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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女如菊txt下载

    青木听了却用鼓励的眼神瞧着媳妇,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平日里也不大多话的,你就泼辣些,咱也少吃些亏。”

    刘云岚又是好笑又是脸红地瞧着他点点头。

    张槐怪异地看看菊花,努力地在心中勾勒她跳脚骂人的形象,却怎么也勾画不出来。心道,还是蒙着面巾吧,菊花不会骂人哩;就算她骂,也骂不出嫂子那威风!

    菊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理他,只是逗着怀里的赵清说话。

    赵清眨巴着黑眼睛,天真地问道:“菊花姐姐,你会骂人不?要不你明儿教我跟泼妇似的骂人吧,也能少吃些亏。”她竟然把青木的话听了去。

    大伙哄然大笑,石头娘也瞅着小闺女直乐,菊花便对她说道:“这个不用教,没听你娘跟我娘说么,一生气自然就变成泼妇了。”

    说笑了一会,张槐郑重地对菊花和刘云岚道:“这些不过都是小手段,重要的是你们往后不要轻易出门,下塘集更不要随便去了。赵三婶,以后赵清也要看好了,别跟放鸭子似的由着她到处跑,如今可是不太平,咱们小心点没错。”

    菊花点头道:“这话说的是。三婶,有些人专门拐了小女娃去卖哩。往后你要看紧点她,你忙不开的时候就把她送我这来,我干家务带着她也是一样的。”

    赵三两口子顿时变了脸色,石头娘急忙道:“我晓得了。石头,听见没?往后不要带着妹妹到处乱跑,见了生人躲远些。”她如今又怀孕了,不大能顾得上一双儿女,只得让石头带着闺女玩。

    菊花看着她叹气,心道,这跟生鸡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生,要是不先攒点家底,光养娃都能变穷。赵三叔还算好的,两个娃之间都隔了几年,这样大的能带小的;有那生的密的,真是一窝一拖。

    赵清骨碌转着眼珠,忽地扬声道:“娘,我往后不乱跑,就在家帮你扫地干活,你就专心生小弟弟好了。要是有空闲的话,我就到菊花姐姐家来玩,跟她学针线、学煮饭。”

    众人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都笑起来。

    赵三乐呵呵地说道:“我闺女就是乖,都不要人操心的。”说完还瞥了一眼小石头,心道妹妹可是比你好多了。

    张杨瞧着小女娃一副大人样,郁闷地说道:“你好忙么?说啥‘有空闲的话’。连个笤帚也拎不动,咋扫地?”

    赵清听了他的话没有生气发急,却笑眯眯地对他道:“我爹帮我扎了把小笤帚,我就能拎得动了。我家的屋子和院子都是我扫的哩。杨子哥哥,我能干好些活计哩。你不要长那么快,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嫁给你好一些,你又不是我哥哥,又念书识字……”

    话未说完,所有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张杨红着脸转头不理她。

    何氏乐道:“嗳哟哟!这是咋说的?咋想起来的?我倒想你这样的儿媳妇哩,就怕你杨子哥哥等不及。”

    赵三连夸闺女眼光好,又说让杨子哥哥长慢些怕是不成,等你长大了,他就要老了哩。开玩笑归开玩笑,谁也不会将小娃儿的话当真。

    童言稚语暂时让人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等人一散,各自回家,想起被带走的小燕,那心头仍然如同蒙了一层乌云,心情无法明快。

    这一天清南村的人都没有好好干活,被不安搅扰着,不能定下心。

    张家一家人回到家,张大栓见天还早,就扛着锄头去田畈看水去了;菊花则和张槐到后院忙活。到底是新婚不久,虽然一样的种田喂猪、伺鸡养鸭,忙碌中却多了些幸福甜蜜的味道。

    热情洋溢的夏季,菜园子一片别样风景,高低相间,各色间杂,疏密不一。

    紫红的长茄子一条条悬挂在绿色的枝叶下,泛着釉一般的幽暗光泽;辣椒地里色彩就丰富多了,红辣椒、青辣椒、半青半红的紫褐色辣椒,衬着尖尖的辣椒叶,好看的很;豇豆架子上全是一条条的豇豆,如绿绳带;黄瓜架下也是内容丰富,不过需要仔细搜寻,方能在茂盛的藤蔓间发现那些黄瓜,或直或弯,浑身布满细小的尖刺,顶端还带着花萼。

    南瓜并未搭架子,那藤蔓在墙根下蔓延,极为密实,遮住了一大片土地,要找南瓜的话,需要扒开浓密的藤叶才能看见;扁豆则张扬的很,爬满了东边的墙头,余下的空心菜、小葱、韭菜等也是青绿喜人。

    菊花巡视了一番,先摘了几个茄子,又揪了一筲箕嫩嫩的青辣椒,并一些豇豆和一个小嫩南瓜;接着槐子就挑来一担掺了水的淡粪,挨个地将茄子和辣椒都浇了一遍,又往南瓜四周的土壤泼了一粪瓢——挨着根部容易冲死。

    张槐忙碌不停,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他抬头对菊花道:“你去洗菜吧,我把剩下的浇完就来了。”

    菊花蹲在另一垄尚未浇粪的辣椒地旁,查看那些悬挂的红辣椒,大部分都还是青红交替,只等红透了,就能摘了磨辣椒酱,闻言笑道:“我再瞧瞧。这辣椒结的还好,没像去年那样长好些虫子。早上浇一遍水,辣椒秧一整天都精神很哩。”

    她知道张槐不想自己闻见这臭味,所以让她先出去,可是她并不以为意。

    这万物轮转最是奇妙,终极的废物中蕴含生机,庄子所谓“道在屎尿中”即是指的这种情形。

    今天傍晚这么浇一遍,几天后,这些菜就会蓬勃旺盛地展放它们的生命力,那一茬菜收获下来,根本吃不及,只能腌制或是晒干后储藏起来。

    其实,那些吃橡子果、稻糠和玉米秆的猪拉出来的粪,比城市的垃圾桶散发的味道要好多了,一定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就是“化作春泥更养菜”。

    人也一样。曾有人研究表明,无论男女,想要身体散发出的体味清爽无异味的话,就不要吃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果蔬五谷等是最好的,还有清水。若是脂肪肉类吃多了,拉的屎都要臭三分。

    槐子见她不去,也不强她,隔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南瓜还小,炒了吃么?等它长老了,又粉又面,我喜欢吃这样南瓜煮的稀饭哩。”

    菊花道:“放心,还有好些哩。我摘掉一些嫩的炒了做菜,剩下的肥料充足,才会长得更大。到时候我做南瓜饼给你吃。”槐子微笑点头。

    过一会,槐子会再叫她一声,问另外的问题;有时喊一声“菊花”,等菊花抬头看向他,他却又无话可说,只是对她灿然一笑。

    他并无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只是想喊她而已。眼睛里看着她的身影,耳朵里听到她清脆的声音,那心里就无比的踏实、安心,浇菜也倍儿有劲,满园的果蔬也令人觉得生动美好;菊花见他不说话,也不诧异,同样回以笑容,再低头扯去辣椒行距间的杂草。

    这么一问一答的,不时又相视一笑,散发着臭气的菜园中也洋溢着甜蜜的生活气息,一样的和谐自然。忙碌了一会,菊花才提着篮子去河边清洗。

    下晚的河边,稍稍比别地要凉润,青柳飘荡,微风携带着水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洗衣的青石板余热散去,蹲在上面看着这清洌洌的河水,旁边的水草冷翠阴湿,观之心头一片清凉。

    这也是菊花为何夏天喜欢到河边洗菜洗衣的理由——往河边一蹲,心头的燥热就散了,再用手撩拨那清水,更觉舒爽。

    槐子随后从河岸上跳下来,蹲到菊花的身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往这河边一蹲,心里舒坦了好些。”他手里攥了条布巾,不过并未急于清洗,想等菊花洗完菜自己再洗——他可是刚浇粪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心头温馨,轻轻地说道:“看见这水,啥烦恼都要减三分哩。”她初次来到这个时空,就是蹲在这河边洗衣的时候,让河水涤荡那满腹的彷徨和不安的。

    槐子注视着洗菜的菊花,认真地对她道:“菊花,你只管安心过日子,要跟往常一样才好,外面的事有我哩。听我爹说,他小时候的日子比这难捱多了,也是因为那时候这清辉的县令是个贪官,坏得流脓!就算当了官,也同样免不了烦心的事。夫子说,当官的人遇上了不平事,那就不是被勒索摊派、吃不饱饭这么简单了——那可是动辄就要家破人亡的。所以说,不管过啥样的日子,都难免有烦难事。”

    菊花见他开解自己,微微一笑道:“嗳!我晓得。往后我只在家里种菜喂鸡,煮饭给你吃。”

    槐子点头微笑,又细细地跟她说道:“其实,我们如今也没那么难。我跟你哥商量过了,今年的粮食只卖一点点,剩下的全藏到地下储藏室里;那些菜也要多晒些藏起来,再把银子也藏起来,冬天的腊肉也多多地准备些。那狗官也不过是在这里任三年,咱就跟他慢慢地耗。哼,惹急了我们……”

    他下面的话没说完,只是眼睛里闪现一片寒光。

    菊花并没有大惊失色地追问他要干啥,她心里也是腾起一阵煞气——真到没日子过的时候,谁还管律法?不过是求一份简单悠闲的日子,当这样的生存条件也受到压制的时候,便如那小草,从石罅中钻出,张扬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宣告所谓的权利不过是笑话罢了。

    两人亲密地谈笑着,撩起河水清洗玩闹,目光交织的片刻,心灵相融,情意相通,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亲吻,总算还记得这是在外面——要是被人瞧见,即便如今已经成了亲,那也是要被人说道的。

    太阳落山了,鸡群就在院子里围着人打转,何氏舀了些食料喂它们,一边对从河边洗菜回来的菊花道:“洗几个鸭蛋蒸了,晚上菜不大够哩。”

    菊花应了一声,进了厨房,放下手中的菜篮子和筲箕等物,一蹲身,熟练地从案板的架子下面搬出一个罐子,揭开上面的木板,从里面掏出五个黄泥包裹的鸭蛋——正好一人一个,装在一个大碗里,转身再去河边洗。

    婆媳俩做饭的时候,张槐抄起竹扫把,将院子扫的干干净净,鸡鸭唤进栏,一切收拾好,就搬出小四方桌放在院子里,待会露天吃饭。

    “杨子,先洗澡,洗完了你哥跟你爹还要洗哩。甭都挤在一块,烧水也来不及哩!”何氏高声唤着读书的张杨。

    一切收拾完毕,洗澡、在院子里吃饭闲话,让凉爽的微风拂去一天的疲倦和燥热,听那夏虫的喧嚣和青蛙的鼓噪,闻着随风而至的花草气息;再在饭后悠闲地徜徉于竹林边、墙根下的木槿旁,极目远处的田野,流连近处的青柳和碧桃;随着夜色的降临,柔和的月辉撒在树梢竹林,漏下斑斑点点的光芒,微风起处,不断跳跃。

    简单的生活,并无高尚的目标,却是人类生存的极致,道之所存,最本源的衍化。若是连这样的生活也不能维持,不管多么精密的社会架构,也会崩溃坍塌!历史从来就是这么演变的。

    槐子和菊花手牵着手,四处转了一圈,直到腿酸,方才回到院子,打了些井水擦洗一番,半眯着朦胧的双眼,回屋去睡觉。

    过了十几天,李长雨再次回村,却没有带回小燕。

    当小燕娘听说长风的恩师已经将小燕接了出来,可是她却不愿意回村,顿时呆住了。

    她的闺女是嫌弃这乡村穷苦么?

