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槐目瞪口呆地听着爹娘一会儿就决定了自己上学念书的事,他刚才还在为菊花难过哩!不过能跟青木一块上学,他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家里能忙的过来么?还有那束脩,虽然收的极少,但一月也要那么些钱不是,如今他要是不挣钱还花钱的话,家里能承受得住么?何况他弟弟张杨才十岁,也是一定要上学的。
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爹娘。
张大栓瞪了他一眼道:“你大一些,自然是一边念书一边帮家里干活了——反正这学堂离家近的很。眼下暂时不用为你说亲,这点束脩咱家还是能出得起。”
他娘也说道:“急啥?慢慢来。我跟你爹也能吃的起苦,农忙的时候你就告几天假,总能照应过来!”
张槐这才不吱声了。
张杨吃完了饭,将碗一推,把筷子往碗上一架,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道:“我一定要好好地读书,争取考个秀才——省的将来娶个媳妇还这么受气!”——这娃子被刚才的事情刺激到了。
张槐和爹娘一齐愕然地瞧着他!
他一扬小脑袋说道:“不是么?那些人家,养个闺女好了不起呀!柳儿娘居然要那么多彩礼——跟卖闺女似的;青木哥说的这家更不是东西——八字还没一撇哩,就嫌弃菊花姐姐!哼,等我考了秀才,我就使劲地挑她们——不贤惠的我还不要哩!”
说着这话,他小脸上神情肃穆,跟他哥一样端正出色的样貌居然流露出别样的风采。
听了小儿子的话,张大栓大喜,黝黑方正的脸上霎时光彩灿烂,他哈哈大笑道:“好儿子,有志气!爹可是等着你给爹出气了——这一阵子实在是心里气不顺!”
张杨拍着瘦弱单薄的胸脯对他说道:“爹,你放心好了,我定要那些有闺女的人家上门求我做女婿!”
张大栓听了笑得眼都眯起来了,槐子娘也嗔怪地对小儿子道:“净瞎吹!”不过眼里也满是笑意。
张槐瞅了弟弟一眼,也笑道:“那哥也指望你了。”
张杨大包大揽地说道:“我肯定会照顾哥的。不过我说哥,你还不如自己考个秀才,不是更风光?”
张槐听了这娃娃气十足的话好笑道:“你当秀才是大白菜哩!我都这么大了,上学是为了多认些字,还要帮家里干活哩,哪有那工夫仔细地学了去考秀才?”
槐子娘道:“也不是这么说,只要你书读的好,娘就是累死也要让你考秀才。”
张大栓连连道:“是这么个理!”
张槐不再接腔——要是这么容易,他家也不至于这样穷了。
饭后他扛着锄头到小麦地里去除草,边走边想心思。其实他很想到青木家去瞧瞧,可是去了要咋说哩?
往常听旁人议论菊花的丑陋和嫁不出去,他除了有些同情和气恼外,也没别的感觉;就是那份同情和气恼,也是因为和青木关系好的缘故。
可是,今儿听王媒婆说,帮菊花挑了几户人家,第一个就是四十多岁的鳏夫,他心里就针扎似的痛起来,那后边的家境殷实啥的便再也没听见。
脑海里浮现菊花那双水润的眼睛,要是遇上跟自个爹差不多大的男人,怕是比小鹿更惊慌吧;再一想菊花那单薄的小身体,嫁给那样一个老男人——
他猛地停住脚步,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涌,胸口也堵得喘不过气来!
不,不会的!青木不会让菊花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的——他是那么心疼妹妹;郑叔和郑婶也不会允许的。
这么不停地告诉自个,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精神一放松,竟然感到身子有些虚软!
他想起小时候,他和青木一起玩耍时,因青木总是带着菊花,他也经常地照看她。每当青木有事离开时,菊花就怯怯地牵了他的衣角,依恋地挨着他。
如今,她怕是再也不会指望自己保护她了。这么想着,心中那莫名的疼痛又泛了上来。
这是咋的了?自己又不想娶菊花,又放不下她,这到底算啥?好像非得看到菊花嫁一个好男人才放心似的。
菊花要嫁一个啥样的人自己才放心哩?
老的肯定不行,太丑也不行——虽然菊花也丑,可她那样能干,丑点是可以原谅的!
怎么自己就跟菊花的爹似的,他苦笑。
一时间又胡思乱想一回,漫无目的地在田埂上晃荡,好几次差点儿掉到田沟里,早已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直到遇见了周矮子。
周矮子诧异地问张槐:“槐子,干啥哩?咋到这来了?”
张槐一惊,“啊?”了一声,四下里一看——
他居然跑到小清河边来了,可是他家的地根本不靠河边。那河水哗哗的流淌声,似乎在嘲笑他跟丢了魂似的。
于是,他尴尬地对周矮子敷衍道:“哦,没啥!就走走,瞧瞧!”一边讪笑着,转头往自家的地里走。
周矮子虽然瞧着他有些奇怪,倒也没多问,自顾自地去地里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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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南村也不是很大,也就那么四五十户人家,就算没了花婆子的大嘴巴,中午在张槐家门前上演的戏码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村庄。尤其是李老大居然夫纲大振,将花婆子给收拾了,更是让人当传奇来讲。在这件事的掩盖下,菊花的遭遇反而没那么显眼了。
不过关心菊花的人当然不会忽视菊花的遭遇。
赵三两口子听了这事大怒,当即准备去探望菊花一家,也好宽宽他们的心。
正好,赵三那天在菊花家挖井时,吃了菊花做的黄鳝后,念念不忘;小石头也吵着还要吃黄鳝,回来后他便也学李长星用黄鳝篓子钓了些黄鳝,正准备晚上烧哩!
听石头娘说要去菊花家,便对她说道:“你往常烧的黄鳝也不好吃。不如咱将这黄鳝拿到长河大哥家让菊花烧,你跟着菊花好好瞧瞧,下次也就知道咋弄了。咱一家子晚上就在长河大哥家吃饭。”
石头娘倒也晓得自己烧饭的手艺不好,点点头道:“也好。那再捡些鸡蛋带上,不然这么白吃人家的不好。”
赵三点头道:“你去捡吧。我把这玉米掰完了就走。”
小石头正和狗蛋等几个男娃子一块玩打仗,被他娘叫了家来,很不高兴地撅着嘴巴说道:“娘,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哩!”
石头娘正在厨房里捡鸡蛋,听了这话,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道:“眼见着就要上学了,还成天就知道疯!我跟你爹要到菊花姐姐家去吃饭。你要跟狗蛋玩,那就甭去了!”
石头一听,急忙扯住他娘的衣襟仰头问道:“娘,真的么?菊花姐姐请我们吃晚饭么?”
石头娘“扑哧”一声乐了,斜眼瞅他道:“好好的,也没啥事,凭啥要请你吃饭?是我跟你爹要去瞧你郑叔和郑婶。你快去将手洗洗,看跟乌龟爪子似的。”
石头飞快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木盆,一边搓洗他那双乌龟爪子,一边跟他娘说道:“娘,我先前听狗蛋说,有个王媒婆帮菊花姐姐说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哩!娘,四十多岁,那不是比我爹还老么?”
石头娘沉着脸喝斥道:“尽听人瞎说!你郑婶咋能答应这样的事儿?都是人瞎传的。”
外边赵三听了儿子的话,不悦地说道:“石头,瞎咋呼啥哩?你爹很老么?”
石头娘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走出去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还嫩的很哩!”
赵三咧嘴乐道:“我嫩不嫩的,媳妇你还不晓得?”
石头娘不理他那轻狂样儿,将鸡蛋放在一只小篮子里,又把装黄鳝的小木桶提了出来,然后看着赵三问道:“好了没?”
赵三道:“好了!”一边站起身,将掰好的玉米粒端进屋;又拿扫帚拢了拢地上的玉米芯,撮到一边堆放着,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走吧!”
伴随着一声“菊花姐姐,我来了!”,小石头又是飞奔到正摘菜的菊花身边。
菊花抬头望着这一家三口,有些奇怪:这大傍晚的,来干啥?
赵三爽朗地笑道:“菊花,甭瞧了。我们啊,专门来吃晚饭哩!”
菊花虽然很诧异,但她实在是很喜欢赵三这种爽利性子,便抿嘴笑了,细声说道:“那有啥?吃饭就吃饭呗!就是家常菜,怕赵三叔不稀罕哩。”一边起身端小凳子给这三人坐。
赵三还未回答,小石头抢着说道:“菊花姐姐,我们带了黄鳝来哩,还有鸡蛋。”他想着又能吃到黄鳝了,满脸兴奋。
石头娘在菊花刚端来的凳子上坐下,嘴里笑道:“这爷俩都说你做的黄鳝好吃哩。我呀,今儿来跟你学学这黄鳝咋烧。”
菊花轻声道:“婶子尽夸我!”
她眼睛还是红红的,对中午的事还心有余悸,一个下午都在思量如何发家致富,好让哥哥不至于娶不上媳妇。
只是千思万想的,却发现挣钱真的很不容易,掣肘特多。除了慢慢地养些牲畜,挣了钱添置些田地,还真的没有其他快捷的方法;就是做生意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且不说爹娘不会让自己出门,就是那附近的小集镇下塘集的人流量也不大,可施展的地方也有限。
想到最后,还是得脚踏实地,靠种田养殖发家,想一口吃成大胖子是不成的。
她收拾一番心情,打点起精神教石头娘如何杀黄鳝。
一会的工夫,郑长河也扛了几根竹子回来了,杨氏跟在后边提着一串草绳穿腮的鲫鱼,大概有筷子长,还不停地甩尾挣扎着。
喜得小石头又窜上去指指点点。
赵三哈哈大笑道:“我说我有口福吧——瞧这鲫鱼这么长。好了,今儿晚上菜够了。这鱼你在哪逮到的?”
几人一叙话,得知赵三一家专来吃饭的,都笑起来。
杨氏热情地说道:“这有啥,想来就来呗,还带菜。那黄鳝也就罢了,鸡蛋你们拿回去,蒸把石头吃,他还小哩!”
菊花听了暗笑——这黄鳝可比鸡蛋贵多了,偏他们还不觉得。
石头娘道:“家里的鸡蛋可不就把他一个人吃了,哪里还差这几个!”
赵三听郑长河说,砍竹子正是为了编黄鳝篓子,好钓黄鳝的,便动手给他帮忙。
一会又说道:“咱们这么吃,这黄鳝要被吃绝种喽!”
小石头道:“下回到别的村子去钓!”
石头娘笑道:“说到吃你脑子就转得快!”
菊花去洗菜,石头娘跟杨氏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说起中午的事情,又劝杨氏甭生气,她都有到处打听哩,一定要帮菊花找个好人家。
“上回,我回娘家,听我娘说那边有个男娃子,今年十七岁,长得眉眼十分周正,就是小时候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一直也没治好,这走路就有点跛。可娃是个好娃呀,又勤快又能干,我就想着给菊花牵牵线。可你说吧,就有人和我眼光一样好,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残废,把自个的闺女嫁把他了。那闺女虽然不像菊花脸上有疤,可是长得黑漆漆的,又矮又胖,哪有菊花这么灵巧!我就后悔得要命,要不是晚了一步,你说这是不是门好亲?”
杨氏听了连连点头——这才是真的为她家菊花打算,哪像那王媒婆,尽出馊主意,找的都是啥人哪!
石头娘道:“总归菊花还小,咱慢慢地寻摸。我就不信找不到好的。”
院子里赵三也对郑长河道:“长河大哥,你呀,也甭心里膈应。依我看啊,这菊花是个有福的!你且瞧着吧,她往后定能嫁个好男人。菊花这么出挑,管别人咋说,可不能随便嫁把那些不像样的男人。”
郑长河涨红了脸,扬头梗脖地怒道:“我能做那样事么?我自个的闺女,心疼的要命,宝贝似的养大了,嫁给个老鳏夫?怕到了地下我爹也要骂我哩!哼!我情愿不嫁,也不要嫁这样人。王媒婆那个老婆娘,尽出馊主意!”
赵三又道:“青木的事你也甭着急。哼,不就是爱财么?要是你家富足了,我保证那些人屁也不放一个。”
郑长河一拍大腿道:“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呀,先将青木的事搁几年,攒些钱再说。晚点抱孙子也没啥!”
