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氏果然去下塘集买了两副猪下水回来。因为她买了些大骨头,再顺带买这下水,那屠户就给的便宜,居然只添了六文钱。
菊花激动地瞧着那软塌塌的猪肠,想着农村骂人的话“你就像那猪大肠一样——拎起来一大串,放下来一大滩”,这是说一个人没救了!她此时却感到分外的亲切——这都是钱嘞!
将这些烧出来,就是卖一文钱一大勺,那也得卖好几十勺哩!再掺点青蒜腌菜,那不是更多?还有那猪心、猪肺、猪肚,嗳哟,这纯粹是送钱哩!
她原以为这猪下水便宜,想着可能一副要十来文钱,烧出来的话,量还是很多的;谁想居然三文钱就买到了,实在是让人惊讶。
这下不用费心去捞鱼虾了——那个虽然无本,但实在是费工夫,她家也没人手,还得发动村里人。再说眼下一天冷过一天,鱼虾也不好捞。
菊花盯着那让人恶心的猪下水笑得美美的,让一旁的杨氏感到怪怪的——这闺女魔怔了!
她端着木盆,把大肠小肠猪肚提到河边去洗,省的在井边洗弄得地上油腻腻的。
顾不上水冷,菊花拿醋和盐将这些东西放在木盆里一顿揉搓。木盆里的肠子肚子混合了盐醋揉搓后,浓腻的酱色污水黏糊糊的,看起来很恶心。
菊花也不嫌弃——有钱赚谁会嫌弃?
要说这下水虽然便宜,洗起来却费盐费醋,要她用面粉洗那更是不可能。嗯,只要能卖出钱来,这浪费也就不怕了。
在河里一漂洗,那酱色的污水就随着河水流走了,小清河依然是那么清澈!
菊花特别爱这河水!若说井水方便,指的是不用挑水,而且冬天井水也暖和;但要说洗菜洗衣裳啥的,还是到小清河边来洗更方便一些!
回到家,将猪心和猪肺用开水煮了一会,捞起来切块。再搁了点油滑锅,加姜、辣椒、八角、桂皮、大蒜热炒了一会,倒入醋,酱油上色,添上水用大火煮开,再换小火慢慢地熬着;猪肚则腌起来了,把大肠和小肠照样焯水、切段,将焯水的锅洗过之后,加作料和腌菜下去红烧!
这一锅煮的法子也是她上辈子常做的。她懒得费心思做那些花样,这是地道的农家菜做法。饭店里烧的各式各样的,依她看来,都是好看罢了,还是这么烧了吃过瘾!
从菊花进了厨房开始,那里面就不断地飘出扑鼻的香味,惹得院子里的郑长河心不在焉,不住地吸着鼻子,问杨氏道:“咱菊花在干啥哩,烧得这么香?”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烧猪下水了!我瞧这生意有指望——烧得这样香,我闻了都要流口水哩。要是一文钱一大勺,肯定有人买。”
郑长河呵呵笑道:“等会我一尝就晓得,到底会不会有人买!”
把一切安排妥当后,菊花才出了厨房,扑到郑长河的床铺上叫道:“可累死我了。今儿保证你们都吃的连舌头也要吞下去哩!”
杨氏听了,连忙对她说道:“你歇着。剩下的咋办,你跟我说,我来做。”
郑长河也道:“来,爹帮你捏捏肩膀!”他的腿不能走,整天坐在床上,闲的身上发慌。
菊花“咯咯”地笑道:“哪里就那样厉害了?我躺一会就好了!”她舒适地仰面躺着,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射在她身上,让人一点也不想动弹!
她总喜欢坐在院子里——她的闺房实在是太寒碜了,她不想呆在里面。倒不是她觉得贫穷,而是觉得不够温暖。若是床上的棉被和褥子是柔软的,像个温馨的小窝,那她也愿意呆在家里!
而且,院子里敞亮啊!这房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瞧着青青的菜园,活泼的小鸡,耳边听着猪栏里猪的哼哼声,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目光再放远一点,近处的小清河、远处的清南村和田野也格外的清晰!
她正眯着眼睛瞧那村子,村尾的小路上,走出几个人来。她无意识地盯着他们瞧,瞧那几个人往她家方向走来,就像照相机在将镜头不断拉近一样,人物的轮廓愈加清晰、也愈发高大起来!
等再近一些,瞧着好像是熟人哩!
“娘,你瞧那是不是外婆来了?”菊花坐了起来——歪着将人看倒了,不清楚!
杨氏急忙眯着眼睛往院外瞅了一会,才展颜笑道:“不是她还能是谁?你大舅大舅母也来了哩!”说着将针线缠到鞋底上,放进箩筐里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线头,走出院外去迎接!
郑长河也笑呵呵地坐着等这些人进来。
菊花的外婆汪氏劲刚刚地走进院子。她还是那么爽利、干净,对着菊花笑得慈眉善目:“菊花,我的乖孙女!想外婆没?”
菊花被她心疼的亲热口气弄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可不是小娃子了,还心肝肉啊的这么叫,怪难为情地!
她照常地抿嘴笑,然后端来几根小板凳,让外婆和舅舅舅母坐下,又赶去倒水!
大人们一如既往地寒暄、客套,又对郑长河嘘寒问暖一番——他们是特来瞧他的,因得到消息晚,所以到今儿才来!
菊花的大舅杨得发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穿着浆洗的干干净净的长衫,富态的脸庞跟外婆一样,让人观之可亲;舅母则是一张四方脸,线条略显刚硬,配上她高大的身材倒也相宜,一望而知是个直爽的。
“菊花,莫不是晓得我们今儿过来,都准备好了?这烧的是啥,这样香?”舅母章氏大嗓门地叫道。
菊花瞧着她娘笑笑,等杨氏解释。
杨氏笑道:“是猪下水!咱可不晓得今儿哥哥嫂子要来哩,只能说你们有口福——这是赶巧了!”
汪氏一边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诧异地问道:“猪下水?那东西臭死了,能吃么?菊花!来,把这鸡拎去喂些食。一路上快憋死它了!”
她指着地上的老母鸡对菊花说道,手里捧出些点心放到郑长河的床上,篮子里还有面条、鸡蛋啥的,装得满满的。
菊花将那脚上系着布条的母鸡提到菜地边上,撒了些鸡食,又弄了个破瓦罐装了些水喂它。心想娘多半舍不得杀它——杀它还不如买猪下水吃哩,这鸡留着下蛋多好!
那边杨氏已经在跟她娘和哥嫂说菊花如何会做猪下水,听的几人连连称奇。汪氏说他们确实有口福,待会要好好地尝尝。
等菊花再回到床边坐下,外婆递给她一包点心,说道:“这是专门买把你吃的——花生酥,可香了。”
菊花接过来,打开,捻起一块,果然是色泽黄亮,甜香诱人。她不由得有些喉咙发酸——这被宠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她这么大了、长得这么丑,还被宠爱!
将花生酥一人分了一块,剩下的菊花捧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她还是上辈子小时候吃过,后来长大了怕胖,是坚决不吃这类东西的。谁能想到来到这,它竟然变得如此稀罕!
杨得发瞧着院子里晒的橡子果,问郑长河道:“这株栗子晒了干啥?”他那地方将这橡子果称为“株栗子”。
郑长河笑容满面地说道:“喂猪哩!是菊花想出来的。把这果子使劲地泡,剥了壳再用水漂几天,那涩苦的味儿就没了。掺到猪食里,猪爱吃的很!”说起这他就自豪。
汪氏上回来,就瞧见菊花和青木收拾过这东西,忙问道:“试过了?猪吃了不生病么?”
杨氏笑道:“娘,猪吃了好得很,长膘哩!哪里会生病。就是收拾起来麻烦的很。”
汪氏神情振奋地说道:“麻烦怕啥?只要能喂猪,再麻烦也值。可别让人知道了,不然你们该捡不到这么多了。明年我在村里再帮你逮两只小猪娃来,好好地喂着,也能多些收入。”
杨氏连连点头,说自己偷空都会去山上捡,山上也多的很,地窖里都堆满了。
舅母章氏瞧着菊花赞道:“菊花还有这本事?又乖巧。那刘富贵是瞎了眼,敢挑青木和菊花的不是!”
汪氏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
章氏不服气地说道:“这有啥?他闺女云岚不是来赔礼了么,还特意托咱让青木过去相看哩!”
杨氏却晓得菊花如今不在意这个,所以说话也就不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的了。
她听了嫂子的话奇怪地问:“咋回事?他闺女咋又想相看了哩?”
汪氏气恼地瞧了儿媳一眼——怪她说话太冒失,转头对杨氏道:“还不是刘富贵那两口子,没脑子,对媒婆说出那样的话来——居然嫌弃菊花。他闺女那天不在家,家来听说这事后,说了他爹一顿。她娘又上咱家赔小情,说是自己糊涂了,想请青木过去相看相看。”
杨得发正跟郑长河闲话,闻言道:“刘富贵说话不经大脑。他的话也能听?他家要不是那个闺女,早不知成啥样了。如今又听人说青木如何能干,品相如何好,又来求了!”
杨氏对哥嫂和娘说道:“唉!求也没用——青木眼下倒不想说亲了。”于是把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当下气得汪氏脸都变了,由慈眉善目变得塌眉瘪嘴的;舅母是个火爆脾气,大骂王媒婆跟柳儿娘不是东西;杨得发不悦地问郑长河道:“你就眼瞅着人家糟蹋这娘几个?”
郑长河愧疚地说道:“我倒想打人,可我是个大老爷们,不好动手。那媒婆倒是给赶跑了。孙金山的媳妇来的时候,我腿也不好使,可也把她骂走了。后来娃他娘还跟她打了一架哩!”
几人又谈论了一回打架的事情。
章氏“嘿嘿”笑道:“要论打架,谁能强得过他姑?她小时候可是爱打架的。”说得杨氏很不好意思。
汪氏笑道:“可不是!有一回,把咱村的树根摁在田里打,打得他鼻青脸肿的,从那往后见了翠芝(杨氏小名)就跑。害得我跟树根娘赔小情,还费了一篮子鸡蛋!”
菊花听了很想笑,又怕她娘难为情,便忍住笑跑到厨房去了。
她万没料到自家的娘还有这光辉的往昔!
娘强势好啊,能护着闺女不吃亏啊——这次和柳儿娘打架的事就是证明。不知怎的,菊花心里越发的安定了!
几人闲聊着,近中午的时候,猪下水也烧好了。
菊花将心肺和大肠各盛了一些,装了一大碗,拿了几双筷子,让外婆和舅舅他们尝味,自己则去厨房煮饭、炒青菜。耳边听着院子里不时传来的赞叹声,乐滋滋的——他们说好,应该就能卖出去吧!
有口福的不仅是菊花的外婆和舅舅舅母,还有小石头!他跟在青木后边,一到院门口,就高声叫道:“菊花姐姐,我来了!”
已经念书的小石头穿着干净的灰布小长袍,腰中还系了条布腰带;头发也拢到头顶用布巾扎起来了,整个人看起来斯文不少,只是这么一奔跑又露出了那小牛犊似的欢快劲头!
菊花诧异极了——这小子真是闻香而来呀,他咋知道今儿家里有好吃的?
瞧见菊花诧异的样子,青木笑道:“赵三叔和三婶今儿不在家,我带他回来吃饭!”
菊花心想,原来是这样,我说他鼻子咋这么灵哩!
她将石头牵到井边洗了手,然后先拿了块花生酥把他吃,又说快吃饭了,这只是让他尝尝味儿的。
石头万料不到今儿有这么些好吃的,闻着猪下水的香味都让他流口水了,菊花姐姐居然还有花生酥!他早上还怪爹娘不带自己去集上哩,现在看来倒是沾便宜了。
中午的饭菜实在是让大家太满意了!
