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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院子门口,对赵清道:“云岚姐姐要生了,你去后面房间里看着她。要是她有啥事,你就来叫我。我喊了人就回来。”

    赵清懂事地点头答应了,撒开小腿就往屋里奔去。

    菊花拉开院门,左右一张望,看见扁娃子等几个男娃穿着短裤小褂,浑身晒得黑不溜秋,从村道上跑过来。她见了大喜,忙喊住他们,交代了一番话。

    扁娃子听了忙道:“菊花姐姐放心,我马上去叫青木哥哥回来,你等一小会就好。”

    菊花忙许诺道:“快去。等宝宝生了,我煮红皮鸡蛋、咸花生请你们吃。哦,还有我家的毛栗也收了不少,回头炒栗子把你们吃。”

    “嗳!”小娃儿们高兴地哄向山上去找人。

    青木听了扁娃子的报信,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对付那黄眼儿,忙跟张槐说了一声,让他去找郑长河两口子,自己却飞奔回家。

    菊花见他一个人回来了,到门口就急惶惶地问道:“你嫂子咋样了?在哪哩?”说着就要往屋里跑。

    菊花好笑地扯住他,埋怨地说道:“哥,你咋糊涂了哩?你自个回来有啥用,一点也不顶事。你该去叫娘,顺便把我婆婆叫回来才对。”

    青木停下脚步,对她解释道:“我让槐子去叫了,我先回来瞧瞧有啥要帮忙的。”

    菊花想了想道:“那你赶紧去榆树村找接生婆子吧。快点去,回来也好陪着云岚姐姐。放心,她才发作的,暂时还不要紧,我刚进去瞧过。我正要去煮几个鸡蛋把她吃,省得她待会没劲生。”

    青木听了忙转身又飞奔出去。

    菊花到厨房煮了八个荷包蛋,先盛了六个端到产房,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你只要吃得下去,就咬牙吃吧,不然等会身上可没力气。”

    刘云岚靠在床上,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这是刚才一阵疼痛折腾出来的,她听了菊花的话,点点头,伸手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

    菊花见她吃得还算香甜,这才转身又去了厨房。

    赵清乖巧地站在床边,仰脸望着狼吞虎咽的刘云岚道:“云岚姐姐,你忍着点疼,郑婶子就要回来了。我听我娘说,你屁股大,好生娃,宝宝很快就会出来的。”

    刘云岚听了猛地一呛,咳嗽了一声,哭笑不得地看着床边的小人儿,想要说啥,却感觉肚子又要疼了,便再也顾不得说话,几大口将剩下的鸡蛋塞进嘴,然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将碗筷递给赵清道:“拿……走!”

    这次可疼得厉害了,她止不住呻吟起来。

    赵清被她赶抢的举止惊呆了,她还准备陪她好好说几句话哩——菊花姐姐这么跟她说的,说是跟云岚姐姐说说话,她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双手捧着碗,怔怔地望着弯腰“嗳哟”不停的刘云岚,有些不知所措,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儿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来了。

    这时菊花又端了一碗鸡蛋进来,对赵清道:“来,清儿,这是给你吃的。我刚才多煮了两个。你去外面吃,我在这看着。”

    赵清有些不安地瞧着刘云岚,说道:“我不吃,让云岚姐姐吃吧,她吃了就不疼了。”

    菊花忙对她道:“云岚姐姐已经吃过了。她要生宝宝了,所以肚子疼。生了宝宝就是大喜事,这可是喜蛋,专门煮给你吃的;等会我还要煮好多,旁人来了也要请他们吃。”

    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空碗筷,将她安排到堂屋,坐在小凳子上吃鸡蛋,自己返身进来陪着。

    她想着是不是让嫂子站起来,扶着她走走,不等她想好,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又快又急,紧跟着赵清叫道:“郑婶子!张婶子!娘!”