赵三推他一把笑道:“我儿子才这么点大哩,你就急着抱孙子了?我可不就是成亲晚,儿子才这么小么。石头娘那会儿也没嫌弃我哩!当年上她家提亲的人里头,就数我年纪大、家里穷,可她最后还不是挑中了我!”说完得意地大笑。
石头娘听他吹牛,站在厨房门口对着他嗔道:“你就跟长河大哥吹吧!我那时瞧你怪可怜的——这么大人了还没娶亲,要不才不会挑中你哩!”
赵三笑道:“甭管咋说,总归是挑了我不是?”
里里外外的人都笑起来。
郑长河又对赵三道:“家里忙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明儿上山去转转,打些野味,挣点零花钱?”
赵三转着手里的黄鳝篓子,一边麻利地编着一边回道:“成!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了,家里也没啥事了。”
石头跟着菊花到河边洗菜,一边跟她说些童言稚语。
他虽然不太懂事,但小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菊花脸上除了那难看的癞皮外,最能表达内心情感的就是那双眼睛了。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石头感受不到往常的恬静和淡然,倒是新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思。
他说了好些有趣的事儿,菊花姐姐也只是淡淡地应着,并不欢欣鼓舞,或是像往常那样抿嘴一笑,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水波荡漾着,好像镜湖的湖面似的。
他确定菊花姐姐在为嫁人的事儿发愁——狗蛋都说了,像菊花姐姐这样的,只能嫁给又老又丑的男人。
他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郑重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姐姐,你甭发愁。将来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
菊花正搓洗着黄鳝,闻言差点将小筲箕扔进河里,她怪异地盯着小石头,问道:“你干啥要娶姐姐?”
石头仗义地说道:“菊花姐姐不想嫁给老头子,是吧?那我娶你好了。你这么能干,娘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想你嫁给老头子——他们全都有一嘴黄牙,说话呼噜直喘气儿!”
菊花不禁眼中一热:这个石头,当时她救了他性命,他也不要娶她;后来,不过在她家吃了两次饭,就跟她玩成一片,不再嫌弃她的丑,为了不让她嫁给老头子,却郑重地说要娶她!
小孩子的心思真的是简单又奇怪的,却又是无比真诚的!
她强忍眼泪轻笑着,对石头道:“你还小哩。等你长大了,姐姐都老了,跟你不配哩!”
小石头急道:“那你长慢点呀!我一顿能吃好多的饭,长得很快的,你也不用等好久。”
菊花抿嘴笑了,逗他道:“你长我也在长哩,停不下来的。要不这样,石头啊,你努力地读书,将来考秀才、考举人、考状元,然后当官,这样要是有人欺负菊花姐姐的话,你就把他抓去打板子——那姐姐就不怕了!”
石头想了想,点头应道:“那好吧,明儿我一定好好地读书,争取将来当官老爷,不让人欺负菊花姐姐。可是,菊花姐姐,那你还是得嫁人啊!我不娶你,你嫁把哪个哩?”
菊花失笑——这孩子还杠上了!
她轻轻地说道:“没有人愿意娶我,那也没啥!女人也不是非要嫁人的,一个人过也没啥。要是嫁不到称心如意的人,要是娶你的人嫌弃你,那还不如不嫁人哩!”
石头见她凝视着河里,不知是在看河水还是在看河里的游鱼——那些小鱼儿见了从篮子里飘出的碎菜叶,都游过来抢食——那眼神飘忽着,沉思的面孔又像在想啥问题。
石头不敢打断这莫名的寂静,陪着她蹲在河边,定定地瞧着她的脸颊,觉得那可怖的癞皮似乎平淡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眼花!
多年以后,他真的当了官,便再也忘不掉当年小清河边那丑女忧伤而又沉静的神情!
待青木从山上回来后,晚饭已经摆上桌了。
那鲫鱼给烧了汤,乳白色的鱼汤,上面漂了些翠绿色的葱花,香味浓郁;黄鳝依旧是爆炒,加上一些绿油油的青菜,也摆了七八个碗。
赵三和郑长河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明日上山打猎的事情。
青木诧异地问道:“明儿去打猎?”
郑长河道:“是啊,家里的事情也不多了。你明儿要去上学,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木看了小石头一眼,有些别扭地答道:“嗯!”
小石头果然插话道:“青木哥,我跟你坐一块儿,不跟狗蛋一起坐——他太调皮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石头娘笑道:“你自己就是个霸王,还说人家调皮。你要是不好好地读书,我和你爹就把你叫回来种地——省的浪费束脩!”
小石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肯定会好好地读书。将来我还要当大官哩!”
赵三不料儿子有这大志向,不禁问道:“咋想起来当大官了?我跟你娘虽然也想你有出息,可也不敢痴心妄想哩!”
石头瞄一眼菊花,心说这事儿只有我跟菊花姐姐两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于是他道:“读书可不是为了长本事么?长了本事不就能当官了!”
他想想又道:“我要是当官了,娶媳妇就不用花彩礼钱了。听说秀才老爷都是人家抢着要嫁哩。”
“哈哈哈……”一桌子的人全大笑不止。
赵三笑得流出了眼泪,他擦着眼睛道:“等你是秀才了,就想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了。那大户人家的小姐要的彩礼更多!”
小石头鼓着嘴道:“谁稀罕!我偏不娶那样人家的小姐。”他赌气地扒拉两口饭,心里想着,到时候要是菊花姐姐没嫁人,我就娶菊花姐姐——菊花姐姐肯定不会要彩礼的。
郑长河赞道:“小石头就是不简单。说不定啊,你能成为咱们清南村第一个状元哩。到时候,在咱们靖国当大官,你爹可就享福喽!”
菊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靖国”,还是“静国”或者其他?
她细声地问道:“爹,咱靖国的皇上是谁啊?”
郑长河笑道:“嗳哟,这个爹还真的不知道哩!先时的皇上是靖太祖,姓秦;太祖驾崩后,哪个皇子当了皇上爹这小老百姓也不太明白!”
赵三想了想道:“好像听说是二皇子继位当了皇上。唉,谁当皇上咱还不是一样种田!”
青木对妹妹说道:“我明儿去问夫子。”
菊花点点头,又问道:“哥,你们一天要上几个时辰的课呀?中午回来吃饭不?”
青木道:“还不知道哩,明儿上一天就知道了。中午回来吃吧!”又瞧了菊花一眼道:“要是家里有啥重活,就放那,等我回来再弄。”
菊花低头吃饭,嘴里答道:“嗯,我晓得了。”
呵呵,家里要出文化人了。
小石头又说道:“我学会了认字,到时候来教菊花姐姐。”
这话菊花爱听,她笑看石头那认真的神情:“那我可等着哩。”
新的一天,人的心情也格外轻松和舒畅,就像清晨的朝阳一样充满希望。
郑长河与赵三到山中打猎,希望能挣些零花钱;青木去学堂上学,希望能识字明理,将来更有出息;菊花则伺候祖宗似的伺候那些鸡和猪,希望明年能有个好的收获;杨氏也在菜地里忙活着,希望菜长得好一些,饭桌上的菜肴也丰盛一些。
这么忙着,昨日的不愉快像那高天上的白云,散得无影踪,只剩下深远的碧蓝!
菊花跟杨氏商量,要再煮些豆子,多做一些酱。她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还未成形,只想着这酱很送饭,家里人都爱吃,多做些也无妨!
于是,菊花喂过猪,又煮了一锅黄豆;接着就赶紧做午饭——眼下她家可是有学生娃哩,吃饭得按时。
等青木匆匆家来吃午饭的时候,菊花已经将饭菜摆好了,然后给他盛了一碗鱼汤——这是昨儿晚上留了两条鱼煮的——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瞧着他。
青木也是满脸笑意,并不推辞妹妹的殷勤伺候。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娘咋还没家来吃饭哩?”
菊花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瞧着哥哥轻声道:“刚才叫了她,只怕已经家来了。”
果然,外边传来杨氏的声音:“青木家来了?咋样?”她也不知是问青木学的咋样,还是夫子教的咋样,又或者其他。
青木却像是知道娘要问啥,吞下最后一口汤,又去端饭碗,一边回道:“还成!夫子讲得很好,我也能听明白!”
杨氏嘴边的笑意就扩大了。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菊花递过来的饭碗,舀了一勺虾酱,又搛了些炒茼蒿,低头吃起来。
菊花也端起了碗,边吃边问道:“爹啥时候能家来?”
杨氏道:“要到天黑哩。要是运气好的话,不用跑到深山里,就能猎到野味,那家来就早一些。”
菊花笑道:“也不晓得爹今儿能猎到啥东西。”她很期盼能来些野味打牙祭。
杨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对她说道:“怎么着也会有一只兔子的,一般都不会空手来家。”
菊花笑了起来,对杨氏道:“娘,等爹在家的时候,咱也上山去捡些蘑菇。就在附近捡。”
青木接着话茬道:“等学里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吧!”
菊花问道:“那几天休息一回哩?”
青木答道:“十天休息一天。”
“哦!”菊花心想,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我哪里敢拉你到处跑?再说,等你休息了,天气不知冷成啥样了。
果然杨氏道:“怕天冷了,山上没蘑菇哩。前一阵子还有。要是到了春日里,就多一些;九十月里也多。这会子只怕没了。”
菊花这才死了心。
下午,杨氏去了地里瞧小麦。太阳还挂得高高的,郑长河和赵三就回来了,不过郑长河是被赵三背回来的——他的腿摔断了。
菊花瞧着郑长河那强作笑颜的风霜脸,再一扫赵三凝重的表情,只觉得早起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和勇气如漏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了下来。
赵三将郑长河安置在堂屋青木睡的床上,一边跟菊花说道:“我到村里叫秦大夫来,你先照应你爹。也甭着急,你爹会没事儿的,就是要在床上躺一阵子,有些麻烦就是了。”
菊花镇定地回道:“赵三叔,那难为你跑一趟了。”
赵三笑道:“你这娃子,我不也要家去么?这不是顺便。”
郑长河躺在床上,见赵三匆匆往外走,忙叫住他道:“那兔子和野鸡你咋不拎上?拿家去把小石头炖汤喝。”
赵三回过身责怪地跟他说道:“你都这样了,还惦记这事儿?我就是把这些东西留给你补身子的,要是另外买东西来瞧你不还得花钱?你多补补,好快些将身子养好。虽说眼下入冬了,田里的事儿也不多,可躺在床上也不舒坦不是,还让嫂子和菊花他们跟着揪心着急!”
郑长河说不过他,腿上又疼,只好苦笑着看他出去了。
菊花等赵三走远了,才上前轻轻地卷起她爹左边的裤腿,只见整个膝盖已经红肿不堪,小腿甚至有些扭曲,上面还划开了好大的一条狰狞伤口。
她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这要是郑长河的腿治不好,那可咋办?这个家不是更难了?这么严重的伤,赵三咋说得那么轻巧,当她是小娃儿哄哩!
郑长河虽然疼的厉害,但见了闺女的样子,也强作笑脸安慰她道:“花呀,爹是有些疼,可真的不碍事!那个秦大夫医术好的很,要不然你赵三叔也不会那样说。快甭哭了!”
菊花不敢动他,先倒了些水把他喝,然后去厨房烧了一锅开水,烫了好几块旧布巾,轻轻地将那伤口四周擦干净。可惜家里的酒是劣质的低度酒,不然还能用来清洗消毒。
这时,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又急又重,紧跟着杨氏就冲进来了,满脸的惊慌,手上还糊满泥巴:“这到底是咋的啦?咋好好的出去,背着家来哩?”说着眼睛也红了,又顾忌菊花在一旁,只得强忍着。
郑长河笑道:“瞧你,我刚跟菊花说了半天,你又来了。我不过是从一个坡上跌到山沟里头,摔了腿。你又不是小娃子,那么慌干啥?叫娃儿也跟着揪心。三哥儿已经去找秦大夫了。他一来,不就能治好了?不过是要多躺几天罢了。”
杨氏用手背抹抹眼睛,这才瞧见自个满手的泥巴,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没料到嘛——赵三也没跟我说清楚。你可想吃点啥?”
郑长河道:“晌午在山上也没吃好。菊花,你泡一碗锅巴把我吃吧!”