先前菊花虽然也烧些小鱼小虾黄鳝啥的,但庄稼人更喜欢吃肉类——杀馋啊!这肉贵,一般人是舍不得吃的。今儿的猪下水有肉的味道,甚至比肉还香,能不让大家喜欢么?
饭后,杨氏装了满满一砂锅下水,叫青木帮小石头送回家,让他爹娘晚上家来吃。
小石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中午吃了个肚儿圆,感觉还没过瘾哩!
等青木去学堂了,杨氏才细细地跟她娘和哥嫂说,想做这东西到二里铺那块去卖,也不知成不成。
杨得发不等旁人开口,先一拍桌子说道:“咋不成?我瞧这生意好做。你只卖一文钱一勺,肯定有人买。我的铺子眼下就要开张了,到时每日帮你点个炉子,把这菜放在炉子上热着卖,也省的冬天天冷,容易凉!”
汪氏和章氏也连声赞同。
汪氏道:“我就是巴望你们日子过好喽!你们日子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娃儿这么能干,你就吃些苦去卖又能咋地?她搁家里又是洗又是烧的,不是更累?”
杨氏望向厨房,心痛地叹气道:“可不就是这话!咱家的菊花实在可人疼。我就怕人家听说是猪下水,不愿意吃!”
章氏一扬头,大嗓门响起来:“那不好办,先让人尝一块呗!只要尝了他自然就会买。”
郑长河道:“只是还得等些日子,我这腿还没好。等我的腿好了,我每天就去卖!”
杨得发摇头道:“现放着赚钱的生意,还等你的腿好再去做,那都啥时候了?我要是没在集上开铺子,你还不放心翠芝去集上卖菜;我眼下在集上开铺子,你担心啥?每日就卖吃饭那一会儿功夫,我让来喜陪着她,也不耽误事儿,能有啥事?说句贪便宜的话,每日把那卖剩下的下水盛些把我下酒就好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章氏故意讥笑他道:“你早就琢磨好了吧?专等着外甥女孝敬你哩!还说得好听,要来喜给他姑帮忙!”
杨氏笑道:“别说真要哥哥照应,就是他不在集上,照应不到我,送些吃的把他也是应该的——外甥女孝顺娘舅不是应该的么!又不是啥好东西,说了叫人笑话!”
杨得发笑道:“你们赶紧准备起来,我那铺子眼瞅着就开张了,到时你只管把这菜挑过去就是了。我那里离二里铺也不远!”
杨氏欢喜地应了。又跟她娘、嫂子、菊花商量了要准备哪些家什。
章氏一掀眉毛,吵架似的说道:“肯定要一口锅——好放在炉子上热菜哩;还要些大瓦罐子,装这些菜;还要有一柄勺子——可不能太大。”
菊花点头道:“大舅母说的对哩,要多几个瓦罐子。那些青菜、腌菜和香酱都是做好的冷菜,不用热,装在瓦罐里,卖的时候添上一点就行了——反正买的人肯定是想要肉多一些的,这些不过是配菜罢了;下水和鱼虾类的,也装在瓦罐里,卖的时候再舀到锅里烧热。”
汪氏笑对杨氏道:“菊花说得妥当。都不用你操心的,你只管卖就是了。”
杨氏喜悦地瞧着菊花,问还要准备些啥。
菊花想了想道:“虽然是小本生意,也要准备足一些,这几天先多买一些下水洗干净了腌起来,防止哪天买不到或者买少了不够,就能救急了。反正腌的下水烧了一样好吃,就卖不出去咱自家也能吃的。往后娘就跟那些屠户打招呼,定下他们每日的猪下水。”
杨氏连连点头。
下午,菊花外婆他们走了,说好了大舅的铺子大后天开张,杨氏去道贺!
菊花和杨氏又细细地商议了需要买的东西,正好青木明儿休息,可以陪杨氏去买了来。
晚上,菊花让青木理了张清单——如今人家是识字的人了,虽然认的不多,可只要写的东西自己能瞧明白就行了。
青木见妹妹不停地为家里张罗,越发的忙了。自己倒好,每天去念书,活也不用干了,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只能每天早晚一阵风似的抢着帮忙干些活计。
郑长河也很郁闷!他瞧着娘俩忙得头头是道,自己全插不上手,还得人来伺候他吃饭啥的,真是急得头顶冒烟!
菊花笑道:“爹,你急啥?眼下先把身子养好了,往后有的你忙!你想,到明年春上的时候,咱家又要干家里的活,又要卖菜,你不得有个好身子哪能扛得下来?要是你没养好身子,落下病根,到时候干不得重活,还不是误事?”
杨氏高声训他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我说了还不听,连菊花都懂的!”
郑长河方才不言语了,只嘿嘿笑着。
菊花说道:“爹,我找个事把你做。你帮着削些细细的竹签,好让人试菜的味儿。”
郑长河忙高兴地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菊花和娘清洗买回来的瓦罐,腌制下水,熬虾酱,一应准备停当,只等舅舅的铺子开张后就去卖菜。
这天下晚,菊花估计橡子果晒得差不多了,便跑到院子里,穿着鞋子踩那晒得干干的橡子果,只听“噼啪”响成一片,果壳碎裂开来,那黄色的果仁就露了出来。
郑长河坐在床上问道:“花呀,这么的能将壳去干净么?”
菊花一边低头寻找那还未踩破的踏上去,一边回道:“能哩!就是有些弄不干净的,到时拢到一起,用棒槌捶几下,也就砸开了!”
青木从学堂回来后,忙帮着用棒槌敲打起来,菊花则用麻袋将果仁往袋里捡。兄妹俩一直忙道天黑,才将这一批果仁收拾好。
青木问道:“这果仁还要磨碎哩。这几天忙,要点灯晚上磨了。”
菊花说道:“不碍事,直接用棒槌砸碎了泡也成。猪哪有那么讲究。等闲了,我们再磨一些,看能不能做菜吃。”
青木瞧着菊花不相信地说道:“人咋能吃哩?那么苦!”
菊花对他说道:“猪吃了都没事儿,不就等于替我们尝试过了么?你瞧这些天咱家的猪长了不少,说明这个橡子是个好东西,只是先前咱们不会弄,怕它的苦涩味儿,不敢吃罢了。如今既然晓得用水漂能去掉那味儿,干嘛不试试好不好吃哩?哥,你别管,我先少弄些试试,吃不死人的;要是好吃,那也是能做了来卖的。”
青木听她将人和猪对比,心里很是别扭,又一想,小时候饿肚子时,也吃过野菜野果,这也没啥!于是说道:“明儿晚上我家来磨吧!”
菊花点点头,她想,到时候你们就爱吃这橡子豆腐了。
到大舅铺子开张的日子,杨氏去下塘集恭贺,菊花则在家里细细地烧猪下水,好让杨氏明天一早挑到集上去卖。
因是第一天,菊花不敢多做,只做了一副下水。
心肺和肠肚分开做,加了些腌菜,做好后混在一处,好方便下锅热;香酱是熬好的;又用醋辣椒青蒜烧了一斤小干鱼;菠菜等明儿早起,用盐开水焯一遍,加点儿蒜末和油调拌一下就好了,这样比较新鲜。
傍晚的时候,郑长河盯着闺女把菜往瓦罐里装,装好了搬到院子里散热。
那猪下水足足装了两大瓦罐,有十来斤重;香酱和鱼则用另外的瓦罐装的。
那些小鸡围着菊花叽叽喳喳叫着不肯走——那香味吸引鸡啊,眼巴巴地瞧着菊花跑进跑出地忙活,也不肯招呼它们一声!
郑长河挥挥手,将鸡娃们赶远一些——不一会它们又回来了——问菊花道:“估计能舀多少勺?”
菊花听爹问,忍不住笑道:“总能卖个四五十勺吧!”
她瞧着那柄大木勺,有些心痛——这要是在她前世,哪会卖得这么便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卖得和前世一样贵的话,那猪下水的成本肯定也会涨价。
等杨氏兴高采烈地回来,细细的跟他们说了大舅的铺子在集上啥地方,来了多少人恭贺,第一天开张卖了多少杂货,末了还不忘了说,这铺子离二里铺确实近,往后卖菜也方便。
这一晚上,郑家一家人都是兴奋的,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菊花尤其激动,自己也没有条件和本事来点石成金,只能脚踏实地的养猪养鸡、做小小的一文钱的生意,希望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青木睡不着,干脆默诵白天学的功课。
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照在地上像一条白练,几条白练横在地上,就有些杂乱!他背一会书,又看一会地上的月影出神。
另一间屋里,杨氏和郑长河还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估算明日这菜能卖多少钱哩!
第二天,天还没亮菊花就起来做凉拌菠菜;青木帮着娘把那些瓦罐和锅勺放进两只大竹篓,又把他爹给背到堂屋自己的床上——不然待会人都走了,菊花一个人可搬不动他。
一切弄好后,青木就挑起那担承载着全家希望的菜肴和杨氏走入蒙蒙的晨光中——他要送杨氏一程。
菊花瞧着渐行渐远的娘和哥哥,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空荡荡的,就像前世考试结束交卷后的感觉——剩下的只等成绩出来了!
若是成绩好,自然是开心不已,并勉励自己再接再厉;若是成绩不好,多半也不会老是消沉,难受两天便重新整顿心绪,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学习,等下次再考。
可在等成绩的过程中,心里却很空泛,没着落,不知该干嘛!
于是,这天上午,菊花和爹就一直心不在焉,老是一个劲地瞧向院外的那条通往清南村的小路。
家里只有菊花一个人,当然无法将郑长河连床一起弄到院子里,因此他只能呆在家里,通过那并不宽敞的大门望向外面。
所幸菊花的脚踏实地感动了上天,她的小本生意在这小集镇上并未被人唾弃——杨氏还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看到杨氏身影的那一刻,菊花极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冲出院子去迎接。
她微笑着回屋对郑长河道:“爹,娘家来了!”
郑长河的定力显然要差很多,他身形一震,猛地直起腰,背后靠着的枕头立即滑落一旁,要不是腿不能动,他怕是要从床上蹦下来。
“家来了?在哪哩?”一边伸着脖子对外张望。
菊花上前将他背后垫的枕头扶正,让他靠好,这才说道:“爹,你急啥?娘马上就到门口了。别乱动,看碰了腿就不好了。”
等杨氏挑着竹篓眉开眼笑地进屋,菊花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给杨氏送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然后等她述说今儿卖菜的情况。
郑长河却毫无所觉地迫切问道:“咋样,可卖完了?”
杨氏先喝了几口水,白了他一眼道:“当然卖完了。菊花做的那样好吃,咋卖不完?你是没瞧见,都抢哩!卖完了还问明儿有没有哩。”
郑长河立即呵呵地笑起来!
杨氏转向菊花说道:“今儿要多做一些。不够卖哩!”
菊花问道:“卖了多少勺?”
杨氏从兜里掏出个布包,一边抖得哗啦响一边说道:“猪下水卖了六十勺。还舀了些把你大舅哩。小干鱼卖了八勺。”
菊花睁大眼睛道:“咋有那么多哩?”
郑长河也吃惊地瞧着杨氏。
杨氏得意地跟他们说道:“是你大舅说的,要是买的人少,那就一勺多舀点;要是买的人多,那就舀平平的一勺。那也不少了,吃两个馒头够了。”
停了停,她又说道:“就是有点儿麻烦,好些人没有碗哩。不过,我跟他们说了,叫他们明儿带碗来——咱家可没那么些碗把他们用。”
菊花瞧着杨氏掂着手中的钱袋,乐呵呵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这真是,第一天做生意,娘就领会到其中的窍门了,看来她是有经商天赋的。
她又问杨氏道:“今儿只卖了早晨的,要是连中午也卖的话,那一天得做多少合适哩?”