    一定是的。小燕从小就爱美,特讲究。可是,她怎么舍得丢下爹娘?

    这个消息似乎比当初小燕被李县令带走还要让她无法承受,因为那时她觉得母女是连心的,如今,闺女却抛弃了她。

    小燕娘病倒了。

    更加气愤的是周矮子一家,娶了个媳妇被抢走不算,如今能回来却自己不愿意回来,这脸面可是丢大了!

    周矮子万般后悔,当初实在不该答应李老二的求亲。瞧旁人家都娶到了好儿媳,过上了顺心的日子,可是他家小满却成了村里的笑话。

    想想当初小燕被带走的时候,那凄惨的模样,周矮子就按下了上李家吵闹的念头,他郁闷地想,这到底算不算是意外哩?

    不管别人怎么说,菊花却有自己的看法。

    傍晚时分,当李长雨过来找青木和张槐说话,几人坐在青木家的桃树下说起这事,菊花在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忽然问道:“小燕是不是特不甘,想要挣出一份荣耀来,好让那李县令不得好死?”

    李长雨正为堂妹苦恼不已,却也无法跟人解释缘由——人们只会觉得她贪图富贵。他听了菊花的话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燕太倔了,我劝不转来她哩。”

    菊花没有说话。她跟小燕虽然接触不多,但从不觉得这个爱美的小女娃是个贪慕虚荣、向往荣华的人,说到底,哪个女娃不爱美?不过她的举止在这乡村里有些突出罢了。

    她生于乡村,快乐而简单的活着,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装扮自己的容貌,成为这乡村独特的一道风景,却并无不和谐之处。若无意外,她嫁人、生娃,用心地描绘自己认为的美好生活,定会成为特殊的乡村媳妇——会把那美丽的青春延长。可是,这样的生活被打断了。

    菊花两世为人,自然能够想象的出,小燕是多么的不甘和愤怒,在她幼小简单的心思里,是否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搏出个锦绣前程,将那些欺辱自己的人踩在脚下?这怨念强烈,以至于有机会回头时,她还是放弃了回头的机会。

    青木问道:“那她如今在哪哩?是被带到京城去了,还是留在你哥哥恩师家里?”

    李长雨叹气道:“不在丁学政的家里——他也不好出面的,当时托了抚台大人讨要,如今她就在抚台大人的府上。这事让丁学政很难堪,本来说好了讨要出来,就送回爹娘身边的,如今她不愿意回来,倒好像是故意找机会进抚台大人府上似的。好在抚台大人的小姐很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这才没闹笑话。不然,我哥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拘了送回来的。”

    张槐皱眉道:“她不懂事,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你该开解她才是。这么留在那里,一点作用也不起,白伺候人,有啥好结果?”

    李长雨无奈地说道:“怎么没劝?那丫头就是犟,你说了也要她能听进去才成。”

    青木倒是替周小满发愁起来:“那小满咋办?这到底算是娶了媳妇还是没娶哩?他若是重新娶个媳妇,那小燕那边岂不是要写一张休书给她?要是不写休书的话,再娶了媳妇家来算妻还是算妾?”

    李长雨愤愤地一跺脚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二伯愁死了,偏偏我二婶又病倒了。他找我爹讨主意,我爹也不方便替他拿主张。要是休了她的话,名声也不好听;要是不休的话,这人在哪哩?啥时候回来哩?回来还是那个小燕么?”

    菊花奇怪地问道:“这事不得去问小燕么?”

    李长雨一滞,气道:“她倒是说的很轻巧,让周家休了她。可是我二伯不想答应,还指望她当几年的丫鬟,哪天再回来哩。”

    菊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想让周小满等她几年?不管咋办,都要小燕点头才成,不然的话,几年后照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要如何对周家交代?”

    李长雨点点头道:“是这样,如今想要求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容易,看来只能让周家写休书——小燕怕是不会回来了。”

    菊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人生的选择,真的很难判定对错。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就说她的选择是错的。就算后来后悔了,那也并非一定就是选择错了。

    日子过得怎么样,到底是各人自个的感觉,就跟脚上的鞋子是否舒适一样,与贵重华丽与否无关——再软再珍贵的皮质,也不过是达到跟铺了棉花的布鞋一样效果。

    感叹一番,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秧田里的禾苗扬花抽穗的时候,人们大多在玉米地、山芋地、黄豆地里忙活。

    有菊花在家忙家务,何氏便经常下地干活,不过是收工的时候,回来早些给菊花帮把手。

    “菊花,这嫩荷叶掐了干啥?”这天晌午,何氏带了几张嫩荷叶回来,问菊花要这东西做何用。

    菊花急忙接过来,舀水清洗,一边对何氏道:“垫着蒸馒头,有一股清香味儿。”一边将洗好的荷叶剪成一块块的,再把发面搓圆了放在上面。

    全部做完,就搁在一旁等着发酵,这边又腾出手来开始炒菜煮饭——馒头发好了下午蒸了晚上吃。

    何氏见菊花忙得团团转,全无平常的悠闲,虽然汗如雨下,却麻溜之极,便赶快抹了把脸过来帮忙。

    一顿饭做完,菊花赖不住汗湿衣透,回房换了套干爽的衣裳,出来正好见张槐和张大栓回来了,两人从骄阳似火的日头下走进家门,那浑身也是湿透了。

    菊花急忙对张槐道:“槐子哥,快来换件衣裳——这汗湿了穿着难受哩。换了下来我一块洗。爹,你也换一件吧!”

    张槐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午还要下地,换一身衣裳还是要汗湿,不是叫你费事洗衣裳么?往常都是这么过的,就甭费事了。”

    菊花忙拉他进房,用手牵起他胸前湿漉漉的衣襟,皱眉说道:“穿这湿衣裳不难受么?这么换下来也容易洗——揉一把就干净了;要是等捂干了再出汗湿透,那衣裳都干硬发馊——难洗的很。你只管换吧,以前特别热的时候,我爹和我哥他们都是一天换两遍的。又不是没衣裳换。来,就穿这件旧的,昨天刚补好,多洗几遍也不大心疼。”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带补丁的旧短褐,摧槐子换下。

    槐子见她坚持,便接过衣裳,冲她微笑道:“那我先去洗一把,再换上。”

    两人出来,到井边打水清洗。菊花将槐子跟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揉进盆里,回头问张大栓要衣裳洗。

    张大栓呵呵乐道:“爹皮厚的很,就穿这衣裳干活,晚上再换吧。菊花,你不用管爹,该咋办你娘会摧我的。”

    何氏见菊花心疼槐子,小两口黏糊的很,十分高兴,笑眯眯地说道:“你爹说的对,你只管槐子就好了。我们老了,就过得马虎些也不要紧。槐子,你晚上早些回来,去李木匠家,把咱托他做的木盆、木桶搬回来,再瞧瞧你们的床打好没有。”

    儿子成亲太赶了,这些家什只能一样一样地慢慢添置。

    张槐点点头,帮菊花打了几桶井水,等她三把两把地将二人换下来的衣裳洗完晾上,这才去吃饭。

    下午在地头,何氏一边给刚栽不久的八月爆黄豆锄草,一边小声问槐子:“槐子,你跟菊花还好吧?”

    张槐正手锄并用、连锄带扯忙得欢,闻言奇怪地说道:“还好。咋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云岚就快要生了哩。菊花她……她没事么?”

    张槐这才明白娘的意思,顿时红了脸道:“娘,你说啥哩?菊花当然没事。”想了想又怕她再问,加了一句道:“再养养,菊花还小哩。”说完转身离开她远点,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何氏听呆了,还养养?这两人这么黏糊,都咋过的?

    菊花要是晓得婆婆问槐子这事,没准会尴尬死。她吃过晌午饭将猪喂了后,小睡了一会,起来见馒头发好了就上锅蒸。正忙着,院子门口传来她嫂子刘云岚的叫声:“菊花,菊花,是我。”

    菊花往灶洞里添了把干树枝,然后匆匆地赶去开门。

    拉开院门,就见刘云岚挺着大肚子,左手端一只筲箕,里面有两只挦了毛的小公鸡;右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是带着枝叶的红艳艳蜜桃。

    她笑着对菊花道:“桃儿熟了哩。今儿摘了不少,先送些过来,你吃完了再去摘,不然全摘下来放不长;这鸡……”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皱眉问道:“鸡又染病了?我早就跟娘说,要她经常杀了吃,不然鸡多了容易生病,她总是舍不得。”一边接过篮子,将刘云岚往院子里让。

    刘云岚笑道:“鸡没生病。娘可不就是怕鸡生病,今儿才一口气杀了四只,这不叫我送两只来给你么!”

    原来,大家喂鸡喂久了,也摸索出了些浅显的经验。

    有一年,杨氏孵的小鸡多了,呼啦啦百来只鸡长大,也没舍得吃多少,想着等再养大一些,好提到集上去卖。结果有一天,一只鸡怏怏地无精打采卧在竹林边,也不大吃食。

    菊花吓坏了,跟杨氏说别是发了鸡瘟吧!

    杨氏可没见过鸡瘟——她往常哪里喂过这么多鸡?因此不大相信。

    菊花忙跟她说,要是发鸡瘟的话,这病就会传染,而且那病鸡也是不能吃的,得挖个坑埋起来,不然人吃了也会染病。

    杨氏一听可心疼了——这么多鸡,真要是都染病了,全挖坑埋起来,那还不如先把她给埋了哩!所以,也不管是不是鸡瘟,赶紧将那只鸡杀了埋了,然后只留下几十只下蛋鸡,将剩下的鸡杀了一大半,卖的卖,腌的腌,吃的吃,这才没浪费。

    此后,他们便对这鸡照管的更勤快了,而且只要喂的小鸡长大了,就开始杀了吃,或是提去卖了,尤其是五六月的时候——这个季节鸡也容易染病,不知今年杨氏咋又留多了些。

    菊花将刘云岚让到梅树的阴凉处坐下,自己抓了两个桃子去井边洗了,一边啃着走过来,一边笑道:“这桃儿味道越发好了。真是要好好感谢来喜表哥哩,要不是他那年送了些桃子过来,如今咱也不能有这么好的桃子吃。这桃儿比刘小妹家的那品种要好。”

    刘云岚含笑点头,神情十分喜悦。

    她如今怀了身子,嘴里老想嚼东西,而家里也殷实的很,根本不用花钱,那些果子每月都有,一直吃到秋天,还有菱角和毛栗哩。

    菊花瞧着那鸡又道:“我说娘咋想开了哩——原来是怕鸡生病哩。不过这都大夏天了,就也不大容易生病了。云岚姐姐,我教你个法子弄这鸡,不要老是红烧。”

    刘云岚推开她递过来的桃子,笑说自己刚吃过,还饱着哩,又兴致勃勃地问她咋弄这鸡。

    菊花道:“把大蒜子、生姜片和红辣椒都塞进这鸡肚子里,然后拿荷叶包了,扎紧,再用腌鸭蛋那样的黄泥裹在外面,塞进灶洞里用带火的灶灰埋起来,就跟埋煨罐一样。等明早掏出来,那味道可香了。嗯,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早上。用煨罐煨东西毕竟装了一罐子水,要煨熟的话肯定会慢一些;这个鸡可是直接包了一层泥埋进去的,应该熟得快一些。”

    刘云岚大感兴趣,忙说要试试看。

    菊花正好吃完一个桃子,便对她道:“我刚蒸了一锅馒头,正好把这鸡收拾了,就着那火,塞进灶洞里,晚上就能吃了哩。”

    刘云岚就催促她赶快收拾,她也好瞧瞧。

    菊花先找了把小锄头,在院子的墙角边找了块土壤湿润的地方,将桃核埋了下去,紧挨着野菊花,然后才跟刘云岚一块进厨房收拾那只鸡。

    刘云岚看着菊花吃完桃子就种树,好笑又佩服地问道:“家里这么些桃树还不够你吃么?还要栽?”