菊花忙道:“爹,你腿摔了,得忌嘴哩。好多的东西都不能吃。还是等秦大夫来瞧过了,听他咋说吧。我先下碗面把你吃,再把这野鸡炖上,晚一点你就能喝汤了。”
杨氏急忙道:“这个要忌!那锅巴上可是刷了虾子酱的。就下碗面吧,再打两个鸡蛋。”
郑长河只得答应。但他身上不舒坦,嘴里没味儿,格外的想吃那香锅巴——也就是因为他喜欢吃,菊花才每次炕锅巴的时候,都刷些虾酱——眼下只得忍着了。
他这才觉得菊花平日里真的好可怜,好些个东西都不能吃。
菊花下了一大碗面,搁了一小勺猪油——这是上回挖井的时候,她硬是从那红烧肉的锅里舀起来的一点儿肉油——上面铺了两个嫩嫩的荷包蛋,里面还有碧绿的菠菜和葱花,那香味引得菊花也流口水。
这面条平常根本舍不得吃,这是外婆汪氏上回拿来两斤,一直留到现在。
郑长河接过闺女递过来的碗,瞧那卖相十足的面条,吞了吞口水。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嗯!味儿真不错,不比那锅巴味儿差。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对杨氏道:“咱闺女做的就是好吃。”
一气将一大海碗面条并两个荷包蛋给吃完,打了个饱嗝,把碗递给菊花,长叹一声道:“舒坦好些了,腿也没那么疼了。”
那憨憨的样儿引得菊花抿嘴笑了。
就是杨氏见他的精神好了,也高兴起来,对他说道:“等菊花把野鸡炖了,怕你要吃一整只哩。”
郑长河笑道:“我忙了一场,怎么着也要给闺女留一些。”
杨氏道:“咱闺女懂事的很,还在乎这?你先睡会,等秦大夫来了我叫你。”说着,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
郑长河点头合上眼休息。
秦枫来得很快,赵三也跟着来了——他怕有啥要帮忙的,青木不在家,也好搭把手。
他手里还提着半篮子鸡蛋,足有百来个,放到桌上。
郑长河也没睡着,见了赵三问道:“你都回家了,咋又来了?嗳哟!你提这些鸡蛋来干啥?都拿来了小石头吃啥哩?你这样拿来我也吞不下去呀!”
赵三不耐烦地说道:“你都摔成这样了,咋还这么多闲话哩?我家的事儿不用你管。秦大夫,你给好好瞧瞧,这腿能治不?”
秦枫瞧着这互相表达情意的一对别扭乡亲,“呵呵”轻笑道:“别急!我来看看。郑叔,你也甭操心了。等你好了再多还他些鸡蛋也就是了。”
等菊花端着两杯热茶来到堂屋,秦枫已经将郑长河的腿骨给正好了,正在帮他上药哩。
菊花见他也不用夹板固定,上好药边包扎边嘱咐郑长河平日里别乱动,她忍不住问道:“秦大夫,我爹的腿没事了?”
秦枫笑道:“没事!都接好了。就是要多躺一段时间,受些罪。”
赵三得意地说道:“咋样?我说让你甭着急吧。嫂子,这回不担心了,正好趁这当儿帮长河大哥补补,养养膘!”他冲着从外边进来的杨氏笑着招呼。
郑长河咕哝道:“我又不是猪——还养膘?”
杨氏听了,满心欢喜地上前仔细瞧郑长河的腿。
菊花小心翼翼地问秦枫:“秦大夫,你叫我爹别乱动,可他白天的时候还能忍着;晚上睡着了,哪能顾得上哩?你能不能用两块木板把那腿给夹住,绑起来,那样不是更妥当?”
秦枫一愣,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这样的确更妥善——他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他不禁佩服地瞧着菊花道:“菊花,你真的很聪明!”只是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和不明的意味,菊花转头,故意忽视,不想去深究。
赵三听说有更妥当的法子,忙问道:“咋弄?秦大夫,你说我来弄。”
秦枫笑道:“削两块光滑的竹板也成。”
赵三道:“这个容易。”
当下杨氏从柴棚旮旯里找出一截竹子,赵三遂动手削了起来。
几人正忙着,只见青木飞奔回来,跑得满脸是汗,惊惶不已!
菊花深能体会他的心情,慌忙上前迎着他,细细地跟他说了爹的情况,又保证说爹的腿没事儿,只要好好地将养就成了,叫他不要着急。
青木这才松了一口气,跟菊花一起进屋来瞧他爹。
仔细地询问过秦枫后,确认郑长河的腿不会残废,青木才真正地放心了——虽然要花些钱,可只要人没事儿,就不怕。
这些人围着郑长河忙活,菊花便去厨房做饭——娘肯定是要留他们吃饭的,都帮了好大的忙哩。
不一会儿,张槐和他爹张大栓也提着一只鸡和几十个鸡蛋过来探望郑长河。
张槐是听石头娘告诉青木他爹摔了腿的事情,骇了一大跳,回家跟爹娘说了,张大栓丢下手中的活计便匆匆地跟儿子过来了。
在他们心中,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要是郑长河的腿不能好,那青木家可是倒了一个壮劳力,绝对是件悲惨的事儿。所以,这时候但凡跟郑家有些交情的都会来瞧瞧,更何况张大栓父子和郑长河父子两代的情分。
待听了秦枫的话,晓得郑长河不会残废,张大栓父子俩齐齐地松了口气,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郑长河躺在床上斜眼瞅着张大栓道:“你担心啥?怕我死了没人陪你喝酒哩?”
张大栓“呸”了一声道:“我说你这老东西咋说话哩?也不怕娃们听了难过,满嘴胡说八道!”
赵三笑道:“能胡说八道,说明身子没大碍。要是治不好了,你瞧他还能跟你掰扯这些闲话不?”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杨氏感激地说道:“他爹是和三哥儿去打猎才摔的。虽然也猎了些东西,也连累了三哥儿,害得你们也都来瞧他。晚上都不要走了,就拿这些野味招待你们。秦大夫,你还没在我家吃过饭哩!”
几人急忙推辞。
赵三说道:“要是往常,嫂子一开口我就留下了,哪儿还会跟你客气。不过眼下长河大哥躺在床上,这饭吃了也没劲是不?等长河大哥好了,那时嫂子再好好地让菊花烧一桌子菜,请咱们来吃。”
张大栓连连点头,说到时候要长河陪他喝酒。
杨氏无法,只得对张大栓道:“张大哥,你诚心来瞧娃他爹,这鸡蛋我就留下了。这鸡你拿家去吧——瞧还在下蛋哩,吃了多可惜!”
张大栓一瞪眼道:“我拎过来了,你让我再拎家去,这咋行哩?不就是一只鸡么,我跟长河几十年的情分还比不得一只鸡?”
秦枫笑道:“别吵了!郑婶子,你就别客气了——这也是他们的一片心。咱们走吧,让郑叔好好歇歇。我开了方子,回去配好药,一会让青木带回来,早晚煎了让郑叔喝。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帮郑叔换药!”
杨氏无法,只得和青木送他们出来。
张槐偷偷地瞄一眼厨房,没见着菊花的身影,隐隐有些失望。他来的时候还以为会瞧见她泪水涟涟的样子哩,甚至都仔细地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终究不得主意!
来了却没瞧见流泪的菊花,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空泛的厉害!
唉!他最近是真的魔怔了!
青木对张槐道:“明儿帮我跟夫子告一天假,就说我爹腿摔了!”
杨氏急忙阻止道:“瞎说!刚上学就告假,那不是乱来么。你呆在家里也帮不上忙,还是甭折腾了。要不,你爹该生气了。”
秦枫微笑着对青木道:“青木,你就安心地上学吧——你爹有我照看呢!你在家也帮不上忙。”他很是支持这些娃子去学堂念书的。
赵三叮嘱杨氏道:“嫂子,要是有啥事,就到村里说一声儿,我跟大栓哥就来帮忙。青木,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好好读书要紧,顺便帮我看着石头那小子,甭让他在学堂惹事!”
青木无法,只得答应着。
随后几天,菊花家里也是人流不断。
村里的人来了不少,有真出于关心来探望的,有虚应人情来打个照面的,也有抱着闲心来凑热闹的,还有就是有些小心思来探探菊花家底的,如柳儿娘。来了大都带些鸡蛋面条之类的东西,乡下人原也没啥珍贵的东西能拿得出手就是了。
搞得杨氏竟然不得闲儿,一天到晚跟这些人应付去了。
菊花自然是窝在厨房里,想点子给她爹弄吃的,好补身子。
几个来探望的妇人坐在菊花家的院子里闲聊,柳儿娘叹口气道:“唉!怪道人说‘福祸难料’,你说长河大哥往年打猎哪回不是野鸡兔子提一串?这回却倒霉,咋把腿给跌断了哩!这么躺着,不是活受罪么!”
狗蛋娘也同情地接过话茬道:“可不是,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哩!青木娘,我觉着你最好去云天寺上一炷香,这心里也踏实些。”
李长星的娘程氏笑道:“那感情好,我也正想去哩。哪天咱们一块去上香!”
杨氏为难地说道:“怕得过些日子——我眼下不得闲哩!青木去学堂了,他爹又这个样儿,我要走了,就菊花一人搁家,有事儿都叫不到一个人哩。”
狗蛋娘热心地说道:“你要想去啊,我就让我家梅子来陪菊花。你家里有啥要帮忙的就跟我说。乡里乡亲的,有啥好客气的。谁家还能没个难处!”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柳儿娘怪异地瞅着狗蛋娘,不知她今儿为啥这样热心。
不过她也没想深究,而是感叹地接道:“就是,你家的青木和菊花都是听话省心的娃子,往后你是要享福的。就是眼下难一些,也不是不能过。要有啥难处你可要开口说哩。——怕是帮长河大哥瞧腿得不少银子吧?”
杨氏确实有些感动,毕竟人都是好心,俗语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问了,她也就老实地答道:“可不是么?把家里攒的钱捣腾光了,还跟赵三借了些哩;这往后还得买些好的帮他爹调养身子,药费也还要不少哩。”
柳儿娘闻言心下暗喜,忙道:“你也甭愁。要不我借些把你?日子还得过不是!”
杨氏忙谢道:“那倒不用了——眼下还转得开。要用钱的时候再麻烦你!”
说了会闲话,几个妇人就告辞离开了。
柳儿娘和狗蛋娘走在一块,她笑眯眯地对狗蛋娘说道:“青木这娃子真是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也就是刘家塘那家子没眼光,放着这好的女婿,反挑起人家妹妹来了。难不成菊花还嫁不出去?真是笑话!这世上有的是对称的姻缘。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的儿子配打洞’,菊花自然会有愿意娶她的人。你说这家子还没开始议亲,就挑这点,简直是笑死人了!”
狗蛋娘听了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说道:“话是这么说,郑嫂子可心疼菊花哩。那王媒婆不是说她帮菊花挑了人,郑嫂子都瞧不上么?终究还是对青木的亲事有影响的,可怜青木这个好娃儿。”
柳儿娘笑道:“人家养了闺女,能不宝贝么?肯定是王婆子挑的人太差,郑嫂子才不应承的。我倒有个好人家,想说把菊花。你这样关心青木,不会是想要青木做女婿吧?你家的梅子也不小了。”
狗蛋娘忙道:“别瞎说!我家的梅子,她二叔要把她说到别的地方哩!一个村里,太近了,做亲家不好——容易起是非。不过我娘家有个侄女,倒是蛮和青木相配的!你能帮菊花说到好人家?”
她不可置信地瞧着柳儿娘,眼里有着惊喜和期盼!
柳儿娘得意地笑道:“我说的准保郑嫂子满意。到时候,连你也要谢我——要是你侄女能嫁把青木的话!”
狗蛋娘十分欢喜,忙忙地询问是谁家的娃子。
柳儿娘不自然地笑道:“还没影儿的事哩,咱们也不好乱说。往后啊,可要管住这张嘴。听说前儿李老大把花婆子狠狠地揍了一顿,我可不想被我家老头子给揍了。”说着笑了。
狗蛋娘也笑了起来,连说是这么回事儿!又嘱咐她若是帮菊花说成了亲事,可要告诉她一声儿。
柳儿娘答应了。
柳儿娘回到家,心里着实得意。
前儿出了王媒婆帮菊花说亲被拒的事,她还在心里顾忌,不好上门开口哩。没成想昨儿这郑长河就摔了腿。这下好了,郑长河家欠下一屁股的债,家里要啥没啥;给儿子说亲,人家还嫌弃那丑闺女。
这样情况下,她去帮菊花说亲,男方还能出些彩礼钱,那杨氏还不高兴坏了?自己也能挣些谢媒礼,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把这嫁不出的丑女给嫁出去了,面上也光彩不是!