杨氏认真地想了想,默算了一回,道:“怕是最少要做三副下水。三副肯定能卖完。这些人是单买下水吃的,瞧见还送青菜和香酱,甭提多高兴了。都说青菜的颜色好味儿也好,酱的味道也香,从来没有一文钱花的这么值过。那些没有碗的人急坏了,愣是等人吃完了他才借来洗洗再买。”
菊花终于“咯咯”笑出声了——这生意前景大好啊!
原本以为是小生意,但她忘了,平民百姓的消费是最巨大的。只要他们买得起,那买的人就多,那市场潜力就无限。只怕往后买这菜的人不会仅限于码头干活的汉子们了,三副下水也肯定是不够的。
可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下塘集太小了,一天最多也就杀三四头猪。
下午,菊花把杨氏今天带回来的三副下水全部都烧了。
晚上,一家人草草吃了饭,都忙忙碌碌、跑进跑出的,搬罐子、喂猪喂鸡、给橡子果换水,砍黄心菜并洗好备用,直忙到天漆黑才洗漱上床。
那下水就焖在锅里也没盛起来。
菊花改变了方法,不用大火烧,而是借着柴草的温火余热,在锅里慢慢地焖着,这样等第二天早上再盛起来,既入味,又酥烂,还省柴草!
这回,三副下水加腌菜烧出来,分量实在不轻,青木第二天早上一直把他娘送出好远才回头。
可是,今儿杨氏还是早早地就回来了。
郑长河见了她着急地问:“不是说要卖到中午的么,咋现在就家来了?是不好卖?”
杨氏笑得满脸开花,嗔怪地瞅他一眼道:“就你瞎说!咋不好卖?卖得可好了,一早上把中午的也卖光了,只好家来啰!”
菊花愕然地张大嘴巴,好一会才问道:“咋那么些人买哩?”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了。
杨氏咧嘴笑道:“除了干活的人买来送馒头和窝窝头吃外,还有好些人是买了带家去的。花两文钱能买一碗肉,要是搁以往,我也会买的——生猪肉可是都要二十文哩。买两文钱的下水家去哄小娃子多好。”
菊花听了恍然大悟!
她担心地问道:“那娘今儿买了多少副下水回来?”
杨氏叹口气道:“幸好你前些天多买了些下水腌起来了,我今儿竟然没买到下水。问那屠户,屠户说被别人买走了!”
菊花抿嘴笑道:“想是有人吃了好吃,也想买来烧。随他去吧!我为啥要卖的这么便宜?就是要让人觉着,买来自己烧,还不如买我烧好的划算!再说,也不是谁都能烧出我那好味儿的。”
杨氏连连点头,幸灾乐祸地说道:“等他们洗不掉那臭味儿,瞧他还咋烧!”
菊花想,她是要做这些码头干活人的生意,这才是稳定的市场,所以就算猪下水的做法被别人学去了也不怕——没人耐烦做这零碎小生意。只是等明年要把鱼虾啥的给配上了,光卖下水是不行的。
她对杨氏道:“娘,你去跟赵三叔和李长星那些人说,叫他们没事的时候网些鱼虾卖把我们。小些也不打紧,大的让他们自己留着吃——那些买来不划算!咱不能光卖下水了,得加上些鱼虾。”
杨氏点点头道:“我吃过饭就去说。”
郑长河道:“等我腿好了,我也去撒网!”
杨氏道:“等你腿好了,都冷成啥样了,还撒网哩!”
菊花轻笑起来。她这个爹恨不得马上下地干活,真是个闲不住的人!
杨氏从腰里拽出钱袋,笑眯眯地说道:“今儿卖了两百零三文哩!来喜舀菜,我收钱,忙得恨不得长三只手。那娃儿贼精明,也不知他咋舀的,愣是比我卖的多!”
郑长河得意地笑着对她说道:“这些小娃子都厉害的很。咱菊花不厉害能做出这好吃的菜?你做了几十年,还不是比不上她!好在都是咱自家人。”
杨氏连连点头,倒是没跟他争执。
菊花早就听娘说来喜表哥是个精明的,有他照看着,想必娘也不会吃亏!她瞧着那两百文钱,如同前世里自己淘到第一桶金般欢喜!
杨氏在郑长河父女俩的深情注视下,把铜钱倒入家里专门存钱的瓦罐,郑重地用一个小沙袋压住罐口,抱到自己房间里,塞入床底!
菊花瞧着娘装钱的样子,心想,该要换大罐子了!
下午,菊花照样只烧了三副下水,焯水加入作料翻炒完毕,放入腌菜用温火在锅里慢慢地焖着。
这时杨氏挑了一担白菜和黄心菜走进院子,对菊花道:“明天晒白菜。要赶紧腌,不然天天这么卖,腌菜不够用哩。”
菊花对她说道:“娘,再去砍一些白菜,我要做辣白菜哩。那个不用晒的!”
杨氏疑惑地问道:“辣白菜是啥样的,我咋没听说过?”
菊花笑道:“是我想出来的。老吃一个味儿的腌菜,腻烦得很!咱换一种法子试试,说不定就捣鼓出好味道来哩!”
杨氏如今对菊花时不时地弄些新鲜菜很信服,她笑道:“好,试就试!也不就是费些作料跟白菜么,先少做些,调好了味道,再做多一些!”
菊花答应了,本来她也没想多做,少好多的配料哩,最起码她就拿不出苹果或梨子来,白萝卜倒是有,只能做那种偏辣的辣白菜了。
于是,她对杨氏说道:“娘,这样腌很费辣椒粉、辣椒酱、大蒜和生姜哩,还要加些白糖,怕是要比一般的腌菜费钱。”
杨氏很有成算地说道:“那不怕,只要好吃就成!”
两人遂又砍了些白菜回来备用。
青木从村学堂回来,听说今儿居然卖了两百文钱,他不禁瞠目结舌:今年一石白米才一两二钱银子哩,娘一天居然挣了这么多,这可是比种田划算多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妹妹这样聪明,愣是把这一文钱的生意做的如此顺溜,她还要靠自己养么?怕是自己要靠妹妹养哩!
不管怎么说,青木还是很心疼妹妹的,想着原先要教妹妹认字的承诺,却因为最近七事八事的,一直未能实行。
他到河边装了些沙子回来,又让郑长河拿竹篾编了个四四方方的竹盘子,把沙子装在里面,就可以拿树枝在上面写字了,这样也省些纸!
他此后便一有空就教菊花认字读书。
让他惊掉下巴的是,无论他教多少,菊花总能很快的记住,对相关的文字和解释还问得非常详细,弄得他都觉得自己学的不够用了。
他哪里知道菊花也是一头的雾水:怎么哥哥学的课本里有《论语》和《庄子》?这到底是咋回事?
可是菊花每日也忙得要命,没有时间来探索这个问题;青木也是刚进入学堂,问他也是问不出啥东西的。她只能把这事撂下,心想,总有搞清楚的一天。
其实就是搞不清楚也没啥,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还不是得养猪、喂鸡,难道还能去考状元?
青木明显感到有了压力,为了应付菊花的询问,他不得不在学堂里更认真地学习和请教周夫子,因而学习的进度也远超村里其他学生,得到了周夫子的真心夸赞。
学堂里的学生都是清南村的,大家见青木这样用心,自然也不甘落后。
首先就是张槐,也跟着拼命地学习起来;小石头也是跟青木亲近,自然是跟着一起努力学习——他学好了还要去教菊花姐姐哩;其他的人也都被带动起来了,整个学堂的学风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好!
周夫子喜得捻着胡须乐眯了眼,对村长李耕田说道:“我以前也在别的地方教过,从未见过像你们村这样好学的娃儿。唉,我一生碌碌,一事无成,若是能在晚年教出几个像样的弟子,那就是死了也瞑目!”
说罢怅然地看向远方,西边的小青山连绵起伏,像一条匍匐的长龙,蜿蜒伸展。小青山的那边,有他的风光和过去,只是这些都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李耕田自然是高兴,他对周夫子道:“还不是先生教的好,要是咱们村也能出一个秀才,那可真是要好好感谢先生了!”
周夫子淡笑不语!
秀才?笑话!他要是尽心地教授,却只能教出秀才来,还真是辱没了他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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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第三天去卖菜,刚出村口就碰上了驾牛车的老成。
“嗳哟!郑嫂子,这是去集上哩?青木挑的是啥呀?好像怪沉的。上车来,我捎你们一程。”老成热心地说道。
青木见了大喜,忙对停下来的老成道:“是我娘要去集上卖菜哩。我不去,就送她一程。”
黑脸的老成笑出一嘴的白牙:“我就说,你不是在上学么,怎地要去集上。”
杨氏也暗自欢喜,一边爬上车,并跟青木搭手把那两只大箩筐弄上牛车,一边跟车上的老成媳妇黄氏说话。待坐好后,便挥手让青木回去。
青木见天亮了不少,也不再回家,直接去学堂读书。
牛车上,黄氏问明了杨氏去卖菜,不由得好奇:“那好卖不?”
杨氏笑道:“还行。咱家菊花做的菜味儿好,卖的又不贵,就挣些零花钱。你也知道,咱家那口子腿摔断了可花了不少钱,还欠了债哩!”
黄氏自然是知道。这距离杨氏和柳儿娘打架还没过去多久哩,郑长河腿摔了欠债,柳儿娘上门说亲的事她咋不记得。
她同情地安慰杨氏道:“慢慢来!你也甭着急,可不能把身体拖垮了。天天都要起得这么早么?”
杨氏无奈地说道:“可不是!早些去了,卖完家来还要干活哩,菊花一人在家哪照应的过来!”
前边的老成接道:“往后啊,逢双日子你就在村口等我,我要去集上帮人送货,也能顺便捎你一程。”
杨氏笑道:“那感情好,我正是巴不得哩!”
想想又道:“我连人带货,每回搭车可得把两文钱,不然咱可不好意思坐,还是走算了。”
黄氏大惊小怪地连连摆手说道:“嗳哟!搭个车还要把钱,都是一个村的,丢死人了!”
杨氏正色对她说道:“要是我偶然间碰到你家老成一回,他捎上我,我也不会把钱;如今我见天就往集上跑,天长日久的,不把我心里咋过意?要我说呀,你们干脆在村里明说:逢双日子去集上,有人来坐车都收一文钱。人家到时候就在村口等,也有指望不是。不然人一多,你倒是带谁又不带谁哩?”
黄氏很是迟疑,她道:“那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杨氏“扑哧”笑了起来,说道:“你自家的车,一没偷二没抢,咋就让人戳脊梁骨了?”
老成是经常去下塘集的,脑子要比他媳妇活泛的多,他说道:“郑嫂子说的是。要是我一月固定那些日子上集,倒也能收钱;不像以往,一月去不了几回,自然不好意思收。”
有钱收当然好,黄氏喜悦地笑问道:“那咱就都收一文?”
老成笑道:“那也不成,小娃子和老人可不能收。这样村里的人就是想说啥也没的说了。”
杨氏连连点头道:“老成兄弟这话说的在理!”