    菊花转头笑道:“顺手么,又不费啥事。等这院子里没处种了,咱就往河边、山边种。姐姐你想,等过些年这山脚下到处都是桃树,有桃子吃不说,桃花开的时候该多好看?山上都是橡子果树,秋天的时候也很好看;嗯,野菊花也越来越多。想想都觉得带劲儿。”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们平日不大关注这些事,甚至只知道砍伐,不知补种。其实只要稍稍用心,身边可以变得很美、很富足!

    像这桃树,那真是随手丢下桃核就会发芽长出小苗来。当然,要想果树长得好,还有很多的学问。但如果不停地种植,哪怕有一些会病死、长得不好,大多数总能脱颖而出,这桃林可不就越来越大了么?等遍地都是桃树的时候,管它是谁种的哩。

    刘云岚点头道:“嗳!是该这样,手勤快点,也不费多少工夫。嗳哟,我把吃出来的桃核都扔了哩!”

    她跺跺脚笑叹道:“我晓得了,人家怕也是都跟我一样——不大精心,只顾眼前,要不然真跟你说的,到处都是果树了哩。我下回记得了。你不晓得,我怀了身子,嘴里馋得很,家里有这么些东西让我吃,我不知多高兴哩,就没想到学你们种树。”

    菊花抿嘴笑道:“现在学也不晚么。这桃树要年年种才好,因为种下去的也不能每一棵都活哩。长大了还要修剪一番,不然都是七弯八扭的,再说,树长高了,往后摘桃都不好摘。”

    两人边说话,边将鸡肚子里塞上作料,用针线缝了起来,菊花将中午用剩下的荷叶将鸡裹好,用稻草扎紧,再跟揉面粉似的揉了些黄泥,才塞进灶洞。

    刘云岚道:“你这么弄,晚上肯定能吃了,不用等明早上。”

    她立即也要回去收拾,说是晚上埋了等明早再吃。

    菊花忙送她出去,叮嘱她走路小心,一直看着她进了院子,方才转头回来,将剩下的桃子洗干净了,放进木桶,吊在水井里浸着,等槐子他们家来吃。

    忙好这一切,她又去后院里摘了些菜准备做晚饭了。

    蹲在井边洗菜时,她微笑着想,原先她在娘家忙得没空出门,如今嫁了人——哪怕只是嫁在隔壁——她也照样忙得没空回娘家,而且如今心心念念地想着的已经是婆家了。

    这闺女养了实在亏本哩!嗯,回头做点啥新花样去孝敬娘家爹娘,得让他们明白闺女出嫁了还是惦记他们的。

    傍晚,何氏又提前从地里回来了,腋下夹着一大捆黄豆,菊花见了笑道:“我正想要扯些黄豆剥了晚上吃哩,偏晌午忘了跟娘说。谁知娘就扯回来了。”

    何氏笑道:“我也想要吃黄豆,不就想起来了。”

    菊花将米饭煮开了锅,再从盆里捞出水漂的茄子——已经切成了大片——贴在饭锅边蒸上,又蒸了两只青椒,盖上锅盖,往灶洞里添了把火,把饭焖上,这才坐到廊檐下跟何氏一块剥黄豆。

    当张槐扛着大木桶,里面装着好几个小木盆木桶回来时,菊花已经喊吃晚饭了。

    他将这些东西放到厨房,再将木桶摆放好,见菊花正在灶台边忙着,便凑到她身边,笑问道:“晚上吃啥哩?”

    菊花将饭锅边的蒸茄子和青椒搛到一只大粗瓷碗里,放了些捣碎的蒜末,又舀了一勺猪油,搁了点碎盐和细葱,然后用筷子不停地搅拌,直到那茄子和青椒都搅成了糊糊状,清香扑鼻,才停手。

    她这才抬头对他笑道:“你再也猜不到,今儿有啥新鲜东西吃。”

    槐子本是顺口问的——他不过是想跟她说话儿,不料菊花真的弄了好吃的,便心痒痒地问道:“是啥好东西?咋没看见哩?”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见大案板上没有,就特意跑到碗厨里一层层地查看。

    菊花笑眯眯地任由他找,也不提点,心道,要是她不说,怕是得找到明早上也找不出来。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槐子早坐到灶门口,用火钳扒拉着灶洞里的灶灰,一边道:“你是不是用煨罐煨了啥好汤?那今晚也不能吃,得明早才能吃哩。嗳哟!这是啥东西?”

    他没扒拉出煨罐,却感觉火钳碰着了一团硬硬的东西,因不晓得是啥,怕碰坏了,便不敢随便乱动,忙问菊花。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才想他发现不了,谁知马上就找到了。她笑着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撑着他的膝盖,对他道:“唉!这么快就找到了哩。我还想让你多找一会哩。掏出来吧。你再猜猜是啥东西,这回你要是猜到了我就服你。”

    槐子见她得意的样子,也来了兴致,忍不住凑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边把那团东西往外扒拉,一边笑道:“你又弄啥新鲜的东西了?这会儿山芋还没长大,难不成是鱼?”

    等他将那一大团东西夹到灶洞门口,眼睛一亮,笑道:“嗳哟!这么大一团,肯定不是鱼。别动!我再猜猜,这么大,这么圆——”又用火钳夹着掂量了一下——“这么重,怕是只鸡吧?”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菊花。

    菊花先是一呆,然后猛地在他背上捶了一拳,笑着嚷出一句前世经典的小品台词:“你太有才了!”

    槐子乐呵呵地笑道:“还真是鸡呀!咋想起来这么烧哩?”

    菊花让他将外面的黄泥敲碎,露出里面的荷叶,然后才小心地捧到案板上打开,顿时满屋飘香。

    小两口在厨房里笑声不断,何氏和张大栓在院子里也是会心微笑。张大栓忍不住嘀咕道:“说啥哩,笑成这个样?”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你想知道?那你去瞧瞧吧!”

    张大栓急忙摇头,谁晓得儿子跟菊花在说啥亲密话哩,他跑过去不是找不自在么。

    这时张杨捧着书本走进院子。他虽然穿着一身短装,但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举止斯文,已经是翩翩少年郎了。

    何氏见了他忙道:“就要吃饭了哩。先去洗把脸。唉!这么大热天,还要读书写字,真是遭罪!”在她看来,这读书写字比种地累多了。

    张杨眉头一扬,问道:“今儿吃饭这么早?”忽听厨房里传来哥哥嫂子的说笑声,其间夹着赞叹,他便不回正屋,一溜小跑着进了厨房——这会儿又没有斯文相了,倒像个活泼的少年。

    张大栓见小儿子毫不避讳地就进了厨房,不禁咕哝道:“这娃儿,一点眼色也不懂。”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张杨跑进厨房,见他哥哥嫂子正站在案板前,弯腰捣鼓啥东西,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啥味儿,这么香?嗯,好像是鸡的味道。”

    菊花和槐子回头见他来了,一齐笑道:“你这鼻子可真灵。”

    张杨忙挤上前,发现两人正在用筷子拆一整只鸡哩。他实在被那香味勾得忍不住,口内冒水儿,便将书往腋下一夹,抓起一只拆下来的鸡腿就往嘴里塞,一边叫道:“好香。这鸡肉又嫩又滑。菊花姐姐,你是咋烧的?”

    菊花和槐子对视了一眼,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槐子道:“你来猜猜,这鸡是咋做的?你要猜出来我就服你!”他把菊花刚才的话现学了过来。

    杨子见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诧异地问道:“很难么?哥你刚才是不是没猜出来,眼下来考我?”

    菊花却笑对他道:“嗳哟!你哥可有才了,一猜就猜中了哩。你快猜猜看,比你哥如何!”她一说这句台词就想笑。

    张杨三两口将一只鸡腿啃完,咂了咂嘴,转着眼珠想了想道:“不像蒸的;肯定也不是烤的;水煮的也不像。不对,怕还是蒸的——蒸的才嫩哩。是蒸的么?”

    他说一句,菊花和槐子笑一阵;两人一笑,他慌忙又改口,反复几次,又觉得是蒸的。

    菊花提醒道:“杨子,往后你可是要当大任的,平日里一定要仔细留心观察身边的事物。这鸡到底是咋做出来的,你不能光凭味道和口感,你得瞧瞧它的模样,还配了些啥。”

    槐子见张杨完全没留心案板上剥开的荷叶,笑道:“你就算尝味道,也该尝出来有些荷叶味儿吧?那荷叶在哪哩?”

    张杨这才发现案板上的荷叶,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说是蒸出来的,不过又不大敢肯定——要是直接蒸,就没这么干爽哩,原来是用荷叶包着蒸出来的。这就对了嘛!”

    他一副解开答案的样子,神情甚是舒心愉悦。

    槐子和菊花相顾愕然,忽地放声大笑!

    两人同时对张杨喊道:“你太有才了!”

    张大栓和何氏见小儿子进了厨房,那笑声更大了,两人狐疑不已,将院子收拾好,鸡鸭安排妥当,也一起进了厨房,何氏笑问道:“咋还不把饭菜端出来哩?光听你们笑去了。啥事这么高兴?”

    菊花忍笑解释了一番,于是,新一轮的猜谜活动又开始了。

    张大栓猜得更离谱,说是用荷叶包着烤出来的。

    何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那不把荷叶烤糊了?你瞧这荷叶明明是好好的。只怕还是跟杨子说的,是用荷叶包了蒸出来的。”

    张大栓嘴里强辩,说荷叶外边包了东西不就烤不糊了,然后他一眼瞅见荷叶上果然有残泥,立即指给他们瞧,大声嚷道:“咋样?我说的吧,这不是黄泥?菊花是用腌鸭蛋的黄泥包了这荷叶,荷叶包了这鸡烤的。不对,这么烤也不便宜,是烧出来的,准是埋在火里烧出来的。”

    张杨听了瞄一眼荷叶,果然如此,立即跟槐子和菊花笑着大喊道:“爹,你真是太有才了。”

    一家人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容易才止住,将饭菜摆到院子里吃了起来。

    一时吃完,张大栓又得意地显摆道:“你们都没猜出来,就爹猜出来了,姜还是老的辣哩!”