她美滋滋地想着,完全不觉得自个在干一桩混账事儿!
原来,这柳儿娘有个本家的远房兄弟,也是个鳏夫,现下四十二岁了,儿子都娶了媳妇,分开单过。
他日子过得也很清闲,家里也有点积蓄,于是想找个老伴,好搭个伙过日子。因是半路上求亲,也没特地找媒婆,就托了柳儿娘给寻摸!
那日,在镜湖边,菊花救了小石头,柳儿娘正在一旁瞧热闹。
她忽然想着,要是把菊花说给那远房的兄弟,倒也是不错的一门亲——反正瞧菊花这样儿,是甭想嫁个合心意的人了,还不如找个年纪大的好好过日子。
不过见了杨氏很宝贝菊花的样子,她心里又拿不准主意——怕杨氏不舍得。
因此,她也就略略地在她兄弟面前提了提,没多说。
那汉子却道:“那样丑的丫头,说来做啥?让人笑话!正经找个小寡妇好过日子,我又不是出不起彩礼!”
柳儿娘不乐意了:“哎哟!我说大兄弟,你以为小寡妇那么好找?就有,她说不定还带个拖油瓶哩,你还得帮人养儿子!菊花虽然脸难看,那是小时候不知被啥咬了,才变成这样儿的,身上可是一点儿事没有。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天黑把灯一吹,还不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菊花可是才十二岁,那身子是小寡妇能比的?”
那汉子听了一想,果然如此。再一想年轻时成亲那会儿,自家婆娘那水嫩柔滑的身子,不禁心里一热,便点头道:“也好。那你就费些心,帮着说合吧。”
柳儿娘踌躇道:“要不我在这为难哩!那菊花的娘可是很心疼闺女的,还说嫁不出去就养她一辈子,断不让自个的闺女受委屈。我就怕她舍不得——”
那汉子不悦地打断她的话道:“不就是嫌弃我年纪大么?我就下个血本,出四两银子的彩礼——我儿子娶媳妇才花了八两银子哩——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我谢你一两银子;要是她家还要加价,顶多再加一两——五两银子,不过你的谢礼我只能出半两银子了。”
柳儿娘大喜,连道一定尽力办成这事,叫汉子听自己的好消息。
她笑道:“我们那里穷人家娶媳妇,也就二三两银子的彩礼。你出四两银子娶那丑丫头,那郑长河还不得乐昏了头!”
那汉子也很是自得,心道娶个水嫩的也很划算,脸上丑正好,不打眼。要是那从里到外都鲜亮的,不说人家不愿意嫁自己,就是嫁过来了,自己也不放心哩——没准就嫌弃他年纪大,跑出去偷汉子。这样多好,她脸丑偷不了汉子,而身上又只有自个能摸到看到。因此,心下十分满意,一心一意在家等柳儿娘的好消息!
谁知柳儿娘正要找机会去给菊花说亲,却出了王媒婆的事,她倒不敢冒昧地上门了。
再过一天,郑长河的腿又摔断了。她才又高兴起来——这下好了,自己眼下上门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这次倒霉,虽然听说了王媒婆帮菊花说亲被拒绝的事,详细的情况却不太明白——人都把议论的重点放在了花婆子挨打这件事上,最爱说嘴的花婆子又被李老大给关在家里,以至于她竟是完全猜错了内情。
她满心以为那王媒婆说给菊花的肯定是又老又穷,至少绝不会像她远方兄弟那样愿意出四两银子的彩礼;她自己爱财,也错估了郑长河两口子的心思,想着郑长河摔断了腿,欠下了外债,这四两银子可不就是意外之喜么!
她家的柳儿也才敢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哩,柳儿可不比菊花漂亮好多倍?
就这么的,柳儿娘忍到下午,对在房里绣花的柳儿道:“我到你长河叔家去瞧瞧。你在家好好绣花,别到处乱跑。一天天的大了,抛头露面的叫人笑话!”
柳儿坐在窗前,诧异地瞧着神采飞扬的娘——她不是上午才去瞧过长河叔么,咋下午又要去?
不过,她也没多问,嘴里乖乖地答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等她娘走了,悄悄儿地溜出去找青木。
柳儿娘兴冲冲地赶到菊花家,热情地招呼着杨氏。
杨氏正和菊花说话哩,见了柳儿娘也是惊异不已——咋又来了哩?
菊花上午就瞧出这妇人没安好心,虽然满嘴关心的话,只是太虚情假意了;又问她家给她爹瞧病花了多少钱,倒像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道有何居心。
她这会子赶过来,显然不是来看望郑长河的,一定有啥事要说。菊花瞅了她一眼,转身进屋陪她爹去了,任由杨氏和她掰扯。
柳儿娘在杨氏端来的小板凳上坐下,故作小意殷勤地笑着,对杨氏亲热地说道:“嫂子,我上午瞧了长河大哥家去,心里头极不落忍。我就想啊,要能帮你一把才好!”
杨氏不明就里,一听这话,感激地接道:“瞧你说的,倒让你操心了。其实也没啥,就是穷点,穷就穷过呗!”
柳儿娘笑道:“可不是,咱们庄稼人,还能一年到头没个糟心事?只要人称心,这日子过得就顺溜!”
杨氏赞同地点头道:“这话在理儿!”
柳儿娘得意地说道:“所以我就想啊,你这有儿有女的,本来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青木又是个出挑的,不是我夸,将来根本不用你愁,自有人赶着嫁他;菊花也是个能干的,虽然有点小缺陷,也不碍事,也有那有眼光的人瞧上她。我这不就是受人托来求了么!呵呵!”
杨氏也是个当娘的,所有当娘的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听旁人夸自个的儿女,怎么听也听不够。柳儿娘今儿这话又说得漂亮,把个杨氏听得飘飘然。
待听到最后,居然有人托柳儿娘来说亲,说的还是菊花,这可让她诧异了。
杨氏狐疑地问道:“是谁家托你的?”
她虽然老是说菊花就是嫁不出去,也养她一辈子,但心里还是盼望着闺女能嫁个好人家的。
柳儿娘见她问,更是笑眯了眼,心里想着杨氏这么急,这事儿成了一半了:“是我远房的一个兄弟,备了厚厚的彩礼——四两银子哩,托我来说媒!”
杨氏也一惊——对方居然愿意出四两银子的彩礼?倒不是她贪财,但这说明人家重视菊花啊!她有些迷糊,忘了问最重要部分,犹豫地问道:“那不是差了辈儿?”
柳儿娘见这事成了,喜得见牙不见眼:“嗳哟!我说嫂子,不说咱不是血亲——就是咱们是血亲,那兄弟也跟我隔了老远哩,又不是亲兄弟——有啥要紧?这要说起来,你还沾光哩——成了我的长辈了!呵呵!”
杨氏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是啥人托她了:“那这娃娃今年十几岁了?他不嫌弃咱家菊花?你可别不将实话告诉别人,咱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柳儿娘笑容一僵,心道你咋这么不上道,十几岁的男娃会瞧上你家的菊花?
她委婉地说道:“年龄是大点!但人上了年纪,就瞧得开呀,根本不在乎那长相啥的,一心一意想寻个实在人过日子。要是有那中看不中用的,他还不一定要哩!他想的也在理——那样的娶家去供着不成?”
杨氏见她说的一套一套的,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他到底多大了?”
柳儿娘见最难说的关口来了,咳嗽了一声道:“今年四十二了。家里殷实得很,儿子媳妇都分开单过,菊花过去了一点也不会受气。这年纪大的会疼人……”
“哐啷!”,屋里传来一声脆响,紧跟着郑长河怒喝道:“滚!你这臭婆娘给我滚!孙金山,你这个王八蛋,断子绝孙的东西!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杨氏也是霍地站起身,绷着脸对柳儿娘道:“我们家高攀不起!刚才的话我就当是放屁。你快走吧,不然他爹可要打人了。”
柳儿娘也怒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居然骂她家老头子断子绝孙,这不是咒她儿子活不长么?
她尖声叫道:“哟!我好心好意的倒惹了一身的是非。你家的癞皮女是凤凰不成,还不许人说了?就是媒婆也不是桩桩姻缘都能做的成,谁家不答应也不会骂人哩!”
杨氏怒道:“谁家像你,将一个小女娃说给爷爷辈的人?有你这样的好心么?”
柳儿娘气恼地说道:“你闺女长的那模样,还想说个十几岁的男娃?我要不是可怜你家欠了一屁股债,想帮你一把,使劲地在我兄弟跟前儿说好话,这亲事也落不到你家——人家原先可是准备说个年轻的小寡妇哩!就这份彩礼,要说个俊俏的小寡妇,你说人家是不是上杆子往上贴?”
屋里郑长河气得发疯,偏又躺在床上不能动,只得对杨氏大叫道:“娃他娘,叫这臭娘们滚!你没听见么?”
杨氏黑着脸道:“多谢你的好心,我家就是再穷,也不会拿闺女换钱。”
这话让柳儿娘难受了:张槐家托人上门去说亲的时候,她提出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结果自然是没做成这门亲事。张槐娘就在村里嘀咕说她拿闺女换钱!
现在杨氏说出这话,柳儿娘认为她是故意要自己刺心。气恼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你就是想换,那也得有人愿意换不是!我兄弟要不是想娶个实在人,才出这份彩礼,谁会费这心思?换了旁人,白送也没人要!”
杨氏大怒,嘴皮子也利索起来:“你闺女有人要,那就卖个好价钱,你赶快家去卖吧!我闺女留在家一辈子我也不嫌弃!”
郑长河也一叠声地叫道:“滚,滚!你要再不滚,等老子腿好了,一定打上门,要孙金山那龟孙子好看!”
柳儿娘就在这两口子的骂声中灰溜溜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口啐道:“晦气!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就把那癞皮女留着,留着给你送终吧!说我卖闺女,哼!我哪里是真要彩礼,我就是不想将柳儿嫁把槐子那小子受穷,才故意说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我的柳儿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将来是要享福的。这些人全没见识!”
她气哼哼地走着,却不知道她的柳儿全不理会她一片苦心,正在拼命地想要挣脱她给安排的命运,挣扎得凄苦、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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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非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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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柳儿等她娘出去了,便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开始望着窗外发呆。她满心里都是痛楚,一阵一阵的泛上来,压也压不住!
远处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柳儿的心更疼了——青木竟然上学了!他以后会有出息的,到时还能记得自己吗?
不行,她不要放弃,她要再争取一次。她也不知哪来的信心,觉得只要青木愿意娶自己,那他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把她娘应付过去,让自己得成心愿嫁给他。
要怎样才能让青木对自己死心塌地,像呵护他那丑妹妹一样呵护自己哩?
柳儿愁容满面地望着院子里那株花儿已经凋谢的桂花树,一簇簇的金黄枯萎成了赤色,焉巴巴的萎缩在墨绿叶片中间,就像她的心一样凄苦。
“柳儿在家么?柳儿!”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
柳儿伸头一看,原来是梅子!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花衣裤,背后拖一条大辫子,踩着高高的门槛子,一蹦就进来了。
梅子脸上笑嘻嘻地,抿嘴现出两颊的小酒窝,冲着柳儿笑道:“孙柳儿小姐,整天窝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文静哩!这个样儿,难怪别人说你是当少奶奶的命了!”
柳儿拖过一张凳子,放到自己跟前,待梅子坐下后,才叹口气说道:“啥少奶奶!生就的庄稼人,到哪都是庄稼人。装那些大家闺秀,人看着也是四不像!”
她瞧着妆台上那些摆设和妆盒,感觉刺眼。用上这些就变成小姐了?她根本不会用那些东西,回头要是把脸上搽得红红绿绿的,头上戴得金晃晃的,戏子似的,走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梅子见她闷闷的,好似不开心,便娇憨地说道:“你娘可是想把你养成大家闺秀哩,你不想当也不成啊!”
