘,便一心一意地帮闺女准备起这终身大事来。
梅子还不晓得她娘在乱点鸳鸯谱,她先跟刘小妹招呼了一声,然后两人一起去找菊花。
菊花见了两人,听说是去圆塘捞菱角菜,便高兴地答应了。
正巧杨氏坐在门口掰玉米,便扬声道:“你去吧。家里有我哩。梅子,你们几个自己捞菱角菜可不成,叫我家青木跟着去帮忙吧——他今儿歇息哩。菊花,你到地里去叫你哥一声,让他帮着捞回来,你们掐就好了。”
不等菊花答应,刘小妹赶忙说道:“我跟我三哥说过了,他一会跟我们去。青木哥在地里忙,就不要叫他了,耽误事哩。”
杨氏这才放下心。菊花遂挎了只篮子就跟梅子和刘小妹走了。
刘三顺扛了两只长竹篙,并一担竹筐,和几个女娃一起,到那圆塘边捞菱角菜。
望着圆塘里那挤得满满一池塘的油绿菱角菜,和四周碧绿茂盛的篙瓜草,菊花暗自后悔到现在才过来。这忙得连身边的风景都没时间看了,说起来人都不信。
刘三顺将两只长篙伸入水中,往那菱角密集的地方夹去,夹住一片菱角,便将两只长篙扭绞起来,缠着那片菱角浮萍就往塘埂上拖。
那些菱角秧子便连根被扯了起来,拖拖拉拉地带起一大串,长长的根茎上长满了橄榄绿的须,跟胡须似的。
拖到塘埂上,刘三顺便往反向转动长篙,松开那些菱角菜,堆入竹筐里。
梅子便和菊花、刘小妹围上去,她一边用手翻着那堆菱角菜,一边欣喜地叫道:“有菱角了。嗳哟!还不小哩。”
说着,用手摘下一只绿色的菱角,四角直直的,尚未弯曲,也很嫩——长老了后,这角就会变得跟弯钩一样。梅子两手一掰那角,就剥出白色的菱角米来。
她抬头瞧了瞧刘小妹和菊花,笑道:“我先尝尝,看甜不甜!”
惹得刘小妹和菊花都笑了,也不跟她啰嗦,直接也翻找起来,果然又找到不少。
嫩脆的菱角米鲜甜汁多,极为爽口。
刘三顺含笑瞧着几个女娃笑闹,一边快手地绞起一堆又一堆的菱角菜,装满两只大竹筐后,问道:“这么些够了么?”
菊花忙道:“够了。一大担哩,我们三人分足够了。”
梅子和刘小妹也说够了,几人就转回头往村里走去,刘三顺挑着那担压弯了竹篙的菱角菜跟在后边。
正说笑着,顶头碰见李长明挑了担玉米从另一条田埂上过来,也往村里走,梅子就忽然哑巴了。
她刚刚还在大声说笑,一下子停顿了下来,让刘小妹十分的奇怪,还在一个劲地问她:“是么,梅子?”
梅子胡乱答道:“是哩!”
说的是啥,她已经完全忘了,两眼直直地瞧着李长明那胡子拉碴的脸,心就疼了起来,眼睛也是酸涩不已,她喃喃地叫了声:“长明哥!”
菊花听见她声音的异样,便回头看她;瞧见她这副神情,暗叹了口气——梅子喜欢李长明是确定无疑了。
李长明听见梅子叫自己,先是顿了一下,才闷头应了一声。
刘小妹和菊花也都跟他打了个招呼,刘三顺大声问道:“长明哥,收玉米哩?”
李长明扫了他一眼,应道:“嗳!”便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过去。
梅子呆呆地从他面前走过,一个脚步不稳,差点踩到田沟里。
跟在后边的刘三顺大叫道:“嗳哟!小心点,梅子。这沟里可是有水的,掉下去要湿了鞋就麻烦了。”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心里一颤,担心地往梅子身上瞧了瞧,见她走稳了,这才移开目光。
可是,他跟在几人身后,忍不住地老想往梅子身上瞧。
他便慢慢地放缓了脚步,待他们走远了,才快走起来。
他不是小男娃了,晓得轻重,既然梅子家不应承这门亲事,那还是注意些才好,免得传出些闲话让她受累。
刘三顺将菱角菜挑到自家的后院子里,歇在桃树下,刘小妹便端来了小板凳,和菊花梅子坐下掐菱角菜。
梅子再也恢复不了先前的活泼劲儿,她掩饰心思的手段实在是拙劣,刘小妹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刚要开口问询,被菊花捣了一下,虽然有些糊涂,好歹没追根究底了。
菊花捡起一根菱角秧子,笑道:“这菱角菜肥的很,瞧,发了好些分支哩。”
一根茎上牵出好几根分叉的茎,各自托起一朵绿色浮萍似的菱角菜,叶片整齐地排列着,只是向四周延展,并不往上生长;有些上面开着白色的小花,有些已经结了菱角,带着点淡淡的清香。
刘小妹笑道:“所以咱捞一些才好哩。要不然,那塘里太挤了;捞走一些,这菱角才好再发。菊花,你小心点,这泡泡上有时带了蚂蝗的。”
菊花想着那软软的蚂蝗,那是她最厌恶的一种生物,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遂眼睛盯紧了手中的菱角菜,生怕摘出一条蚂蝗来。
这掐菱角菜也就是把那根茎上的须给捋掉,再把顶端菱角菜叶片上的茎从有泡泡的地方掐断——那个泡泡里面很容易藏些小虫子。人们只吃那些菱角菜茎。
刘小妹和菊花不停地说笑,可是梅子的沉默不仅表现在嘴上,连手也不动了。
菊花见她走神太明显了,忙找话问她道:“梅子,你说你娘让你来的?她不是在等你掐了这菱角菜回家炒吧?”
刘小妹笑了:“那不是等米下锅?这时候菜园子的菜也没下市,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梅子终于回过神来的,一边动手掐这菱角菜,一边说道:“不过是想换个口味。这东西要用大蒜子炒才香。菊花,就是腌了也好吃哩。你试试,把这菱角菜剁得细细的,加些红辣椒和蒜子,腌一罐子,到时候掏出来炒饭,好吃的很。往年我奶奶常腌的。”
菊花见她精神好了些,便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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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妹、梅子和菊花三人说笑忙活着,刘三顺过来对她们说道:“我去小清河撒网,到中午也能凑一碗鱼。你们都不要走了,晌午在这吃饭吧。”
他说完便期盼地瞧着菊花。
刘小妹急忙也留客,说反正也没那么忙了,吃顿饭再回家也没啥。
菊花推辞道:“我家还有事哩,下回再来吃吧。再说,我没在这吃,你不是送了好几回鱼把我了么?这不跟吃了一个样。”
梅子自见了李长明,心里一直难受着,哪里肯在这吃饭,也说要回家,上午耽误了半天,下午她娘该去地里了,她要早些家去照应哩。
刘三顺见没留住,有些失望,便笑道:“那就算了,等你们有空了,再来吃吧。我总归是常常打鱼的。”
菊花和梅子听了一齐点头,说等闲了一定来吃。
狗蛋娘还不知闺女对李长明的心思,而且是越陷越深,她一边思量着如何请黄奶奶出面去郑家探消息,一边望着刚回来的梅子,见她比出去时好像又苦恼了几分,不禁心疼极了,越发坚定了找郑家的决心。
下午,她将闺女留在家,自己跟秦老友去了地里掰玉米。
在地里,狗蛋娘将梅子的事跟男人说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瞒着娃她爹,就把梅子给嫁了,总要让他知道,跟他商量商量,讨个主意。
秦老友却是极为开心的,他笑道:“咱梅子眼光好——这青木可是个实诚娃儿;郑长河人也实在,他婆娘也不是难缠的;菊花也勤快乖巧,嫁到郑家我放心。在一个村里也好,啥时候想闺女了就去瞧瞧!”
狗蛋娘白了他一眼道:“这事还没个准哩。我担心郑家不应承。不是说咱梅子不好,而是听说青木眼下不想说亲,要过几年哩。他都推了好几门亲了。”
秦老友一瞪眼道:“那能一样么?那些人能跟咱梅子比?郑长河要是不应了这门亲,那真是瞎了狗眼。”
狗蛋娘见他怒了,急忙嗔怪地说道:“你嚷啥?谁家爹娘瞧自个的儿女不是比人强?再说,郑家两个娃也都是能干勤快的。他就是不答应也未必是瞧不上梅子——菊花早就说过她和哥哥近几年不说亲的。你忘了旧年郑嫂子和柳儿娘吵架的事了?”
秦老友笑道:“小娃儿气头上说的话也当真?要真是这样,遇到好的也不结亲,那不是糊涂么?”
狗蛋娘叹口气道:“还是要小心些,可不能叫咱闺女受了委屈。我想先托黄婶子去郑家探探口气,要是郑嫂子乐意的话,自然会找媒人上门来提亲的,那不是更体面?”
秦老友忙道:“这主意好。黄婶子嘴巴严实的很,这事托了她很妥当。”
两口子计议已定,便专心干活。
傍晚回家的时候,他俩特意绕了一点弯路,往郑家的山芋地经过,见郑长河跟青木、杨氏也在掰玉米,便热心地招呼起来。
“长河,你这地收了不少的东西吧?你今年可是好过喽。比咱们都要过得好。”秦老友笑道。
“嗳哟!老友啊。你收了这么些,还说我?我这块地头一年种,也就山芋收成还好,玉米差了许多哩。你瞧,我这苞谷粒一点也不如老地那边的饱满。”
说起庄稼,郑长河是不厌烦的,忙将自己种这荒地的结果告诉了秦老友。
秦老友歇下担子,就跟郑长河比较起那玉米棒子的大小来,顺便聊一些施肥除草之类的措施。
狗蛋娘也歇下了担子,笑眯眯地跟杨氏招呼,一边问青木道:“青木,学堂休息也不在家歇着?你念这书也辛苦的很。郑嫂子,你家青木和菊花就是懂事,凡事都不要大人叫的,自己就伸手了。”
青木应了一声,并未多话,把玉米往箩筐里装满了,挑起就走。
杨氏听了高兴,谦虚地说道:“瞧你说的,他都这么大人了,做事情要是还要人叫,那像啥样子?你家梅子才好哩,爽快的很,村里人都是夸的。狗蛋还小,这小子机灵着哩,就是还没开窍;等他懂事了,你就享福喽!”
狗蛋娘笑得见牙不见眼:“梅子傻呵呵的,也没个成算。我都担心她这样子到了婆家咋办哩;狗蛋么,我都愁死了,你还夸,念书也不抵小石头一半儿。我就等他跟你说的那样开窍吧。”
杨氏笑道:“我说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梅子那样的好女娃儿,你还担心?嫁到谁家,谁不心疼?她来跟我菊花玩,我最喜欢了。我家菊花话也不多,跟你家梅子、刘家的小妹一块儿玩玩,就好了不少哩。眼下快闲了,你没事就让她来玩,在我家闹不要紧的——我跟她爹都不讲究!”