    菊花和槐子听了偷笑不已,何氏白了他一眼,对菊花道:“往后咱也经常地这么弄——又省柴火又省劲儿,不用费事下锅炒,多便宜!味道也好。”

    张杨连连点头道:“这么弄好吃。就是太少了,不够吃,我还没吃好哩。菊花姐姐,你该塞些蘑菇黄豆在鸡肚子里,那样就多了不少东西。”

    菊花点头道:“还有一只哩——我娘送了两只鸡来,那一只我想着明儿红烧的,怕坏了,抹了点盐用井水冰在那,要不还这么弄?正好今晚埋一晚上,明天吃。”

    何氏急忙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晓得弄了,我来弄这只鸡,你去歇着。他爹,你再去掐两张大荷叶回来。正好烧了洗澡水,锅底好大的火。”

    张大栓便起身去荷塘掐荷叶,何氏去弄那只鸡;这里菊花收拾碗筷,忽然想起井里还吊着一桶鲜桃哩,忙让槐子去提上来,正好饭后吃了消食。

    张槐将桶提上来,看着那鲜红的桃子,何氏赞道:“这早一年种就是不一样,瞧这桃儿多好。咱家的怕是明年才能有桃吃。”

    被井水浸过的桃儿清甜凉润,槐子咬了一口笑道:“门前的也快能吃了。不种在自己家院子里就是不容易管——还没长大那些小娃儿就摘了,不然也结的跟你家一样多。”

    菊花皱眉道:“小娃儿不懂事,回头得挨个地跟他们打招呼,那么碧青的桃儿,摘了不是糟蹋么?长大了又不是不让他们吃。”

    要不然为何没有人在自家土地范围之外种果树哩?这就是原因之一了——没有人会拿它们当回事,更不要说去照管,不破坏就算好的了。

    吃毕,菊花将桃核都收集起来,扯着槐子道:“去我娘那里瞧瞧牛——怕是要下小牛了哩。”郑长河买的那头牛去年底怀孕了,再过几个月就要下小牛了。

    何氏笑道:“哪里有这么快?总要到十月份才能下——牛可是要怀十一个月的身子,才算足月哩。”

    菊花笑道:“我瞧它那大肚子,总替它着急,咋还不生哩?要是生一个双胞胎就好了。”说笑着俩人出门往郑家去了。

    郑长河伺候母牛十分精心,这怀孕期间也没让它干活,另外租借了牛来耕水田,耕地则用马,每天早晚放牧也是勤快的很。如今郑家的畜生可多了,两匹马、一头牛,鸡鸭也是一群,猫狗整天打架,猪要斯文一些——吃了睡,睡了吃。

    牛棚里,菊花点燃一只小火把,看着那头大肚子的母牛安详地吃着青草,殷切地问郑长河道:“爹,这牛要到十月边上生么?到时候我挤些牛奶煮了喝不碍事吧?”

    郑长河手里攥着一把大蒲扇,一边摇着,顺便帮菊花赶蚊子和苍蝇,一边笑道:“不碍事。爹把它照顾得好好的,那牛奶肯定就吃不了。不过要是生两头小牛就够呛了。那也不要紧,我闺女想喝牛奶,它们就少喝些呗。”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一边“啪”地一声打在手腕上,打死一只蚊子,气恼地说道:“这些蚊子最讨嫌。这艾叶烧了也不管用,咋有这么多哩?瞧那瓦缸的水里面,落了密密麻麻一层,嗳哟!瞧了皮起皱。这牛自个滚一身泥,蚊子叮不着它,引得到处乱飞。”

    郑长河忙加大摇扇的力度,说道:“这还算多?有牲口的地方,要想一点蚊蝇都没有那是不成的。咱家的牛棚、猪栏都干净,天天铲粪,蚊子少的很;有些人家,好几天出一次粪,那里边都没法进人。”

    菊花撇撇嘴道:“偷懒是舒服,糊弄谁哩?还不是糊弄自个。那牲口长的不好,吃亏的总是自家。”

    郑长河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火把,说道:“出去吧,搁这待着咬你一身包。这喂牛还是要省事一些,多花些工夫放养,再勤快些割草就好了;那马儿就费事多了,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哩,咱家这两匹马,要说也是帮了大忙的——耕地拉车的活计都没少干,就是黄豆、苞谷吃了不少。亏得咱家每年都种了不少黄豆,不然哪有豆子把它吃哩?”

    菊花也觉得家里有水牛的话,另养两匹马很费钱,可是也不能卖哩——这可是人家送的,说不得只能多种些黄豆和玉米了。

    回到前院,张槐也举着根小火把,正跟青木围着打稻机检修,刘云岚站在一旁,一手抓了个桃子在啃,另一手执大蒲扇,帮青木使劲扇着风。

    杨氏也刚洗完澡,坐在竹凉床上扇风,见菊花过来忙道:“快来歇歇凉。你说你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跑去看啥牛哩?那牛棚里蚊子最多了。”

    菊花过去挨着她坐下,杨氏便使劲帮她扇了几下,菊花转头见哥哥忙得一头汗,忍不住问道:“哥,你会弄那个东西么?忙得要死,说不定弄坏了反而去了多的,不如送去集上,找作坊给修一下还省劲。这大晚上的,你还没洗澡?”

    杨氏跟着说道:“我不就是这么说他,他偏要忙着折腾。槐子,你洗过澡了,甭再跟着弄一身汗。”

    郑长河将手中的火把也举过去帮着照,青木和张槐嘀咕了一会,又回头对娘和菊花笑道:“就好了。我不过是把桶和那挡板钉结实些,旁的地方也没坏,不用送去修。”

    刘云岚听他这么说,忙道:“我去舀水,你忙完了就过来洗。”说着转身进屋去了,杨氏急忙也跟了过去。

    又说笑一会,青木和槐子将打稻机抬进屋,然后自去洗澡。

    槐子过来对菊花道:“家去吧,你还没洗澡哩!”

    菊花点头,跟郑长河杨氏说了一声,就回去洗澡纳凉。

    这晚有些闷热,好似要下雨的样子,可是滚到床上后,触着那润凉的竹簟子,菊花顿时觉得心头舒爽,精神一沉,只觉浓浓睡意袭来。

    忽觉身边有温热的气息靠近,菊花忙往里翻滚,一边嘟囔道:“槐子哥,离我远点——你就跟个火炉似的。”唉!男人身上血气就是旺,这要是冬天自然要抱着他当暖袋;夏天么,还是隔远点比较好。

    张槐看着躲避自己的人儿,很是郁闷。跟菊花恰恰相反,这热天,他很喜欢靠近菊花。除了因为成亲不久,自然想亲近黏糊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菊花的身上润凉。

    每天晚上吃过饭,菊花会喝一大杯滚热的开水,故意让身上大量出汗,然后用热水一冲洗,出来后那身上就冰凉了。槐子最喜欢搂着她,用手揉捏她那跟面条般柔软的胳膊——凉润润的,特舒坦。

    于是菊花就强烈抗议,说他的手心烫人,再说这么揉着捏着往往就有麻烦了。

    槐子没法子,只得睡在外面,靠近床沿,一边努力地催眠自己,逼着自己不往菊花那边瞧,一边小声地数鸡——这是菊花教他的,说是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不过今晚怕是因为吃了烧鸡,伙食太好了,难免精力旺盛,数到一千只鸡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听着床里菊花均匀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日子实在是难捱哩。

    很快槐子就没有这种难捱的感觉了,因为夏收季节到了,每天割稻打稻,担谷子挑草,汗流浃背,炽烈的骄阳晒得皮肤成了深麦色,强体力的劳作,使得他每晚上床后,刚想跟菊花说几句贴心的话儿,那眼皮就开始打架,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这时候,菊花就会移到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摇着扇子,用棉巾为他擦去额头上的细汗,直到手酸,困倦地睡去。

    一直等把早稻收回来,那心才落到实处;待风干扬净的谷子藏入地底的储藏室,心里就更加踏实了。

    栽了几亩田的晚稻后,下塘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今年的夏税比往年涨了四成,这当然是额外摊派的。

    四成的税,对于郑家和张家来说,尚能应付,清南村大部分的农户也能应付,但对于大多数的乡民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本来因为下塘集繁荣起来而增加的一点收入,还不够填这个坑的。那些将田地挂到了李长风名下的农户则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抉择。

    李长风中举之后,附近有不少农户将田地挂到他的名下,李家如今已经成为这一片的大地主,超过了下塘集的那些大户人家。可是,清南村这么做的农户反而最少。

    为啥哩?只要日子能过得去,谁乐意沦为佃户?当然种自己的田地是最好的了。况且前几年税负虽然也重,但胡县令在任六年,并未多加摊派,这几年大家的日子又是一年比一年好,因此,清南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并未使得整个村变成这举人老爷的附属,倒是周围好些村庄的人成了李家的租户、佃农,李家成了他们的东家。

    可是,若是这李县令变本加厉地折腾下去,就会逼得大伙放弃自耕农的身份了。

    土地兼并就是这么形成的,菊花叹口气想道。

    经过吵嚷、抗议,甚至哭闹,给那些收税的官差制造种种麻烦,到最后才不甘不愿地将税交上了,这就是清南村人的策略,不求能制止他的贪念,只求他能不再增加摊派。

    将这季税收应付过去后,青木和张槐回来说起下塘集上一片混乱,直摇头叹气,两人忽然一起将目光投向张杨,眼神热烈。

    张杨被他们瞧得很不自在,急忙站起来叫道:“我晓得你们想说啥,我明年肯定会尽力去考,真要是考不上也不能怪我哩。哼!哥你当初还劝我说,好好学就成,取不到功名也没啥,如今又盼望我取得功名了?”

    张槐笑道:“我们瞧着李家不用为交税的事遭罪,自然眼红,想着你要是也挣一份功名回来,咱就不用担心往后过不下去的时候,将田地白送人。不过想法是好的,也不能逼你拼命不是!”

    青木笑眯眯地用哄劝的口气说道:“杨子,你要是也成了举人老爷,那往后张家就是大地主了,你想不发财都难哩。”

    张杨鄙夷地说道:“瞧瞧你俩,好歹也读了不少书哩,就为了那些蝇头小利,连青木哥哥都开始学会哄人了。我也不想发财,我倒是想家里别为了交税的事跟那狗官打交道;再有就是,虽然这世上的贪官多,可我就是讨厌这李县令,往后有机会一准把他整死。”

    菊花和刘云岚坐在一旁,一边撕山芋茎一边听着他们说话。菊花皱眉道:“这些税负虽然重,也还能应付,我担心的是这作坊——上回那狗官过来怕是有所图谋的,他迟早会打这两间作坊的主意。”

    张槐点点头道:“我看也是,他是来探咱的底来了。瞧好了吧,过不多久准就要出花样。”

    菊花问道:“你们可想好了?摆在眼前的如今有两条路:一就是将这作坊让给李家;二就是卖给方家经营。不过我觉得还是让方家来经营比较好,他家毕竟有财势有基础——其他各地都建有香肠作坊。李家虽然也能经营,但李长风身为举人,两年后还要参加会试,李长雨也不好大肆经商。往常还可说是卖自家出产的东西,如今怕是不敢做得太过。”

    青木点头道:“回头问问他,跟他商量一番。”

    菊花叮嘱道:“若是他家舍不得放弃这作坊,就让他接手好了。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村长往常也很照应大伙,这个人情还是要卖的。”她心里还有一番算计,也没说出来。

    青木看了妹妹一眼,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张槐吐了口气道:“也好,转让出去身上也轻松些,咱还是一心一意地种田养猪吧。”

    菊花微微一笑道:“若是方家来经营这两间作坊,只有比我们经营的更好,下塘集兴旺起来也更加快了;就是李家来经营,也不会太差——顶多还跟先前一样。咱们只要好好地种自己的田,养自己的猪,再把这些出产或卖给作坊,或卖到集上,不也是一样有收入?当初咱们不就是抱这样的心思么!”

    青木点头道:“如今方家比旁人更盼望这下塘集火起来。要是再把村里的两间作坊也让给他家,那不用说,他肯定会在这地方花大力气的。如今好些商家都是奔他家的名头才来到下塘集哩。就看李长雨咋想了。”

    李长雨咋想的也没跟青木说,但是他却表示李家不想接手这两间作坊,并同意了转卖给方家的建议。因此,这天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商讨作坊的去留,吵吵嚷嚷,尽显人生百态!

    男人们在商量大事的时候,媳妇们就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梅子却带着儿子李敬文在菊花家掐菱角菜,一边跟她唠叨刘小妹嫁人了也不回娘家来瞧瞧,她都好久没见过她哩。

    菊花微笑道:“人家不过日子么?哪能老回娘家。就回来了也是在刘家呆的多,跟老娘说贴心话还来不及哩,咋有空来瞧你?”