因为付了车钱,老成的服务立马就周到了许多,一直把杨氏送到她大哥杨得发的“福喜杂货店”门口,还动手帮忙把那两只竹篓给搬了下来,才告辞离去。
杨氏又叫住他道:“老成兄弟,你下晚家去的时候,到我大哥这来一趟。我今儿要买两口大缸,你帮我捎回去,到家再算钱把你。”
老成忙答道:“好嘞!你尽管忙去吧,我一定帮你捎回去。”
杨氏这才放心地转头,见来喜那小子笑呵呵地迎出来了:“大姑,今儿咋来的这么早?我也才开门没一会哩。”
他白皙的脸庞,眉梢眼角都是笑,脸相继承了他奶奶和他爹的柔和,而不像他娘那样线条刚硬,是个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的男娃子,倒也没辜负了“来喜”这个名儿。
杨氏笑道:“今儿正好遇到村里的牛车,捎了我一程,自然就早了些。”
两人说话间就走进杂货店。
这间店虽然不在集市中心,离得远了些,却正好位于进入集市的道路旁,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得见,生意倒也还不错。
店面狭长,两边摆放的都是些家常用具。
竹篾编制的簸箕、撮箕等放在架子上,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那些大缸、瓦罐、粗瓷碗盘等则放在地上,并用稻草垫着,想是担心碰坏了。各项货物都码放的整整齐齐,丝毫不显杂乱,站在店门口,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
因此,这店才开了几天,倒也传出些口碑,一些赶集的乡亲渐渐爱进来瞧瞧,有些啥趁手好用的东西能带回去;就是那在各村开小铺子的人上集来进货的时候,也会捎上几样东西带回去卖。
要说这成绩可都是来喜挣来的。
他脑子灵光,每天把杂货店收拾的清爽干净,货物归拢整齐,又能小意迎客,要是人买的东西多,他通常都能少些零头,让进来的人无不欢笑而出。
杨氏笑着对来喜道:“快去吃饭,一会咱俩就要去卖菜了。”
说着,到后边的厨房里找到炉子拎出来,又拿了两个碗,满满地舀了两碗下水送进厨房。
这时,杨得发从茅厕里出来,瞧着妹妹笑道:“今儿来的早。”
杨氏笑着把搭车的事说了。
杨得发点头道:“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你这样来回跑,时间长了身子吃不消哩。家里有个躺着的,你可不能再躺下了。”
杨氏连说自己没事,都注意着哩。
来喜三口两口地扒完了玉米粥,一边赞叹地对杨氏道:“大姑,菊花做的这香酱,早起吃粥再好不过哩。有了它,这玉米糊糊也没那么难吃了。”
杨得发板脸道:“有多难吃?磨得这样细,熬得这样浓,还嫌不好,你就知足吧!你大姑挣两钱容易么?见天给你带菜,咱每天都不用做菜了。”
杨氏笑道:“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说这些干啥?来喜可帮了大姑好大的忙哩。”
来喜呵呵地笑,看着大姑就觉得亲切。到底是自家姑,比二婶好多了——二婶可是连根针都舍不得送人。
吃完了,杨得发摧来喜快跟大姑去二里铺卖菜——他晓得杨氏家里忙着哩,早些卖完了也好回去。
来喜挑起担子,杨氏一手提着小柴炉子,一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木柴和火钳等用具,两人便往二里铺去了。
二里铺人来人往,清辉江堤岸边更是闹哄哄的。远远望去,一条条的石板台阶从江边爬上堤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这样的台阶。
不时有人从下面的船上跳下来,通过台阶爬到岸上,那些早起来赶集的乡里人不停地从这里涌向集镇;也有人从岸上下去江边,把货物送上或大或小的船只。
江堤的旁边也十分的平坦,但除了有几个卖馒头和汤面的小摊外,并无其他的铺子——出于安全考虑,这地方是不能建房屋的。要是潮汛来临的时候,那是跑也跑不及。
下塘集说大实在不大——少有富户和大商家愿意在这居住的;说小也不小——十里八乡的农户都指着从这买东西哩!
实在是这儿比较偏远,既不靠近上游的清辉县城,也不靠近下游的临湖州,又没啥特产文化,注定不能成为商业重镇。要不是清辉江打这儿经过,还不知怎样被人遗忘哩。可是通过清辉江去临湖州的大船也不会在这停留,就算偶尔停留,也不过买些船上缺少的日用品,不会大肆购买货物的。
但是,有了清辉江,还是让这儿的人生活方便了许多。那些行色匆匆又满脸风霜的乡下人,将自家产的一些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了,再换回家里需要的生活用品。
他们的脸上有疲惫,却没有愁苦和绝望,而是边走边大声议论今年的收成、家里添置的东西、来年要种些啥等话题,在他们那简单的头脑里,只要不停地劳动,日子总会有希望过好的。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杨氏卖菜的担子一放下,便有那些正啃馒头和窝窝头的汉子围了过来,有些手里还拿着碗——以往他们手里可没有碗。
杨氏把柴炉子的火给拨旺了,又加上几根木柴;来喜把扣在竹篓里的锅放上炉子,又从篮子里拿出用布包着的木勺,将瓦罐里的猪下水舀进锅里。
那香味立时四下里飘荡,引得还在干活的人也不停地侧目。可是这会儿好多人活还没干完,吃早饭的人还少,赶集的乡亲也还没有回头,所以,也只有几个人买了下水。
一个黑瘦的汉子买了三文钱的猪下水,有两文是单放在一个小罐子里,要带回家去的。
他蹲在地上一边吃着菜,时不时地啃一口手中的玉米窝窝头,一边对杨氏道:“大嫂,你这菜的味儿做得实在好。昨儿俺买了一文钱的菜带回家,俺的婆娘和儿子都喜欢吃。说忒划算了,一文钱,连个白面馒头也买不到哩!俺的婆娘今儿让买两文钱的,带回家把儿子解馋,还省了钱!”
旁边一个老汉说道:“可不是,这菜吃了干活身上都有劲儿。这闺女也实诚,每回舀的也多,一点不像那些奸猾的生意人。”
杨氏笑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全靠心细!要洗得干净,猪下水才不会有怪味;还要烧的精细,吃起来味道才香。我是想做常远的生意,又不是卖一阵就不卖了。就是将来有人也烧这个来卖,你们瞧着我家的菜又便宜又好吃,一直还买我的,那就成了。卖那么贵,没人吃得起,有啥用?”
黑瘦的汉子笑道:“别人俺不知道,俺可是一定会买你的。昨儿大愣子见这个好吃,也买了一副下水回去,花了四文钱。他婆娘洗了半天,结果烧出来臭哄哄的,没人吃,全倒了。你说四文钱能买两大碗烧好的了,这还不算那又洗又烧的工夫,大嫂还贴了酱和青菜哩!”
老汉鄙夷地说道:“眼气人家赚钱,可人家费的工夫他倒瞧不见。这菜不用闺女说,洗起来肯定是费工夫的,还费作料,烧起来怕也不便宜。”
杨氏笑道:“那是。你瞧我这罐子里猪下水还是热的,那是因为昨晚在锅里熬了一个晚上,今儿一早才盛起来的。夜里有时还会起来添把火,这样慢火烧出来的才入味,才酥烂,才香。一口气烧熟的味道不能这样好。”
那黑瘦的汉子和周围的人都听得变色,连声感叹这钱赚得不容易。
说着话,吃早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往常那些干活的乡下汉子大多买几个窝窝头或者馒头当早餐,如今偶尔会加上一文钱的猪下水。
来喜笑嘻嘻地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地吆喝着:“嗳!大哥,一文钱的猪下水,接好了。大爷,您也要一文钱的,想要多一些肠啊?好嘞!大叔啊,来两文钱的,好。你要啥?多要些香酱?好,就多给您一点,不能太多。我倒不是小气,这猪下水的味儿就够重的了,您再吃那么些酱,待会儿喝一肚子水,光跑茅房去了。”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杨氏在旁边不停地收钱,乐得眼睛都眯缝了。
那些汉子买了菜,手里攥着馒头和窝窝头,到江边或蹲或坐,边吃边聊!
香辣的味道,滑腻的大肠、厚实的猪肚、有咬劲的猪心、绵软的猪肺,吃得这些汉子一个个头上冒汗,连呼痛快!
太阳再高一些,那些赶集的乡民也陆续回来了。
一路上高声说笑着,互相询问手里的货物价钱、东西好坏、在哪买的等问题;货物买的多的人,还叫了码头上的搬运脚夫,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跟在后边;拖着媳妇带着娃来赶集的也大有人在,娃子们手中都握有一些惠而不贵的小食品,如油炸的果子等。
这群人到了二里铺,杨氏的小摊立即被新一轮的顾客给包围了。
最先嚷嚷着要买的是那些小娃子,他们是被那香味勾的不想走。
大人一听才要一文钱,也便动了心,可是还是不踏实——他们担心不好吃,往常很少有人吃这些脏东西的。
可是,凡前两天买过这猪下水的人,都毫不犹豫地上前买上一文或两文钱。
于是没买过的人就问他们了,听说味儿好得很,又要了竹签去尝味儿。
这一尝,便马上掏钱了。
只是苦了那没碗的人。有那娃儿闹着不肯走的人,只好跟码头上干活的人借碗,买了当场吃完,再把碗还给别人。
还有那条件稍好些,嘴又馋的,觉得不贵,便在来喜的指引下去了福喜杂货店,买了粗瓷碗或者砂锅,回来装猪下水。
娃儿们吃的津津有味,大人在一旁慈祥地瞅着,闻着那香味,也很想尝尝;可是小娃儿第一回吃这东西,自然是馋的很,霸着碗吃了个底朝天,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拿舌头舔舔嘴唇;大人接过空碗,瞧瞧还有些汤水,便倒入嘴里,只觉咸香无比,确实是好味道!
有条件的就会再买一文钱;没钱的一边念念不舍地望望那锅里的猪下水,一边扯着娃儿转头就走,娃儿还不时地回头张望。
就这么的,杨氏和来喜很快把菜卖完了,根本等不到中午。因来的晚没买到的人直跺脚叹息。
有些汉子就对杨氏说,要她往后多做些——他们中午也想吃哩。
杨氏便推说家里忙不过来,而且集上也没那么多下水卖哩!这么个小集镇,一天也顶多杀三到四头的猪,多了也卖不出去。但她又说道,春上的时候会烧些鱼虾啥的来卖,也是一文钱一勺。大家听了她的话便期盼起来。
来喜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全部收拾到竹篓里,自己挑着,和杨氏回到福喜杂货店。
他进门后喜滋滋地对杨得发表功道:“爹,先前可是有人来买碗和砂锅?那都是他们想买猪下水,又没带东西装,我指给他们来这的。”说完得意地笑。
杨得发笑着白了他一眼,对杨氏道:“早听他们说了缘故。这倒是想不到的,你卖猪下水竟然还带挈了我的生意,他们可是还买了篮子和筛子啥的。”
杨氏笑道:“大哥这里的货好,还便宜,不过是位置偏了些,晓得的人不多罢了,等日子久了,人就会找着来买的。”
杨得发自得地点点头。
杨氏往后边厨房倒了杯水喝了,又对杨得发说道:“大哥,今儿给我挑两只大缸,再来六只大些的瓦罐子。下晚的时候咱村赶车的老成来帮我捎带回去。大哥瞧要多少钱!”
说着,她摸出了钱袋。
杨得发刚要开口拒绝,杨氏便打断他的话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这是买东西哩!要是我去旁人家买,难道还能不把钱?你这回不要钱,我下回哪好意思再来买东西。”
杨得发只得说道:“那就给个本钱吧!你瞧自打你来集上卖菜,我跟来喜都不用再烧菜了,这不是钱?我就全当帮你带货就是了。两只大缸,四十文一只,共八十文;大瓦罐子,八文钱一只,共四十八文,总计一百二十八文钱。”
杨氏也无法,只好将一百二十八文钱数出来把他。
来喜跑过来对杨氏道:“大姑,我晚上把这些东西帮你送过去好不?我都老长时候没去大姑家哩,正好找青木和菊花说说闲话!”
杨得发不等杨氏答应,便气恼地瞧着他道:“找青木?我瞧你是馋嘴想吃啥了吧?”
杨氏忙制止大哥再说他,对来喜道:“那大姑可在家等你了。今儿菊花还让我买些猪蹄和猪头回去烧哩,正好让你尝尝新。”
来喜大喜,挠着后脑勺笑了,又见他爹脸色不善,忙道:“我陪大姑去买下水!”飞快地拉着杨氏出去了。
丢下杨得发在店里望着他的背影生气——这个小儿子,机灵活络那是没得说,就是有时候还像个小娃子,不老成!