    “嗳哟!闺女,你还真是有闲心哩——坐这吃鸡蛋,比你云岚姐姐还舒坦。”石头娘大声嚷了起来。

    菊花听了好笑——云岚姐姐眼下可不舒坦哩。

    杨氏和何氏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看,见刘云岚还能支持,齐齐地松了口气,然后问了菊花几句话后,毫不客气地将她往外赶。杨氏在她开口抗议之前安排道:“你该去烧水。”

    菊花忙道:“我已经烧了一锅水哩。”

    杨氏一边上前扶刘云岚,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再烧。一锅肯定不够。”

    菊花想自己呆在这也确实帮不上忙,便出去了,顺便将因为吃鸡蛋被石头娘说了一顿的赵清带了出去。

    小女娃被娘说了一顿,觉得很丢人,连鸡蛋也没吃完,瘪着小嘴泫然欲泣。

    菊花将两口锅里都添满水,然后坐在灶门口往灶洞里添了把火,这才将赵清拉到身边,小声对她说道:“你娘不晓得是我盛鸡蛋给你吃的,所以说你,回头我跟她说一声就好了。他们大人忙起来,有时候也会骂错人,你不要生气,过后好好地跟她说清楚。”

    赵清点点头,有些委屈地说道:“娘定是以为我跟云岚姐姐要鸡蛋吃的。”说着这话,小女娃眼圈又红了。

    菊花轻笑着摇头道:“你娘晓得你是个听话的,她不会这么想,她是觉得云岚姐姐在生娃,你坐在那吃东西不太好。这都怪我,该让你到厨房来吃就好了。”

    赵清奇怪地问道:“为啥不能坐那吃哩?”

    菊花笑道:“那儿人来人往的,看着不像,人家会说你没眼色。刚才就我俩在屋里,我就没想到这点,害你被你娘骂。来,咱把这鸡蛋吃了,等会宝宝生出来就去瞧小宝宝。”

    赵清这才抿嘴一笑,忙到案板上将吃剩的鸡蛋捧来,窝在菊花的身边慢慢地吃完。

    不一会,张槐也赶了过来,在厨房找到菊花,问道:“可有啥要帮忙的?”

    菊花道:“你瞧我都被赶出来烧水了,你就更帮不上忙了。不过,你也甭走远了,就在家呆着,要是有啥事要你跑腿的,我就去喊你。”

    张槐点点头,说他就在这陪她。

    紧张忙碌一会,菊花还以为刘云岚要跟梅子似的折腾一天哩,谁料不等青木将接生婆子找来,那边一声婴儿啼哭传来——居然生了!

    菊花看着眉开眼笑地进厨房来打水的何氏,诧异地问道:“真的生了?咋这么快哩?”

    何氏笑着说道:“可不是么,这可是少见的顺溜——前后不到两个时辰,这娃儿就落地了。好大一个胖小子,足有七斤多哩。长得跟你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等她提着一桶热水出去,菊花还是不敢相信,跟张槐面面相觑——两人可是见识过梅子生娃的惨烈,这刘云岚还没怎么地哩,娃就出来了。

    赵清趴在她腿上,小声对她说道:“我娘说云岚姐姐屁股大,好生娃哩。菊花姐姐,我娘也要生弟弟了,她说她一点也不怕哩。”

    菊花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牵起赵清,乐呵呵地说道:“走,咱去瞧瞧小宝宝。”又示意槐子就在厨房呆着

    刚出厨房,就见青木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进了院子,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石头娘从堂屋迎出来,热心地招呼道:“丁婆婆,真是难为你了——大老远的跑来,瞧你老就是福气人,这人还没到哩,青木媳妇就生了。”

    菊花听了暗笑,石头娘也真是会说话,愣将这顺产的功劳算到接生婆子的头上,她人都没到,关她屁事呀。

    石头娘一番话说得那丁婆婆露出了笑脸。

    她们这一行是最喜欢这种情形的——不用费一点力气,该拿的酬劳一点也不会少,而且她可不会像菊花这样将石头娘的话当笑话。乡下人做事图吉利,最是讲究福气运气了,她人还没到,这边就生了,说明啥?说明她就是一个有福气的接生婆子,传开了那可是倍有面子,那名头可就大了。

    青木听说刘云岚已经生了,跟菊花一样不敢相信。

    他在路上急得直冒火,偏偏这个接生婆子所在的榆树村跟清南村之间都是小路,也不能赶车,只能靠两条腿走,丁婆子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他恨不得背起她就跑。

    丁婆婆却老神在在地对他说道:“急啥?瞧你就是没经过事的。生娃哪能这样快,早着哩。”

    他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她的步伐走回来。满心火烧火燎的,到家却又被这惊喜砸晕了头。