    赵清也在一旁掐菱角菜,弄得那小手满是水垢,指缝间浑水直流,她神情却十分认真,一副为家计忙活的样子,听菊花说这话,便接口道:“菊花姐姐嫁给槐子哥哥,想回娘家可方便了,不用像小妹姐姐那样,好多天也不得回来一趟,真可怜。我长大了就嫁给杨子哥哥,想我娘的时候,回去瞧她也便宜。”

    菊花听了这话,斜了小女娃一眼,轻笑不已——她如今抵抗力强多了,不会听了她的童言稚语动不动就大笑。

    梅子故意不高兴地问道:“清儿,我待你那么好,你咋不嫁给我家李敬文哩?我家敬文长大了可是有大出息的。”

    赵清瞧瞧正在芦席上爬个不停的李家大少,小屁股撅着,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一个剥好的菱角米往嘴里送——都是他娘剥好了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排新出的细牙齿倒也锋利,把菱角米咬得七零八碎,不过,嘴角拖下长长一条口水线,里面还夹着些碎菱角米,真是“天一半,地一半;吃一半,洒一半”。小东西还嫌不够,嚼了一会,大概觉得没啥味道了,就噗出嘴里那团渣,对着几人呵呵笑,嘴角又挂下一条银线。

    梅子掐菱角菜手上沾满了水垢,腾不出手来帮儿子收拾,只得叫道:“敬文,甭乱吐唾沫,瞧把席子弄脏了,菊花婶子要骂人哩!”

    菊花眉头跳了跳——升级当婶子了哩!

    赵清则皱起小眉头,小嘴抿得紧紧的,忍了好一会才道:“梅子姐姐,你家敬文这样可不成,这么的太没形象哩,哪比得上杨子哥哥斯文儒雅。你可不能怪我嫁给杨子哥哥。”

    这话是跟菊花学舌来的。

    她老是来找菊花玩,菊花偏又爱逗她说话,一大一小经常煞有介事地聊得热火朝天,结果就是,赵清回到家满嘴蹦新鲜词儿,有时胡乱运用,把她爹娘说得一愣一愣的,也就小石头能听懂一二。

    梅子和菊花喷笑,梅子代儿子争辩道:“敬文还小哩,哪能就懂事?你不也是打小过来的?你小时候也是调皮的很,你都不记得了?”

    赵清不相信地看着她问道:“真的?”她又转向菊花问道:“菊花姐姐,我哥说我小时候很乖的,都不大哭,是这样么?我没跟李敬文这样流口水吧?他还光屁股哩。”

    菊花不忍打击她,只得对她笑道:“你还没长牙的时候也流口水。小娃儿刚出牙都会流口水的——听说是牙齿痒痒哩。你刚生下来很乖,是不大哭,跟小猫咪一样大,软软的。”

    赵清听得大感兴趣,一叠声地要菊花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给她听听。

    梅子和菊花看着这个小不点,偷偷地笑,心道你眼下可不就是“小时候”么。

    菊花看着她沾满污垢的小手,掐的菱角菜也是毛糙糙的——上面的根须都没弄干净,便劝道:“清儿,你甭掐了好么?你手小,也掐不了多少,还不如去洗洗手,帮李敬文擦擦嘴,回头我跟梅子姐姐一人分些菜把你。你学着照看李敬文,你就晓得咋带宝宝了。等你娘生了弟弟,你也好照看弟弟。小娃儿都是这么长大的哩。”

    赵清听了犹豫了一会,才放下手中的菱角菜,说道:“好吧!这娃儿真是不让人省心哩!”说着轻叹了口气,去井边的桶里舀水洗手。

    梅子和菊花听了愕然,看着她迈着短短的小腿,叉着两只脏手往井边去,嘴里还不停地咕哝,一齐低头闷笑。

    梅子笑得眼睛水汪汪的,瞅一眼菊花道:“跟着你,她都成啥样了?整天学大人说话一般口气。”

    生了一个娃的梅子挽着松松的发髻,脸色虽然不如先前白皙,但越发显得丰润娇媚,主要是李长明十分心疼她,从来不让她下田下地,她跟当闺女时忙活的家务差不多,不过事情要多了许多。

    菊花虽然也成了亲,却嫌弃那发髻麻烦,她将头发拢到后脑勺扎起来,然后编一根大辫子,再将辫子绕着发根一圈一圈地缠成一个圆柱形,尾梢塞进柱底掖紧,既简便又利落,还不得散,又凉快。

    她笑着对梅子道:“我可没教她这么说话。你不晓得,这么大的娃儿最是喜欢学人了,大人咋说话行事,她也跟着咋说话行事。往后你可要小心了,跟你儿子说话的时候得注意点儿,甭让他学了不好的话。”

    梅子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么喜欢小娃儿,咋不自己生一个哩?菊花,你可要加把劲儿。听说金香也怀孕了,小妹怕也快了哩,你可不能落后边了。”

    菊花十分的无语,心道你咋知道小妹也快了?

    她咳嗽了一声,对转回头帮李敬文擦口水的赵清道:“清儿,去我家厨房里,案板上有一个砂锅,里面是凉拌的嫩藕片。你要是够不着,就端个小板凳垫着,用小碗搛一碗出来,咱们一块吃。”。

    赵清点点头,蹬蹬地跑进厨房去忙了。

    梅子见她不答自己的话,也不追问,抿嘴笑道:“你嫂子哩?咋不见人?”

    菊花道:“这天有些热,她脚肿得也厉害,不耐烦出来,就在家忙哩,我待会掐好了送些把她。”

    梅子心有余悸地说道:“生下来就好了,这之前都有些悬心哩。”

    赵清搛了一碗嫩藕片,用两只小手托着出来,一只手上还攥了双筷子,她对着菊花甜笑道:“闻着味儿就甜甜的,肯定好吃。菊花姐姐,我喂你和梅子姐姐吃吧。李敬文能吃么?”

    菊花摇头道:“他还小,不能吃这东西哩。你先吃,吃过了再搛了喂我们。”她本就是让她搛了自个吃的,不过怕她不好意思,才说搛出来大家吃。小女娃十分懂事,比她哥哥讲礼多了。

    赵清却吃力地托着那碗,先给梅子和菊花各喂了一块藕片,然后自己才吃了起来,“咯吱咯吱”嚼得爽脆,笑得眉眼儿弯弯。

    梅子嚼着藕笑道:“这藕现在吃脆得很哩。这甜甜的味儿……你放了糖腌的么?”

    菊花点头道:“放了点儿糖,不过没放多少,这藕本来就甜丝丝的,嫩得很。你不晓得,挖出来洗干净了,就跟李敬文那小腿似的——又白又嫩。”

    梅子瞧瞧儿子粉嫩的小胖腿,被菊花逗笑了。

    不料李敬文见赵清吃东西也不喂他,顿时不依了,盯着那碗,使劲地冲着她尖叫起来,小嘴巴一瘪,十分委屈的样子。

    梅子忙哄道:“敬文,这个东西你不能吃哩——你还太小。快快地长大了,不就啥东西都能吃了?到时候咱整天呆在菊花婶子家里,吃穷她!”

    她唠唠叨叨地只管说,她儿子却只管叫,哪里听得懂她说啥。

    菊花瞧得好笑,忙对赵清使个眼色,小声道:“吃快些。他要哭了哩。”

    赵清一听,忙又喂了她和梅子各一块,自己也把剩下的几片全部塞进嘴,一边小嘴巴嚼个不停,一边还把空碗送到李敬文的跟前,展示道:“瞧,没……了!”

    这么点大的小娃儿咋想的,菊花不知道,她正为赵清的举动感到好笑的时候,只见李敬文伸出手,在那空空的碗底抠了一把,自然是啥也没抠到,只抠了几丝粘液扯老长,顿时小娃儿嘴一瘪,就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忙得梅子赶紧不停地哄着,提高声音压住儿子的哭声,说了一大堆废话——在菊花看来都是废话——安慰儿子,总的说来大意是:等宝宝长大些,想吃啥咱就喂啥。

    那李敬文正处在要说话还说不出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对着梅子咿呀嗯啊说了一大堆,没人听得懂,不过菊花根据他哭得伤心控诉的神情,还有小手指着赵清手上的空碗这个动作来猜测,估计是说:你们都吃了,就不给我吃,吃完了才跟我说没了,太欺负小娃儿了。

    她见梅子叉着两只脏手,想哄儿子又没法哄,只得嘴里干念叨的样子,再次爆笑起来,连赵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将碗送进厨房——省得李敬文看着那碗哭个不停。

    等她出来,就听梅子埋怨道:“菊花婶子不是好人,看人家哭得这么伤心她还笑。敬文不哭了哦,等回家娘蒸鸡蛋给你吃——宝宝不是最喜欢吃鸡蛋么?等你长大些,咱就到菊花婶子的藕塘里挖一整条藕让你啃。”

    菊花使劲忍笑不语,心道这么点大的娃儿,我也不知咋哄哩。

    李敬文哭了一会见大家不再理他,连赵清手上的碗也不见了,便发泄似的爬到芦席边沿,一伸手便扯了一根毛绒绒、湿淋淋的菱角菜秧子,往嘴里塞了进去。

    “嗳哟!宝宝,那个不能吃哩!”

    “嗳哟!你咋啥都往嘴里塞哩?”

    梅子和菊花同时惊叫起来,赵清也傻眼。

    梅子吓坏了,急忙上前将那菱角菜一把夺过来,没想到小娃儿手也是攥得紧,这一扯就扯断了,还留了一截在他手里,只得又去掰开他的手,将那水菜抠出来。

    顿时,李敬文白白的小手就被梅子捏脏了,赵清急忙飞奔到井边,用葫芦瓢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清水,双手端着,一路泼泼洒洒地走过来,来到近前也不剩多少了。

    梅子无法,对赵清说道:“清儿,我手脏得很,你帮他洗吧。一回洗不干净再舀些水来,每回少舀些,不然你也端不动。”

    赵清乖巧地答应了。小女娃照顾更小的奶娃,菊花看得津津有味。

    赵清跑了好几趟,每回只舀一点水,不然她要一手端着瓢一边强拉着李敬文的手帮他洗,就有些吃力。

    她一边洗着,眼瞅着小奶娃直叹气,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头上两个小包包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这是菊花版的包包头,是菊花的杰作——嘴里教训道:“你咋这么傻哩?这东西也能吃?回头肚子疼咋办?就算炒好了你也是不能吃的——你牙齿还没长齐哩。”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几句,洗完了丢下水瓢又抓起芦席上的湿布巾帮李敬文擦腮帮子——刚才梅子手抢慢了一些,还是让他把那菱角菜塞到嘴边去了,蹭的脸颊上都是污渍。

    李敬文脑袋直转,躲避着她的手,又是一阵咿呀大叫,忽然他兴奋地咧嘴,使劲地朝前挥舞着手臂,“大……大……”地嚷了起来。

    菊花狐疑地问梅子道:“你儿子又想干啥?他说话你听的懂么?”