提起她娘,柳儿的眼圈又红了,那绝望而焦灼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瞧着梅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想,为啥别人的娘都跟她的娘不一样?梅子的娘也没想要她嫁给大户人家,她都没听见她放话要很多的彩礼。
柳儿想着自己的苦楚,加上平日里跟梅子要好,这会子也不想在她面前掩藏心思,因此便低声啜泣起来。
梅子吓了一大跳,两眼睁得圆滚滚的,慌忙问道:“柳儿姐姐,你……你这是咋的了?”
柳儿抬头望着梅子,哭道:“梅子,我心里很苦!你晓得么,我心里很苦哩!”
梅子起身来到柳儿的跟前,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脸问道:“柳儿姐是有啥烦难心事?能跟我说说么?”
柳儿哭道:“我不想嫁到大户人家!我不想把人做妾!我喜欢青木!我好喜欢他哩!”
梅子吓呆了!
她慌忙做贼似的左右瞧瞧,又跑到大门外张望了一番,才返身回来轻声对柳儿道:“姐姐,你小点儿声!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柳儿抽噎道:“我要是嫁到大户人家做妾,还不如死了的好!我怕啥哩!”
梅子有些羞涩地小声问道:“那青木晓得你……你喜欢他么?你跟他说过了?”
提起这事,柳儿刚歇下来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他说没法帮我?他一定是因为我娘要的彩礼太多,才不肯出头的。”
想起那天,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拦住他,可是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撇下她走了。他对自己的丑妹妹可不是这样的!柳儿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抽痛!
都说恋爱的人是糊涂的,这话一点也不假。她也不想想,菊花可是青木的妹妹,这哥哥照顾妹妹可是天经地义的,咋能和她的事相提并论呢?
梅子也发愁了,柳儿的娘要彩礼,这也让人没法子呀!你让青木上哪儿弄那么多的银子?
她想不出办法帮柳儿,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瞧着柳儿哭!
哭了一会,柳儿自己停了下来。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对梅子说道:“我要是不争一回,咋也不会甘心的!我要去找他,跟他一起想法子!”
她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巴不得别人发现她跟青木在一起,这样她娘为了名声,也只好把她嫁给青木了。反正为了往后,她也豁出去不要脸了!
梅子的心登时“咚咚”地狂跳起来,小脸通红,就好像要私自去幽会的人是自己似的,她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柳儿姐姐,你真的要去找青木哥?你要上哪儿去找他?”
柳儿答道:“去村尾,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们这会子也快要下学了吧!梅子,你要帮我。我先去你家,然后再到村尾去等他!”
可怜的丫头竟然忘了她娘去了青木家这回事,她这样到村尾去等青木,是极有可能被她娘回来时逮个正着的。
按说不该这样倒霉,但倒霉的事要是想发生的话,那是怎么巧怎么来!
梅子结结巴巴地问道:“柳儿姐姐,你……你不会……是想要……跟他私奔吧?”
她的世界还是单纯的,暂时没有这些烦难事,所以,她是没法理解柳儿的绝望和抗争的。这种抗争带给她的感觉是恐惧——那私奔的人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柳儿幽幽地说道:“就是我想跟他私奔,他也不会干的——他心里装着他的爹娘和妹妹哩!”
梅子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柳儿姐姐,你非得这样么,不能好好地跟你娘说说么?娘俩悄悄地说,不是把稳一些?”
柳儿的眼睛迅速地浮起一层水雾——看吧,别人的娘都是不一样的!别人的娘都是会听闺女说心事的!只有她的娘,自顾自地要替她找大户人家嫁,从不愿意听她的诉说。摊上这样的娘,她还有指望么?
村尾的大树下,孙柳儿再次出现在青木的面前,她的神情异常地坚决!她拦住他,轻声问道:“要是我不管不顾地非要嫁你,你能像护着菊花那样护着我么?”
青木正为他爹的腿伤而焦急——他刚约了秦枫去给爹换药哩,忽然又在这里被柳儿拦住,他很是不悦,却怎么也说不出“我不喜欢你”这几个字,那样太伤一个姑娘家的心了!
他只能皱着眉头,瞧着这个外表文静,实际上却十分倔强的少女,她到底想要干啥?
就是她不顾一切地要嫁他,他恐怕也不能娶她。他是真的不想现在娶亲,他也没有喜欢过她!难道他要这样跟她说?
青木想着随后就会赶到的秦枫,冷静地对柳儿说道:“我眼下还不想娶亲。你也知道,我爹的腿摔伤了,我家如今很难哩,我又在上学,实在没心思想别的。柳儿,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叫人瞧见了,影响你的名声哩!”
青木很少说这样长的话,他不知怎样将这固执的少女劝走,但总不好发火,人家能不嫌弃他家的贫穷,他还是有些感激的。可是,柳儿娘的行事风格,却又使他本能地对柳儿敬而远之!
柳儿颤抖着嘴唇,上前一步,问到青木的脸上:“你从没喜欢过我!就算我这样不知羞耻地送上门来,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
她眼睛里滴下大颗的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滚落,掉到初冬干涸的土地上,迅速地被那黄褐色的土壤吸收,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
青木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向来少与人说话,也极少跟姑娘们打交道,唯一的妹妹又是那个样子,生活比他还要闭塞,要他劝慰这陷入绝望和恋爱中的柳儿,实在是难为他了。
即便他本无意伤害她,此刻也只能张口结舌!
柳儿芳心大恸,扯着他的衣袖哭道:“你可是觉得我很不要脸,几次三番的勾引你?”
“青木,还没走……”
“柳儿,你在干啥?”
两道声音同时从村里和村外传来,村里的是秦枫,他正要去青木家帮郑长河换药;村外的是刚从青木家回来的柳儿娘!
秦枫还好,瞧见了这两人虽觉得意外,也没多言语;柳儿娘刚从郑长河两口子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居然瞧见自己的闺女和青木在一起拉拉扯扯——这情形绝不会是一般的打招呼。顿时,一腔无名火就“呼啦”窜上来了!
“郑青木,你这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小兔崽子,竟敢勾引我家闺女!你郑家没一个好人,一个癞皮女还妄想嫁个好男人,你小子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那模样,穷的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还尽做美梦哩!郑长河,你个王八蛋!养的好儿子,祸害我闺女,不得好死!”
她刚才在郑家是真的气着了,因此看到自己苦心培养的准备嫁到大户人家去享福的闺女和郑青木搅和在一起,简直是心肝肺一起痛!先骂青木,骂完了不过瘾,转头朝着青木家的方向跳脚拍手地骂起郑长河来了!
柳儿见她娘出现了,先是一阵绝望,接着又是一阵轻松,心道也好,让人发现了也好!
不料她娘先是对着青木噼里啪啦一顿骂,转而又骂起青木爹来。她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瞧着青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时间心如死灰!
青木见了秦枫倒不觉得有啥——这秦大夫是个儒雅的人,绝不会乱说人的;见了柳儿娘,心道坏了,这下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他本想着自己让着她些,随她说自己几句,别理她,混过这事就完了。哪里想到柳儿娘张口就骂出一串,将他全家都捎上了,连菊花也没漏掉!
他紧握住双拳,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怒视着柳儿娘,大有你再骂,我就不客气的意思!
柳儿娘却不知收敛,她的气还没顺哩——咋了,你勾引我闺女,还有理了?
她双手叉腰,直堵到青木的眼前——梳的油光水滑的发髻也因为刚才动作过于剧烈而掉下一撮头发——尖声叫道:“咋地,你还想打人不成?不要脸的王八羔子,净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柳儿死死地拉住她娘的胳膊,凄声啜泣道:“娘,咱回吧!娘,求你了!”
秦枫也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大发了,忙上前拉住青木,不让他妄动;又对柳儿娘劝道:“婶子,我想你是误会了,青木不过是跟柳儿说句话罢了,哪里像你想的那样?快回去吧,嚷的人都听见了不好!”
柳儿娘的火气根本是越来越旺,想到刚才在郑家受的气,她高声叫道:“误会?他家的人就不是好东西。养个癞皮女还妄想嫁平头正脸的男人,给四两银子的彩礼还嫌弃。也不瞧那长相——白送人都不要!原以为儿子是好的,谁想也不是个东西,居然勾引黄花大闺女!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本来她因为柳儿的事骂青木,青木还忍着,想这的确是个误会,忍过了也就算了;但现在居然牵出菊花来,又扯上啥彩礼,他如何能再忍?
一把甩开秦枫的手,直逼到柳儿娘的跟前,一伸手,把她推了个趔趄,怒声道:“你说啥?谁要说亲了,谁要彩礼了?你再满嘴胡说?”
这下可不得了了!
柳儿的娘拼命般地扑上来死死地揪住青木,拿头往他胸前撞,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拉扯着把给菊花说亲的事也攀了出来。惹得青木更生气,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倒在地,恨不得要踹她一脚!
柳儿娘也是撒泼起来,爬起来朝着郑家方向破口大骂。骂声之高,传遍了整个清南村,自然也传到了杨氏的耳朵里!
她远远地瞧见村尾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晓得坏事了,这臭娘们发啥神经,居然把刚才的事吵得全村都知道了?同时,心里也是一股火气升腾——当老娘是好惹的么?
于是,转身跟菊花交代了一句,就杀气腾腾地往村尾赶来了!
这时,村里大部分人也都蜂拥而至。
柳儿娘那尖利的高音,想听不见都难。只见男女老少从那蛛网一般的村路上不停地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大圈。
秦枫看了这情形直叹气。拉又拉不住,只好让人赶紧去找村长李耕田。
杨氏平时就是个直爽的,又疼儿女;郑长河为人憨实,家里的事倒有大半是她拿主意,泼辣起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她一阵风似的冲到柳儿娘跟前,揎拳掳袖地对着她“呸”了一口,骂道:“你这臭婆娘,在这发啥神经?你骂谁?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么?”
柳儿娘立即跳起来回应。她刚才骂了半天没人响应,正感到没趣儿哩。青木只一味地推搡她,也不跟她对嘴。
这两人一碰面,不亚于两颗星球相撞,那是各显身手,互揭老底。
你来我往的过程中,旁边瞧热闹和劝慰的人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为给菊花说亲和青木跟柳儿私会的事儿引起的。
杨氏听柳儿娘说自己的儿子勾引她的柳儿,顿时大怒——青木的性子她如何不知,咋能做出这事?
“我家青木的性子全村都是知道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闺女不检点!这条路正是青木来家的路,他走这有啥不对?倒是你的闺女,咋跑到这来了?啊?你自己喜欢拿闺女换银子,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我家的菊花就是嫁不出去,我也不会为了钱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们大伙说说,将一个小女娃说给一个老头子,她干的是人事么?你好心?你啥时候有过好心?感情上午来瞧我家长河,一个劲地问我给长河瞧病花了多少钱,是来探底来了;下午就赶来说亲,想让我卖闺女是不?……”
柳儿的娘没想到杨氏发起威来这么厉害,气得疯狂了:“你不卖闺女,你那闺女要能卖的上价才行啊。只怕白给人也不要。也不尿泡尿照照!就是再折腾,你家的闺女也是‘老鼠尾巴——打一百棒也肿不起来了’。我闺女会勾引你家的青木,就你家那穷样,要啥没啥,谁能瞧上?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这时,旁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连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老爷爷都来瞧热闹了;那些小娃子们听的津津有味,又觉得人多了,他们个子矮,瞧得不痛快,于是爬上了旁边的那棵大树,俯瞰全局。
狗蛋一马当先,爬得最高,居高临下,还一个劲地招呼下面的小石头上来。
可是小石头今儿却没心情瞧热闹,他正担心着郑婶子哩!
梅子脸色煞白地挤到柳儿的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浑身发抖地小声叫道:“柳儿姐姐……”
感觉柳儿木然不语,抬头一看,只见柳儿两眼发直,呆呆地瞧着人群中央两个掐腰对骂的村妇,似乎这事同她根本没有关系一样!
梅子有些害怕,使劲地把柳儿往后拖,一边低声对她说道:“柳儿姐姐,你别这样!”
她急得快哭了,又不能告诉别人!
这男女私会被捉住后,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样可怕!她拉着柳儿,生怕她受不住,像菊花上次那样去跳镜湖。因此,她决定要一直呆在柳儿的身边。
张槐在家听到柳儿娘的骂声,怒气勃发——咋这些人老是跟青木和菊花过不去哩?
他飞快地赶来,一眼瞧见青木的背影,当下冲进人群,拽住青木的手臂问道:“青木,这是咋回事哩?咋好好的吵上了?”