    这时张大栓、郑长河等人也都进来了,好些村里人也来恭贺,一时间欢笑声响彻大院。

    何氏过来对菊花道:“你先不要过去,人多,杂乱的很,你回咱家去煮鸡蛋、煮花生,煮好了让槐子送过来。这儿有我们帮手,你不用担心。”

    菊花忙点头,转头招呼了槐子一声,又牵着赵清回到婆家忙起来。先煮喜蛋和花生,完了又做两家人吃的饭,还帮刘云岚炖了一只老母鸡。

    一直忙到晚上,菊花才有空闲跟槐子过来好好地瞧小侄子。

    刘云岚已经被移到了卧房,青木乐呵呵地跪在踏板上,满心欢喜地看着床上的母子俩。

    槐子是不能进房的,他叮嘱菊花将小奶娃抱出来让他瞧瞧,菊花笑着答应了。进了房间,她将手里的篮子交给杨氏,笑道:“娘,这是炖好的鸡汤,我没放盐哩。”说完自去看小侄儿。

    杨氏笑眯眯地将那瓦罐子搬出来,搁在床前的圆桌上,揭开盖,浓郁的香味飘满屋子,她一边帮刘云岚舀汤一边看着儿子和闺女乐。

    青木正跟菊花炫耀那红通通的小不点,菊花则惊叹不已——那眉眼的确好似跟青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佩服地对刘云岚道:“嫂子,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生了。我瞧你脸色也还好。”

    刘云岚喜悦地瞧着襁褓中的儿子说道:“都是你那六个鸡蛋得了力,我才有劲儿。”

    菊花刚要说话,就听槐子在外面忍不住叫了起来:“菊花,快把宝宝抱出来让我瞧瞧!”

    菊花和青木都笑了,这时何氏过来道:“我来,你们没抱过这小奶娃的,不会抱。”

    菊花听了松了口气,她还真不敢抱哩,那小娃儿软绵绵的,让人无法使劲。

    杨氏出来见几人围着何氏评论那娃儿长得如何像青木,乐呵呵地插嘴道:“不但模样像,连脾气都像哩,比他爹小时候还要闷,除了刚生下来那会儿哭了一声,一直到现在也没听见他吭声,乖得很!”

    菊花和张槐听了对视一眼,一齐喊道:“葫芦!”

    “哈哈哈……”两人喊完大笑。

    青木听了不乐意地说道:“这才一天哩,哪里就晓得他是个啥脾气了?再等些日子,看看再说。我还是觉得叫‘板栗’好一些。我小时候虽然闷,可我如今也不算闷吧?比葫芦可好多了。”

    杨氏见自己明明是夸孙子的好话,却让他们想到葫芦上去了,她也不大乐意小孙子跟葫芦似的,听了青木的话,忙道:“青木说得对,这才一天哩,再瞧瞧,说不定明儿就哭了哩?”

    菊花见娘和哥哥不情愿的样子,越发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才止住,又跟娘细细解释了一通,说这些名儿都好得很,重要的是对脾气就讨喜。

    但是,任她如何解释,连郑长河在内,都说郑家的长孙不能叫葫芦——这名儿太没出息了。他们都觉得叫板栗更好一点,再不然的话,叫山芋也成——结实啊。

    可是,似乎郑家长孙自个对这名儿十分满意,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跟“葫芦”这个名字是如何的匹配:那真是吃了睡,睡了吃,拉了屎尿顶多皱皱小眉头、咧咧嘴,连咿呀声也不屑发出。

    不要以为人家是哑巴,人家也是会叫的。

    有一天,青木见他这些日子实在太安静了,心里觉得不踏实,偏菊花又在一旁凑趣,说“取小名儿要对脾气”啥的,他一着急,就捏了儿子小屁股一把。

    大概把他给捏疼了,立即惊天动地地嚎哭起来,喜得青木转头对着菊花大声嚷道:“你瞧,他哭了!宝宝哭了哩!”

    可是紧跟着他就傻眼,只见刘云岚一边瞪他,一边心疼地抱过儿子,撩开衣襟,将乳头往那小子嘴里一塞,那哭声立马就止住了,连个尾音也没有留下。

    她摩挲着儿子的小屁股,嘴里念叨道:“你爹不是好人,你姑姑也不是好人,专门就想瞧人家的笑话。宝宝不哭不闹,多听话,旁人家的娃都比不上我宝宝听话哩。娘真是好福气,生了这样听话的宝宝,晚上睡觉也不吵闹!青木,依我说,叫啥小名儿都不要紧,板栗跟葫芦也差不多哩。”

    菊花在一旁看着哥哥不停变化的脸色,笑得直不起腰来,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到踏板上,伏在床沿笑得双肩抖动。

    青木垂头丧气地说道:“就叫葫芦吧——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么?”