杨氏和来喜顺着塘边路往集市中心走。街道两边的店铺送走了一批赶集的人,照样还是人来人往。
不像那些大城镇,街道干净、整洁,店铺也是富贵明亮;下塘集的街道是狭窄的青石板路,倒也干净,只是两边的店铺低矮逼仄,以适用乡村人的类别居多,像油坊、豆腐坊、各样日用杂货店、粮食铺子等,一些店铺前摆放的货物挤占了街道,让道路显得更狭窄了!
便是这样的街道,充满的生活的气息!
乡村人带些自家种的花生、芝麻来换油,又或是拿些豆子来换豆腐;再不然顶多买些廉价的日用品;女人们买的脂粉头花也是极便宜的,布店也不会进那些太好的料子,都是适合乡村人穿的粗布棉布,花色倒是齐全——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是也爱美的!
杨氏来到卖肉菜的地方,那满脸横肉的张屠户隔着面前一排密密的肉钩子,一眼瞧见她,急忙大叫道:“嗳!大妹子,你可来了!我今儿可是把下水都帮你留着哩。”
他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力图做出亲切的样子,只是效果截然相反!
来喜撇撇嘴揭穿他道:“留着?怕是没人买吧?你这人太不知好歹,我大姑天天买你的下水,你不感激,还为了贪图那一文两文钱,说好的买卖,又卖把旁人!做生意都像你这样儿,谁还来买?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卖猪下水做的菜,我大姑正要收些鱼虾来卖哩!”
张屠户尴尬地笑着,拿手在胸前油腻腻的皮围腰上擦了擦,说道:“嗳哟!这小哥,生气也不能就说是我的下水呀!我昨儿是猪油蒙了心,往后不会了。大妹子,今儿我可是有两副猪下水哩,那边钱大嘴也有两副。我们都说好了,往后这猪下水全留把你!”
看来他担心了!也是,昨儿来买的人多,今儿到现在也没人问这猪下水哩,要是卖不出去可不损失好几文钱。
杨氏见旁边肉档的钱大嘴也讨好地对她笑,她便板着脸道:“我虽然一天也能赚几文钱,那得花多少工夫晓得么?这猪下水洗不干净能吃么?烧的不好能进嘴么?旁人不过是眼馋我做的好吃,才跑来买这东西,你瞧他今儿不是没来买?为啥?那清辉酒楼的红烧肉卖的贵,咋不见人来多买你的肉?”
来喜立即接上他大姑的话茬子,阴阳怪气地笑道:“那红烧肉也不是谁都能烧出好味道的。真要那样容易,我也去开个小酒馆,也不卖杂货了。”
瞧着张屠户那难看的脸色,杨氏又道:“那些人只见我赚钱,也不想想这钱赚得多辛苦。洗呀烧啊就不说了——反正咱们庄稼人就是劳碌的命——就是卖的价也比不上酒楼,那么大一勺子,才一文钱;人家酒楼炒个肉片就赚十几文。咱这道菜愣是要忙一天一夜才能做出来,家里好几个人都跟着忙哩!”
张屠户又打点起一堆的笑容,对杨氏道:“大妹子,往后啊,咱再不贪那小便宜了!你今儿就饶了我吧!”
那边钱大嘴也连连叫道:“大妹子,往后这猪下水就留把你了,谁来也不卖。要不,你让这小哥每天一大早就来拿,拿走了旁人自然就没的买了。”
张屠户连忙道:“对,对,就这么办!”
杨氏道:“我看啊,还是你们每天一大早给送到街头的‘福喜杂货店’去吧!你们也别不乐意,我往后不光买这猪下水,还买你这猪头、猪尾、猪蹄,时不时的也会买些猪肉。光卖猪下水我实在赚不了钱,还累得要死;搭上这些,卖的量大了,好歹有些赚,也不叫我们一家都跟着白忙乎!”
张屠户和钱大嘴听了大喜,连忙答应。
其实所谓的送货也不过是每天早上路过杂货店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丢到店里就是了。这些杂零碎最难卖了,能一把兜出去,省了他们好多的工夫!
杨氏问他们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两人为难地互相看了看——这东西平常可都是卖不上价的,有时候都白送给人了。现在杨氏正儿八经地来买,还真不好给价!
张屠户一边瞅着杨氏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猪头十文钱一个,四个猪蹄四文钱,猪尾巴就送把你,不要钱了。”
来喜跳起来大叫道:“嗳哟!你可真大方,猪尾巴都送啊?又不是清明过年祭祖摆三牲,那猪头咋还要十文钱?还有那猪蹄,一点肉也没有,全是骨头跟皮。到时我们烧好了卖,怕是一文钱一勺也没人买,得一文钱两勺才成。这还能赚到钱么?”
杨氏也诚恳地对两人道:“这些东西也是难伺候的。光那猪头满脸都是褶子,上边儿的毛要是不拔干净,谁敢吃?你要是卖贵了我可不能要——亏本的买卖不能做哩!”
钱大嘴便道:“那就猪头八文钱一个,猪蹄四个两文钱,猪尾还是不要钱。”
杨氏故意默算了一会,便答应了。
她跟这两人说道:“那咱可要说好了,别哪天又卖把别人了我可不依。”
张屠户忙道:“不会,不会!我们每天来集上的时候,直接把这些东西丢到福喜杂货店。”
杨氏这才满意地点头,让两人把今儿的猪下水和猪头猪尾猪蹄用草绳给扎起来,放到竹篓里。
猪下水四副,十二文钱;猪头两个,十六文钱;猪蹄十六个,八文钱;猪尾四条,不要钱,一共是三十六文钱。
杨氏付了钱,来喜挑起担子出了这小菜场。
张屠户和钱大嘴对视了一眼,都暗自高兴:他们早上卖了两个猪头,都是七文一个卖的。虽然多一文钱不算啥,可往后这些零碎东西就不用他们费心卖了,省了多少事哩!
来喜挑着担子边走边对杨氏道:“大姑,这担子挺沉,要不下晚我给你带过去好了。”
杨氏嗔怪地对他道:“我要赶紧挑回去好洗哩,等你下晚帮我带过去,明儿卖啥?”
来喜呵呵笑了:“我忘了!”
******
杨氏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赶到家后,已是一身汗!
菊花急忙倒了杯热水给她喝,一边去瞧箩筐里的东西。当看到那猪头和猪脚时,心中喜悦,暗道果然如此,这东西也是没人要的。
这猪头肉卤好了,拆出来也是极香的,猪脸子上的瘦肉更是好吃,猪耳朵也是响脆;猪手更是好东西啊,美容的佳品!
这两样东西,和猪下水差不多,就是收拾起来费工夫罢了,烧出来倒不难!菊花现在倒是爱用土灶大锅来烧这些东西,因为这些菜用柴草慢慢烧熟,温火细细地烹制,味道极香!
那边,杨氏正和郑长河在数今儿卖的钱,两眼放光的样子让她瞧了有些心酸。
杨氏又和菊花细细地说了今儿跟两个卖肉的掰扯猪下水的事,说他们答应往后每天早上直接把这些东西送到菊花大舅的杂货店里,再也不卖把别人了。
菊花想,说是这么说,往后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先这么地吧!
娘俩飞快地做了晌午饭吃了,杨氏便问菊花:“花呀,这猪头和猪蹄咋弄哩?”
菊花道:“让爹先用镊子把猪头猪蹄上的毛拔干净,再焯一遍水,然后才能下锅卤。”
杨氏道:“那你在家给猪头焯水吧,让你爹帮忙拔毛。我去洗猪大肠和猪肚子,我见你洗过的,都会了。往后这东西全部我来洗,你小女娃,少沾些冷水。”
闺女脸已经不好看了,再把手作弄的跟老树皮似的,那还像个小女娃么?所以杨氏决定,往后这些活都不让闺女干。
郑长河忙在一旁问道:“要咋弄哩?你说,爹正好两手闲得发慌哩!”
菊花道:“我等下跟爹说。”
她对还未走的青木叫道:“哥,来帮我做个东西。”
难得听见妹妹叫自己帮手,青木忙跑进厨房,问道:“做啥?”
菊花对他比划道:“一会儿要用来拔猪头和猪蹄上的细毛,得用一个小夹子一样的东西。我想用竹片来做。把竹片两头削得跟刀口似的,中间在火上一烤,然后弄弯过来,用手这么的一夹一夹,就能把猪毛给拔出来了。”
青木沉思了一会,一声不响地跑到外边,削了一块竹片。两头削出锋刃,然后从灶洞里夹出一截燃烧的木柴,把竹片中间对准那火不停地熏烤。待觉得差不多了,就用两手捏住竹片两端,轻轻用力一折,一把夹子一样的东西就出来了。
菊花欣喜地说道:“就是这样的。哥你再做几个。”
青木见妹妹满意,也笑了,于是又做了三个,才去学堂上课。
菊花则拿着那竹镊子,把装猪脚的筐子放到凳子上,搬到郑长河的床前,对他说道:“爹,你瞧,就是这样拔的。”一边抄起一只猪蹄拔给他看。
郑长河赞道:“这东西倒精巧,你哥哥做的?”
菊花笑道:“嗯,哥一会就做了四只哩!爹,你先拔吧!有那难拔的,就用剪刀刮掉。我去腌辣白菜,腌好了就来。”
郑长河忙答应了。
菊花又端来一只筛子放到他面前,上面铺件破衣衫,好让他接住毛发和猪皮,防止弄脏了床铺,一切安排妥当,才去了厨房腌制辣白菜。
上午的时候,菊花选了三棵大白菜,每棵切开成四瓣,一层层地抹上碎盐,用一块石板压在木盆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应该腌出水变软了。
将白菜取出来,用井水冲洗干净,放在一只小筲箕里沥水;然后,她开始调制作料。
把一只大白萝卜削皮切细丝,生姜蒜头也都细细地切碎成小颗粒,全部装在一只大砂锅里,倒入适量的辣椒酱、辣椒粉、细白糖,这白糖可是特意要杨氏去买的,家里可没这东西,然后用筷子使劲地搅拌,立时砂锅里红通通的一片,香辣味儿扑鼻!
这里面还缺好几种作料,如苹果或者梨,还有些是手工做不出的,但也没法子了。好在辣椒酱里面也加了些干虾磨成的粉,味道是极为鲜美的,弥补了缺少虾酱的不足。
调好作料后,菊花把那沥干水的白菜取来,掀起腌软了的菜叶,一层层地涂上作料。白色的菜叶中,夹上了红色的作料,格外的鲜艳耀目;再加上蒜香和辣酱的味儿飘荡,刺激的人味蕾全开,极想品尝。
每涂好一瓣,就把包裹着红艳作料的白菜卷成一团,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瓦罐子里。
她一直把三棵白菜全部都弄完了,瓦罐子也装的满满的,拿木勺使劲地按紧密结实了,放才拿了张草纸覆盖在罐口,再把瓦罐盖子盖上,搬到切菜的长条案板上放下。等两三天就能吃了!
待杨氏将猪下水洗好拿回来,菊花把猪下水直接倒进早就烧开的锅里焯水;杨氏则又忙着清理猪头去了。
三人忙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疼的,总算是把猪头和猪蹄收拾完毕,就剩下用慢火煨烂了。
可眼下也不能烧啊,大锅正在烧猪下水,小锅还要用来烧晚饭哩。要是两个锅都占用了,晚饭在哪做?猪头啥的只能等吃完晚饭再烧了。
杨氏忽地想起来,对菊花道:“菊花,你来喜表哥晚上要给咱送缸过来哩。晚上烧些猪蹄好不?麻烦不麻烦?要是麻烦就不做了,反正明儿送到集上,舀些把他也是一样的。”
菊花想了想道:“倒也不难。我也想吃哩!要不先丢两只猪蹄和猪尾巴到大锅里,一会再捞起来烩吧!”
娘俩正商量做饭哩,赵三和石头娘来了。
赵三走进院子,哈哈大笑道:“长河大哥,嫂子!我可是来吃晚饭的——我想吃那猪下水。”
杨氏忙笑着迎了上去,对他俩说道:“吃饭就吃饭,这有啥哩?”