青木扭头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绷紧脸抿嘴看着他娘和柳儿娘。这时候他也不好上前去帮忙,只能由着杨氏跟柳儿娘对骂!
柳儿娘听杨氏骂她不干人事,又怒又气,她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帮菊花说的这门亲有啥不好——四两银子的彩礼哩,聘的还是个丑女!
她面对人群,尖声问道:“你们评评理,春上的时候黄大磙子给儿子说媳妇,才花了三两银子;我帮她菊花说的亲事,人家出四两银子,这还不够诚心么?还想咋地?就是不同意也就算了——也不是桩桩亲事都能一说就成的,那也不能骂人是不?竟然骂我家男人断子绝孙,这不是咒我家铁柱么?你们说说,有她这样儿行事的么?”
杨氏听了这话气得两眼冒火——话咋能这么说哩?要是能帮菊花说个合适的小男娃,就一文钱彩礼也不要又能咋地?
她指着柳儿娘的鼻子骂道:“钱,钱!你就晓得银子钱!你咋不说这出钱的是啥样人哩?人家是有奶便是娘,你是有钱啥事都能干!那要是有人出高价,你是不是要把柳儿卖了去唱戏?你要是有眼色的,听我不同意就走,我家长河能骂你?你做么事要说我家菊花白送人也不要?你说这话不是招人骂么?”
柳儿娘气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道:“你家菊花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大伙心里都有数。你还当个宝哩?说的好像是个天仙似的,也不怕牙碜!”
杨氏更怒了,原本还口下留情,见这婆娘埋汰菊花,也寸步不让地回道:“我家菊花没人要,我做娘的留着她;你家柳儿有人要,你就牵出去卖吧,卖完了称量称量,算算几多钱一斤!”
这两人骂着骂出了大火气,均觉得对骂不足以发泄心头的怒气,于是又撕扯到了一起。当下扭作一团,扑倒在地上,久未下雨的土地被折腾起一阵灰尘烟雾,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大姑娘小媳妇打架——又是扭又是掐”!
村长李耕田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赶来后,瞧见这一片混乱的情形,气得直跺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们叫道:“像啥样子?还不快停下来,让人笑话!你们还不把她俩拉开!”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群村妇说的。俩婆娘打架,男人是不好出面拉架的,偏她们自家的男人又都不在!
旁边的妇人们倒不是不拉,只是这俩人扭在一起,没法拉呀!
杨氏揪住柳儿娘的头发,你要是上前拉,不是把柳儿娘的头发扯断了?你去掰杨氏的手指吧,在这拼命的时候,那手是揪得死紧,这么一掰,说不定把手指掰伤了。柳儿娘被杨氏压制着,要是去拉她的话,那不是成了拉偏架了?回头得被她恨死。
于是,这一帮妇人愣是在她俩身边转悠着,插不上手,有点“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
石头娘本还怕杨氏吃亏,没想到她厉害起来毫不含糊。又怕闹出人命来,只得在旁一个劲地劝道:“郑嫂子,有话好好说!别打了,村长在发火哩!”
狗蛋娘不停地摆着肥屁股,一会儿转到杨氏这边——发现不好拉;又转到柳儿娘这边——还是没法拉!
她急得两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膝盖:“嗳哟!这到底是咋啦?上午还好好的,不是说还要去云天寺上香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哩!”
那些年纪大一些的老太太则摇头道:“唉!成个啥样!没婆婆管着就是不成。”
于是纷纷嘀咕不休,有说柳儿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有说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菊花娘不该怪人家的;还有的人则神秘地说两人打得死去活来,其实不是为了菊花的事儿,而是青木和柳儿私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立马就有人反驳道,这根本是瞎说,青木那娃子是我打小瞧着他长大的,肯定不能做出这事;柳儿也是个本分的女娃,可不能坏了这闺女的名声。
不提这些闲人的议论,单说杨氏,也打出真火来了,她今天是一定要杀鸡儆猴,给那些老是嘲笑她家菊花的人一个震慑。
她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叫道:“老娘今儿拼着命不要,也要整死这婆娘——叫她再敢埋汰咱家菊花!”
嘴里嚷着,手上奋起神威,一把揪下柳儿娘的一撮头发,顺势一拉,还在她的脸上挠了道红印子;柳儿娘先是打不过杨氏,待吃了亏后,气得像发狂的母老虎似的,嗷嗷叫着低头冲向杨氏,一头撞在她肚子上,把她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木急忙走上前去扶他娘起来。
那柳儿娘顿时高声叫道:“两个打一个么?来呀!老娘不怕!郑长河成了瘸子,我瞧你还神气啥?……”
柳儿爹孙金山和她哥孙铁柱也终于喘着气赶来了。
村长李耕田如见救星,忙大喝道:“孙金山,快把你媳妇拉回去!”
柳儿娘披头散发、脸色潮红,冲着李耕田尖声嚷道:“凭啥?村长,你这是帮着郑长河家么?刚才他们娘俩打我一个你咋不说话?铁柱,给我揍这婆娘!”
村长气得发抖:这婆娘还讲不讲理了?啥时候人家娘俩打一个了?他咋就拉偏架了?
他不好跟柳儿娘掰扯,只怒视着孙金山。
孙金山总算没有糊涂地听他媳妇的话,一把扯住要上前的铁柱,阴沉着脸盯着场上的几人。
菊花也早过来了。
她在家听到这边人声鼎沸,又见娘去了更加吵嚷起来,夹着“癞皮女”的声音,便再也忍不住了,跟爹说了一声,就赶紧来到现场。
站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这柳儿定是又来找哥哥,被她娘抓了个正着,柳儿娘这是迁怒哩!
她见现场失控,连村长的话也不好使,柳儿娘更是把哥哥和自己糟蹋得一文不值,心下暗恨,一怒之下冲了出去,对着柳儿娘大喝道:“闭嘴!”
这稚嫩的怒喝声让乱哄哄的人群一静,所有的人都望向这个癞皮丑女。只见她直直地挺着瘦弱单薄的身子,站在圈中,两眼死死地盯着柳儿娘!
青木见菊花来了,慌忙上前拉住她。这个妹妹从来就害怕在人前露面的,今儿这是咋了?
菊花冷静地推开哥哥,仍旧是对柳儿娘怒目而视!
旁边瞧热闹的小石头担心地惊叫起来:“菊花姐姐!”
石头娘忙扯着他,不让他叫。这么多人在这,难道柳儿娘还敢打菊花不成?所以她是不担心的!
张槐暗自着急:有青木在,菊花跑出来做啥?他决定要是事情不对,拼着得罪人,也要冲上去帮青木一家!
柳儿娘虽然有些愣怔,但她怎会怕一个小女娃?斜眼瞧着她道:“咋地,癞皮女……”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上前凑近,对着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冷冷地盯着她。
柳儿娘听了菊花的话,却张大了嘴巴,愕然无语,再也不敢开口骂人,也是死盯着她,那样子恨不得杀了她!
她心下后悔,自己真是糊涂了,光顾痛快,忘了这么闹对柳儿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还有,菊花说的是真的么?她扫了一眼人群中脸色煞白的柳儿,心中暗恨!
菊花却根本不理她的杀人目光,转过头,缓缓地扫视一遍在场的人,声音清脆而坚定地说道:“我跟哥哥四年内都不会说亲。往后所有关于我们亲事的闲话请不要再传。不然,要是叫我听见了,定不会放过他!”
柳儿娘见她一个小女娃放大话,不屑地咕哝道:“好了不起么……”
菊花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着她的鼻子暴喝道:“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后悔一辈子?”那股气势配合她脸上狰狞的癞皮,吓得柳儿娘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得不闭上嘴!
这情形惊呆了周围的人!
大家全瞧着这个小女娃浑身冒寒气地站在那,怒声呵斥柳儿娘,全然无视旁边还有个孙金山和孙铁柱。这一刻,她脸上的癞皮虽然难看,那双眼睛却锐利无比。
孙金山虽然没有想去掺和娘们的吵架,但也看不惯自家婆娘被一个小女娃给呵斥。他不悦地说道:“你这女娃子,凶得很哩!长河就是这么教你的?”
菊花转头,目光森然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爹教闺女比你教得好!”
杨氏怕闺女吃亏,慌忙和青木也站到了菊花的身边,三人都脸色不善地盯着孙金山父子。
柳儿娘急忙冲上来,拉住孙金山道:“别说了!跟个小女娃置啥气?走,家去!”
她竟然有些畏惧和憎恨地瞧着菊花,但又明显不想再和菊花争执,这让大家都惊掉了下巴!
菊花压制了柳儿娘,又昂然扫视了一圈瞧热闹的人群,那冰冷的目光,那浑身的煞气,凛然不可侵犯!
一时间那些小娃娃们吓得直往后退,心想往后还是少惹这个癞皮女才好;大人们也是惊异万分!
张槐瞧着菊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别扭——这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丑女么?以前自己瞅她一眼都让她躲闪不迭,过一时又想法往自己身边凑;现在哩,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当然,她也没在意别人!
菊花冷冷地瞅了人群中的柳儿一眼,心道要不是你天真,怎会有今日之事?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今日之事对她的打击也不小,若是再添上两句,只怕她的小命要不保。算了,就饶过她一次吧,希望她能吸取教训!
她转身扶着杨氏的胳膊,轻声对她道:“娘,咱回家!爹还等着哩!哥,走吧!”
“嗳!”杨氏见闺女刚才气势无双,一时之间感到恍然:她的菊花真的长大了哩!
李耕田瞧着菊花,目露赞赏。他一挥手道:“都散了吧。回家烧晚饭了。”人群放渐渐地散去。
狗蛋和小石头走在一起,他想着刚才菊花的表现,缩着肩膀有些畏惧地说道:“没想到癞皮女这样厉害,往后……”
小石头站住脚步,对他挥拳大叫道:“不许叫菊花姐姐‘癞皮女’!你往后再这么叫,瞧我不揍你!”
狗蛋愕然!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石头,你……你咋不讨厌癞皮——啊不,菊花了?”
石头认真地说道:“菊花姐姐很好的!”停了一会,又道:“做菜特别好吃!”
狗蛋将信将疑地瞧着他。
石头不耐烦地说道:“反正你往后不许叫‘癞皮女’,别人也不许叫!你听见了就骂他们!”
狗蛋忙点头答应!
李老大今儿也去瞧了热闹。他回到家后,背着手沉着脸对花婆子说了刚才的事。
他道:“你瞧,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还到处闲话不?你是没见到,今儿那长河媳妇多厉害,楞是打得孙金山的媳妇还不了手;连他家的小女娃菊花也厉害,呵斥得柳儿娘不敢还嘴!你要是还像往常那么地,迟早也要惹得别人上门拼命!长明长亮,你俩给我听好喽,咱爷仨把你娘给管紧点,没事不许出门,省的她哪天给咱家招来祸事!”
李长明也是气他娘碎嘴,他们兄弟因此被人笑话了多少,所以见他爹这次发狠,自然高兴,配合无比地坚决执行李老大的命令!
花婆子这几天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家里又是一穷二白,整天面对四面破土墙,这让爱热闹的她简直急疯了。听说今天村尾居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没瞧着热闹也就算了,这李老大瞧了还回来把她教训一顿。
她又惹谁了?
因此她气恼地冲着李老大叫道:“这关我啥事?我不过说了些闲话罢了——那也不是闲话,明明是槐子亲口说的,我不过是传了出去罢了。我又没跟孙金山的媳妇似的把菊花卖了四两银子?”
李老大大怒,扬手差点又要打她——被儿子长明给拉住了,他怒道:“你还犟嘴?你说过的闲话、惹的闲气还少么?我咋不见长星他娘在外边说闲话?咱老李家的媳妇就你丢人现眼!”
李长星的娘程氏,是李老大的三弟李老三的媳妇。他弟弟已经病死了,只剩了李长星娘俩过日子。这程氏却是个能干的,一个寡妇拉扯着儿子过活,很是本分!
花婆子见李老大拿程氏来比自己,也就不吭声了——自个确实比不了哇!
结果,柳儿娘闹了一场,倒霉的是花婆子——她的关闭惩罚继续执行,也不知到哪天结束。
孙金山回到家里,跟他媳妇问起今儿打架的缘由。
柳儿娘却狠狠地瞪了柳儿一眼,见她呆滞的样子,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恨,一把将她拉入房间,也不知嘀咕些啥,然后柳儿娘一个人出来了。
她细细地跟孙金山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说到柳儿和青木私会的时候,她含糊地说道:“许是我花了眼!”