狗蛋娘听了杨氏的话,真是心花怒放。她自然听得出杨氏是真的喜欢,不是应付她。
她笑道:“她今儿不就是跟菊花一块去捞菱角菜了?她在村里也就跟这几个女娃子玩得好,她们也合得来。我可不是叫她来玩,来你家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跟长河大哥都是实诚人。”
两人越扯越开心,要不是秦老友摧着走了,狗蛋娘都还要再说半天哩。
等他两口子走了,郑长河笑道:“你俩说啥哩?说得那么热乎?”
杨氏笑道:“说啥哩?还不是那些家长里短。怪事,她今儿好像格外热乎哩。”
郑长河道:“这狗蛋娘是个有成算的,许是有啥事要求咱?”
杨氏道:“咱一个种田的,能有啥让她求的?她家的日子也好过,又不穷。”
说话间,青木又来挑第二趟了,三人便收拾了一番一起回家。
菊花早已将晚饭摆上,现炒现卖,吃的就是菱角菜。那绿色的菱角菜,用红辣椒和蒜子炒出来后,变成淡紫色,连碗也染红了。
这就是菱角菜的汁水染的。
掐了一上午的菱角菜,菊花的手指头遭到了跟撕山芋茎皮一样的污染——这回是染得紫红泛黑了。
青木点上一把干艾叶,这时候的蚊子可毒了,咬上就是一个大包;菊花又端了盆水放在一边。
郑长河一边吃着,一边舒适地叹了口气道:“总算要忙完了哩。剩下的事慢慢做就好了。”
杨氏笑道:“你想得美哩。忘了房子了?这房子要是再不盖的话,也不能住了。上回下雨,厨房后边漏水了哩,把稻子都打湿了。”
说到盖房子,一家人就兴奋起来。
菊花说道:“我又盼望盖房子,又害怕哩!这盖房子可是要折腾好些天的,事情也多,想想就头皮发麻哩。”
青木忙安慰她道:“所以要等秋收完了再盖么,都是为了请人方便。到时候要请好些人的,烧饭的人也要请,肯定不能让你一人烧,那不累死了。”
菊花道:“说是这么说。咱自家盖房子,还能全指望旁人,不得处处照应着?到时候肯定一团乱。”
青木道:“不会的。你甭操那么些心,有我跟爹哩。我待会先算算账,把砖瓦先买回来。然后找合适的日子开工。”
郑长河也道:“闺女,这盖房子可是大事,村里人也都要来帮忙的。你哩,能帮你娘多少是多少,其他的就让我跟你哥张罗。”
杨氏道:“这大事要你小娃儿操心,那我们干啥?就是你舅舅和来福表哥都要来帮忙的。再有你赵三叔、张叔、刘家,不都要来帮忙?这些人都是相熟的,干事也都是放心的。”
菊花想想也是,能帮忙的人家确实很多。烧饭么,嗯,一定要把刘小妹拉来陪自己,不然专找媳妇帮忙自己插在中间也难受。
于是,等吃了饭,杨氏收拾碗筷,青木帮菊花涂过蛋清面膜后,就在灯下计算盖房子的费用来,加上郑长河、菊花在一旁不停地询问、提点,最后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建筑预算。
这盖砖瓦房子,而且是盖六间——要将青木成亲用的房子也准备好——这费用就不小了,一番加减计算,无路如何节省,算起来也要二十来两银子;要是松一松的话,就得三十两。
杨氏洗好了碗,也过来听他们爷仨算账,听到这个结果,就有些肉疼了:“咱银子剩不多了哩,这不是在啃老本么?”
她生怕将家里结余的银子花多了,她是再也不想过那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点余地也没有的日子。
郑长河无奈道:“这已经很节省了——木料都是跟村里便宜买来,从小青山上砍的,村长也没多收咱的钱;还有盖猪栏的土坯,我跟青木从明儿开始就掼土坯,猪栏上盖茅草;砌院子的石头也是咱自家捡回来,不用砖;咱留了不少猪肉,买菜也不用花多少钱。”那木料他早就砍了堆在山上。
青木补充道:“主要是砖瓦费银子。要不然盖土墙的话,还真的花不了多少。”
菊花安慰杨氏道:“这房子盖好了,可是要住好长日子的。再说,这旧年逮的两头猪能出栏了,我看也不用等过年——过年肉价低——杀了卖不是能赚回些银子?再逮小猪家来喂是一样的。只要有收入就不怕,怕的是坐吃山空。”
郑长河道:“是这么个理儿。他娘,你就甭心疼银子了,要是菊花没卖那菜方子,咱又能咋办哩?还不是照样过。这盖房子用的还是卖菜方子的钱。”
杨氏笑道:“是我小气了。老想着省,还不如多想想咋挣银子。这房子盖了,喂猪喂鸡也方便不少。要说这鸡蛋今年都卖了不少钱哩,这鸡鸭喂了还是不亏的。”
郑长河点点头,又转头问青木道:“要不哪天先去下塘集那边的砖窑瞧瞧?”
青木道:“嗳!村长叔说了,就去张家的砖窑——他家的青砖小瓦都不错。”
又说了一通话,做了些安排,杨氏摧道:“菊花,快洗了去睡——睡不好这脸也难长好哩。这黄瓜快下市了,你用啥来贴脸哩?光用鸡蛋清么?”
她总觉得多用些东西也许效果好些。
菊花道:“用鸡蛋清跟蜂蜜就好的很了。黄瓜没了明年不是还要种么?急啥哩!反正这脸一两年也长不好。”
杨氏不乐意地说道:“你总说这脸长不好,就不能用心点?我听人说用煮饭的米汤洗脸也是不错的,你也试试。”
菊花笑道:“娘,你们煮饭喜欢舀米汤,我总是放的水刚刚好,没米汤哩。那米汤真的管用?”
杨氏鼓励道:“管用。你试试么。就不管用的话,米汤也不能把脸洗坏了。你多放些水,不就有米汤了。”
菊花答应了,想着这米汤就是熬出来的米油,没准还真管用,等于无污染的植物奶啊!
第二天上午,杨氏在地头迎来了黄大磙子的老娘。
“黄婶子,到地里瞧瞧哩!”她以为老人家要去黄家地里,便招呼道。
黄奶奶笑道:“我不是到地里去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杨氏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有啥事么,黄婶子?”
黄奶奶拉着杨氏坐到地头的树下,笑对她道:“这是喜事,我就厚脸皮耽误你一会工夫。”
杨氏笑道:“要真是喜事,你耽误我一天工夫都不要紧,甭说一会工夫了。你老说说,是啥喜事哩?说出来也叫我喜欢喜欢。”
黄奶奶轻声笑道:“秦家的,就是狗蛋娘,相中了你家的青木哩,托我问问你的意思。她也是听人说,你家的青木近几年不想说亲,可是,她又不想错过青木这好娃儿,就托我来问问。”
这也是狗蛋娘交代的,要是郑家不应承,也好用青木不想说亲来解释,比直接推拒要好,让两方都有台阶下。
杨氏听了一愣,没想到是这事,想起狗蛋娘昨天的热心表现,心道,原来是想结亲了。
她有些为难,要说她自己吧,还是很喜欢梅子的。可是青木确实说过近几年不想说亲,她也不能逼儿子娶呀!
黄奶奶见了她的脸色,笑道:“青木果真不想娶?”
杨氏点头道:“这娃儿想再干几年,说成亲了事太多,光顾养家生娃去了,日子也难得过好。”
黄奶奶最近被人托了两回,上回李长明的事也没办好,她还叹息了一番哩。老人家,总喜欢瞧人有个欢喜的结果。于是,便想着一定要帮着狗蛋娘把这事给办好了,这青木和梅子还是蛮相配的。
她笑问杨氏道:“其实这个不怕。我悄悄地问你,你中意梅子么?要是中意的话,也不能为了这么个理由就把好亲事往外推不是?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另外有话回狗蛋娘了。”
杨氏感激地瞧着她道:“黄婶子,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把你当外人?我跟你说,我是喜欢梅子的,一点不掺假。可我答应我家的青木,这亲事也要听他的意见。他肯定不能嫌弃梅子,就是这眼下不想成亲的主意,不晓得咋办。我问问他,再给你回话好么?”
黄奶奶笑眯眯地说道:“好,我总归是晚上再跟狗蛋娘回话的。你就家去问问。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中意哩,就想个法子;要是不中意哩,也跟我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杨氏连声道这是应该的,不然做不成亲家成了仇家了。狗蛋娘瞧中了青木,那也是给她好大的面子哩。
于是,约定了下午黄奶奶再过来听回信,她这才慢慢地回村去了。
郑长河见杨氏过来,便问道:“黄婶子来干啥?”
杨氏便将狗蛋娘想结亲的事说了。
郑长河开心地笑道:“嗳!这是好事。梅子这女娃儿不错。就是咱青木不想娶咋办?”
杨氏叹气道:“我家去问问他。先前媒人上门,我直接就推了,要说啊,还是没相中人家;这遇到好的,我可就舍不得推了。”
郑长河也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
中午,杨氏回家吃饭,家里却只有青木。
原来,篮子和李金香也想捞菱角菜来掐,就又叫了梅子和刘小妹,刘小妹又叫了菊花。
菊花觉得那菜味儿不错,便先吃了饭,等哥哥下学了,让他跟爹娘说一声,就去了村里。
这里杨氏一边吃饭,一边把黄奶奶的话说给青木听,问青木可中意梅子。
青木没想到自己不想说亲了,这上门求亲的还一个接一个。
要是旁人,推了就推了;可是梅子确实不错,跟妹妹玩得也好,他虽不至于因为怕得罪人就应承这门亲,但是仔细想想,还真的找不出理由来推拒。
可是自己不想成亲也不是说的玩话,他的心思的确不在这上头——他跟槐子有好些事要做哩。
不过,娘说的也对,要是死咬着这一条,遇到好的也不应承,说不定就错过了好姻缘了。
他想了想道:“那就问问她家,如果乐意等几年的话,就先定亲吧;如果不乐意等的话,还是算了。我眼下真的不想成亲哩。”
杨氏听了喜笑颜开:“狗蛋娘肯定巴不得,她就是舍不得梅子出嫁。你这么一说,她闺女的亲事算是定了,还不用马上出嫁,多好。”
郑长河也高兴的合不拢嘴,虽然不是马上娶,但好歹儿媳妇的人选定了不是。
青木见他们高兴,也不由地微笑起来。
虽然他对梅子没有啥想法,不过眼下既然应承了这门亲,那自然是不同的了,想起梅子天真烂漫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忽地,他想起菊花说李长星那天为李长明求梅子的事,看来狗蛋娘是没有答应了。这也不关自己的事,又不是自己搅和了他们,遂丢开不提。
下午,等黄奶奶到了地头找杨氏,郑长河忙告诉她杨氏在家哩,要她到家里去坐。
她便慢慢地赶到郑家,一见杨氏迎着自己笑得那个欢畅样子,就晓得这事是成了。
于是,她进门在杨氏端来的小凳子上坐下,听杨氏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青木的想法,末了还说道:“黄婶子,你跟狗蛋娘说,这可不是青木矫情,他是真的不想眼下成亲,又觉着梅子实在不错,才想出这个法子。我想狗蛋娘应该也是乐意的,她不是舍不得梅子出嫁么?咱就先定了亲,也好让梅子在家陪她两年。等青木挣了些家私,风光地娶梅子进门,多好!”