    菊花好容易止住笑,才对他说道:“哥,爹娘不乐意还可以说他们不懂,你咋也讲究这些哩?这不过就是个寓意罢了。要说葫芦这名儿听起来是有些不雅,但你该明白大雅若俗的道理。宝宝要真跟葫芦似的,你也不必替他担心,未必能言善辩的人就一定是好的——还有言多必失这一说哩。他好不好,还得看心性,往后也得靠你教好他。”

    青木听了笑道:“我也想通了,就叫葫芦吧。他要是能大智若愚的话就更好了。”

    郑长河听说此事后,也道:“既然我孙子一定要当葫芦,那就叫葫芦吧。葫芦好啊,比黄豆和板栗大多了,还能当水瓢用——谁也别想把它摁沉水,往后咱大孙子肯定比刘三顺那小子还会划水。”

    他的一番解释又让菊花等人笑了半天。

    让人意外的是刘富贵两口子来看闺女和外孙,听了这个小名大为欢喜,他高声笑道:“那些整天呱啦呱啦不停说话的人有啥好?老话说得好‘满罐子水不响半罐子水晃’,像我外孙这样不声不响的,跟他爹一样,才……才……”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只得傻笑。

    菊花忙接道:“才有深沉的魅力!”

    “对!就是深沉的魅力!”

    刘富贵一拍大腿,表示自己对这说法十分赞同,至于“深沉的魅力”是个啥意思,他不用弄明白,外孙姑姑说的,总错不了,肯定不能贬低外孙就是了。

    郑长河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话太让他舒心了。这时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他特意拉了张大栓来陪客,三亲家喝着老酒,闲话儿孙。

    他当然觉得刘富贵说得十分在理——那可是老古话哩,但是他也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是?于是便咳嗽了一声,十分谦虚地说道:“他小娃儿,还要经历好些个事才能成材,嘴巴严一些对他自个有好处,太招摇了容易惹祸。”

    这会儿,他觉得孙子叫“葫芦”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菊花看着这一对亲家,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心道,爹呀,你可不能说过头话哩,回头再添一个孙子或者外孙,是个活泼灵泛的,那时要咋将话圆回来哩?

    果然张大栓就跟菊花想的一样,心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谁晓得将来自个的孙子和孙女会不会跟小石头兄妹一样机灵活泛,那时要咋说哩?

    于是忙插嘴道:“小娃儿甭管他是啥样的,只要心性好、人踏实,就都讨人喜。青木媳妇第二胎说不定就养个机灵活泛的哩。”

    郑长河一想,对呀,别说青木媳妇了,就是菊花,也算乖巧伶俐,槐子性格也比青木爽朗,回头养出来的外孙要是个聪明机灵的,自己可不能这么说话。

    于是,他急忙补救道:“这话在理。他大舅家的来喜,多讨人喜的一个娃,刘大胖子那么实在的一个人,对这个女婿也满意的不得了,可见人还是要心性脾气好才成。”

    刘富贵就算后知后觉,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跟着附和两人的话。惹得青木、菊花和槐子又一阵猛笑。

    郑家添了长孙,整天洋溢着欢笑,连带着张家也是喜气洋洋的,菊花总是在两家之间跑来跑去,帮着杨氏洗呀烧呀忙个不停。

    葫芦的降生日,对于黄眼儿来说,却是苦难日。那日他在清南村挨了一顿毒打回去之后,在李县令跟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清南村的人是如何的不遵县令大人的命令,如何的狡诈推脱等等,激起李县令满腔的怒火。

    可是不等他这怒火发作出来,方家来人了。

    宋掌柜持方靖宇的拜帖,拜见了李县令,很客气地对他说道:“本来大人如何治理辖地,旁人无权指手画脚,就算大人要收山林使用费,影响了方家的香肠作坊,方家也不敢有怨气——想来大人从没将方家放在眼里。不过,东家让我提醒大人一句话:莫要‘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否则不但得不到好处,怕是连以往的税收也比不上,最后只会成全了李长风这个举人——他将成为下塘集最大的豪绅。”

    李县令顿时呆住了。

    他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宋掌柜的意思:要是将百姓逼急了,全部都将田地挂到李长风的名下,你待如何?那时候别说多加摊派了,连原来的税收也都没了。

    宋掌柜慢条斯理地说完一套话,又轻轻地说道:“收夏税时,大人虽然加了四成,那些百姓吵闹归吵闹,最后还是都交了。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还是很温顺的。不过,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呵呵!不说大人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这个时候,大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要为小人所累啊!”