孙金山盯着他媳妇,见这老娘们还一副气不平的样子,只恨得胸口直鼓胀。村长说的对,这老娘们就是欠管教!怪道李老大雄风大振,打了媳妇后每天都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甭提多精神了。
于是,心里想着,手下也不含糊,孙金山也学着李老大,抬手响脆地给了他媳妇一巴掌。
柳儿娘可是比花婆子厉害多了,她扑上来跟孙金山厮打,一边嚎道:“你这死老头子,想学李老大打媳妇?老娘可不是花婆子——你想欺负就欺负么?”
孙铁柱忙上来拉住他爹,又拦住他娘,嘴里叫道:“爹,娘,干啥哩?叫邻居听见笑话!”
孙金山被铁柱拽住胳膊,只得隔着铁柱的身子对柳儿娘怒喝道:“你不是花婆子,你比她更败家!人家的闺女嫁不嫁得出去,要你来管?你管就管,咋干这缺德事?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说给一个四十二的老头,你还有理了?那郑长河这是腿摔断了,要不然,他非得打上门来跟我拼命!”
柳儿娘想着郑长河可不是要跟她拼命么,骂孙金山断子绝孙,当时自己还很生气哩!
她不由得有些心虚,犟嘴道:“我不是瞧着他家穷,还欠了债,想帮他一把么?我兄弟可是出了四两银子的彩礼哩。我这样好心有啥不对?”
孙金山见她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扯开儿子的手,又要去打她,挣开后又被铁柱拉住。
他扯不过儿子,只能怒气冲冲地对柳儿娘大骂道:“你好心?你啥时候有过好心了?人家欠债跟你有啥关系?他找你借钱了?你那兄弟一把年纪了还有毛病,就是出十两银子也没人愿意嫁他。哦,是不是没将这事告诉人?”
柳儿娘更心虚了——她的确是瞒了些事情。想着菊花那张脸,就是嫁个老头也没人要——城里有钱的老爷可不都是娶年轻漂亮的姨娘么!菊花这样的,有人出四两银子那是给她多大的面子?
孙金山喘气道:“闺女教你弄成啥样了?别以为我不晓得,她找青木干嘛去了?青木那娃子是不会来找柳儿的。你养的好闺女,叫我当人面被一个小女娃给训了!我孙金山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们娘俩给丢光了!”
他只要一想到菊花两眼森然地盯着他的样子,就气得要将这败家的媳妇给杀了才好。人家义正言辞地骂他养女不教,说得还含糊哩!也是,那娃儿真的比柳儿强多了,一面儿强势霸道,一面儿却又口下留情——没有当人面把柳儿往死路上逼。
村长李耕田在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哭骂声,连连摇头——家有贤妻,平安和乐!这孙金山家终于闹出事了,只希望别出大事才好。
他瞧着一旁做针线的媳妇方氏严肃地说道:“瞧见没?这就是瞎说闲话的下场!你往后离那啥花婆子、柳儿娘远点,甭跟她们瞎掺和!”
方氏手里攥着一只鞋,刚做完。她用剪刀剪断收在鞋后跟的线头,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有那闲心,也得有那闲工夫不是?来,试试这鞋,看合适不——这回里面衬的棉花多了些!”
李耕田忙脱下脚上的鞋,将新鞋穿上,踩了踩,又走了两步,赞道:“嗯,合脚,也软和!”
他满意地瞧着自家的媳妇,又勤快又贤惠,从不议论人是非,待老人也孝顺,真不枉自己当年为她争了一场!
方氏要他将试好的鞋脱下来,抬头见他深情地望着自己,就像年轻时那会儿一样,弄得她脸一红,嗔怪地瞅他道:“瞧啥哩?快脱下来!”
李耕田嘿嘿笑着把鞋子脱下来递给媳妇,又问道:“给爹做了没?”
方氏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是先帮爹做了。还用你说?”
村长家隔壁的打闹一直到晚上才停了下来。
第二天,柳儿娘挽着篮子去菜园,邻居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明显;孙柳儿从这天开始,再也没出过院门,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天!
在回家的路上,杨氏好几回想问青木,他跟柳儿是咋遇上的,都叫菊花拿话给岔开了。她也是个玲珑人,结合刚才菊花跟柳儿娘嘀咕了两句,那婆娘便不敢吱声了,也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便撂下这事儿不再问,不过有些为柳儿叹息,要不是自个儿子心善,今儿怕是她连命也保不住哩!
几人到家,那郑长河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院门口。
见娘仨回来了,顿时双目放光,先把他们上下好一番打量,确定没有重伤之类的,才冲杨氏问道:“动手了?”
无怪他这么问,杨氏的头发也乱了,脸上也满是灰尘,衣服上也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污痕,一看就是动过手的样子。
杨氏“哼”了一声,理理身上的衣服道:“跟那个婆娘打了一架,揪了她一撮头毛下来!”
她那悻悻然的样子惹得郑长河“嘿嘿”笑起来:“看样子你没吃亏,要不然也不能这样!”
杨氏忽地抬高声音道:“我会吃亏?哼,我打架的时候她还不晓得躲在哪绣花哩!当老娘是好惹地?”
这下连青木和菊花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他们的娘?……
杨氏见儿子和闺女愕然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对郑长河道:“今儿咱家菊花可是威风得很,训得那老娘们不敢回嘴!”
郑长河一愣,忙问菊花:“真的?花呀,你是咋训她的?”
菊花无奈地瞧着这老两口,轻声道:“爹,说啥哩?我哪有那能耐?不过是她顾忌她闺女的名声,不敢再闹罢了。好了,秦大夫该来了。爹你要换药哩,别乱动!”
郑长河瞧着闺女直乐呵,连道:“好!换药,换药!秦大夫在哪哩?”
青木向外张望了一番,见秦枫已经来到院门口,忙迎上前去,叫道:“秦大夫!”
秦枫笑着点点头,跟他走进屋,看着郑长河问道:“郑叔,今儿好了些没?”
郑长河连声道:“好多了,痛得没那么厉害了。真是难为你了,秦大夫!”
秦枫放下药箱,先给郑长河检查了一遍腿上的伤,见恢复得挺好,便照常地给他换了药。
忙好后,菊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他,粗瓷杯子里飘着两朵金黄的野菊——菊花终于让她娘买了两个粗瓷杯子——花瓣舒展,如盛开在田野里一样自然。
秦枫接过来喝了一口,清香的味儿直沁入心底,他赞赏地瞧着菊花微微一笑!
菊花只抿了抿嘴,就转身走了——在外人的面前,她总也笑不出来,只好抿一下嘴表示回应!
秦枫想着今日的纷争,虽说起因是为了菊花的亲事和青木柳儿私会,但实际上却是因为银子。要是郑家没欠债,只怕那柳儿娘也不敢来给菊花说这样的亲事。
他对菊花是非常同情的,又很喜欢她的质朴,以及最近表现的脱胎换骨变化,因此,很不希望她再遇到类似的侮辱。
秦枫坐着和郑长河聊了一会儿,见杨氏进了堂屋,他站起来打了个招呼,沉吟了一下对郑长河两口子道:“郑叔,郑婶,你们不用出去借银子了,这医药费我就不收了。郑叔,你听我说!”
他抬手制止郑长河的抗议,认真地说道:“我早想感谢菊花的。上回救小石头的法子和这回给断骨固定的法子,都是好法子,要搁一般的医学世家,那可是不传之密!虽然菊花都是随口说了出来,我不能不感谢。尤其救小石头那一招,在紧急的时候可是救命的手段呢——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郑长河听了十分开心,人家夸他的闺女他当然开心啰!不过,他总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因此说道:“那就便宜一点吧,总不能不把银子。你在小青山这一块帮人瞧病,诊费本就收的少——咱们乡亲都是心里有数的——要是再一点不把,那你吃啥?”
秦枫笑道:“哪里就饿死人了?我要真的没吃的,就到郑叔家来吃。真的不用付了,郑叔别辜负了我的一片感激之心才好!”
郑长河笑道:“你尽管来,就怕你吃不惯咱农家这粗茶淡饭!”
杨氏也感激地说道:“咱少把一些吧,不把可不成!”郑长河连连点头。
菊花在外摘菜,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本就为家里的债务发愁哩,要是医药费不用付了,那不是正好?而且,秦枫说的没错,她教他的可是医学上的好方法,付点代价那是应该的。
于是,她走进屋,细声细气地跟郑长河两口子说道:“爹,娘!秦大夫不管是为了啥,那也是想帮咱,咱也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要是老推辞可不是白费了秦大夫的一片心——这可是比柳儿娘的帮忙真心多了。秦大夫想必没有一个四十多的本家兄弟要聘我这丑丫头!”
秦枫听着她前边的话,还不住的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好一会才停下来,瞧着菊花无奈地说道:“菊花姑娘真会说笑!”
杨氏也白了一眼菊花,嗔道:“你这娃子,当人人都跟那婆娘似的。也就她办事不经脑子!”
这回菊花忍不住灿然一笑,重又出去摘菜了。能叫帅哥吃个瘪很是令人舒畅啊!
秦枫瞧着她开心的笑颜有些失神,这么丑的脸也能笑得如此灿烂?灿烂的叫人忽视那癞皮!
到底,郑长河还是承了秦枫的情,答应不再付医药费。杨氏高兴的留秦枫吃晚饭,秦枫痛快地答应了。
郑长河想着将自己爱吃的东西用来招待别人,于是竭力向秦枫推荐自家闺女烧的菜,又建议他用骨头汤泡了一碗锅巴,说是如何如何香,只是眼下自己却不能吃!
果然,秦枫吃了一大碗汤泡锅巴后,那又脆又香的味儿让他连声赞叹,竟然不客气地要带一些回去,说是有时候从外边回来,等不及做饭,可以先泡了吃。
乐得郑长河嘿嘿笑,连声叫杨氏装把他。
菊花简直无语——被人要了东西还这么开心!
那锅巴炕出来也很不容易,又费工夫又费柴。况且,平常也就中午煮一顿饭,才有锅巴炕,早晚可都是熬玉米糊喝的。现在哥哥上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泡一小碗垫底;你老人家一下子就装了这么多把人,罐子都见底了。
秦枫是真的很爱吃,又知道这里的乡亲是很淳朴的,所以才不客气。他哪里知道菊花在肚子里嘀咕哩,要是知道,只怕也吞不进去了。
秦枫觉得这菊花做菜确实很好吃,吃了一碗锅巴又吃了一碗饭,吃完了心满意足地瞧着这温馨的一家人。
这时候,他才觉得菊花的丑脸确实碍眼,愣是让这温馨不圆满,有了老大的一块缺憾。
于是,他思索了一番对郑长河两口子道:“郑叔郑婶,你们也不要太为菊花的脸着急。我已经给我师傅去了信,将菊花的情况跟他老人家说了,看他能不能想办法治好菊花的脸;就算他老人家也没有法子,我总会四处寻访、琢磨,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会来帮菊花治的!”
郑长河两口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杨氏颤抖着声音问道:“秦大夫,你……你说的是真的?”
青木也放下了筷子,激动地瞧着秦枫。
秦枫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才没跟你们说。”
可是,看到希望的爹娘才不管那有把握没把握的话哩,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有人愿意帮菊花治,那就总有一天能治好,因此,老两口都欢喜得抹起了眼泪。
只有菊花很冷静,知道这只是秦枫的一个想法和希望。毕竟作为大夫,对疑难杂症也是很感兴趣的。她怕爹娘的希望过大,到时候久久不能治愈,又要万般失望,所以,她想先打个预防。
“爹,娘!秦大夫只说尽力去想办法,又不是已经想到了办法。你们这样期望高,回头要是秦大夫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的法子,他也不好意思见你们。要我说,你们也别当回事,跟从前一样。反正我如今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要是让我选,我宁愿做被爹娘和哥哥护着的丑女菊花,也不愿意做要被爹娘嫁到大户人家当妾的漂亮柳儿。只要爹娘不嫌弃我,我才不管别人咋瞧我哩!”
菊花说完了这话,就见杨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哽咽着一把拉住菊花道:“娘的好闺女!娘一辈子也不会嫌弃你的;你爹和你哥哥也不会嫌弃你的。娘听你的,不再愁这事了,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咋想!”