黄奶奶也舒了一口气,道:“这话说的对。定了亲就是亲家了,这心里也踏实,不用再到处相看了。多养两年闺女狗蛋娘肯定乐意的。”
杨氏笑道:“可不是么,这找一个合适的亲家可不容易哩。像梅子这样知根知底的女娃,我放心;我家的青木也是狗蛋娘瞧着长大的,她也放心。”
黄奶奶眼见成了一桩姻缘,格外高兴,也不急着走,就跟杨氏一起说起了闲话,扯了好久,才告辞回去了。
等菊花晚上家来,听了杨氏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往后要叫梅子嫂子了,不禁大惊失色。
让她没想到的是,青木居然答应了。
也没见他对梅子有想法啊,咋就答应了哩?哥哥可是一直都说眼下不想说亲的。
菊花懊恼不已。
在她的心中,青木是很优秀的,尤其是念了书后,她能感觉到他跟张槐那非同一般的成长,要是他因为这事受委屈,那真是让人气不顺——难道他还不值得一个女娃全心全意地对他么?
可是梅子是不会全心全意地对他了。
菊花无奈地想道,要咋跟爹娘和哥哥说哩?
直接说梅子喜欢的是李长明?那也不好,这可是事关名誉的事情,虽说是自己的爹娘,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
可是不说的话,这事就要错下去了,也许哥嫂将来就是一对怨偶。
吃晚饭的时候,她见爹娘高兴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说道:“爹,娘,哥哥!这亲事怕是不妥当哩!”
杨氏和青木都十分的意外,他们想着菊花应该高兴才对,咋好像不太情愿哩?
杨氏沉声问道:“花呀,你是不是晓得啥事?”
菊花道:“长明哥好像也在求梅子哩。哥,这事你不也晓得?”
青木见她提这事,便微笑道:“他求他的,我又没捣鬼。既然黄奶奶上门来说亲,肯定是狗蛋娘不乐意把梅子嫁他了。总不能他没娶成,旁人就不能娶梅子了吧!”
杨氏本不晓得这事,听了青木的话,也连连点头,说道:“他们不配哩,长明年纪也大了些。再说,花婆子那个脾性,狗蛋娘是断不能将梅子许给她儿子的。”
菊花傻眼,心里暗恨狗蛋娘糊涂,也不问清梅子的心思,就贸然来求亲,这不是害哥哥么?
要是梅子没对李长明有想法,那这门亲事自然是千妥万妥;可是梅子既然起了心思,青木再去争就有些困难了,而且他本来也没对梅子有特别的想法,哪里会去争?
她咽下嘴里的饭,对爹娘和哥哥说道:“我不是瞎咋呼,要是梅子成了我嫂子,我当然高兴;实在是……咋说哩?要是我没瞧错的话,梅子是喜欢长明哥的。”
杨氏、青木,连郑长河听了菊花的话都惊呆了。
杨氏沉声问道:“你没瞧错?你一个小娃儿,懂啥?梅子可是个爽快的人,哪能藏这些心事?”
青木也放下碗筷,不再吃饭了,他心里极不舒服。
要说往常没对梅子动心的时候,那是啥想法也没有;可是,既然都定亲了,他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忽然听说梅子喜欢旁人,那当然是难受的——自己连李长明也不如了?
菊花皱眉道:“我们昨儿去捞菱角菜,本来都是说说笑笑的,回来的路上碰见长明哥,梅子就不对劲了……”
她也是怕这事落下后遗症,所以尽量地解释了梅子的异样,又说她是个没心计的,不晓得掩饰自己的神情,其实刘小妹都瞧的清清楚楚。
她对娘和哥哥说道:“我这么说不是怕别的,要是娶进来,她心里装着旁人,那可咋办?这不是害了哥哥么?你们暂且瞧着吧,要是梅子胆大,跟她娘说了自己的心事,那狗蛋娘没准要来退亲;要是梅子不说……那更糟哩。”
杨氏头疼地说道:“你说这叫啥事?咋这么巧哩,晌午我跟你哥说这事的时候,你偏偏不在家;要是你在家的话,也不能就这么定了。”
青木也一声不吭。
他好不容易应承一门亲,却又出了怪事,这不是老天爷成心跟他作对么?他不想娶的时候,还老是有人上门提。
这时,郑长河问道:“菊花,你是不是瞧错了?她不会是喜欢你哥,跟她娘说了,她娘才让黄奶奶来提亲的吧?长明那小子也不错,跟你哥比还是要差些,梅子能喜欢他?”
菊花瞧着这自恋的老爹,很是无语。
她对爹娘说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当时猜了她的心思,还代哥哥不平哩,想她为啥没喜欢我哥哩?可是梅子为啥喜欢长明哥,没准连她自个都弄不明白。哥,你说哩?要是你喜欢梅子,咱还能争一争;要是你本来无所谓,她又喜欢旁人,那争来干啥?”
青木虽然心里极不舒坦,但也晓得妹妹说的对,他也不要娶一个心里装了旁人的媳妇。
他点点头道:“还是要搞清楚比较好。菊花,你去直接问她——她要跟我定亲,问清楚这事也是应该的。我本来还不想答应这门亲哩,想着她为人还不错,才应了晚两年成亲的;要是她真的喜欢长明哥,那我也犯不着跟长明哥抢。”
菊花点点头,对青木道:“反正哥哥也是好多人求的,并不是梅子瞧不上哥哥。依我看,她原先一点也没留心长明哥,好像是最近才渐渐地起了心思的。要是这样的话,那也是想不到的缘分了,谁也没法子。”
杨氏也叹道:“有时候,人的姻缘是说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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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在为这门亲事发愁,秦老友家也是一团糟。
黄奶奶跟狗蛋娘递了郑家的话后,她那个舒心啊,真是浑身都是劲!
杨氏还真的猜着了,她又想多留梅子两年,又怕耽误了梅子,所以郑家这只定亲不娶的决定,她是十分赞成的。
她正想跟梅子说说,也让她欢喜一场哩,梅子却来找她了。
原来梅子老也不能忘了李长明,心里难受,可怜她一直过得无牵无挂,何曾像最近这般受折磨?
她那小脑袋瓜子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便想道,还是跟娘说吧,娘可不晓得我喜欢长明哥,要是晓得了,说不定就应承了长明哥哩;就不应承,娘也能帮我想想,我这样是咋回事,她劝劝我,我说不定就好了。
于是,她就害羞地、吞吞吐吐地跟娘说了自己的心事。
狗蛋娘一身兴奋劲儿,就跟兜头淋了一瓢冷水似的,不敢相信地瞧着梅子:“你喜欢长明,不是青木?”
梅子跟娘说了自个的心事,虽然娘不是外人,她还是觉得丢人,连耳根都红透了,听了娘的话,才奇怪地抬头问道:“青木咋了?我好长时候都没见他了。”
她最近满心都是李长明,不过还好,总算没脱口而出问青木是谁。
狗蛋娘哆嗦着嘴问道:“那你前几回老是去找菊花……”
梅子红脸道:“我心里难受,就想跟菊花说说话儿。她也不爱多话,不会跟人碎嘴的。”
狗蛋娘终于崩溃了,流泪叫道:“你咋这么糊涂哟!那人有啥好?家里除了四面土墙,啥也没有。娘不是嫌弃他穷,这穷点根本不算啥,只是他那个老娘,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个性子……”
梅子见娘这么瞧不上李长明,又说他娘不好,可是他娘不好,长明哥可不是那样人哩。
于是,她小声辩解道:“长明哥是好人哩!”
狗蛋娘见闺女为李长明说话,这心都凉透了——她已经把这小子装心里了。
刚才她还想着闺女心思简单,莫不是一时糊涂才起了这想法?正要打点一番言语把她劝转来,看来这个指望是不成的了。
她哭道:“他比你大那许多,你咋就瞧上他了?莫不是因他救了你,你觉得心里不过意?傻闺女,可不能这样想哩,我情愿多花些钱,也不能叫你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梅子慌忙道:“不是哩,我没那样想哩。”
她也掉下泪来,娘这个样子吓坏了她,并不像先前说的那样“你要有自个的主张,娘晓得了你的主张才好为你做主”,这让她感到畏惧和羞愧——她今晚是不是不该提这事?害得娘伤心和发愁。
秦老友和老娘也被惊动了,一齐过来梅子房间,狗蛋要来,被秦老友呵斥一番去睡了。
待母子二人听了狗蛋娘的话,也是不敢相信地瞧着梅子——咋不喜欢青木,喜欢李长明哩?
秦老友怒道:“不成!这事说啥也是不成的。你傻呀!他都那样大年纪了;他那个娘是个惹事的婆娘,好吃懒做,你要是真的嫁了过去,有你哭的日子。”
梅子奶奶瞪了一眼儿子,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嚷啥?要叫全村人都听见,是不是?”转头又对狗蛋娘道:“你也给我歇着。哭啥?我还没死哩!有话不能好好说?又哭又骂的,瞧吓得梅子都不敢吱声了。她今晚跟你说了这心思,可不就是要来跟你讨主意的?”
说着坐到了孙女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在心里默想言语,准备用自己一辈子的生活经验来劝孙女。
梅子听了奶奶的话,眼泪却更多了。
秦老友听了老娘的话,忙住了声;狗蛋娘也忍住了泪,两口子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黑夜里,外边还有人在高声的说话,夹着一两声狗叫远远传来,间或小儿的哭声忽地响起;他们止了声息后,四周静了许多,连窗外的草虫鸣叫也听得清清楚楚,更远处还有青蛙的聒噪声。
一家人静了一会,便一个个地轮番上阵,从家底到人品长相,从爹娘到兄弟姐妹,从年纪到处事能力,一人一套话,总之,是要梅子认清楚,你喜欢的李长明是个啥样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秦老友道:“长明哩,我说句公道话,人也是不错的,可他跟村里的男娃——像青木、槐子、长星比,不论是长相还是人品,还是要差些。我跟你娘也不是嫌弃他穷。他家为啥会过成这样?还不是没个算计的人。他爹李老大也是个窝囊废,连个老婆也管不好;他兄弟长亮也是个愣头浑人;他娘更是出名的身子重、碎嘴。你嫁了过去,还能出头?”