    不等迷茫的梅子回答,赵清道:“他爹来了,他在叫爹哩。李敬文会叫爹了哩。”

    梅子跟菊花抬头一瞧,果然张槐和李长明一块从外面走了进来。李长明见儿子这么热情地招呼他,乐得合不拢嘴,几大步跨上前,两手插在儿子胳肢窝下,将他举得高高的,然后放下来抱在胸前,用力在他腮颊上亲了一口,欣喜地说道:“敬文,再叫声爹来听听。”

    菊花看着高大健壮、肤色深暗微黑的李长明将那粉团团的小娃儿抱在胸前,父子俩一白一黑,极为可笑;那小娃儿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双手捧着他爹的脸,将他的腮颊挤成一团,嘴巴挤得嘟了出来,又不停地用手捏着面皮使劲儿拽。

    李长明乐呵呵地也不恼,还在一个劲儿地让儿子叫爹,那个小奶娃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赵清皱眉瞧着李长明亲儿子,忍不住提醒道:“长明哥,敬文脸上弄脏了,我正要帮他擦哩,你正好给添干净了。”

    菊花和张槐听了一齐闷笑。

    李长明尴尬地问道:“是真的么?咱去洗洗,洗洗宝宝就干净了。”说着到井边帮儿子洗脸。

    梅子起身收拾掐好的菱角菜,装进篮子,对菊花道:“我先回去了,这烂摊子让你家槐子帮着收拾吧。”她指的是那些菜叶垃圾。

    菊花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见那边李敬文又大叫起来,哭闹不休。

    李长明急忙哄劝,却一点也不管用,只见那小娃儿对着菊花家的厨房咿呀叫喊,小胳膊使劲地挥舞着,身子前倾,要他爹往那边去。

    菊花呆呆地看着他,心道,乖乖,不会是要吃藕吧?这小子居然晓得藕是从那里面端出来的?

    赵清撇撇嘴道:“他想吃藕哩。找爹帮忙哩。”

    李长明听了很奇怪,梅子呵呵笑着跟他说了刚才吃藕的事情,两口子连连夸儿子聪明,晓得藕是藏在那屋里的。可是那个聪明的儿子根本不理他们的夸奖,一心只要争取自己的利益,还在挣扎着。

    李长明急忙抱着他往外走,嘴里说道:“走,家去吃蛋蛋哩。那个藕不好吃,吃了肚子疼……”梅子拎着篮子紧跟在后面,随口附和着李长明的话。

    两口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敬文的咿呀声也停止了,想是因为出了院门,那藕对他的吸引力随着距离的拉开也神奇地消失了。

    菊花想想刚才的事情还好笑不已,对着赵清乐道:“这小子成精了哩,都晓得跟娘没要着,再去跟爹要。”

    赵清在菊花身边坐下,很老成地说道:“这有啥?爹比较好说话一些么。我在家的时候,我娘要是不准我干的事,我爹总是偷偷地带我干哩。李敬文就很懂眼色,晓得去求他爹。”

    张槐见这一大一小又开始南疙瘩北疙瘩地闲扯,便含笑坐在菊花身边,边帮着掐菱角菜,边听她们说话。

    菊花好奇地问道:“你娘不准你干啥事?”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去瞧鸡下蛋,我娘不让,后来我爹带我瞧了。也没啥,跟拉屎差不多,一样用劲儿。”

    菊花“扑哧”一声笑起来,继续八卦道:“还有哩?”

    赵清想了想道:“好多哩。我想扫地,我娘说我小,拎不动笤帚,我爹就扎了一把小小的笤帚给我用;我想去园子里摘菜,我爹就编了个小篮子给我;我也补衣裳哩,坐半天就腰酸背疼。”

    菊花见她又装大人——小娃儿哪里会腰酸背疼?腰都不晓得在哪哩——忍着笑关心地问道:“你没扎了手?”

    赵清道:“扎了手也要补哩。娘说不会补衣裳就不能做新衣裳,也不能做鞋子——”忽地她扬脸对着外面笑了起来——“爹,你咋来了哩?我自个晓得家去,你跑来不是白耽误工夫么,你咋不去地里忙哩?”

    菊花和张槐相视一笑——这都管起地里的活计来了。

    就见赵三大步走进来说道:“爹吃了饭再下地。清儿,你掐了好些菱角菜么?嗳哟!我闺女好能干哩,今儿晌午有香香的菱角菜吃了,你娘说不定正等着这菜下锅哩。走,咱家去洗洗好炒来吃。”

    他一通鼓励,把个赵清说得眉开眼笑,急忙指给他瞧哪些是自己掐的。

    菊花帮着她将菜装起来,又抓了些自己掐的添上,说是梅子跟自己难为她照看李敬文,特地分给她的。

    赵清一听是奖励她的,更高兴了。每回菊花姐姐让她帮忙干一些活计,都有奖励,她因此做得也特别有劲儿。

    赵三会意地对菊花笑着点头,故意道:“咱清儿这么能干,往后弟弟生出来了,就不愁没人带了。我本还指望你哥哩,他又读书,难得空闲。如今你会带小娃儿,我就放心了。”

    赵清欢喜地说道:“不用烦哥哥,他要读书,回来也好教我认字,我可会带小娃儿了。”

    赵三听了做老怀大慰状,嘴里笑道:“有清儿,爹就等着享福喽!”一手牵着赵清,一手拎着菜篮子,跟槐子和菊花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赵清蹦蹦跳跳地走在爹的身边,还不忘回头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明儿再来陪你。”

    菊花也幽默地喊道:“多谢你哩。老是麻烦你来陪我,耽误你工夫怪难为情的。”

    她听了忙停下脚步叫道:“不要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跟你学着干家务。”

    赵三和张槐好笑地瞧着这两个活宝。

    等他们父女俩走远了,菊花徐徐地吐了口气,又咂巴了下嘴,觉得腮帮子都笑酸了——每回赵清来都是这样。

    整理一番表情,她才转头问槐子道:“商量妥了?”她问的是转让作坊的事情。

    槐子点点头,淡淡地说道:“都妥了。其实这也没啥好商量的,李家不接手,不卖给方家又能咋办?难不成等人来抢么?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大伙吵来吵去的,不过都是生怕吃亏罢了。”

    菊花道:“他们舍不得放手也是常情——本想靠着这作坊发家哩。”

    槐子沉声道:“那是他们算不过来这笔账,作坊虽然赚钱,但除去耗费的工夫和各样成本,并不能赚多少。若是转让给方家来经营,咱把精力都放在养猪和种田种地上,收上来的东西也是一样能增加收入的,不像往年,这些东西都不好卖。”

    菊花点头,刚想说话,就听槐子笑道:“咱也管不了旁人家的事,等明儿让他们自个跟方家的人谈条件吧。菊花,你这么喜欢小娃儿,你说,将来咱生多少合适哩?”

    菊花听了一愣,见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中溢出柔情和期盼,便故意问道:“你想要生多少?”

    槐子见菊花正儿八经地问他,遂裂开嘴笑道:“我当然想多要些,不过也要你乐意生才成哩。菊花,你经常带着赵清玩,我瞧了也喜欢的很。清儿很讨喜,我也好想要一个清儿那样的闺女哩。”

    菊花听了心里柔柔的,见他满脸憧憬的样子,便微笑道:“嗳!那我就帮你生个清儿那样的闺女。我保证把她教得比清儿还机灵讨喜。”

    槐子听了大喜,急忙道:“儿子也是要的——不然光有闺女的1话,没有哥哥弟弟护着,将来出嫁了难免少了娘家人依靠,说不定就要被人欺负。”

    菊花见他得寸进尺,算计起那么长远的事情来,忍不住好笑地提醒他道:“你甭想那么美成不?八字还没一撇哩,就担心起闺女出嫁了。”槐子往她跟前凑了凑,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其实也快的很——瞧你嫂子不就晓得了?虽说八字还没一撇,咱们也能先准备着么,省得到时候抓瞎。”

    菊花诧异地问道:“准备啥?有啥好准备的?”她身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有啥好准备的?槐子忙道:“咋没啥好准备的哩?要准备的事儿多着哩。

    比如,先把名儿给起好;再比如,咱先想想往后教他们啥东西;还有,要多攒些家当是肯定的了……”菊花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你都不晓得会生个啥样的娃,咋起名哩?除非男娃女娃的名字都起两个。不过也不用这么急,等娃儿生了有多少名儿取不了的?”

    槐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菊花,这娃儿的大名么,回头咱从书中找,倒不用着急;主要是这小名,我就想啊,你那么喜欢弄菜园子,咱家娃儿的小名干脆都从菜园子里找。比如,要是养个跟清儿那样的小女娃,就叫小辣椒;要是……”“等等,等等!”

    菊花郁闷地瞧着这心急的爹十分的无语。见他还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想要说他尽出馊主意,又怕打击了他的兴致,再仔细一深想,“小辣椒?”嗯,好像也不错哩!

    她想着满园生机勃勃的蔬菜瓜果,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些东西是最朴实最有风情和味道的,人们往往喜欢帮小娃儿取个贱名,为的是好养活,可是那些狗蛋、石头之类的,哪比得上辣椒、茄子、小葱有灵气哩?她便转而露出笑脸,说道:“这是个主意。

    这样的名儿也实在家家都有、年年都种的东西听了就舒坦。”

    张槐先见她皱眉心里还惴惴不安哩,后来她脸上又露出笑容,称赞起这主意好,喜得他丢下手中的菱角菜,笑道:“可不是么!要是个胖乎乎的男娃,就叫南瓜;要是个胖乎乎的女娃就叫莲藕;要是不爱出声的男娃,就叫葫芦;要是安静斯文的女娃,就叫茄子······”

    菊花也来了兴致,笑着接道:“女娃不好叫茄子该叫紫茄;要是灵巧秀气的女娃,就叫小葱;要是大方秀气的女娃就叫青蒜;要是敦厚的男娃就叫山芋;要是个憨实的男娃就叫板栗;要是个机灵的男娃就叫……就叫……”她一时想不起来,卡在那翻着眼睛想菜园里、地里还有啥东西能让她借用。

    槐子一拍手接道:“就叫黄豆——黄豆熟了可不是圆滚滚、蹦蹦跳跳的么?”菊花想着那滚圆的黄豆,笑眯了眼睛,不住地点头。

    默默地数了数,已经选了不少,却觉得意犹未尽,便对槐子道:“咱想了这么些,也用不了——还不晓得能生多少哩可是我觉得这些名儿怪好玩的,不如咱帮哥哥也想几个,往后杨子生了娃也能用,两家凑一园子瓜果蔬菜出来,好么?”

    槐子更高兴了,连连点头,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哥哥他们肯定占先,回头别把好的都挑走了。旁的不说,那个‘辣椒,我是一定要留给自个闺女用的。”菊花失笑,乐呵呵地安慰他道:“这名儿要起得合适才讨喜,不然,你闺女要是斯斯文文的一个小女娃,难不成你也叫她‘小辣椒,?

    还有,要是生的男娃活泼好动,长大说不定就是个话痨,你还帮他起名叫‘葫芦,?就算是有些名儿被哥哥先用了,咱也肯定能找到差不多的代替,不光园子里的瓜果蔬菜能用,就是山上田地的野菜果树名也是能用的。”槐子笑道:“嗳!是这样。

    比如要是特别机灵好动的男娃叫‘花生,或是‘泥鳅,也是成的。照这么算,我觉得小石头根本不应该叫‘小石头,,应该叫‘泥鳅,才更对脾气····‘·”菊花忍不住大笑起来,忽地她停住笑,要不是两手污垢,她都要用手去捂住嘴巴了——只见何氏跟张大栓站在院子当中,满脸惊喜地望着她跟槐子。

    何氏激动地问道:“槐子,菊花是不是有了?”槐子正说得高兴哩,猛地被菊花拐了一胳膊,这才发现他爹娘不晓得啥时候进来了,再一听何氏的问话,不由得尴尬地说道:“没……还没哩?