郑长河也抹着眼泪——瞧,他的闺女谁能比得上?
青木暗暗发誓,一定要护妹妹一辈子!
秦枫两眼放出璀璨的光芒,端详了菊花好一会,才轻笑道:“菊花说的对,你们也别记挂这事。你们不记挂,说不准哪天我就送给你们一个惊喜!”
郑长河连连道:“那就更好了!”
当夜,菊花躺在那僵硬的床上,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茅草顶,一边思念着那不知在哪的新棉絮,一边想着今天的事。
这几天连着发生了好几件事情,总是不等人将前面的事情消化完毕,后边的事情又发生了。
她很是不明白,为啥她这个丑女反而像是主角似的,总是成为事件的中心,虽然是以悲剧的身份出场,但也够令人诧异了!村里那么些人家都有闺女,比她大的有,比她漂亮的有,为啥受伤的总是她?
王媒婆来的那次,最让她心惊肉跳。后来,晓得爹娘跟哥哥是心疼她的,她也就安心一点了。她才十二岁,总有时间来慢慢改变这一切。
可是,谁料到爹会摔断腿哩,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
今天的事情并没有让她很害怕,却很气愤!
这些人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么——要来管她一个丑女的亲事?啥时候丑女这么让人感兴趣了?她才十二岁哩,那些十五六的女娃子为啥不嫁人?
她爹娘都不急,这些人急啥?
都是他妈的混账!套用她娘今天说过的话就是“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么”?
白天柳儿娘说那门亲事时,郑长河骂孙金山的话,她听了甭提多痛快了!她绝对相信,要是爹的腿没摔断,肯定会打上门去找孙金山的;她娘也把柳儿娘打了一顿,实在让她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家人的庇护只是一时的,要是她不努力的话,没准往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别的不说,给青木说亲时,女方就说不定会挑剔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所以,安于现状地过田园生活是不行的,要努力地赚钱!
想起前世,为了逃避那喧嚣的都市,跑到乡下,现在想想实在是可笑!
这世上哪里有清静?
哪里都没有清静!
穷了不行,有穷的烦恼,比如她现在;富了也不行,比如她前世,奋斗到一定的程度时,却对那种无情的竞争生活充满厌恶;不穷不富难道就好了?也不是,他们要么朝上盯着那些富豪高官,要么对下洋洋自得、不可一世,整日也是不得安宁!
清静是存在于人心中的,那是一种感觉,不管在任何环境里——穷也好,富也好——都不会改变,就像那秋天的野菊,迎着秋风寒露,它也自洒然怒放!
迷蒙地陷入睡梦之际,菊花想着,我要活得像这野菊般淡然无拘束才好!
以下非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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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阳光还是很强烈的,这天一大早,菊花和青木将那泡了十几天的像子果捞了上来,摊在院子中暴晒。
她又端了一撮箕草木灰,撒在小菜地里那一垄新种的菠菜上。先一茬菠菜就要吃完了,杨氏趁着天还不太冷的时候,又撒了一茬,盖上稻草护着,到冬天里就不怕没的吃了。
这新种的菠菜已经出了苗,那一层浅浅的新绿,看得人心里柔柔的。眼下早晚天气还是很冷的,撒些草灰也能保护菜秧子。这菠菜再长些日子就好了,必然会变得墨绿油亮,也不怕寒。冬天从雪里挖出来才好吃呢,鲜甜的味道绝不是大棚蔬菜可比的。
到中午的时候,那橡子果已经晒得哗啦响了。捡起一颗摇动,能听到中间果仁的晃动声,菊花如那老农看到金黄的稻谷般,眯着眼睛笑了——这些可都是猪粮哩!
池子里又换上了另一批橡子果泡上了。一定要尽快将这些都收拾出来,不然不好保管!
养蛐蟮的粪堆被盖上了厚厚的稻草,外边还搭了个小草棚子,为的是保温保湿。也不知道这样过冬成不成,她只是想当然的试验,以前也没有养过这东西!
先前晒干的蛐蟮,碾成了粉末,掺上菜叶和磨细的橡子粉,那鸡可爱吃了。小鸡娃长得飞快,现在都有小半斤重了。明年开春不就能下蛋了?
算计着这些,菊花忙起来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郑长河的腿已经痊愈了不少,他被杨氏和菊花连床给抬到院子里晒太阳。这会儿瞧见闺女忙得颠颠的高兴样儿,很是过意不去,对菊花叫道:“花呀!快来歇会!”
菊花抬头瞧着爹说道:“我先扯些菜来!”
她跑到小菜园里扯了一大把芫荽和菠菜青蒜,坐在郑长河的床边,一边摘着黄叶子并掐去根须,一边问道:“爹,你今儿觉得好些没?”
郑长河笑道:“好了,好多了!我估摸着,过几天能下地了哩!”
菊花不相信地说道:“那也要先问过秦大夫才成。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
郑长河一瞪眼道:“一百天?那不把你爹憋坏了?哪里要那些时候。我瞧着过不了几天定能下地了!”
杨氏搬出小凳子,将针线箩筐给放在脚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道:“你要是瞎折腾,把这腿给折腾的狠了,我瞧你到时哭去吧!好不容易养了这些天,才好些,就出新花样!越是觉得好,才越不能大意了——这可是喝了许多骨头汤才养成这样的!”
原来,菊花说多喝骨头汤才能长骨头。于是,杨氏为了郑长河早日痊愈,咬牙买大骨头回来煨汤把他喝。喝得他又是高兴又是惭愧——这家里的债务又多了,早就准备添置的新棉被也没影了!
现在,听到杨氏提到骨头汤,他不由得沉默了,也不嚷着要下地了。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心里惭愧,便开解他道:“爹,你好好地养伤。等你好了,我有个挣钱的法子,要你去忙哩!”
这是她最近几天一直反复考虑的一项小本生意。
郑长河一愣,急忙问道:“啥挣钱的法子?”
杨氏也停下手中的针线,不相信地瞧着菊花。
菊花被他俩明显不相信但又充满热切希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忙道:“这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也不能肯定这法子一定就能赚钱。但俗话说‘勤俭持家’,可咱家现在田地也不多,就是再勤劳也不能种出银子来,只能另外想法子了。只要不费啥本钱,试一试也不要紧。瞧这猪和鸡不就是养成了么?”
杨氏信服地点头说道:“菊花说的对!若不是你非要逮这小猪,我肯定是不会再逮的——害得你连衣裳也没做成;这小鸡娃也是。瞧长得多好,明年就能下蛋了。花呀,那你眼下想到啥主意哩?”
菊花道:“爹,娘!我先问问,那下塘集上哪块人最多?是那些干活的苦劳力,不是有钱人。”
郑长河插话道:“那呀,要数二里铺那块了。做生意的进货出货都走那,十里八乡走水路赶集的人也从那上岸,所以那块的人最多了。码头上搬货送货的劳力也在那块活动。”
杨氏补充道:“那儿是小清河跟清辉江交界的地儿。沿河二里的岸边都能停船,平日里也是人来人往的,要不咋叫二里铺哩!别看咱这小清河上的船不多,清辉江上可是船来船往。”
菊花问道:“那爹可晓得那些干活的人都在哪吃饭?吃啥样的饭?”
郑长河道:“他们能上哪吃?只能买些馒头和窝窝头吃罢了。”
菊花问道:“那白面馒头要几文钱一个?玉米窝窝头几文一个?”
杨氏见她问起这些,便细细地跟她说道:“白面馒头两文钱一个,玉米窝窝头一文钱一个,一碗汤面也要三文钱哩!咋了,你不会是叫你爹去卖窝窝头吧?”
菊花笑道:“那不是。我就想啊,做些菜去卖。卖得便宜一些,要让人觉得花的钱少吃得还好,这钱出得不冤枉,这样生意才能长久。每天都赚点小钱,日积月累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杨氏疑惑地说道:“哪有那好事儿?你要让人花钱少,咋又能让人吃得好哩?”
菊花不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娘,你说那些买馒头和窝窝头的人要是再添上一文钱,就能吃上肉或鱼虾,你说他们会不会多花这个钱?”
杨氏停下纳鞋底的动作,惊叫道:“一文钱哪里能买到肉吃?你这样能赚到钱?”
郑长河显然也不相信。
菊花笑道:“我哪能去买肉烧了卖——那得多贵哩;就买猪下水烧来卖——那东西不是很便宜么?还有小鱼虾也成。到明年春上的时候,那田里的田螺、青蛙、河里捞上来的贝壳,都能烧了卖!青菜就用自个园子里种的,炒了做添头——白送。这样需要的本钱就很小了,卖得便宜些,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罢了。那二里铺既然人多,一年下来,这笔收入应该也不少了。”
杨氏和郑长河愕然地瞅着闺女——咋她啥都敢弄哩?杀黄鳝、杀泥鳅、杀老鳖、杀青蛙、杀……
两口子心里十分别扭,想象着他们的小闺女给青蛙剥皮的样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至于田螺和猪下水,反正他们也见识过了菊花杀黄鳝,这两样倒没让他们吃惊。
就是太让人不得劲了——那老鳖黄鳝还能让人接受,要是把青蛙都杀了煮,人敢吃么?还有那猪下水,臭的要死,咋烧?烧了有人买么?
不过,想到菊花都能将老鳖、黄鳝啥的烧出不同的味儿来,想必这些东西她也能烧好。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顾虑地问道:“这样成么?”
菊花见了爹娘怪异的神情,也有些心虚,她讪讪地说道:“这些东西不就是把人吃的么,跟爹上山猎兔子一个理儿。兔子活蹦乱跳的就不可怜了?那鱼也没惹你,哥哥还不是常捉来吃?所以哩,吃了它们倒好,‘早死早超生’,没准来世它就投胎做人了哩!”
杨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郑长河也裂开了嘴巴,觉得闺女说得对,不过听了让人想笑。
郑长河道:“嗳!花儿说的对。往后这些东西爹来弄。你小女娃儿弄一手的血不好。我跟你娘就是担心没人敢吃,怕卖不出去。”
谁都跟他家闺女似的,啥都敢煮了来吃哩!
菊花见他俩还转不过弯来,便说道:“娘!比方说,这杂鱼儿和虾不管是咱自己兜,还是从村里买来,想必要不了多少本钱;还有泥鳅和黄鳝——不,这两样还是算了——这可是好东西,就有了也留着自个吃,我可舍不得卖,还是等明年春上卖青蛙吧。我将小杂鱼儿细细地烧出来,一文钱就一勺,两文钱就两勺,青菜白送,还搭一点下饭的香酱,我就不信没人买。这些东西虽然常见,可他们在外干活的人也不能把锅背着是不?咱们只卖菜,又不会抢了那卖馒头的生意,说不定还能让他的馒头多卖些出去哩,别人肯定高兴。那猪下水么,娘,你明儿先去买些回来,等我烧出来再算细账把你听。”
杨氏眼睛一亮,细细地品味菊花刚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又想着青木上了学堂,家里人手也紧张,只怕这生意不好做。
菊花瞧着郑长河笑道:“所以才说要爹赶快把腿养好么。这卖东西当然要爹去了,不然娘一人在那乱哄哄的地方卖菜也不妥当。”
郑长河叹口气道:“听你说的好像能赚到钱。可我这腿也不晓得哪天才能好哩!”
菊花白了爹一眼道:“爹!你急啥?这钱哪有那么好赚的?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也只是赚个辛苦钱。一文两文的生意,一天下来能有几十文赚就不错了。这还是因为花的本钱小,才有得赚。”
杨氏赞叹道:“是这么回事!这下那新开的荒地里种的菜有着落了,我还怕吃不了拿来喂猪哩,那多可惜!”
菊花说道:“把菜搭着卖出去,得了钱买米糠啥的,拌上橡子果仁喂猪更好哩!娘,那白菜过两天能收了,先砍一些回来腌上!”
她还想着要做辣白菜哩,正好能搭着猪下水一起做添头,也吸引人不是。
杨氏听了应道:“嗳!”
她见那猪吃橡子果果然长膘,乐得不行。过年的时候,那头大猪怕是不轻,她准备卖一大半,留一小半自家吃!
于是又开口道:“那我明儿去集上买些猪下水来,让你烧了试试。反正咱家现在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总归慢慢来就是了。”
菊花听娘说的风趣,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