梅子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梅子,奶奶一把年纪了,见的事多了。要说长明也是个好娃,可是他那个家,实在是让人头疼哩。这花婆子是他的娘,他也不能对她咋样,总不能不要娘吧?可不管成么?有这么个婆婆在眼前,你还想过安稳日子?虽说过日子是要靠男人的,可是这公公和婆婆也要紧的很,不然你娘干嘛帮你挑来挑去的?”
狗蛋娘最是伶俐,她抹着眼睛道:“说他家干啥?你就瞧瞧菊花家,往常就算是穷,这日子也过得有条理;你郑婶子多疼儿女,那是花婆子能比的?就是长星的娘,一个人带着长星也把日子过得顺溜,都没要老李家兄弟帮衬多少;刘家的一家子,兄弟几个,日子虽然也穷,可是过的多舒心;还有槐子家……这哪一家都比他家和气。不说家了,就比这人吧,青木、槐子、长星、刘家的兄弟,谁不比长明强?青木和槐子更是在念书,那个见识旁人能比?”
狗蛋娘也是气得要疯了,忽然发现自己往常挑来挑去的,其实这些人家的男娃都比李长明那小子强。
青木和张槐就不说了,那是拔尖的,就是长星、刘三顺、赵大嘴,还有黄大磙子的小儿子,李耕地的小儿子,哪个都比李长明瞧了顺眼。
她心里那个后悔呀,咋没早点帮闺女定一门亲哩!
梅子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却更加的难过了——谁都比长明哥过的好,可是他又不是不勤快,摊上那样的爹娘又不是他的错!
这么不停地说了半天,狗蛋娘又对梅子道:“我瞧你前些日子心里烦,又老是去找菊花,还以为你喜欢青木哩,我就托了你黄奶奶去问郑婶子的意思。瞧人家青木多有志气,他一定要挣一份家私才成亲。可是,他又觉得你是个好女娃,不想错过了,就说先定亲,等两年再成亲。我可高兴了,你也正好能在娘家多陪爹娘两年,这样多好。”
她说完就紧盯着梅子,只要她一反对,就把心里准备好的几百样言语摆出来堵她。反正要找李长明家的不足和青木家的好处都容易的很,依她看来,青木哪点都比李长明强。
梅子听娘说已经把她许给青木了,那心就冰冰凉一片。这时候,她总算体会到柳儿说“我心里很苦哩”这句话时的心情了,前儿她还没这种感觉呢。
可是,她不会跟柳儿似的去找李长明,她也不会跟娘说不乐意嫁到郑家,她会乖乖地听娘的安排。
只是,她心里却感到难过万分!
她强忍着眼泪对娘说道:“娘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狗蛋娘打点了一肚子的话,就等梅子说不乐意嫁给青木,好劝她,万料不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宝贝闺女那红着眼睛万分悲苦的样子,比哭着吵着要嫁给李长明更让她难受,也让她准备好的几百样言语堵在了喉咙口,噎得她一口气出不来,差点没晕过去,只觉得心肝肺一起疼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梅子,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在心里把李老大骂个半死——这李长明就要成为女婿了,再不好,也是女婿,当然不能骂,于是,就骂他爹、骂花婆子。
秦老友也叹了口气,抹起了眼泪。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闺女要紧。她要是觉得委屈了,别说嫁给青木,就是嫁给官老爷也是不成的。
梅子奶奶也是无语,活了一大把年纪,哪能瞧不出来孙女的心思,她懵懂地说了那样的话,却让他们三个都不能再多说一句了——再说不是逼死娃儿了?这逼着她嫁人能有好结果?
有句话咋说的?
哦,就是“不争就是争”,这会儿用在梅子身上最合适。
狗蛋都睡着了,又被姐姐房里的哭声惊醒了,吓得他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原来是娘在哭。
黑夜里,这哭声是如此的凄惶,让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下可不得了,他急忙光脚跳下床,跑到这边房里,见大家都在掉眼泪,娘和姐姐抱头哭,以为出了啥事,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这小娃儿虽然总挨打,但家里生活温馨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像今儿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出现过,因此哭得是稀里哗啦,声音也响。
秦老友见儿子也来了,本无心管他,可是又嫌弃他哭的大声,于是呵斥道:“小声点!”
梅子奶奶忙拉过孙子,撩起衣襟帮他擦了眼泪,小声道:“狗蛋莫怕,没事儿。去睡吧。奶奶一会就来睡了。”
狗蛋不肯走,脸上挂着泪,担心地瞧着娘和姐姐。
老奶奶只好把他抱到梅子的床上坐下,又见他是光脚来的,便把他一双腿搁在床沿外。
梅子见娘哭得厉害,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做丑事。
她心里虽然难过,还是强忍伤心,对她娘说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嫁青木,我不会去找长明哥的。”
狗蛋娘听了更难过了,哭着不停地捶着梅子的后背。
忽地她咬牙道:“老娘怕啥?郑嫂子能把柳儿娘打一顿,我还打不过那个瘦得跟吊死鬼似的婆娘?往常不跟咱相干,我也懒得理她;要是娶了我闺女,她敢搅风搅雨,老娘扒了她的皮!”
她这会儿也不埋怨李长明了,也不骂李老大了,为了梅子,只觉得心底里生出无穷的斗志。
她化身为泼妇一般,阴沉着一张大脸盘子,死死地盯着窗外的黑夜,仿佛花婆子就在那里,她要跟杨氏打柳儿娘似的,把她打个稀烂!
秦老友急忙道:“对!咱怕谁?李老大要是管不好媳妇,老子帮他管。老子才不管她是个婆娘哩。惹火了我,咱两口子一齐上门,掀了他屋顶!”
老奶奶急忙瞪了儿子跟媳妇一眼,说道:“这都哪跟哪哩,你俩这大火气?有那闲心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往后咋过。梅子就嫁了过去,干嘛非得跟那婆娘一个锅里舀饭吃?咱一分彩礼不要,就要他家答应一条——让他俩分出来单过。要是单过,再穷都不怕。勤快地干两年,就不能挣大钱,日子肯定不会差;你们再帮衬着点,反正狗蛋还小,眼下又不用娶亲,过几年她这日子不就好了?”
狗蛋娘听了连连点头,道:“可是我糊涂了,那个婆娘就是屙屎也要离她八丈远,跟她掰扯啥?还有郑家,要去退亲,这话可咋说哩?”
梅子如做梦一般,听爹娘跟奶奶说着说着,咋就答应把她嫁给长明哥了哩?
她红着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娘,你咋改主意了哩?”
狗蛋娘无奈地瞧着她,气苦地回道:“娘又不傻,想把你嫁给青木,还不是指望你过得好。要是你不乐意,就嫁过去也是过不好的,那干嘛还要嫁?这也是你前世里欠了那小子的债哩。”
可不是前世欠的债么,那条蛇就是来帮他讨债的。
她让梅子去找菊花玩,可是梅子没有喜欢上长相好、又年轻、还在读书的青木;也没有喜欢张槐,更没喜欢李长星;跟刘小妹的哥哥也是常见面的,也没喜欢那刘三顺;就被蛇咬了一口,就跟李长明扯上了,这不是债是啥?
都是命啊!
狗蛋娘忽然前所未有地信起命来。
往常她总是不信的。
她也是个要强的,觉得自个努力就能挣回一份好日子。如今她算是晓得了,有些事情,就是努力也是白搭,该咋地就咋地!
梅子听了娘的话,呜呜咽咽地哭了——她娘真的跟柳儿娘不一样哩,她娘真的依了她的主张哩!
狗蛋娘见梅子又哭了,可是那脸上的悲伤却不见了。她拉着自己的手,哭得可怜兮兮地,一副母女贴心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伤心又是感叹——她总算没糊涂,在气头上逼她嫁给青木。虽然想起李长明,这心里就不忿,可只要闺女顺心不是比啥都强?
老奶奶提醒儿媳妇:“我瞧你明儿还是跟长河媳妇直接说。他们两口子都是通情理的人,你正经去跟她赔个小情,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要是你瞒着她,没准还坏事。谁也不是傻子,哪有头天上门求亲,第二天就上门退亲的?你跟她细说了,求一求她,她是个儿女心重的人,不会跟你计较的。再说,咱两家也就才说了要定亲,还没请媒人哩,村里也没人晓得。”
狗蛋娘点点头道:“我去跟她好好说,她家的青木是个出挑的,不愁找不到媳妇。唉!你这傻闺女,咋这么没福气哩!”
梅子羞愧不已,晓得娘去郑家求亲,也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而是错认为自己喜欢青木,才厚脸皮上门的——她一直都在为自己操心哩。
她忍不住哭道:“娘,我害得你丢人,我……我……”
她娘忙制止她道:“好了,你又没干啥,咋丢人了?不许这么说了。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你郑婶子不会在外边乱说的。”
秦老友也安慰道:“闺女,你啥也不要想了,底下的事,就由爹娘来办。快洗洗睡去吧,闹了半夜了。狗蛋,还坐这干啥?快去睡觉。”
狗蛋娘瞪了狗蛋一眼,对他说道:“你姐姐的事不许在外瞎说,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
狗蛋连连点头道:“我不说。”
一家人遂去睡觉不提。
只是狗蛋娘这觉是睡不安稳的,在梦里跟花婆子大打了一场,天明早起还是气得胸膛直鼓。
秦老友见她脸色不好,忙问她是不是没睡着。
狗蛋娘气呼呼地说道:“睡倒是睡着了,就是做了个梦,梦见那花婆娘欺负咱梅子,我跟她打了一架。你别说,这婆娘打架厉害的很哩。”
秦老友听了媳妇的话愕然,随即感到好笑,对她说道:“那是梦。我就不信真打起来,你会打不过她。哼!要是真打起来,我也上场帮你。我才不管她是个婆娘哩。”
狗蛋娘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肚子里的气消了好多,遂考虑起上郑家赔小情的事来。
她吃过了早饭,先找了黄奶奶,然后两人一道往郑家来了。在路上又跟黄奶奶说了梅子的心事,请黄奶奶也千万帮着说说话。
黄奶奶听了直叹气,心道那晚长星娘让自己一定要当着梅子的面说,原来还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这话告诉狗蛋娘,不然她听了怕是要找长星娘的麻烦。
两人来到郑家,恰好杨氏在家,今儿没去玉米地,而是跟菊花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腌的腌,酱的酱。
菊花见这两人一道过来,跟杨氏相视苦笑——上门退亲来了。
杨氏对菊花道:“你去菜园子摘些菜,准备烧饭。甭在这瞧着,让她们不自在。”
菊花点头应了,就出去忙去了。
这里狗蛋娘和黄奶奶被杨氏迎进门,她尴尬地闲话了几句,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临头,哪里张得开嘴。
要说,这件事情实在是自家做的不对,况且,自个的闺女心里有人,那是光彩的事么?