    李县令心里“咯噔”一下,一时连场面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瞧着宋掌柜喝了口茶,悠闲地告辞离去。

    自古官商相连,方家绝不是简单的商家,他一口气出不来,遂将黄眼儿叫来,狠狠地打了十大板子。唬得黄眼儿大喊冤枉,不知哪里没做好,从清南村挨了打回来不算,又被县令大人惩罚,这一下,几乎半条命都没了。

    也不怪李县令慌张,下塘集这一片方圆百来里,何曾出过一个秀才?

    穷乡僻壤,所谓的大户人家,也不过是那些庄稼富户慢慢发展起来的,不过都是一些小乡绅,就傲慢一些,也不是欺压良善的人家,所以这一片就少有豪强和佃户这两种极端的人群。

    如今,因为他的摊派举措,却让李家顺势崛起,造就了一方豪强。

    他后悔万分,这么一来,那些新增的收税名目就不了了之。此一局争斗,乡民完胜。

    天气凉了,槐子和菊花小两口晚上格外黏糊起来,菊花贪恋槐子热乎乎的怀抱,将他当抱枕;槐子贪恋菊花柔软的身体,觉得抱着她比抱着抱枕还舒服,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每天晚上,菊花会在灯下做一会针线活计——如今她可是出嫁了,再不能指望嫂子,就算针线活做得不好,那也要帮家人做。为了不让这项活动变得枯燥乏味,她便让槐子在一旁读书,并念给她听。

    这么一来,他们的房间里总是笑语连连,诵读辩论声不断。西屋的张杨听着他们的声音,经常发怔:哥哥嫂子既不像读书人那般寒窗苦读,却也不像一般农家夫妻只知种田生娃,他们这种自在随意、悠闲随心的日子,竟然是无法形容其感觉。

    他忽然有些羡慕,看着手中的书,微微叹了口气!

    另一间屋子里,张大栓坐在凳子上,腿伸得老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做针线的何氏微笑。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还不睡?那干嘛不去找长河大哥闲话哩?”

    张大栓笑道:“也不能天天找他扯闲话——哪有那么多话说哩?再说,他如今有孙子带,忙着哩!”

    何氏听了这酸溜溜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你不是跟他扯了几十年么?大晚上的小奶娃都睡了,带啥孙子?你也甭眼气他,你想抱孙子也快哩。”说着,眼含深意地对儿子那边房间瞅了一眼。

    她特意不跟菊花共用一盏油灯——反正如今点油灯也点得起——就是为了让小两口多些空闲单独相处。

    张大栓听了媳妇的话,也是嘴角含笑,嘀咕道:“臭小子,念了几本书,跟媳妇还拽起文来了。你说他俩吧,种田做家务也是有些样子,可是咋念书也有模有样哩?还有,你说菊花咋也那么爱看书哩?”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爱看书有啥不好?都跟你似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就好了?”

    张大栓尴尬地说道:“我也没说不好,我这不是觉得怪怪的么。你说一个种田的,晚上读书读得有滋有味,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在装模作样——他们又不用跟杨子似的,还要下场去考秀才——这不怪么?”

    何氏气道:“那你去问问儿子呗,看他不骂你老糊涂——种田就不能读书了?咱村长不就读过书么?”

    张大栓撇撇嘴道:“你也晓得说他是‘读过书’,如今你看他还捧着书读没有?”

    何氏才不管那么多哩,反正儿子跟他媳妇好就成了。种田是正事,读书更是正事,菊花读书才好哩——往后教孙子孙女多好。她经常听她教导赵清,不是她自夸,赵清那么机灵,有一半是菊花教出来的,那天她还听菊花教她念啥“稻花香里说丰年”哩,瞧这话多顺口!