    我们就是准备准备,呵呵,准备准备······”菊花恨弈挖个地洞钻进去她跟槐子说这些不觉得有啥,要是全家人讨论她怀孕、生娃之类的话题,她就觉得很不自在,偏偏这些人说起这个就一脸兴奋——传宗接代、开枝散叶那可是大事——何氏两眼更是在她身上转个不停。

    窘迫之下,她强挤出笑脸道:“娘,我们是见嫂子要生了,帮侄儿想几个名儿准备着……”张大栓跟何氏这才明白,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失望,张大栓笑道:“你俩这不是瞎操心么?

    青木生了娃,自有他爷爷奶奶起名,再不然,青木跟他媳妇也能起,哪里就轮到你俩帮着起名了?”槐子忙道:“是小名,不是大名。

    想好了让青木他们挑么,也没说一定要他们用。”他心想,青木准喜欢这些名儿。张大栓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都想了些啥样的名儿哩?说来我听听。要是好,咱也帮孙子孙女留几个。”何氏也笑看着二人。张槐先瞧瞧菊花,见她没反对,便将刚才想好的名字一一说了出来,又细细解释为何要起这样的名儿。

    张大栓跟何氏一听,顿时高兴不已,他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些名儿好的很。不过槐子,咱可要留几个好的,不能都让青木给挑走了。”菊花见公爹跟槐子一样心思,不由得低头偷笑。槐子忙又将菊花刚才说的话掰扯给他爹听,说起这些名儿要对娃儿的脾气,喊起来才格外讨喜。

    何氏听得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山芋、辣椒、茄子、黄瓜这些名儿,对应的则是或敦实或泼辣或安静或跳脱的一群娃儿,高矮胖瘦不一,个个讨喜!她对张大栓道:“槐子说得对,这些名儿都好,只要对脾气就成。嗳哟!咱一个一个地挑着用,生一个,选一个······”菊花过了那阵窘劲儿,也无所谓了,把脸皮扛得厚厚的,任由他们说笑,自去洗菜煮饭。

    不说张家和郑家为这小娃儿的小名问题,说笑不绝,且说方家得知清南村要把这两间作坊卖给他们,不禁大喜过望,爽快地给出了让所有村民都满意的价格,并承诺——想留在作坊做工的尽管留下,他们还要招人手,要将这作坊扩大哩!其实方家主要感激的还是郑家——那香肠作坊他们根本不用买,本来他家就有嘛,不过是郑家放弃了香肠的经营权,把这一片市场还给了方家而已。

    方家来经营这两个作坊,那规模绝对不是清南村原先那两个作坊可比的,而且这一片有那么优质的生猪和鱼供应,更不要说那些酱菜的制法了。

    宋掌柜请青木、张槐、李长明等人仍然到作坊管事,不过他们都借口家里忙不开,而推拒了。

    这也是实话,方家要将作坊搬到下塘集,他们不可能丢下家里去那上工,村里只有少数田地少、又被税收摊派闹得头疼的人家去了集上作坊干活。方家轰轰烈烈地在下塘集扩张香肠作坊和酱菜作坊,把个李县令气得半死——他还没动手哩,这些刁民居然就把作坊给卖了!恨得他两眼冒火,他不敢惹方家,难道拿那些刁民还没法子吗?

    因此,他在心里转着坏点子,要将那些人卖作坊分的钱给抠出来。他心里痒痒的,觉得方家肯定出了大价钱,才让那些刁民都满意,而绝不是外面传的,每户只得了二十两银子。作坊卖了,清南村的人并没有闲下来,都把精力集中到种植养殖上去了。

    秋收的时候,刘小妹回到娘家住了一晚,见了菊花、梅子等人,欢喜不已,大家聚在一块说笑不绝,叽叽喳喳话语打架。菊花问她要不要在自己家吃饭,她也好准备一番。她跟小妹也不讲虚情,有话都是直问。

    刘小妹忽闪着大眼睛惋惜地说道:“要依我,我倒想在你家吃饭。我都老长时候没跟你们说话了,咱们在一块吃饭说话多好。

    不过你也晓得,这事怕是不大好说——我总要跟爹娘和哥哥嫂子们聚聚才好。晌午我二哥叫我吃饭哩,晚上我三哥请我吃饭,明早总得在家陪爹娘吃吧?瞧,我大哥还没排上哩!”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梅子牵着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闻言撇撇嘴说道:“甭说得好听,瞧你那高兴的样儿,明着说想跟咱们在一块吃,又碍着爹娘跟哥嫂,其实哩,还不是在显摆你哥哥多。”未完待续。

    竹子接口道:“要是那个叫来喜的家伙欺负你,你家四个哥一人给他一拳头就能把他给揍趴下——我瞧来喜那白白净净的样儿根本不经打。

    刘小妹瞪她道:“照你这么说,长星哥那黑黑的样儿就经打了?那要不要把我四个哥哥喊来一人打他一拳试试?”

    菊花和梅子见竹子憋屈的样子就笑软了。

    刘小妹道:“哼!你们甭着急,我都跟来喜说好了,等过年的时候,我要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你们一家要管我一顿饭才成。”

    众人都道这事容易,到时候大家合伙做饭,天天转着来。

    说笑着,就见小妹娘戕上门来了,喊刘小妹家去吃饺子。众人都诧异地问道,这吃晌午饭{.早着哩,咋就吃饺子了?

    小妹娘笑道:“她怀了身子,老是饿,一天要吃好几顿才成。”说完转向小妹埋怨道:“出来也不打声招呼,该让你三嫂陪着你才对,这头几个月最是要当心,甭不拿它当回事。要是有个好歹,瞧你咋跟来喜说?”

    刘小妹见大家都瞪着她,又羞又窘地对她娘道:“娘,瞧你说的,哪里就那样娇气了?还有,我刚吃没一会,也不大饿哩。”

    梅子瞪大眼睛大叫起来:“嗳哟!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说,真是的!咦,你怀孕了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哩?还一天吃好几顿?胃口这么好?我那会儿可是吐了好些天才能好好吃饭哩。”

    说着转向菊花道:“菊花你瞧,我就说她也快了吧?这不·跟在金香后边就怀上了。竹子,你俩可要使劲儿。”

    菊花和竹子同时扭头不睬她。

    小妹娘不顾刘小妹尴尬的样子,高兴地说道:“她还好,能吃东西。这就算有福的了,要少吃不少亏。”说完催着闺女回家·说是先吃点东西垫个底,等晌午吃饭再好好地吃。

    刘小妹无法,只得跟众人告辞。她一走,大家也都散了——其实各人家里也都忙得很哩。

    竹子和小妹娘俩一道出了菊花婆家院子,经过菊花娘家门口,就见杨氏挑着一大担葵花盘子回来,见了几人,忙歇下担子·扬声问道:“小妹啥时候回来的?晌午甭走了·就在大姑家吃饭吧·我去喊菊花家来陪你。”

    小妹娘急忙拉住她,让她甭费神,又解说了一番。

    竹子笑道:“婶子,我们刚从菊花那来哩。菊花可不就是要留小妹吃饭么,可是她四个哥哥,一家吃一顿也轮不完,哪里有空闲在旁人家吃?只好放她走了。”

    杨氏笑道:“你这娃儿,难得回娘家一趟,当然要先跟爹娘说说贴心话·不过,大姑家也不能一顿饭不吃就走哩。你留下多住一晚,不就转过来了?”

    刘小妹急忙歉意地说道:“大姑,这大忙的时候,我也不好在外边不归家哩。我明儿要回刘家塘那边,不说干多少活计,好歹能帮婆婆煮个饭啥的,来喜早就跟我说好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回娘家来住几天·那时再到大姑家吃饭。”

    杨氏听了这才不说啥了,又跟小妹娘寒暄几句,得知小妹怀孕了,不禁喜上眉梢,跟着也叮嘱了一大堆话儿,心想回头要捉只老母鸡送过

    竹子和小妹又赞她家的葵花盘子好大,米粒儿也饱满,几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才分开。

    菊花将家里收拾妥当,看看天,做饭还有一会,就回娘家去看看嫂子。

    进了郑家院子,只见桃树下,杨氏正把那葵花盘子往外倒,一个个好像小筛子似的,盘面密密的排列着灰黑色的葵花籽。

    刘云岚包着块花头巾,坐在小板凳上,挺着老大一个肚子,因无法弯腰,便歪着身子从侧面捡起一个葵花盘子,先用手搓掉盘面一角的葵花籽,掰出一块空隙后,就容易使力了,用手掌根部将一排排的葵花籽往空隙方向掰倒,那些瓜子儿就脱离盘面,哗哗地落入下面的撮箕中。

    菊花忙端了条小板凳过来,也帮着掰了起来,一边问候了刘云岚,一边赞道:“娘,这葵花盘子这么大,比去年可大多了;籽粒儿也颗颗都饱满。今年怕是能收不少吧?”

    杨氏笑道:“估摸能收两三百斤哩。我可是在山芋地沟里种了不少,又是用鸭粪垫的窝子,得了不少劲儿,瞧它们长得多大。你爹还在砍哩。总还要挑好几趟才能完。”

    刘云岚笑着问菊花道:“你家也种了不少吧?啥时候砍?”

    菊花道:“听我婆婆说,过两天也要砍了。掰出瓜子就着这大太阳好晒的。”

    杨氏将那些葵花盘子拢到两人身前,好方便她们拿,她笑道:“菊花家的长得也不错,槐子娘也下了不少粪哩。说这东西虽然小,一般人家还真少不了,闲着没事的时候炒了吃也能搭个嘴,就是用来待客也省得花钱买了,菊花又是最爱吃这个的。”

    说话间,青木又挑了一担进院,往地上一倒,又是好大一堆,顿时菊花和刘云岚被那些葵花盘子给围在了中间;两条狗过来闻了闻,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味儿,摇摇尾巴又晃到一边去了。

    青木先打量了大肚媳妇一眼,见她甜甜地对自己笑,也回了一个温煦的微笑给她,然后才笑着问菊花道:“你帮娘家干活不要紧,不管婆家人吃饭了?”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喊他们都过来吃么,好歹也能省一顿饭菜。”

    杨氏和刘云岚见兄妹俩说笑打趣,在一旁笑看着。

    青木也好笑地看着妹妹,故意叹道:“白养你一场哩,也不晓得把东西往娘家搬。

    菊花急忙问道:“哥,你想要啥?你说,你看上啥我就搬啥回来。”她说得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的样子。

    青木绷不住笑了起来,想说啥又没说出来,瞪了妹妹一眼,进厨房喝了些水担着空稻箩又出去了。

    杨氏洗了把脸,也坐过来掰了起来。

    刘云岚见她后背都汗湿了,忙道:“娘,你去换件干衣裳吧,这么湿透了被风一吹容易着凉哩。”

    杨氏笑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这天还热得很,身上一会就干了。菊花,你咋不戴手套了?还是戴上吧—这么掰也伤手得很哩。”

    菊花听了如梦初醒,忙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咋也没想起来哩?等我去拿来。”说着起身去了自个原先的闺房——杨氏把这房间留着,方便她回来好住。

    她从柜子里摸出两副布手套,转头扔了一副给刘云岚,套上后掰瓜子,就没那么磨手了。

    原来,她觉得洗菜干家务啥的还不算什么,可是像在菜园子里扯草之类的活计,要是不注意点的话,估计不用到二十岁,那手就跟老树皮似的了。

    不打扮、粗服素面都不要紧,她到底不能接受年纪轻轻自己的手就变成老树皮一般,所以就缝了好几副手套,随时备用;刘云岚自然也用上了。

    刘云岚笑道:“我这一阵子不大去地里扯草,都是娘在照管菜园子,所以就忘了手套这回事。”

    菊花熟练地掰着葵花籽,就听“哗哗”声不断,嘴里说道:“戴上手套还好掰一些哩,要快不少——摩擦力增大了么。娘,你去把嫂子的找出来戴着吧。”

    杨氏摇头,说不想麻烦,这么套着也热,不如光手利索。

    等青木又挑回一大担,郑长河也跟着回来了,同样挑了一担葵花盘子。他看见菊花坐在院子里,笑道:“闺女,咋帮爹干活哩?你今儿不用煮饭么?”