杨氏见了她的样子,晓得菊花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里明白,便等着狗蛋娘开口退亲。
黄奶奶打圆场地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见狗蛋娘老不说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开口。
狗蛋娘满心羞愧,心里一急,那眼泪就下来了——她何曾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杨氏大感意外,这人可是一向都满心成算的,这样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话就说。咱都是一个村的,有啥事说不清哩?你这一掉泪,我心里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着眼泪道:“郑嫂子,我对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没福气,做不成你儿媳妇了。这傻女娃不晓得为啥,喜欢了李长明那小子。我就这一个闺女,也不能逼她嫁给青木;况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给青木了,虽然她是个懂事的,也没做啥出格的丑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杨氏听了她的话,笑道:“我当是啥事哩。梅子喜欢长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没缘分,哪能强她哩。不能结亲也没啥,这事不是还没定么,也不算你悔婚。”
她因为昨晚一家人早就讨论过这事了,所以此时回答的很轻松。
狗蛋娘听了却是惊讶的,她还准备杨氏要给她脸色瞧哩,不料这样爽快地回答了她,好似一点也没生气、惋惜。
这说明啥?
这说明人家根本不在乎,又或者对梅子心里有了旁人,很不耻,所以也不稀罕了。
她真是又气又愧,那眼泪越发多了,哽咽地说道:“郑嫂子,我心里难受哩。你要是发一顿火,我还好受些;你这么宽容,我就觉得亏心哩。可是我也没有法子,要强了半辈子,梅子也一直都是听话的,谁成想会出这事,丢人丢到你跟前来了。”
杨氏哪里晓得自己答应得爽快了,反而害她多心,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跟黄奶奶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没生气哩。你可别哭了。我是晓得你这个人的——拿梅子当心肝一样,我不也是疼儿女的人?你放宽心,我能体谅你这做娘的心,是不会生你气的。”
狗蛋娘却是歇也歇不住,满心的委屈在家里也是不能发的,此时见杨氏说了这话,正对了心思,碰到心坎上,便哭着数落道:“这不是命么?我梅子一向都是有口无心的,从没对旁人起过这心。她常来你家玩,你是晓得的。可是春上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叫李长明给救了,就埋了祸根。我是死也不想把她嫁给李老大的儿子——我不服这口气哩!可是我能有啥法子哩。我要是不顾儿女的人,就该逼她嫁给青木——你家不论从哪点看,都比那李家强不是。可我能做这事么?”
杨氏和黄奶奶见她放开了哭,忙一个劲地劝解,又安慰她说,其实长明人是不错的,梅子嫁了他也未必就过不好,这人哪,要往前看。
狗蛋娘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些了,又恳求地对杨氏道:“嫂子,这事儿你还要帮我瞒一瞒,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梅子做了啥丑事,先说给青木,又退了说给长明。都是我糊涂,见她前阵子心里不舒坦,又老是来找菊花,便自作主张地想,莫不是喜欢了青木吧,这才托黄奶奶来求你的。谁想我竟然猜错了。她心里虽然有那个想头,其实也没做啥,都是我在瞎折腾哩。”
杨氏忙保证道:“你尽管放宽心,我是那碎嘴的人么?”她心想,那回跟柳儿娘吵架吵得那么厉害,我也没把柳儿的事在外乱说,更不要说梅子了。
黄奶奶也安慰狗蛋娘:“长河家的是个实诚人,不会乱说的。就是我,你也放一百个心,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不是碎嘴的人。梅子是个乖女娃,这我们大家都晓得。”
杨氏听了,笑道:“嗳!这话说的对。要说我心里不痛快,那也是有的。你说这好好的媳妇,突然就飞了。我还真眼气花婆子哩——啥心也不操,就得了这么个好儿媳。我也是心疼梅子的,不然我就敢跟她抢。”
这话听的黄奶奶和狗蛋娘都笑了,狗蛋娘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又跟杨氏说了许多的歉意话,反复赔了小情,然后才告辞了出来。
菊花在她们又哭又说的闹声中,又到菜地里搜了一圈,却从那青蔓铺地的菜瓜秧子掩盖下,翻出一个短粗熟透的菜瓜。跟西瓜皮似的青绿瓜皮表面,已经泛白发黄了,隐隐透出香味。
这是刚才摘漏下的。
她摘了些老豇豆,准备放在饭锅里蒸了吃。这豇豆嫩的炒了吃才脆,若是老了,就要蒸煮烂了才行。
摘菜洗菜忙了半天,见黄奶奶和狗蛋娘走了,她才把那个菜瓜一切两半,自己拿一半啃着,另一半递给走进厨房的杨氏,问道:“退了么?”
杨氏接了过来,洗了把手,一边吃着一边道:“退了。唉!哭得跟死了娘似的。她从来就是个要强的,今儿为了梅子,低声下气地跟我赔小情。儿女都是债,这天底下的爹娘都是一样的操心。”
菊花道:“我瞧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哩。她肯定不乐意把梅子许给长明哥。”
杨氏赞赏地瞧了她一眼道:“就是这个话。那个花婆子,她是死也瞧不上眼的。如今要把闺女嫁给她儿子,你说她能咽下这口气么?她哭得那么伤心,我都不晓得她是气的哭,还是为旁的。——这菜瓜熟透了。你哪找到的?早上咱俩不是搜了一遍么?”
菊花笑道:“在靠近豇豆那边的垄沟里,被瓜蔓子盖住了,我是一脚踢到了,才看见的。”
杨氏道:“不该摘了,该留着养老了做种才好。”
菊花道:“不是还有么,再留就是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杨氏将狗蛋娘上门退亲的事说给郑长河跟青木听了。
郑长河气得一掼碗道:“这李老大走了狗屎运,日子过成这样还得了这么个好儿媳。”
儿媳让人抢过去了,他着实心里不爽快。
青木一声不吭,低头吃饭。
他心里也是很不痛快的——梅子跟菊花来往玩耍这么久,没喜欢上自己,却喜欢大了她那么多的李长明,这真是叫人想不透。
要是没有昨天上门求亲这事,他肯定对梅子嫁李长明这事无所谓;可是求了亲,又退亲,虽然只是一夜的工夫,他就觉得自个好像一头耕牛似的,被拉到集上溜了一圈,却没人瞧上来买他,又或者是买了竟然又退掉,说他不是头好牛。
菊花担心地瞧着哥哥,心道,他本没对梅子起心思的,这么被人折腾一回,也实在是让人气闷。
虽然他是哥哥,可是这个少年也才十几岁,这事别在他心里留下疙瘩才好。
青木也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罢了,疙瘩是不会留下的。
他傍晚下学的时候,碰见李长明,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错身而过了。
青木见他沉默着一张脸,想狗蛋娘应该还没有跟他说这亲事,否则他不会是这副神情。
他吃过晚饭,见天还亮着,就拿了书到河边坐下看,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的。
菊花洗衣服的石板旁边,那春天种下的柳树被水淹了一回,虽然没被冲走,也受了些影响。他后来又加固了泥土,好歹活了下来,但并没有长高多少,却是发了不少的柳条,随风飘动着。
暮色渐渐浓了,村中那袅袅的炊烟也融入暮色中,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四周却静的很,一轮明月斜挂在半空,照得小清河也波光粼粼。
忽地,他回头,见菊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望着妹妹,并没有说话。
菊花靠在青木的身边,和他一起聆听那些声音,看着落在河里随着流动的河水不停变换形状的月亮。
身边极静,静得能听到水滴落入河里的“滴答”声,让她想起那句“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的歌词,不过,这声音是另类的清脆。
好一会,菊花才轻声问道:“哥,退亲了,你生气么?”
青木叹了口气,轻笑道:“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些……不爽快。我也说不大清楚哩。你说,我原先也没想过这事,昨儿我本是不想应承的,可是娘也说了,要是有好的也不考虑,死抱着那过几年再成亲的话,说不定就过了那村没那店了。我觉得娘说得在理,就想了个法子,说她家要是能等得起,就定亲。谁想又是这个结果。”
菊花道:“还不是狗蛋娘,猜错了闺女的心事,她以为梅子喜欢你,就忙忙地托了黄奶奶来了。这也没啥。咱快要盖房子了,家里也越来越好了;你跟原先比,也读了些书在肚子里,这么好的条件,往后啊,上门求亲的只会越来越多,你要擦亮了眼睛找媳妇才成。”
青木听了就笑起来,对她说道:“这找媳妇实在是麻烦。我昨儿应了这门亲,还有一层意思在里头,那就是梅子是咱一个村的,因她常跟你在一块玩,那性子咋样都是晓得的,娶回来也不会有大差错,省得我再费心挑媳妇。没想到偷懒也是不成的。”
菊花认真地对他道:“下回可别这么想了。你也要注意点儿,看有没有喜欢的女娃。我想,娶个喜欢的家来,总比娶个啥想法也没有的人家来强。你看,这梅子和长明哥瞧着很不配,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能过得好,因为长明哥喜欢梅子,难得的是梅子居然也喜欢他,这可是不常见的。”
青木听了又沉默了,半响才道:“说是这么说,我们这些男娃,一年也见不到几个女娃,哪里就容易喜欢一个人哩。我是不成的。”
菊花觉得哥哥确实还没开窍,便笑道:“我往后多请她们家来玩,你就见的多了。就算不能喜欢上谁,也能晓得女娃儿都是啥样的。省得跟二舅似的,见一个女娃就被迷住了,娶家来才发现不好。”
青木听了忍不住笑了:“照你这么说,见的女娃多了,见识就广了,找媳妇不容易出错,是不?那咱爹可是没见过多少女娃哩,娶了咱娘可不是过得挺好;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娃儿,根本不出来,她们嫁的人可不是都没见过面么。”
菊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
有些人就是挑花了眼,最后反而错失了那好的;而且把上辈子那一套搬到这来可不成,别到时候反而弄出事来就不好了。
两人轻声谈笑,身边不远处的河边秋虫窸窣细声鸣叫着。
菊花问青木道:“哥,你有没有想过要一直念书?就是说你想去当官么,不想种田?”她很想知道这少年的理想是什么。
青木望着水中不规则的月影,很肯定地答道:“不想做官——我不是那块料哩。读书我还是喜欢的,不过我也不大想非要考个秀才回来,种田也没啥不好。夫子教我们,书真要读进去了,也不用在乎干啥;就怕根本没学到东西,干啥都一事无成。”
菊花笑道:“可是,哥你就喜欢种田么?你没想过去外边瞧瞧?”
青木却笑道:“我连田都没种好哩,盖个房子还要算计半天,哪里有心思想旁的?要是往后日子过好了,我带你去清辉县瞧瞧。不过夫子说,那些高官豪富,也不是都活得好的,他们有他们的苦处和烦难,这倒是我以前没想到的。他说不管做啥,只要这是你心里立意要去做的,那再苦再累也会觉得喜欢。”
他停了一下,转头看着菊花道:“我眼下就想好好地攒些家业,跟爹娘和妹妹好好地过日子。那些更远的,我也没想到哩。”
菊花轻声笑了,很实际、很朴实的人生理想,她喜欢!