    可见无论何种艺术,都要贴近生活,这句词连大字不识一个的何氏也体会到其中的妙处,文字的魅力确实达到顶峰。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急匆匆地赶到后院,喊住正要放鸡的何氏:“娘,先不要放,帮我逮住那只大花公鸡——我想扯些毛下来做个小玩意儿。”

    何氏诧异万分:“扯鸡毛?嗳哟!这么活蹦乱跳的鸡,还不把它扯疼死了?你是想做毽子吧?早说么,都杀了好几回公鸡了,那毛都倒了。”

    她嘴里这么问,却还是堵住鸡栏半边门,瞅那大花公鸡出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提着翅膀,问菊花要扯哪里的毛。

    菊花不料何氏也是晓得踢毽子这游戏的,看来是她小时候与人来往少了,并不知人家会玩这个。

    她便对何氏解释说,往常她没想起来,昨天跟赵清说起这东西,才想着做两个来玩。

    她歉意地对那只公鸡笑笑,让何氏抓紧了,在靠近公鸡屁股的地方,挑那锦缎似的美羽,毫不手软地扯了起来。

    可怜那鸡被活活拔毛,疼得一抽,鸡脚立时蹬直了,尖着嗓子叫起来。

    何氏看得肉疼,又不好不让菊花拔,只得在她扯过的地方用手不停地揉。

    菊花则一边加快拔毛的速度一边道:“再忍忍,就快好了……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攥着一大把光华灿烂的鸡毛宣布大公鸡的酷刑结束,何氏听了赶紧将公鸡放开。

    就见那公鸡跳下地,飞快地往前面院子奔去,想是被菊花折磨惨了——无端端地花衣裳被挖掉一块还不惨么——走路都趔趄,跟喝醉了酒似的,奔出好远才正常。

    菊花瞧了好笑,跟何氏招呼了一声,自去煮早饭。

    这几天,张家往胡萝卜地里下肥。张大栓父子将攒起来的鸡鸭粪掺和草木灰一担一担往地里挑,何氏在地里负责丢窝子。

    正忙着,柳儿娘扛着锄头从地头经过,跟何氏打了声招呼:“槐子娘,丢肥哩?”

    何氏这些年跟她也不大多话的,顺嘴答道:“嗳!补些土粪,好加把劲儿,萝卜长得也快些。你这是去锄草?”

    柳儿娘站住脚步,笑眯眯地说道:“可不是么。我家铁柱媳妇怀了身子,不能干重活,这田里地里都要靠我们老的照应。唉,生就的劳碌命,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你咋也出来干活哩?嗳哟!莫不是菊花也怀上了?呵呵,一转眼,大伙都成了奶奶辈的人哩。”

    何氏脸色一变,沉声道:“菊花没怀上,她还小哩。家里事情也多,也要得个人照应,就留她在家了。你真是好福气哩,要抱孙子了。”

    柳儿娘得意洋洋地笑道:“还早哩,总要到明年七八月才生。”说完见何氏不再搭腔,方施施然去了。

    这时张大栓挑了一担粪过来,看着柳儿娘远去的背影,纳闷地问何氏道:“这婆娘跟你说啥?啥时候你俩这么好了,还有说有笑的?”

    何氏骂道:“好个屁!臭婆娘,铁柱媳妇怀上了,跑我跟前现眼来了。我还摸不着头脑哩,以为她转了性子,谁料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故意问我菊花怀上了没有。怀了身子好了不起么,哪个媳妇不会生娃?从来就喜欢显摆,争强好胜,我看她儿媳妇明儿能生个凤凰出来。”

    说着生气地抓起一把土粪使劲往下一扔,砸得那萝卜秧子一歪。

    张大栓皱眉道:“往后甭理她。亏得她家也就那样,柳儿出嫁了也没得多大风光,不然她尾巴更要翘上天。”

    何氏撇撇嘴道:“风光?也不晓得过的是啥样日子,瘦成那样。也就她还能笑得出来,柳儿要是我闺女,我都睡不着觉哩。”

    两口子说了几句,见槐子来了方才住口。

    早饭后,菊花忙完家务,提着篮子到娘家地头采了些毛栗球。到家后她将这毛栗球倒在院墙一角,然后搬了个小板凳,拿了个小筲箕放身边开始剥毛栗。

    她正忙着,听得院门一响,转头一看,是槐子挑着一担空箩筐回来了,便急忙丢下剪刀,跑过去殷切地问道:“可要歇会喝口水?再吃点东西?”