郑长河在屋里也高声叫道:“三哥儿,咋这么些天也不来瞧我?我在家都快憋疯了。”
赵三笑回道:“你天天吃着好的,还不乐意?我想吃还得把脸皮扛得厚厚的找上门来哩!”
他说着将手中的鱼篓提起来,对杨氏道:“嫂子,冬天里鱼不好打,今儿我折腾半天才弄到这么些。也不要钱了,请我吃顿饭就成。”
杨氏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少点就少点吧,钱还是要把。往后打多少斤就算多少斤的钱。不过,太大的可不要,你们留着自己吃吧——大的烧来卖了会亏本的。”
石头娘感叹道:“这才几斤小鱼儿,哪能要钱哩?你这一文一文赚得实在辛苦。”
杨氏笑道:“干啥不辛苦?咱庄稼人从来都是命苦的。”
石头娘道:“那倒也是。你总算能赚点,也就不错了!”
说着到了屋里,又跟郑长河寒暄一阵。
赵三忽地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杨氏说道:“今晚怕不止我一家人来吃饭哩。刚才我到村学堂对小石头说,晚上跟青木哥哥一起回家吃饭。结果狗蛋听见了也要来,还问张槐来不来。青木想是不好意思,就顺嘴说请槐子一起来,他也答应了;他兄弟杨子听了,马上就说也要来。我一听可吓坏了,干紧先来报个信儿!”
石头娘埋怨地看着他道:“我说把石头叫出来再说吧,你偏等不得!”
这要是先前,杨氏肯定得发愁,现在她可不怕了——有这么些猪下水,还不够他们吃的?再来多些人也不怕。
于是她笑道:“这有啥?打墙也是动土,干脆把夫子也请来吃顿饭,好歹也算难为人家教咱儿子。”
郑长河听了立即赞成:“应该的,应该的!三哥儿,还是你给跑一趟,让青木请夫子一块来吃晚饭!”想了想又道:“把秦大夫也请来吧,我这腿可是麻烦人家不少。”
赵三见他们两口子并无为难之意,这才放下心来,答应了一声,就出去帮着请人了。
杨氏对石头娘道:“家里菜倒是都够的。就是我娘俩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疼的。我菊花身子骨那样瘦,怕早就受不住了,你快来给我帮把手!”
石头娘急忙答应着,和杨氏进了厨房。
菊花也听见了刚才的谈话,知道今晚免不了又是一大桌子人,便顺手又丢了两条猪尾和两只猪蹄到大锅里,再往灶洞多添了些柴,希望吃晚饭的时候这猪下水就能烧好。
她又到菜园里去扯了把菠菜和蒜苗,砍了几棵黄心菜和一棵大白菜,拔了些萝卜,回来坐在厨房门口细细地挑拣着,顺便休息。
杨氏过来见她一脸疲倦的样子,对她说道:“你坐着歇一会,让你赵婶子来帮忙,她又不是外人!”
石头娘笑道:“菊花,你就说咋烧,我来弄!”她也发现菊花很累的样子。
菊花笑道:“也没啥。婶子把这些菜洗了,回头我来炒就成了。猪下水已经在锅里煮哩!”
石头娘便手脚麻利地把这些菜都拢到篮子里,又多拿了两个筲箕下河去了——她也是不惯打井水的。
这里杨氏跟菊花商量道:“只有外边一口锅,又要煮饭又要烧菜,咋办哩?“
菊花道:“把柴炉子点起来,等我将猪蹄和猪尾巴先烧了,用大砂锅盛了放在炉子上面热着,然后就煮饭。等吃饭的时候,把饭先盛起来,再炒青菜;炒完菜,再把饭倒进锅里热着。”
她一番话绕得杨氏头晕,但也没有办法。无非是锅不够用罢了,闺女说咋办就咋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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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晚饭的人总算都到齐了。有村学的周夫子、秦枫、张槐、张杨、狗蛋、李长星,外加赵三一家子。
当来喜从老成的牛车上跳下来,一瞧他大姑院子里闹哄哄的,吓了一大跳,以为跑错了门哩,待看见青木迎上来,才知道没走错。
“表哥,你家这是干啥哩,咋这么些人?大姑哩?”来喜好奇地问道。
青木对他说道:“请客哩!我娘在做饭。”
来喜知道这个表哥不是个爱说话的,也不在意,自去搬瓦罐子了。
老成把车停稳当了,也跳下来,瞧着这一院子的人,还有好些熟人,有大的有小的,便奇怪地对青木嚷道:“这是干啥哩,咋都来了?商量啥事?”
青木笑道:“请客哩!老成叔,晚上别走了,就在这吃吧。赵三叔也在哩!”
赵三正招呼李长星过来帮忙搬大缸——李长星也是来送鱼的,立马被这些人给留下了——听了这话,笑着对老成道:“商量大事!你也留下来吧,咱吃完饭正好商量!”
李长星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成笑道:“瞧这热闹劲!我还真想留下来,就是家里来客了,不回去不成啊!”说着,待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下来,青木又付了四文钱给他,他便转身上车,扬鞭去了。
这里众人将大缸抬进院子,放在屋檐下。
小石头和狗蛋冲过来,扒着缸沿叫道:“这么大,在里面洗澡肯定快活!”
张杨用瞧白痴的眼光瞧着这两娃,鄙夷地说道:“那得烧多少水?光听这话就知道你是个败家的!”
几个娃子立即争吵不休起来。
来喜先到屋里跟姑爹打了个招呼,放下几盒点心,又到厨房见了杨氏。
“大姑,我来了!”来喜闻着厨房里浓郁的香气,浑身舒坦,笑得格外灿烂!
杨氏身子围着灶台直转,正将一盘炒好的黄心菜往案板上放,一边把一个小筲箕递给站在锅边的菊花——里面是撕好的白菜,她说白菜手撕的好吃一些,一边对来喜道:“喜哥儿,饿了没?马上就吃饭了,你先去歇会儿!”
来喜笑道:“还好,不是太饿!菊花妹妹,你可越发能干了——大姑都给你打下手哩!要不要我帮忙烧火?”
菊花瞄了一眼这个表哥,细声道:“有人烧火哩。来喜哥要不你帮着摆碗筷吧。就吃饭了。”
来喜忙答应了一声,接过杨氏递来的篮子,里面是洗好的碗筷,遂颠颠地拎到堂屋去了;杨氏也开始往桌上端菜,一趟接一趟的,来回在堂屋和厨房间穿梭!
石头娘笑着从灶洞后头站起身道:“嗳哟!亏得是菊花,要是我烧了这些菜,还不晓得搞成啥样哩。瞧你弄得有模有样的,厨房还干干净净,纹丝不乱!——这炉子也要端上去么?”她用手指着那正炖着红烧猪尾的炭炉子问道。
菊花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把这砂锅直接端上去——那红烧猪尾也好了。炉子用来炖猪下水,这下水要吃热的才好,待会还要往里添哩!”
石头娘忙用块布包着那锅红烧猪尾,小心翼翼地捧到堂屋去了。
菊花麻溜地将锅里的醋溜大白菜盛起来,放到案板上;再添水洗锅,把刷锅水舀入喂猪的小木桶里,这才把饭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又往灶洞里添了把火,然后捶着后腰长长地吐了口气——总算是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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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问一句:有票么?
菊花想着前世里不知从哪儿看到的,说是要想一天不得安——请客;要想一年不得安——盖房子;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娶媳妇!
虽然最后一句苛刻了点,但前两句还是有道理的。亏得她家最近开始卖菜,添置了好多的家伙,不然,今晚这些菜都不知用啥来装。
杨氏走进来问道:“猪下水装在砂锅里用炉子热着吃?”
菊花道:“嗳!这样省事儿!不然一碗端上去,几筷子搛没了,又要盛;先装一砂锅,待会添上的直接倒砂锅里就成了。”
杨氏忙让石头娘端炉子,自己捧着砂锅,一齐往堂屋去了。
菊花想了想,觉得这些人怕是要喝酒,便又将锅巴捡了些放进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篮里,好让他们沾着猪下水的汤汁嚼巴。
堂屋里闹哄哄地开始吃上了,菊花、杨氏和石头娘便在厨房里吃,先前也是将各样的菜都留了一些。
小石头也窜进厨房,说是堂屋里太吵了,他也要在这里吃。狗蛋自然也是跟过来了。
石头娘笑道:“在这吃好!那里边大锅里满满一大锅的猪下水,随你吃.省的到桌上跟人抢,还讨人嫌!”
小石头和狗蛋大喜,瞄着那冒热气的大锅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菊花看着他俩那馋样,笑道:“你们能有多大的肚子?吃不到一点就饱了,偏还喜欢护食!晚上可不能吃多,吃多了不好睡。石头你少吃点,回头我让你带些走,明儿慢慢吃。”
狗蛋怯生生地问道:“菊花姐姐,那我能带些回去不?”他仍然记得菊花那天在村尾大发神威的情景,所以,心底里对她还是有一些惧怕的。
菊花瞟了他一眼,见他胆怯的样子,很是不爽,暗想我有那么可怕么?想想自己的脸,怕是小娃子见了真能吓哭,还是别跟他计较了吧!
“好,我也装些把你。你也别撑着了,吃饱了就行!”
“嗳!”狗蛋连连点头!
石头娘和杨氏瞧着他们忍不住笑了。
吃了一会,杨氏起身盛了两碗猪下水,说堂屋里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再给他们添一些。
菊花正好吃完了,便道:“我送去吧!娘你吃饭。”她正想去瞧瞧青木的先生哩。
杨氏见她并不害怕,便交给她送去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菊花来到堂屋,屋里点上了两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旧桌子四面围坐着满满的人,男人们热火朝天地谈笑吃喝,炉子上的砂锅滋滋冒着热气,腾起一阵一阵的青烟,缭绕盘旋着,衬着大伙泛红的脸颊。
郑长河虽然没有上桌,却靠在青木的床上,笑容满面地瞧着眼前的热闹场景!
张杨首先看到菊花:“菊花姐姐,你吃了么?”
谈笑声嘎然而止,大家都回头来瞧菊花。
周秀才看着烛光下盈盈而立的丑女,心道,这就是青木的妹妹?早听人说她的脸伤了,果然很难看。可惜了一个好女娃,瞧那双眼睛,像湖水般幽深而清澈!
菊花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滑而过,落到周秀才的脸上,静视了一刹那,立即移开,细声说道:“我来添些菜。你们尽管吃,锅里还有好多哩!”
说着上前站到青木的身边,把碗递给他。
青木忙接过来倒入炉子上的砂锅里,又细心地打量妹妹的脸色,见她毫无胆怯自卑之色,便放下心来。
赵三哈哈大笑道:“菊花,你老是烧这些好吃的,害得三叔没事就想来你家吃饭,咋办?我家石头在家吃饭也总是嘀咕,说他娘烧的不好吃,没有菊花姐姐烧得好吃。气得他娘说要把他卖给长河大哥当儿子,以后就使劲地吃菊花姐姐烧的菜吧。他才不敢吱声了。”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秦枫也笑道:“可不是!别说是小石头,便是我,吃了一次菊花做的菜,也放不下了。所以,你今儿一叫我,我就赶紧来了,生怕跑慢了。院子里还晒着药材没收呢!”
众人更是笑不可仰!
李长星笑道:“菊花,别的我也不管,要是我弄到老鳖或乌龟黄鳝啥的,就拎到你家来烧,顺便蹭饭,成不?”
菊花心想,那感情好啊,我还求之不得哩!
她轻笑道:“好啊!”
来喜对菊花道:“菊花妹妹!来,坐下再吃些!这猪蹄和猪尾巴味儿特别好,明儿肯定好卖得很哩!”