正聊着,黑狗一头窜了过来,吓了菊花一跳,忍不住骂道:“这狗,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黑狗在她身边摇摇尾巴,见菊花赶它走,便又跑到青木的身边,挨着他坐下。
青木拍拍它的脑袋,觉得心情好多了,站起身对菊花道:“走吧。你还没做面膜哩,回去帮你做。”
菊花笑道:“今晚不做了,我想睡了哩。”
青木见她又要偷懒,笑道:“娘又要说你偷懒了。我帮你涂,又不费事。”
两人慢慢地往家走去,黑狗在前面开路。
**********
且说李长明吃过了晚饭,被笑眯眯的李长星给叫了出来。
他问道:“长星,啥事?我要睡了哩。”
李长星不说话,扯着他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娘程氏正坐在油灯下缝衣裳,和坐在一旁的黄奶奶闲谈。
李长明忙叫了声“黄奶奶”,又叫了程氏“三婶”,然后奇怪地望着李长星,不知他拖自己过来做啥。
李长星给他端了根小板凳,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来,对黄奶奶说道:“黄奶奶,我哥来了。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是真的么?”
黄奶奶望着有些胡子拉碴的李长明,笑道:“当然是真的。长明啊,梅子娘答应把梅子许给你了。你找人上门去提亲吧。不过,梅子娘想见见你,她有话要跟你说哩。”
李长明被这消息砸得头有些晕,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不是说……不是说……不乐意么?”
程氏见他失态,嗔怪地说道:“瞧你说的,难不成她改了主意,你还不高兴?”
李长星鬼精地凑近他,小声道:“肯定是梅子。是梅子乐意,她娘没法子,才答应的。我说的没错吧?要是你当初不请黄奶奶上门,这亲事不就没指望了?”
李长明激动地回过味来,连连点头。他感激地拉着李长星的手,一时间不晓得如何是好。
黄奶奶笑对他说道:“你也甭慌。梅子家既然应承了这门亲,就不会难为你的。不过长明,我要跟你说,狗蛋娘心里头不顺哩,她说不定要骂你,或说些气话,你可要忍着点,总要让她出了心头这口气才好。”
李长明急忙道:“她是长辈,说话我只有听的份,说啥也不会回嘴的。黄奶奶,你就放心吧。”
程氏又殷切地叮嘱道:“狗蛋娘把梅子当宝贝一样疼,她都答应了把梅子嫁你,肯定不会逼你出彩礼啥的,要不你借了债,梅子嫁了过来,日子也不好过不是。我猜她怕是要提些条件,说不定要你成亲后分家单过。真要是这样,你也要答应。这儿子娶了媳妇分开过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早晚的事。”
李长明也肃穆答应了。
他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狗蛋娘会怎样对他。
可是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他也相信狗蛋娘不会无理对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黄奶奶道:“那我们走吧!”
黄奶奶点点头,先出去了。
李长星急忙拉住李长明的胳膊,低声道:“你甭慌。管她咋说,这媳妇是娶定了。让她说你两句,你还能少块肉?”
李长明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便急忙追上黄奶奶,搀着她往梅子家去了。
当头淡淡的月光,照得人影缩成一团;各家的院子里虽然透出了或高或低的人声,夹着一两声狗叫,屋里却大多是漆黑一片。
李长明却觉得今晚的月亮很亮,月光下的树木、院落、房屋无不被照得清清楚楚,让他的心也亮堂堂的,风儿也好柔和哩。
到了梅子家,饶是李长明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阵仗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只见堂屋里点着两盏油灯,与旁人家的漆黑一片不同,这两盏油灯虽然昏黄一片,倒也照得屋里清楚的很。正中间的桌子旁边,秦老友、狗蛋娘、狗蛋奶奶,正正规规地坐着。
狗蛋娘见了黄奶奶,忙起身拉她坐下。
黄奶奶笑道:“我年纪大了,要早些歇息哩。长明我已经把他带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了。”
狗蛋娘见她要走,倒也没多留,送了她好长一段路,才转头回来。
只见李长明坐在小板凳上,很是拘谨地仰望着秦老友和老奶奶。要不是他身材高大,这座位上的落差就压得他低一头了。
狗蛋娘也没发作他,她坐下后,正色对李长明道:“要不是我梅子觉得你人不错,我跟她爹是咋也不能把这闺女许你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你这娃也是不错的,我倒也不是嫌弃你,可是你家的情形,不用我说,你自个也晓得。如今也没法子了,她往后总归是要靠你过日子,所以,我今晚先找你过来筹划筹划。”
李长明忙又坐正一些,很是诚恳地对狗蛋娘道:“我也晓得自个配不上梅子,可是我总想试试,这才托了黄奶奶来求的。婶子有啥话尽管说,我是真心喜欢梅子的,不比往常向旁人家的求亲。”
这句话说完,他仿佛听见隔壁的房间里有啥东西掉地上轻响了一声,跟着又一片安静。
秦老友没好气的问道:“你爹晓得这事么?”
李长明忙道:“我爹跟我娘都不晓得哩。”
狗蛋娘道:“你明儿就跟他们说,找媒人上门来提亲,这是一件事;这第二件事,就是你得答应,跟梅子成亲后,要分开单过,不然这亲事还是甭提了。”
李长明见她直接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心想三婶还真的没猜错哩。
他家一穷二白的,分家也分不到啥,只是这一成亲就分家,会不会被人骂“娶了媳妇忘了娘”哩?
他默然不语,还没想好如何答话,就听狗蛋娘又说道:“我也不是要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分开过,过好了的话,该咋孝顺爹娘就咋孝顺。你们一家人过了这么些年,还不是这个样子?要是还这么没算计,我咋放心把梅子许你?你俩单过,我们也能在一旁帮衬指点;要是不分家,你家的事我们也不好多嘴不是。”
秦老友见他不说话,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你自己不想好,旁人也难帮手。反正要是不分家,梅子就不准嫁。”
李长明抬头苦笑道:“我家穷的很,分家也没啥想头,我不过是有些担心爹娘难过罢了。他们不管咋说,都是我爹娘。要是为了娶媳妇,就把爹娘给扔在一旁,我心也难安哩。不过婶子说的话我也听明白了,总归是要日子过好了,才能说其他;不然,穷的要死,守在一块又有啥用?我回家跟我爹娘好好的商量,再找媒人来提亲。”
狗蛋娘赞赏地点头道:“就是这个话。按理说,我不该在你跟前说你爹娘的不是,不过你也清楚,你爹娘太没个算计了,这日子就难得过好。你分开了,要争口气,把日子过顺溜了;你过好了,才能帮长亮。要不然,大伙堆一块,啥时候是个头?”
老奶奶这时发话道:“长明,我们这么要求你,也是为了你跟梅子好。你们过好了,才能帮兄弟、孝顺爹娘。所以,你家去要好好的跟你爹说清楚。不要为了这事,闹得你家鸡飞狗跳的,我们也不能心里痛快,旁人还以为我们秦家是不讲理的,人没进门就逼人分家哩。”
秦老友悻悻地说道:“你爹要是不糊涂,就应该答应。不过,我瞧他糊涂的时候多,还是要靠你劝他。”
李长明忙保证道:“秦奶奶放心,我会好好地跟我爹说的。我爹如今也发狠哩,叔跟婶子也晓得。”李老大确实比往常用心了不少。
接着又商量起彩礼的事。
狗蛋娘无奈地挥挥手道:“你自个瞧着办吧。我们也不会贪图你的彩礼。不过,你要是一点也不办,旁人还以为我梅子做了啥丑事,要急忙塞给你哩——你家那副样子,实在是不值得人啥彩礼不要就乐意送闺女上门。”
她暗想,要是许给郑家的青木,啥彩礼都不要还说得过去。
李长明羞愧不已,涨红了脸道:“婶子放心,我定不能让梅子受这份委屈。”
老奶奶忙道:“差不多就成了。要是借多了钱,那往后还不得还?等梅子过去了背一身债可不成?”
李长明点头答应了。
这真是让人为难,不办彩礼也不成;办多了又怕闺女嫁过去背债。
狗蛋娘从没觉得这么憋屈,她有一种怒气无处发的感觉,积在胸口鼓胀得难受。
昨晚上,还没定下把梅子嫁李长明的时候,她是狠狠地将李老大一家人数落了一遍,所以心里还没那么难受;如今,这人就要成为女婿了,再也不能骂他,这口气可不就是没法出了?
她不知道秦老友更憋屈,本想今晚好好地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的,可是,想着他就要成自家女婿了,要是说重了,那不是叫梅子听了难受么?她可是就在隔壁房里哩。
他不能冲李长明发火,只能坐在那生闷气。又想起春天的时候,梅子被蛇咬了,这李长明抱着梅子的腿啃了半天,他那会儿就觉得不安,果然就吃了大亏,连闺女都赔进去了。
于是,他把那条蛇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那蛇要是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委屈地说道:“要是你闺女不踩到我身上,我能咬她么?”
李长明见他们也没啥事要说了,且秦老友阴沉着一张脸,狗蛋娘也是神情疲惫,他便知眼色地告辞。
从秦家出来后,他虽然松了口气,也是满心的疲惫。
梅子爹娘并未为难他,可是他却觉得心里很沉重——原来,自己真的娶不起梅子哩。
说到彩礼的时候,狗蛋娘那无奈的神情,他瞧得清楚,心里也是难受的很。
秦家就算是一分彩礼不要,也是不妥当的,因为他不值得人这样托付闺女哩;还有,自家那三间破屋子,要如何娶梅子?
他觉得月色暗淡了不少,许是明日要下雨吧,他想,天上起了淡淡的云。
他不想往家走,便又重新回到李长星院外。
院子里漆黑一片,悄没声息的,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他要叫醒长星么?长星听了又能咋办哩,自己的事情还能老是烦他?
他正出神,院门口忽地竖起一条黑影,把他吓了一跳,却听到李长星叫道:“长明哥!”原来他一直在等着堂哥。
李长明便心安了,他也不进院,蹲在李长星的对面,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长星却一把扯起他,将他拽到屋子里,说道:“你想说话被人听见么?干啥叹气,亲事没成?”
李长明摇摇头——也不管黑夜里李长星是否能看得见——轻声道:“成了,叫找媒人上门提亲哩。”
李长星诧异地问道:“那你叹气干啥?”