    她知道干活的时候饿得特别快,总觉得肚子空,想吃东西,所以这么问。

    槐子眼中漾着柔情,微笑道:“我先去装粪,你倒些水搁那,回头我来喝;就不吃东西了,快些挑完也是一桩事,还有好几块地哩。”

    菊花点头,等他往后院去了,才进厨房倒了一竹筒温水,又从锅里捡出几块南瓜饼装在一个大碗里——也就是将煮熟的南瓜捣烂后,在油锅里煎了一下——等槐子挑着满满一担土粪出来,便对他说道:“坐下歇口气吧,再吃一块饼垫垫肚。”

    说完让他将担子歇在院子里,拉他坐到梅树下的小凳子上,将竹筒递给他。

    槐子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歇了口气,瞅着她手中的碗笑道:“我本来不饿的,看见这饼,感觉好像又饿了。你老是这么将就我,我嘴巴可是越来越馋了哩。”

    菊花轻笑一声,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顺手扯出自己腰间的手帕子,帮他擦了,一边说道:“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吃两块垫一垫,回头让爹娘也回来吃一些。”

    她见槐子上身的短衫又全部汗湿了,裸露的臂膀晒得黑红,肌肉坟起,结实而有力,虽然心疼却也不矫情,并不说那些无用的话语——农家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家里的事,让他们吃好喝好,心情愉快。

    槐子又喝了几口水,将竹筒递回给她,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搛了块南瓜饼,两大口就咬完了,塞得嘴里满满的。

    菊花忙又递上竹筒,一副怕他噎着了的样子。

    槐子抿嘴微笑,冲她摇摇头,见她那么关切地望着自己,心生柔软:也就是菊花,把自己跟爹娘捧着,生怕他们干活累坏了,其实庄稼人哪里有那么娇气哩,他们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不会随时吃个点心啥的,顶多饿了嚼块锅巴。

    忽然他瞅着院墙根下那堆毛栗笑了起来。

    菊花奇怪地问他笑啥。

    槐子吞下嘴里的饼,乐道:“看到那毛栗,我就想起帮葫芦起名的事来:你哥哥一心想要让儿子叫板栗,最后还是叫了葫芦,其实,我觉得那板栗也不比葫芦好听哩,不晓得他开始的时候为啥一定要取这个名儿。”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啥我哥?那不是你哥么?”

    槐子笑道:“我叫青木叫惯了,老是不习惯叫他哥。”

    他看着菊花,想起还有那么多的好名儿等着他们将来的儿子和闺女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从青木为儿子取名的经历来看,菊花还真说对了——不管叫啥都好,只要对脾气就讨喜。

    想到儿子和闺女,槐子心中不禁柔情涌动,想要对菊花说啥,又说不出来——怕她误会自己心急要生娃——便无意识地伸手将她额边细碎的头发捋向耳后,又轻轻地摸摸她的小耳垂,冲她灿烂一笑。

    菊花也微笑着,将碗送到他的面前,示意他再吃一块;两人目光缠绵了一会,槐子便又吃了一块南瓜饼,才接过竹筒喝了两大口水,顺便漱口。

    他吃喝完,也不磨蹭,立即起身挑起担子往外走,一边对菊花道:“干得快的话,晚上也能早些收工,我好陪你说话的。”

    菊花点头,目送他出去后,忙赶抢似的将剩下的毛栗球剥完——也不过剥了一斤多毛栗——就去烧晌午饭了。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格外轻松,自在说笑,不比吃晌午饭,慌忙慌张的,因为吃完还要下地干活。

    张大栓看着桌上有一碗蒸毛栗,用手捏起一颗丢嘴里,嘴巴动了几下,一会就吐出皮来,笑着问菊花道:“你咋不晒干炒了吃哩?这么蒸了吃多可惜。”

    菊花笑道:“瞧爹说的,还不是一样吃进肚子,有啥可惜的。这回没剥多少,我就懒得费事,索性就放在饭锅边蒸熟了,吃新鲜的。这么吃也不错,又软又面。”

    槐子笑道:“这个太小了——吃着不过瘾,等那板栗长大了,想必好吃得很。”

    菊花忙道:“板栗烧鸡最好吃了。四五月份,用小公鸡烧板栗,那味道绝了。”

    何氏忙问道:“真的?你在哪吃过么?”