张杨嘴里嚼着猪大肠,早就想说话了,但是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周夫子,忍着话头,三两下把嘴里的大肠给吞下去,嘴巴也咂摸干净了,才开口问菊花:“菊花姐姐,你是咋将这臭东西烧得这么香哩?那猪蹄也好吃的很!“
菊花微笑道:“洗干净就不臭了!”
这时,周夫子手捻胡须轻笑道:“‘古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这菜烹制得十分精细,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村里准备给我找个烧饭打扫的人,要是她的厨艺有你这样我就开心了。”
菊花心里一动,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夫子要是不嫌弃,那我就为夫子烧饭打扫好了。也不要工钱,夫子只要免去我哥哥的束脩就成。”
青木惊叫道:“菊花,你哪里能忙得过来?回头累坏了咋办?”他忍不住眼睛都红了——这不成妹妹照顾自己了么?
郑长河也心疼地说道:“这里离村学还这样远,每天跑来跑去的,咋能行哩?你哥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钱。等爹的腿好了,能去卖菜了,家里也就好了。”
秦枫注视那灯光下的癞皮脸,心中也不知是个啥滋味,再看那湖水般的眼眸,越发觉得深不见底!
张槐自菊花进来,瞄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瞧她,但又时时注意着她的动静。此时听到她说这话,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嫉妒——对青木的嫉妒!
周夫子也惋惜地说道:“我却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你家住得确实远了些,这一来一回的,要耽误你不少工夫。”
菊花微笑道:“我也不用去学堂烧饭,只每天让我哥把饭菜给夫子带去就成,放学了再把碗筷带回来。夫子住的地方连烟火气也不沾,不好么?到那里烧饭,每顿顶多做一两个菜,多了夫子也吃不完;我家人多,菜的花样肯定多一些,况且我家每天还要做菜去集上卖,也好让夫子各样菜都能尝些。便是洗衣打扫啥的,两三天一次也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扰了夫子清静。”
周夫子微笑点头,赞赏地说道:“这主意确实不错。就看你爹娘和哥哥可同意了——我见他们可是很疼你的!”
菊花瞟了青木一眼道:“又不是干啥累活,我还不是照常一样。就是拿回来的衣裳,娘也能帮着洗哩!”
青木见菊花下了决心,也不好再阻止,况且这是为夫子干活,哪能坚决说不行哩!
周夫子打量着菊花,见她话语流利,神情落落大方,全无一丝一毫的尴尬,暗暗称奇。
他微笑地问道:“你这样支持你哥哥念书,你自己可是也想念书?”
菊花扫了一眼青木微笑道:“哥哥有教我哩!”
周夫子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哦,有这事?怪不得青木在学堂拼命地问个不休,原来回家还要当夫子啊!那我考考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话何解?”
菊花愕然——这人真是教书成痴,咋饭桌上也不忘了考察人的功课?可是她又不是他的学生,而且,自己这丑女已经够出名的了,可不能再加上“才女”的名头,那可是大忌!
于是,她急忙羞涩地低头,也不答话,匆匆地跑出去了。惹得后边一阵大笑——这才是菊花应该有的样子嘛!
酒足饭饱,客人散场,丢下满桌的狼藉,和摇曳的灯光一起提示刚才的喧嚣,空气里仿佛还回荡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并不让人觉得筵席散场的冷清!
来喜和青木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拾残局。
菊花歪在郑长河的身边,半点也懒得动。她今儿实在是累坏了,跟自家哥哥表哥也没啥可客气的,随他们忙去了。
来喜瞧着靠在郑长河身边的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去睡。我和青木表哥来洗碗,你放心,保管洗得干干净净的。”
郑长河拿手摸摸菊花的头,心疼地说道:“花呀,那你先去睡吧!灶上有你娘看着哩!”
菊花萎靡地细声道:“我要等洗了才睡哩!”
郑长河道:“那快去洗吧!”
菊花心想,还不是厨房有人么!还是把盆端到房间里摸黑洗吧。她觉得浑身有千斤重,便也顾不得了。
好在热水不用另外烧。
青木和杨氏也连连摧她洗了快睡,青木道:“你先睡,一会我来倒水!”
菊花乖乖地应了,享受哥哥的关爱,听话地洗完就睡。当疲倦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身体便完全忽视了外在条件的艰苦,不管是在硬床上还是草堆里,都照样能睡着!
菊花就是这样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杨氏和来喜都走了她还没醒。
接下来的日子,有点像秋收农忙时节一样,紧张劳累却又充实无比,每天更是满心喜悦地看着钱罐子里的铜钱一个劲地往上涨。钱罐子也果如菊花所想,换了个大的。
郑长河已经可以下地走了,只是还干不得重活。青木帮他削了一只拐杖,每天进进出出地拄着。那些猪头猪蹄都是他收拾出来的。
东西一多,便不想费劲了。菊花为了能加快清理猪头和猪蹄的速度,干脆让杨氏买了两把锋利的小刀——跟匕首差不多,将猪脸和猪蹄上褶子里无法刮干净的皮毛干脆剜掉。这样清理速度就快了好多。几乎不用别人帮手,郑长河一个时辰就能将四个猪头、十六个猪蹄给清理的干干净净!
菊花每天上午烧猪头猪蹄和猪尾,下晚的时候烧猪下水,始终留一个锅做饭。如果有小鱼的话,干脆早晨起来再烧,那个东西烧起来快!
橡子果也处理了好多。经过水泡再晒干后,收起来的果仁全部都用麻袋装起来存放在地窖里。这下菊花心里可真的踏实了。要不是最近在做生意,忙得很,她都要再抓两头小猪回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慢慢来,一口也不能吃成个大胖子。
要说郑家人干嘛这样拼命?还不是为了凑钱好赶快添置棉被和棉衣。
天气渐渐地冷得厉害了,菊花觉得实在是受不住,所以,她特别爱呆在厨房里烧锅,一点也不嫌弃油烟味。为啥?好烤火呀!
但也不能老呆在厨房里呀,还得洗衣、喂猪、洗菜,这时候她都是尽量打井水上来用——井水暖和嘛!
所幸,郑长河每天抱着猪脑袋和猪脚忙活,菊花也是每天围着灶台精细烹制,杨氏更是每天挣命似的挑着一大担烧好的熟菜赶往下塘集去卖,青木则是早晚见缝插针地帮忙,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劳动,终究是取得了丰厚的回报,二十多天下来,倒也挣了七八两银子。
这可是比郑家往年一年的收入还多啊!
要说本不能卖这多钱的,现在天冷了许多,赶集的人也少了许多,二里铺干活的人自然也是少了。
但是,菊花烧的这些菜楞是卖出了名,连下塘集上的住户也会时常来买些回去吃,附近的农户人家想打牙祭的也会跑一段路赶来买些回家哄小娃子。
又不用花很多的钱,两文就能买一大碗,咋不能买?不买这个,难道要去买那二十文一斤的猪肉么?那不是败家!
所以呢,杨氏这每天一大担的熟菜居然卖得干干净净,要是有人来晚了,还买不到哩!
但是菊花不打算再增加量了——东西要想着吃才香,要是不稀罕了,那就不香了。
也是,要是有人今天跑了老远来二里铺,却发现猪下水和猪头肉竟然卖光了,那心里该有多失望?只怕嘴里越发地回味那菜的味道,一直要等到明天早早地来买了家去才甘心,说不定还要多买一文钱的哩!
于是,二里铺便每天都上演一回有人来买这猪下水和猪头肉,最后却失望而归的戏码。这流动的廉价菜馆也越来越出名,最后引得有心人注意到了这猪下水。
有了钱,郑家的人一致决定,添置棉被和棉衣!
杨氏早就发现菊花整天抖抖簌簌的样子,发狠要把床铺弄得既软和又暖和,再给她做一身厚厚的棉衣和一双棉鞋!
可是,秋天里少雨,这冬日里却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的冷雨,只得将这事搁置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天晴了,这日又正好是青木学堂休息的日子,他便和杨氏去了集上买棉花弹棉被。
菊花见盼望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兴冲冲地把家里三床棉被都给拆了,被单全部泡了清洗;旧棉絮一律晒在绳子上,压得那晒衣服的绳子弯成一道弧线!
郑长河飞快地处理完猪头和猪蹄,见菊花提着一大篮子被单要去河边洗,忙阻止道:“菊花,那河水冷得很哩!还是打井水上来洗吧!”
菊花道:“这么大的太阳,现在又快到晌午了,河水也没那么冰了。这被单大,在盆里抖不开;往河里一扔,漂洗几下就干净了,方便得很哩!”
郑长河更担心了:“就是因为被单大,水一打湿了重得很,回头要是把你扯到河里去了可咋办?”
菊花笑道:“爹,我小心一些,不碍事的!”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衰草枯黄的河岸,小清河的水依然清冽,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河水冰冷刺骨,并未让阳光晒得温度变高些。
那被单打湿了果然重的很。在河里摆弄了一会,菊花挣出一身细汗,十个手指头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她觉得有些吃不消,连脚趾头也冻得生疼。
她把被单扔在石板上,双脚不停地原地跺着,双手合拢凑到嘴巴边不停地哈热气,那可怜的一点热气却根本暖和不了冻僵的手指!
正想着是不是把这双手塞到内衣里捂热一会,又担心冰到身上更冷,忽地从旁边窜出一人,拎起石板上的被单就扔进河里,使劲一撒,被单抖开,再在水里一拖,那污水就流走了,他却把被单拎回来一束,对折,放到石板上用棒槌使劲地砸起来。
菊花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差点掉进河里,亏得那人手快扶住,才没酿成惨剧!
她站稳了一看,竟然是张槐!
这人咋这样冒失?这是帮忙还是捣乱来了,咋不吱声哩?
菊花埋怨地说道:“槐子哥,你咋不吱声哩?害我差点掉河里!”
张槐听她叫的亲切,没有疏离,心下一颤,头也不回地闷声道:“我以为你听见哩!你哥在家么,咋让你来洗这冷水?”
他在路上远远地瞧见菊花在河边洗东西,想着这水冷的很,她咋不在家用井水洗哩?青木今儿不是在家么,可以帮着打水啊!
他家虽然没有女娃子,但也是知道女人不能随便沾冷水的,尤其到了冬天,他娘总有几天是把衣裳搓好了,让他爹或他去洗,说是不注意的话,闹出病来还得花钱看。
于是,他便绕过来瞧瞧。
待看到菊花单薄的身子使劲地扭动着,用力地摆那沉重的被单,那吃力样子,他几乎要担心她被那被单给拖下河。她摆弄一会儿又停下来,不停地原地跺脚,冷得直往两手上哈热气。他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把手中的篮子往河岸上一放,就冲了下来。
菊花道:“我哥和我娘去集上办事了。槐子哥找我哥有事?”
她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人家热心帮忙,她也不好板脸拒绝,而且这水实在是冷的很,她便乐得站在一边,把两手交叉揣进胳肢窝取暖。那手实在是冻狠了,即便隔着衣服,也冰得她一个激灵。
张槐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停了一会才道:“没啥事!我外婆家送了些牛肉来,送你们一些。我娘烧菜也没你烧的好吃,就把生肉提来了!”
菊花一听,也不别扭了,惊喜地问道:“真的?是黄牛还是水牛?有牛骨头么?我跟你说,也不是很难烧的,你把牛肉焯了水,放些姜蒜八角桂皮辣椒酱油小火煮。等煮得快熟了,把白萝卜切片放进去,烧烂了就好了。这样烧出来,那个萝卜比牛肉还好吃哩!牛骨头用来煨汤,要煨一整夜才好!”
张槐身子僵了一下,先“嗳”了一声,然后才答道:“我也不知是啥牛。牛骨头也有。我娘说骨头上面也没肉,不好意思拿来给你们,所以我就没拿来。你喜欢,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菊花因听说有牛肉,一高兴,也是一时嘴快,才说了好些话,待说完才觉得实在是不妥当——有这么跟人要东西的么?现在听张槐说要再送些骨头来,很是不好意思!