李长明不回答他的话,反问道:“长星,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去求梅子?我今晚觉得,还真不该哩。我家那三间破房子,还挤了爹娘跟长亮,把她娶家来搁哪哩?我连彩礼也出不起。她娘也不想要彩礼的,可是又担心一点不要,人家要怀疑梅子为啥这么犯贱,一分彩礼不要就嫁我这个穷光蛋。”
李长星也沉默了。
这门亲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还真没想这么多。
他只觉得长明哥是个好人,不应该娶不上媳妇。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委屈梅子了。
不过,他不是个容易垂头丧气的人,便仔细地问了李长明在秦家的情形。
听完后对李长明道:“长明哥,要是梅子爹娘不讲理,你还真没法子;可是你听他们说的话,都是处处在为你考虑哩。你根本不应该犯愁,该打起精神来。这彩礼你甭愁,咱凑一份彩礼出来还是能的。她家既然不稀罕这彩礼,那就走个面子,回头让梅子带过来再还人就是了。这屋子么,好房子咱盖不起,土墙茅草房咱还盖不起么?等忙完了地里,咱就自己掼土坯盖房子。只要你跟梅子好好干,她娘家又能帮衬着,没准要不了几年这日子就过好了哩。”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觉得心里敞亮不少,说道:“我也是糊涂了,只觉得对不起梅子,心里愧得慌。你说的对,已经这样了,我要是不担起事来,不是白费了梅子的一片心么。”
李长星道:“就是这个话。还有,我也觉得你应该分家。你跟大伯好好说,甭跟婆娘似的心软,说啥那样不孝顺。要是穷,光有孝顺的心有屁用;等你过好了,想咋孝顺就咋孝顺。”
兄弟俩又细细地筹划了一番,到李长明离开的时候,他觉得心里有底气多了。
再说秦家,等李长明走后,梅子脸色难看地从房里走出来,默默地在娘的身边坐下,那出神的样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她从不曾为生计操心过,也从不曾好好地考虑这过日子的事,她只是乖巧地听娘的话,学这样,做那样。
今晚,听到爹娘跟李长明商议的这些事,让她忽然发现,她嫁李长明好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算她家不嫌弃李家,可是,她嫁过去住哪?连不要彩礼也是不成的。
她并不怕苦,可是想到李家那三间破房子,他那拖沓的爹,浑愣的弟弟,碎嘴唠叨的娘,忽地感到一阵恐惧。
狗蛋娘见闺女出来,原还想埋怨她两句,说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啥的,可是瞧着闺女那犹豫惶恐的神情,便再也没脾气了。
她心疼地拉着闺女的手安慰道:“长明是个勤快的人,你也不懒,等成亲了就分开过,有娘帮着你,总能过好的。”
梅子转头认真地对她娘说道:“我晓得,我吃得起苦。娘就放宽心吧。往常是我不懂事儿,长了这么大,一直叫爹娘操心。”
她想起刘小妹和菊花,她俩在一块的时候,谈的都是些田地鸡鸭等事,她还笑她们,说那模样倒像是种田的老农似的。
比如菊花就跟刘小妹要了葵花籽,又细问如何种,在垄地边沿种了几十棵;又要了些辣椒籽种了,说今年一定要多收红辣椒,这些现在都收到了吧。
菊花又教刘小妹,鸡栏猪栏一定要弄干净,常常地清理,不然鸡容易发瘟;割稻过后,她又跟刘小妹说把鸡放到稻田里,吃田里落下的稻子还不是最好的,主要是田里好多的虫子,鸡吃了爱下蛋哩。
两人又商量着,把鸡的脚上绑绳子,不然到处跑,容易逮不回来了。
高速文字首发,本站域名.她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梅子在一旁也会插一两句话,帮着出出主意,可是她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她很奇怪菊花和刘小妹跟当家人似的,可是她们的爹娘又不是那不管事的人。
如今想起来,自己才可笑哩,比她们大了好几岁,完全不晓得管事。
秦老友和老奶奶听了梅子的话,却是心酸不已。
狗蛋娘更是泪如雨下,虽说闺女长大懂事是好事儿,可是这般忽然地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她还是无比的心疼。
旁人家的闺女定亲了,那都是害羞高兴,并带着期盼等成亲的;可是梅子却是紧张不安的,带着畏惧坚定地迎向自己选择的生活!
梅子和李长明定亲了!
这条消息在清南村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都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有人叹息,有人不忿,有人奇怪。
不过,随着婚期的商定,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定局,人们便不再谈论这些,转而等着瞧李家如何迎娶媳妇——他家可是连房子也不够住哩。
若是往常,那花婆子定要高兴地到处招摇、显摆,可是这回却无声无息。
李老大备齐了各色聘礼并十两银子,带着媒人亲自到秦家提亲。
两家商量定了明春办喜事,让梅子在家再过一个年。
学堂里,张槐诧异地对青木道:“这真是怪了。要说长明哥人也不错,可是家里那副样子,狗蛋娘是个厉害的,咋能答应把梅子嫁他哩?”
青木手捧书本。先是不语,好一会才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样奇怪,就上门去问个清楚吧。到时候,咱村又多了一个‘张婆子’。你又念过书,说事儿肯定比花婆子说的精彩。”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对着他肩膀就是一拳,然后道:“我不过是跟你说说罢了。就这样埋汰我?”
这日,菊花正在家里晒辣椒,刘小妹来了,问她道:“你这样费事干啥?拿线穿起来,挂廊檐下过几天不就干了。”
菊花笑着说道:“那样晒得不匀净。穿线的地方挤在一块。不容易晒干。我就晒这么多了,攒了这么些也够了。剩下的都腌辣椒片儿和磨辣椒酱。”
刘小妹笑道:“今年你家辣椒可是足够了,辣椒粉、干辣椒、辣椒酱、辣椒片,你弄这么些吃的了么?这个葫芦给你,剖开做水瓢吧,葫芦籽正好做种了。.”
菊花接过葫芦,放在一旁,搬了板凳叫她坐下。又端过一筲箕山芋茎过来撕皮。她对刘小妹道:“你家的山芋全挖了?”
刘小妹道:“啥叫全挖了?我家哪有闲地种许多,拢共就种了那么点,不早就挖了。我也撕些山芋茎回去炒了吃。”
菊花忙道:“你撕吧,我掐了好些回来哩。明儿你想吃了就来掐。我家这山芋也要全挖起来了,留不了几天了。这山芋茎要从藤尖儿上掐,下面的都老了哩。”
两人边干活边说闲话。
刘小妹笑道:“上回那条蛇可是成了长明哥跟梅子的媒人了,村里人都说李家应该给那蛇烧三炷香哩。”
菊花微笑道:“总归是长明哥人不错,要不然梅子也不能答应这门亲——谁也没规定被救了命非得嫁给他才能报恩。”
刘小妹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其实长明哥人真的不错。可是摊上那样的爹娘,家里又穷,所以就不大显了。”
菊花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毕竟梅子的事还牵涉到青木,也让人不太愉快。
她转而对刘小妹道:“我家快要盖房子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帮我煮饭。不然,那么些天。尽烧饭应付那些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可不闷死了。你先跟你娘说一声,看她答应不答应。”
刘小妹笑嘻嘻地保证道:“我准来。这玉米收完了就种小麦,忙好了。地里就剩一些杂事了,有我娘在家照应着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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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还没种完,郑家却等不急了,风风火火地忙起盖房子的事。
因为跟往年比,今年秋天村里还多了一项活动——捡橡子果儿,大伙可是等这橡子果儿喂猪哩,所以,这盖房子的事不能往后拖了,不然到时候难得请到人。
郑长河跟杨氏亲自去下塘集,把青砖小瓦买了家来,请牛车拉了好多趟。
郑家小院里忽然乱了起来,堆满了木料和砖瓦,还有青木从河边挑来的沙子、山上挖来的黄泥。
有天飘了场秋雨,淋得院子里更显杂乱。郑家人都忧心忡忡,生怕这雨一直下。
好在第二日天就放晴了,郑长河这才放下心来,就和青木开始掼土坯,又抽空捡石头往家挑。
白天没空,晚上张大栓父子和赵三也来帮忙掼土坯,点着火把干活。
菊花又开始劳累了,那真是脚不沾地。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道,这房子盖好了可是要住好些年的,忙一场,一劳永逸。
她还专门跟爹和哥哥设计了一下房子的结构和院落的布局,画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建筑平面图,连比划带说明,倒也让他们看明白了,又细细地修改了一番,最后才定了下来。
一溜六间房屋,东西两边各三间,都是一样布局,便于往后分家。除了堂屋,房间都隔成了前后两间,一窗向南,对着前院;一窗向北,对着后院,为的是多几个房间也好放杂物和留着待客。
猪栏、鸡栏全盖到后院去了,前院的东西屋侧面都专门留了一条通道通往后院。
菜园子也挪到了后院,前院只栽几棵果树。因水井无法挪走,厨房便也盖在前院的东西两头,不过眼下只盖一间厨房就是了。
去年新开的那块菜地。所有的菜都扯光、铲平了做新房子的地基。由于增加了后院,那地方就有些紧张,幸亏在前面新买了一亩地,于是把整个房子的地基往前挪了一小段。
随着准备工作做好了,菊花的大舅带着来福表哥、二舅、大舅母都来帮忙了,留外婆和二舅母在家照应着。来福师傅王金华也来了,算是木工。
村里也来了一大群人,张槐家和赵三家自不必说。刘二顺、秦老友、李耕地、老成、周矮子、黄大磙子的儿子黄小墩、李长星、李长明、赵大嘴等,闹哄哄的一大群人,散布在院子里。
郑长河父子早早地用竹子稻草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把家里的东西搬了进去;厨房也暂时未拆,不然连烧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随着一阵整齐的号子声。郑家那住了十几年的茅草房子被推倒了。
望着那尘土飞扬的断壁残垣,郑长河和青木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推倒了,再竖起来的可就是瓦房了。
菊花每日里和刘小妹随着杨氏、大舅母章氏一起煮饭洗碗。忙里偷闲中,常跑出来望着那杂乱而又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满心欢喜。
乡民们有些光着膀子干活,挖土砌墙、挑砖扛木料,工地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大声谈笑着。
菊花眼见着那地基打好了,再过一天开始砌墙了,再过两天墙竖得老高,新房子的雏形已经显现。
这时候,连厨房也要推到了,将地方腾出来。
于是,把两口大锅支到了露天里。从赵三家和张槐家搬来了桌子,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了外面。吃饭的时候。三张桌子都摆着菜,随便搛。也没人正经坐着,一个个端了碗搛了菜,蹲在一边,边吃边聊。
大锅烧水,大罐子泡菊花茶;大锅煮饭,大筲箕装饭。
露天炒菜烧饭的香气引得一个村的狗都来了。常常为了一块肉骨头,在桌子底下抢得打架,闹做一团。
菊花家的黑狗大怒,使劲地撵着这些入侵者。
菊花也怕它们碰翻了盆啊碗啊啥的,便也拿了根棍子驱赶这些狗。黑狗望着被撵走的那些狗。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叫了几声,回身亲热地蹭了蹭菊花的腿。
晚上,累得精疲力竭的菊花往往还十分的兴奋,跟青木在尚未盖瓦的新房子里转悠,听他说这里如何,那里如何。
他先还在上学,后来实在是在学堂呆不住了,就跟夫子告了假,连张槐也告了假,一起过来帮忙。
睡觉的床铺也是铺在地上的,菊花跟杨氏、章氏睡在草棚子里,郑长河、青木、大舅、二舅只能睡在露天了。
其实睡在哪都一样,这么劳累,那是倒头就能睡着的,连梦也没有一个。
不幸的是,有天晚上菊花夜里醒来了,本来听着寂静的夜里秋虫的呢喃声也很美,可是白天累了的汉子们却是鼾声如雷。
她爹还有大舅和二舅,跟比赛似的,那鼾声让她忍无可忍,要么高的炸耳朵;要么细细地如抽丝般,几乎让人以为他一口气接不上来了——连菊花也感觉自己的呼吸跟着困难起来——万幸终于还是接了下来,又重新开始呼噜,听的人也把提着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来,那精神就更清醒了。
她便坐了起来,瞧着天边露出晨光,山川田野渐渐显露轮廓,身边的杨氏就起身了,大舅母还在酣睡。
杨氏诧异地轻声问坐着的菊花:“你咋没睡哩?”