    杨氏笑道:“刚才青木还在说哩,一会就该家去煮饭了。他爹,葵花秆子就搁地里晒么?”

    郑长河道:“就搁地里晒,省得弄家来还占地方。等晒干了再挑家来,直接堆灶屋里当柴烧。”

    他撩起衣襟擦了把汗,接过青木递过来的竹筒,狠狠地灌了一气茶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几人掰出来的葵花籽,摊在大晒簸里暴晒,黑皮镶白边儿,一粒粒颗大饱满,不禁笑得眉眼舒展。

    菊花已经习惯了老爹每逢丰收就十分喜悦的样子,笑道:“爹,往后你没事就揣一兜炒瓜子,使劲地嗑吧。”

    郑长河咧嘴笑道:“那是,等冬天的时候,跟你公公闲话,嘴里就有东西嚼了。菊花,那毛栗也快熟了哩,不少都裂开了。我瞧见有几棵树旁边有兔子屎,想是兔子跑过来吃那掉下来的毛栗。”

    菊花听了笑道:“要不挖几个陷阱?要是能逮几只兔子,也能打牙祭。”

    青木也坐到刘云岚的身边,随手抄起一个大盘子,一边掰一边说道:“不好弄。那地方不比山上,要是兔子没逮着,人掉进去了就不好了。”

    杨氏忙道:“那还是甭折腾了,回头伤了人,还得帮人瞧大夫。”

    说说笑笑的,菊花又掰了一撮箕葵花籽,杨氏催促道:“花儿,该家去做饭了——剩下的咱们掰起来也快,你忙你的去吧。”

    郑长河笑道:“急啥?还怕他们饿死么?等槐子娘家来再煮饭不也一样。”他巴不得菊花在家多留一会。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就嘴巴硬,你女婿家来没饭吃哩。要是菊花老呆在娘家,我保管你比谁都急。”

    菊花笑道:“甭说得那么见外,啥婆家娘家的,我不过是喜欢掰葵花籽,喜欢那瓜子粒儿从手底下‘哗哗’往下流的感觉,跟爹一样,瞧着就开心哩。”

    刘云岚抿嘴笑道:“菊花,你有啥不喜欢的么?你喜欢摘菜,喜欢挖山芋,喜欢摘菱角,喜欢捡蘑菇,如今又喜欢掰葵花籽,剥毛栗不用问你肯定也是喜欢的。”

    菊花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也不是这么说,割稻割麦我就不喜欢——身上容易糊燥哩。”

    杨氏笑道:“这两样东西咱庄稼人还真少不了,你又不喜欢了。”

    青木瞅了妹妹一眼,一副洞悉她小心思的样子,说道:“菊花也不是不喜欢稻子和麦子,主要是这两样东西收拾起来太麻烦了。要是稻子和麦子长在树上,伸手就能摘下来,不用费劲打稻子、打麦子,那咱菊花肯定也是喜欢的。”

    刘云岚听青木说得这么逗,“扑哧”一声笑了。

    菊花没想到青木还幽默起来,白了他一眼,临走时拣起一粒瓜子朝他扔了过去,青木也不躲闪,含笑受着,被正中面颊。

    过了两天,张家也将葵花砍了,菊花很是过了一把掰瓜子的瘾;等瓜子快晒干的时候,用手抄起一把,然后叉开五指,让瓜子从指缝中流泻出来,爽滑滑的,那感觉十分美妙。

    这时节,几乎没个歇的时候,山芋和玉米也是成担往家挑,院子里晒满了东西;那满山的橡树叶子也在开始变幻色彩,又要开始捡橡子果了。

    这日傍晚,菊花洗了好些山芋,准备磨了洗些山芋粉出来,好做粉条吃,槐子也早早地回来帮忙。

    他举起好大一个山芋,对菊花眨眨眼睛,小声道:“瞧这山芋,多敦实。咱往后生一个这样的儿子,耐摔打,结实!”

    菊花正在将山芋剁碎,好上石磨磨的,闻言抿嘴偷笑,悄悄地瞥了一眼收拾玉米的何氏,见她并未听见,才松了口气。她可是被公公和婆婆的热情给吓坏了——两人帮未来的孙子孙女起了好些小名儿,听得菊花头晕,心道真要是都派上用场的话,自己非得生十个八个不可。

    嗯,这个重任还是交给杨子媳妇吧!

    不过说实在的,连刘小妹都怀孕了,弄得她也跟着期盼起来。

    为啥?日子太平静了呗!要是有那么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围着自己转,整天问自己一些可笑不着调的问题,日子想必会有趣的多。

    她想着山芋一样的儿子,脑子里就显现出一个黑黑的、闷声不吭的结实小男娃来,不禁微微一笑,小声催促槐子道:“磨子架好了么?快去准备着。我要吃山芋粉丝,要吃好多的东西——吃得多才长得快,往后才能生娃。”

    槐子难得听她说出这样的俏皮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凑过去抱住她的脑袋跟她抵头,轻声道:“甭急!”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谁急了?你才急哩。”

    槐子笑而不答,自去厨房准备石磨。

    磨山芋、洗粉过渣,几人好一通忙活。

    何氏忽然对张槐道:“也不晓得杨子明年能不能考中,我这心里不踏实哩。要是以往胡县令在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会担心;如今这个李县令,没事还要折腾人哩,上回来咱村也没讨到好,他会不会拿杨子出气?再有,杨子往后去清辉读书,那不是要被他欺负么?”

    她昨天听张杨跟哥哥嫂子说起这考试的事情,虽然听不大懂,不免担心起来。

    张槐安慰道:“娘,到时候我会送他去的。还有,这院试是由上面来的学政主持,也就是长风的恩师主持,长雨说了,有他在,咱家杨子不会吃亏。”

    他跟菊花对视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这事算是他们如今最大的软肋了。虽说有李长风这个学兄作保,但张杨明年的三级童生试还是很让人揪心,其中第一关县试最让人头疼,因为那是由一县的县令和县学教谕主持的。若是县试过了,后面的府试和院试自然不用担心。

    何氏听得糊里糊涂,她哪里懂得院试、学政是啥东西?但听他说张杨不会吃亏才放心了些。

    张杨自己也是非常担心的,这日下学后忍不住跟周夫子说起这事。

    周夫子淡淡地对他说道:“无妨!你只管安心读书就是了。”静了半晌见张杨还有些懵懂,便轻声对他道:“这个时候,他不敢!”说完不再言语。

    张杨仍然不甚明了,却不再多问——夫子说无事,那就一定无事,他也不知为何这样信任他。

    秋收是令人愉快的,不过,似乎从这李县令来了之后,他就专门干让人不愉快的事。

    夏税加了四成,秋税大家已经做好被勒索的准备,想着肯定也是要加四成的,谁料不但加了税,还多了些名目:凡在小青山范围内居住的农户,一律要额外交山林使用费;挨着小清河与清辉江的农户,要交江河使用费。

    这下可就捅翻天了。

    菊花听槐子回来说起这事,不禁对这县令佩服得五体投地。瞧瞧,人家贪得多有水平,这理由找得多妙,说是你在山上捡橡子果,在河里捕鱼,自然是要交税的。

    她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应对哩?”

    槐子冷笑道:“自然是不交了——这要是交了还得了,往后还有日子过么?我们所有人都说从今儿开始,不去山上捡橡子果了,也不去河里捕鱼兜虾了。”

    菊花好笑地望着他,这么回答虽然妙——除非你衙门的人守在村里,不然谁知道你究竟捡没捡——不过大家都晓得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捡没捡并不重要。

    说不捡橡子果,当然不成——不捡橡子果,拿啥东西来喂猪哩?所以等果子成熟落地的时候,男女老少还是照样欢欢喜喜提袋担篓地上山去捡。

    那黄眼儿就是瞅准了这时机带人来到清南村,堵在郑家旁边的山道口,拦住众人,自以为逮着这个把柄,就要威吓拿人。

    听说“蔫儿坏”来了——这是下塘集这一带的人给黄眼儿起的绰号——呼啦啦山上山下的人都围了过来。

    黄眼儿一见傻眼了,顿时后悔不及。

    上回交夏税的时候,大家虽然吵闹,但最后还是交了,他还以为这些人怕官府呢,一高兴就忘了上次来清南村被围的事。再说,他不来也不成,县太爷的敛财大计还要靠他来执行呢!

    李长明慢条斯理地对他说道:“咱村的李举人要交税不?”

    黄眼儿故作傲慢地说道:“李举人有功名在身,自然是不用交税的。”

    李长明笑道:“那就好了,咱们可都是在帮李举人捡果子。”众人纷纷附和,说如今李举人家大业大的,养的猪多,自然吃的果子也多。

    黄眼儿气坏了,明知大家说得不实,却无法可想,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们这群刁民,胆敢跟县令大人作对,就等着家败人亡吧!”

    这话一出,大家色变,李长明兄弟、青木、张槐、刘家三兄弟、孙铁柱、赵三等几十个汉子齐齐往前逼近。

    黄眼儿和另外两名差役吓得连连后退,他颤抖着声音叫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要乱来。我可是代县太爷执行法令的。”

    张槐冷笑道:“你敢坏县太爷的名头?县太爷怎会让李举人交税?”

    李长明冷冷地盯着他道:“自然是他想从中捞一把,欺负县太爷不能亲自前来哩。”

    那黄眼儿又恨又怕,忍不住又开始恐吓威胁,那话说得是又毒又绝,殊不知这样终于激怒了众人,也不晓得是谁先开的头,扁担棒子一齐上,将这三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直打成猪头才放过他们,并将其撵出了清南村。

    这里闹得群情激愤,郑家却忙乱起来——刘云岚要生了。

    原来,她听说衙门里来人了,心里就很不舒坦,菊花不放心她,便留在这边陪着她。赵三全家都上山了,便将赵清送到菊花这,托她照看着,于是三人关上院门躲在家里掰玉米。

    后来门外闹哄哄的小娃儿乱跑,说是打起来了。赵清飞奔过去,将耳朵贴在院门上听外面的吵嚷声。

    刘云岚一急,心里就“突突”乱跳。

    她紧张地问菊花道:“菊花,这样会不会出事哩,那些人好歹是衙门里的人。”

    菊花安慰她道:“不碍事,哥哥他们晓得分寸,定是先商量好的。再说,打的不过办差的人,又不是县太爷。”

    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菊花忽然瞥见刘云岚的身下渗出血来,把那条浅灰的裙子染红了一大块,她慌张地问道:“云岚姐姐,你……这是要生了?”

    算算也快到日子了,可能是她受了些惊吓提前了。

    刘云岚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这才觉得肚子难受,慌乱之下想起杨氏往日的叮嘱,反过来安慰菊花道:“想是才发作,不要紧的。我先进去,你快去叫人来。”

    菊花也镇定下来,又叫赵清不可乱跑,这才搀着刘云岚进屋,并没有往哥哥嫂子卧房去,而是去了另一间房,里面有一张简单的竹床榻,却铺设整齐,还有两只凳子、盆桶之类的家什,窗户对后院开,这是杨氏特意收拾出来给刘云岚当产房用的。

    她安顿好刘云岚,便急忙转身小跑出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