她便抱歉地说道:“人都爱吃肉,其实骨头煨了汤才是最香的。你家好不容易得了些牛肉,你就将肉都留下,把骨头送我家一些就好了。反正我家人都很喜欢喝汤的。”
张槐听了很不高兴——干啥跟他这样见外?难不成还让他把提来的牛肉再提回去?最近自己家不是也经常吃郑婶送的猪下水和猪头肉么?
于是他也不吭声,使劲地往河里摆被单,摆完了又拖回来放在石板上槌,三把两把的,一会儿就洗了两床!
菊花瞧着他忙活得十分熟练,心想,真是个好青年,只怕在家没少帮他娘干这活计。
拧干水的时候,菊花要帮忙,张槐没让,两手交叉一拧,那水哗哗流下,被单便被拧成粗绳似的,卷曲成了倒8字!
他忙得飞快,菊花则站在一边瞧着。
他自觉感受到菊花的目光,连脖子都红了起来,越发不敢抬头看她。心里正胡思乱想这是咋了,忽听菊花道:“槐子哥,剩下的我来洗吧,差不多了!”
张槐抬头诧异地望着她——咋洗了这么多又不让他洗了哩?
菊花见他疑惑的目光,眉峰下的狭长眼眸定定地瞅着自己,心中一动,暗想真是没天理,乡下人长这么帅干啥?嗯,没啥了不起的,她哥也长得很帅哩!
她目光微转,望向那条村路——那里过来两个人!
张槐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时便明白了菊花的意思——这是怕人说闲话哩!他刚才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现在又跟着铺上一层,那俊脸竟然让菊花也不忍目视了!
她想到,反正我都这样了,要影响也是影响你的“闺誉”,我是不在乎啥闺誉的。
张槐扭头赌气似的继续洗被单,也不理会菊花。他也不知自己是气别人说闲话,还是气菊花这样小心,总之菊花这样避嫌,让他很不舒服。
等把被单全部洗完,张槐才将棒槌洗了洗放进篮子,提起来对菊花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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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们的票都砸过来吧,丑菊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票数并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对文章和作者的认可。所以,不能含蓄了,要把你们的喜欢释放出来,让它像小青山下的野菊般灿然怒放。当然,不喜欢的就算了。
菊花见张槐提着篮子不打算还给她的样子,愕然地瞧着他——这是要送她回家?
嗳哟!小子,你既然对别人没意思,咋能行事这样不避嫌哩?怪不得原主菊花被他迷得七颠八倒——那小女孩的世界多单纯,你这样打小就关心她,她不依恋你依恋谁?
唉!你虽然是好心,但好心也能办坏事的,好心伤人更可恶!
菊花想,幸亏我看得分明,坚决不受你影响。
她这也是无理想法。人家跟她哥哥是好朋友,打小玩大的,难道只跟哥哥玩不理妹妹?再说记忆中张槐可是跟青木一样也很心疼菊花的,几乎算得上是另一个哥哥了。
菊花不想让张槐跟自己一起回家,可是,她瞧了瞧河岸上装牛肉的小篮子,也不好让人走——总不能人家送东西把你,连门也不让人进吧?
她只好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后边,往家里走去。
瞧着前面张槐那高大的身形,菊花暗自比量着他跟哥哥哪个更挺拔、更潇洒,得出的结论当然是哥哥青木更潇洒一些。没理由!
张槐似乎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走路都拘谨起来,连步子也迈不好了。
菊花见了,忍不住微笑,便把眼光移向别处。
郑长河见闺女回来了,刚要问冷不冷,却见张槐左手提着一篮子洗好的被单,右手提着一小篮子肉,走在旁边。他诧异地瞧着他们——这二人咋碰上了?
菊花不想爹误会,很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张槐手中的篮子,对郑长河道:“爹,槐子哥给送了些牛肉来哩!”
她不太想提张槐帮自己洗被子的事情。
可是她不想提,别人却不放过。狗蛋娘和梅子坐在她家的院子里——正是先前从路上过来的两人。
狗蛋娘的大脸盘子堆满笑容,说道:“我说是谁在河边洗衣裳哩。远远的瞧不真,还以为是青木,原来是槐子哩!”
菊花冷冷地盯着她道:“槐子哥瞧我拧不动被单,帮了把手!”
狗蛋娘瞧着她那面无表情的脸,心下一颤,忙笑道:“那是应该的,他们男娃劲大!菊花,我家梅子想来找你做针线,我正好帮你做了双鞋,也不晓得合适不合适,叫她带来把你试试!”
菊花一愣,好好的给我做鞋干啥?
哦!想是她家的狗蛋跟着小石头来吃过几次饭,她又装了些猪下水让他带回去,这是来还人情来了。人情往来,在乡下也是很受重视的!
菊花倒也高兴——她正缺鞋子哩,只是又没空做,便抿嘴轻笑道:“那我多谢婶子了。真是难为你!”
狗蛋娘见她高兴,晓得这鞋子送对了,便笑道:“不难为!粗针大脚的,做得也不好看,将就着穿罢了。梅子,你在这玩,别淘气,我到山上的麦地里瞧瞧!”
梅子正笑嘻嘻地跑过来帮着菊花晾晒被单,闻言脆声道:“晓得了。娘!”
狗蛋娘便扭着肥屁股走了。
郑长河边招呼张槐,边拄着拐杖到厨房找东西装牛肉,好把篮子腾出来还他,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菊花一边和梅子抖开被单,往绳子上晾晒,一边问她道:“你也在做鞋?”
她原先跟梅子其实一点也不熟,但是梅子是个没心机的姑娘,遇见了她也是毫无异样地说话打招呼,因此很让她喜欢。梅子吃了狗蛋带回去的辣白菜,极喜欢那酸辣味,还特地跑来跟她又要了些,两人才熟了。
梅子摇头笑道:“那鞋底子老厚,我不耐烦纳,所以我最讨厌做鞋了。我做的是鞋垫!”
菊花瞧着她那活泼明媚的笑脸,心想她比柳儿快活多了。狗蛋娘看着其貌不扬,其实是很有些见识的,也会持家和管教儿女,所以梅子竟是乡下难得的幸福少女,天真烂漫又没受到啥劳累!
俩人正说着闲话,郑长河在厨房门口大声叫道:“菊花,找个小罐子给槐子装些辣白菜!”
菊花“嗳”了一声,将晾晒好的被单扯平整,这才走进厨房,找了一只小瓦罐,搛了一罐子辣白菜交给张槐。
张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杨子这两天不知咋地,身子老有些不舒坦,还发烧。我娘熬了白米粥把他喝,又嫌没味儿,说是想吃菊花姐姐腌的辣白菜!”
菊花轻声道:“没事。吃完了再来装。这个不能放油噢!”
张槐点点头道:“晓得了!”说完又瞅了她一眼,方才出去了。
梅子在外边大叫道:“槐子,我还以为你是专门送牛肉来了,原来是拿牛肉换辣白菜啊!嘻嘻!”
张槐没理她,大步去了!
菊花留梅子吃晌午饭。梅子虽然在家吃过了,也抵不住菊花做的菜诱惑,又吃了许多,撑得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多圈才觉得好些!
她娘下山来叫她回家,她娇憨地说还要玩一会,狗蛋娘便也由她,自己先回家去了。
这里梅子见郑长河在厨房照看猪头肉,院子里只有她和菊花两个做针线,便神秘地往菊花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柳儿定亲了,是下塘集的唐老爷!”
菊花难得拿一回针线,想着自己怕冷,便想做一件小棉背心。于是找出哥哥不能穿的旧衣服,改了件小马甲样式,前胸和后背边沿都留了个口子,等娘买了棉花回来再往里填。
她正认真细心地缝制,猛地听见梅子说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诧异地瞧着她。
梅子叹口气重复道:“柳儿要嫁到下塘集给人做妾了。”她口气闷闷的,显然极不开心。
菊花见她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脸上也是充满希冀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失笑——难不成她觉得自己能帮柳儿?
梅子见菊花并不说话,只得又叹一口气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多管闲事。这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女娃能管得了的。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说罢了。柳儿她真的好可怜哩!你不晓得,你们两家吵架那天,我去找她,她哭得可伤心了;现在哩,她根本不说话,也不伤心,整个人跟哑巴似的,呆呆的,瞧了让人心里不落忍。也不知她娘咋想的,难道柳儿不是她亲生的?”
菊花心想,这话可不好说,也许柳儿娘正是因为心疼柳儿才死活要把她嫁到大户人家,觉得这样才是为柳儿好呢!
梅子见菊花始终不答话,也不在意——她知道菊花话不多的,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柳儿真的好喜欢你哥哩,从好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菊花这才轻声道:“梅子姐,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能说了,要烂在肚里才好。被人听见了,会害死柳儿的,我哥也会被连累。”
梅子连连点头道:“我晓得!我也是这样跟柳儿说的。那天,她一定要去找你哥,我想劝她别去,又瞧她可怜,只得随她去了。哪晓得后来她娘就吵起来了。你不知道,我那会儿吓死了!”
菊花直叹气,柳儿的难处没有人能帮她,那是她的父母造成的,谁能插手?自己家也是一堆的烦心事,哪有资格同情别人?在梅子的眼里,她菊花也是可怜的人吧!
梅子又道:“我去瞧了柳儿一回,柳儿的娘好像很不高兴。我问我娘这是为啥,我娘也没说,过后便不让我去了。”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柳儿是被她娘关在家里哩,连大门都不得出!”
她的脸上是不可思议和恐惧的神情,似乎觉得亲娘做出这样的事很可怕!
菊花沉默了一会,暗自揣摩,是不是那天她跟柳儿娘说的话让她担心,所以在柳儿出嫁前软禁了她,免得做出丑事?
这也不能怪她,那天的情形容不得她退缩,要是不压制住柳儿娘,还不知要闹到啥程度。哥哥心性淳朴,不忍心伤害柳儿,她可不管这些;况且她只是悄悄地跟柳儿娘说了,又没在众人面前说!
这个话题太沉重,菊花转而说道:“柳儿的事我们都帮不上忙。梅子,你倒是很开心的,你娘又疼你!”
说起这个,梅子开心地嘻笑道:“嗳!那是!我娘可疼我了。就是狗蛋那小子还挨打哩,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指头。菊花,你娘也很疼你的。你哥最是疼你了。你小时候可是很胆小的,我跟你说话儿,你都不敢答的。现在可好了。”
菊花笑而不答。任谁长着这样一张脸,也没法不自卑吧?那个小姑娘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外人哪里会了解。自己刚醒过来那会儿,可也是悲痛万分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梅子眼巴巴地瞧着她又道:“菊花,我还想跟你要些辣白菜哩。我前天也学着做了些,就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爹娘和狗蛋都不吃哩。我想往后还是不做了。你多送些把我,我给你纳几双鞋垫!”
菊花见她那老实承认自己馋嘴的可爱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上次你把我的鞋垫我都没舍得垫哩——绣得那样好看的花,垫在脚底可惜了。”
梅子夸张地瞪大眼睛叫道:“嗳哟!你这傻丫头!鞋垫可不就是用来垫脚底的么。你不垫在脚底,难不成还拿来做摆设?”
菊花抿嘴轻笑道:“做摆设不是白费了?我是想垫在新鞋子里,那旧的快破了。我娘又帮我做了一双,还剩一只没上鞋帮;今儿你娘又送了一双鞋来了,我就有两双新鞋子哩。”
梅子笑道:“我娘听说你最怕冷,可是厚厚地铺了一层棉花在里面,保管你穿了觉得暖和。我说菊花,你咋这样怕冷哩?瞧你这手——冰凉!”
她说着用自己温暖而柔软的手抓住菊花的小手,两手合拢,捂了一下,嘴里连说太冰了,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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