菊花无奈地笑道:“醒了,就被爹和舅舅吵得睡不着了。”
杨氏想起刘小妹白天邀菊花到她家睡的事,便对她道:“你今晚还是跟小妹到她家去睡吧,睡在床上总比睡在地上好。”
菊花摇摇头道:“我换一个地方睡觉,怕是更不好。只要晚上不醒的话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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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俩说着话,就起身烧水洗碗、泡茶煮饭,喂猪喂鸡。
大舅母也跟着起来了,对菊花道:“菊花,没睡好哩?这三个人睡觉跟打雷一样,昨儿夜里我也被吵醒了好几回哩。”
男人们也起来了,菊花的二舅杨得志笑道:“不怕,今晚咱把脖颈扎起来睡,它就不响了。”
引得众人一阵笑,驱散了那早起的懒散和睡眼惺忪。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对菊花道:“这打呼噜自己也是管不住的。今晚我跟你舅舅睡远点,省得吵了你们。”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你还能睡到村里去?就在这一块,想听不见也难。我们半夜要是不醒,就没事。白天也累的很,睡着了就不容易醒。”
那边来福表哥已经跟青木在忙活一些杂事了。
菊花牵着牛到河边去放,顺便把鸭子也赶到河边。
她趁着牛吃草的时候,在河边割了好些青草,然后将牛拴在山边的一棵树上,把草堆在它跟前,就回去帮忙洗菜煮饭了。
在小路上,碰见匆匆赶来的张槐,她招呼道:“槐子哥,咋来的这样早哩?”
张槐停下脚步,等她到了跟前,方才微笑着说道:“我赶来吃早饭哩。你们还没吃过吧?”
菊花见他故意开玩笑,也笑道:“没吃哩,他们不是在专门等你么!”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便慢慢地跟菊花一起走,问一些她累不累之类的话。
菊花最近分外地感觉到了张槐的异样,那眼里流露出的情愫是掩也掩不住的。
她并不是如外表那样只有十三岁,相反,她老大不小了,自然能感觉到这个少年对她的情怀,以前,她不过是没注意罢了。
自从上次被他提醒,又翻了翻原来那个菊花的记忆,她也对这个少年多了一层了解。
只是,她毕竟是一个成年人,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也算是融进了这个家庭、这个乡村,却始终无法以平等的心态来跟这些小了她好多的少年们相处,要说有什么想法,那更是不会了。
就是青木,也是因为当初护她、平日宠她,她慢慢地跟他建立了一种亲情,这才真正把他当哥哥的。
她就想,反正这个身体还小呢,将来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这些乡村的少年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淳朴、诚实,在他们中间选一个嫁了也不错。
就算是没有爱情,以她如今淡然的心态,也一定能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再说,爱情这个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梅子和李长明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自己将来未尝不能获得一份爱情,嗯,还有对别人也产生爱情!
这人是谁,干嘛要急着想呢?
自己虽然是个丑女,那也不少谁想娶就能娶到的。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体会旁人对自己这个丑女的真实情感,那不是找夫婿的最好方式么?
以一个丑女的身份嫁一个如意郎君,这是个不小的挑战,她倒也期待。
因为心里的这个想法,她坦然如往常一样跟张槐相处着,并不回避,也不逢迎。
她也很想了解这个少年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对她这个从小呵护到大的丑女,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毕竟,他可是拒绝过一次呢!这转过弯来了,是因为爱恋放不下,还是同情放不下?
他已经拿定主意了吗?
他这样的年纪,搁她上辈子还是处在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这情感可是很不稳定的。
她要好好地瞧清楚才能做出选择,顺便也要弄明白自己对他有没有感觉。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能爱上一个人,当然比糊里糊涂地随便嫁一个人好。
她心里想着这事,就听张槐对她道:“我娘说今儿家里忙好了,也过来帮你们烧饭。这么多人的饭,跟平常煮饭可不一样,你就帮她们打下手好了。不然炒一锅菜,抡锅铲都能把胳膊抡酸了,你那身子是吃不消的。”
菊花点头笑道:“烧饭有四个人也够了,就是杂事多罢了。又叫婶子来干嘛?白耽误工夫。”
说着话两人就进了院子,杨氏见了张槐,高声叫他快来吃饭。
吃完早饭,男人们把碗筷一丢,就到新房子那里忙去了;村里帮忙的人也陆续赶了过来。
菊花和杨氏她们就开始收拾碗筷,清洗过后又准备午饭。
这么一刻不停地忙着,终于看到大梁横到了屋顶上,两端系着红布。
这上梁可是一道重要的环节,意味着这新屋子已经落成,跟着就是钉椽子上瓦了,是要举行仪式的,特地选了上午早早地进行。
这天晚上也要摆一顿酒席,亲朋好友和四邻都要来恭贺一声。
菊花的大舅和青木坐在一边的屋梁上;郑长河跟张槐坐在另一边的屋梁上,手里都提着袋子,里面装的是买来的糕点糖块,房梁上也挂着鞭炮。
已经初具框架的屋子里,挤满了村里的小娃儿。
上梁抢糖么,多热闹的场面。
学堂里今儿放假,青木请了周夫子过来吃酒席,连带娃儿们也跟着轻松了。
菊花和刘小妹也挤在一旁瞧热闹,她低头笑眯眯地对小石头和狗蛋道:“一会撒糖的时候,你俩要小心点,别被人踩了。眼要尖,手要快。”
小石头乐呵呵地说道:“我晓得,今儿一定能抢最多。”
狗蛋是个吃了碗里瞧着锅里的,对石头道:“我到那边屋子去抢,你在这边抢,咱俩分开不是能抢的多一些?”
小石头阻止道:“那边人更多,扁娃子和四毛不是都在那边?这边人少些,好抢一些。我都仔细地瞧过了,那边地不平,这边的地平整一些。”
菊花和刘小妹听他连这都想到了,忍不住就笑了。
就听菊花大舅高声叫道:“小娃子往后退一点,要放鞭炮了,小心炸了你们。等鞭炮放完了就撒糖,不要急,都有。”
四周的人就哄笑起来,随即被“噼啪”的鞭炮声给淹没了。
鞭炮响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还未盖顶的屋子里一片硝烟弥漫,就听上面的人高叫道:“上梁喽——”
那房梁上就撒下了各色糖来,小娃儿们一哄而上,叽呱笑闹着捡那落下的糖。
碰倒跌翻的人也不哭,只顾在地上四处找糖。
偶尔有人叫道:“别挤!把糖踩烂了哩!”
“狗蛋,你脚底下有一块。”
小石头高声叫道:“青木哥,往这边扔!”
别的小娃儿一听马上就往他的身边跑,石头赶紧往旁边躲,惹得上面的青木也笑起来。
那边房子里也是一片叫声“往这甩。郑叔。”“槐子哥,我在这。”
菊花瞧得一阵好笑,这么挤着,把糖都踩扁了,虽然外边包着纸,也没弄脏,打开却只能吃粉了。
她和刘小妹没有上去抢,毕竟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不过刘小妹走运,就在脚边捡了两块。她笑眯眯地递给菊花一块,说这糖倒捡的容易。
小石头兴冲冲地回到她身边,对她道:“菊花姐姐,我捡了一小袋哩。”
菊花见他举着手中的一个小荷包袋,果然里面鼓鼓的,忍不住夸他手快!
房梁上的人不管下边的小娃子们比较谁捡的糖多,谁捡的糖少,开始叮叮当当地钉檩子、铺上篾编的席子、钉椽子、上瓦。
到下午的时候,这新房子终于盖好了!青砖小瓦的房子,虽然是刚落成,看在菊花的眼里,却是颇具古风。
傍晚,新房子里摆了十来桌的酒席。
那烧饭的就不是菊花掌勺了,每一锅都要炒四五份的菜量,她那小胳膊是支撑不住的,换了媳妇们上场。她和刘小妹也就帮着洗菜洗碗。
两人也不急了,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反正这么多人吃饭,总归是忙乱的,光靠她俩也不顶事。
菊花的大舅来回支应安排着,一会叫上碗筷,一会叫上菜了、添饭了,呼声不断。
吃酒席的热闹场面,让菊花看了眼晕,听了头晕。
有的桌上你推我让,招呼声不断,这是比较斯文的;有的桌上大人叫小孩嚷,抢夺笑闹成一片,这通常是带着娃儿吃酒的婆娘们;还有的桌上吵成一片,那是男娃们在拼酒的。
她闻着那油烟味心里难受,问了刘小妹,原来也是一样。两人便偷了个空子,各自铲了块锅巴,涂上辣酱,包些腌菜,躲到一边去嚼。
还没吃一半儿,就听大舅高声叫道:“菊花,菊花!再拿两个碗来,这桌要两个碗。”
两人苦笑,赶紧拿碗送了进去。
迎面碰上刘三顺,端了碗饭出来吃,见她俩手上捏着锅巴,又闻见辣酱味道,就笑问道:“有这么多菜,咋还吃腌菜哩?”
刘小妹懊恼地说道:“闻油烟都闻饱了哩,哪里还能吃得下旁的,就觉得这辣酱香。真是没福气。三哥,你干嘛出来吃?”
刘三顺笑道:“我不敢待桌上了,灌酒哩。我肚子饿了,还是先吃两碗饭再说。”
结果,他一句话刚说完,就被赵大嘴扯了进去,灌没灌酒就不晓得了。
一番哄闹之后,吃罢了酒席,人们陆续告辞,郑长河两口子一边送着客人,一边嘴里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等喧闹声停了下来后,天已经擦黑了,家里就剩下自家亲戚和相近朋友,就凑了一桌子慢慢地吃着,顺带商量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