    菊花一听傻眼——又说漏嘴了,她急忙补救道:“我听人说的。想着就好吃,不用试。”

    何氏忍笑道:“那是肯定的——啥东西跟鸡搭配不好吃哩?就像狗蛋娘常说的‘不管是啥东西跟老猪插伙,那味道都差不了’。”

    菊花跟槐子听了抿嘴笑,觉得这话的确精妙。

    张杨三两口扒完了饭,将那碗毛栗倒了一半出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带到学堂去,晚上饿了好吃。”

    他和小石头,还有刘四顺,如今晚上也要去学堂。菊花觉得这就跟考前突击补课似的,可怜的娃儿,常常熬得两眼通红,考秀才可不容易哩。

    菊花急忙对他道:“我用砂锅熬了些粥,晚上吃那个比较好;这毛栗当零嘴吃不要紧,要是吃多了肚子胀气哩。”

    杨子笑道:“几个人一分,哪里会吃多?粥等我晚上回来再吃吧。菊花姐姐,真是多谢你,天天晚上帮我准备吃的,要是我考上了秀才,得给你记个头功。”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你说这话,就不怕爹娘吃醋么?要论头功,当然该给他们记头功了,你可是他们生养的。”

    张杨转头一看,果然张大栓正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慌忙叫道:“都有功,都有功!我说爹呀,你先不忙着生气,你儿子还不晓得能不能考得中哩,咱们先争功起来,叫人听见了笑话。”

    何氏笑骂道:“哪个争了?不都是你自个在说么?还不快去学堂哩!嗳!念这书真是遭罪,瞧瞧都瘦了好些。”说完起身帮菊花收拾碗筷。

    忙完家务后,菊花顾不上去瞧小葫芦,找了块碎布,包住一枚铜钱,飞针走线地缝起毽子来。

    槐子坐在她身边瞧着,提醒她道:“是不是少了样东西哩?还要一根管子才好,那个要从公鸡的尾巴上扯那最硬的毛,下面那截管子才好用。”

    菊花点头道:“赵清说她家刚杀了鸭子,有这样的管子哩,待会该送来了。其实最好用的是鹅毛管子——够粗,鸡鸭的毛管都太细了哩,插不了几根鸡毛,那毽子就不够稳当,容易踢不起来。”

    槐子笑道:“先将就着用吧,回头咱也逮几只鹅来喂。这鹅光吃草,比鸭子好伺候。”

    他又问她公鸡毛准备了没有,菊花就说了早上拔活鸡毛的事,惹得他呵呵地笑道:“人家都是等杀鸡的时候,才从鸡身上扯那毛的;你倒好,直接拔毛。那鸡遇见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正说笑着,赵三牵着赵清晃悠到了院子门口,赵清丢开她爹的手,撒腿奔向菊花,一边举起右手嚷道:“菊花姐姐,我拿了鸭毛管子来。不过都不够粗哩,我娘说太细了,要用鹅毛管子才好。”

    她跑到菊花跟前,见槐子在她对面抵腿挨坐着,自己是插不进去的了,只得另端了一根小板凳来,放在菊花的左边,跟她并排坐下,摊开小手,将那几根粗硬的鸭毛管子亮出来让菊花瞧。

    菊花笑眯眯地对她道:“我想了一个主意——咱将两根管子并排缝在上面,那样插的鸡毛就够了。”

    赵清惊喜地问道:“两根管子咋缝哩?不好弄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说道:“你瞧好了,我准能缝好。”

    槐子看看天,催促道:“快点缝,天都暗了,这么瞅着伤眼睛哩。”

    菊花点点头,剪刀针线交替用,很快将那毽子给缝好了,再把早上扯的鸡毛往里一插,光华灿烂的鸡毛四面垂落下来,十分的漂亮;用手掂了掂,轻重合适,平衡力也不错——没有头重脚轻或是因为鸡毛插少了不够轻便的情况。

    赵清攀着菊花的胳膊,赞叹道:“好好看哩。菊花姐姐,咱来踢了试试吧。”

    菊花瞧瞧天色已经暗了,虽然有淡淡的月色,踢毽子肯定是不成的,便笑对赵清道:“看不见了哩。明儿再踢吧。”

    她特意做这东西可不是为了玩,而是想锻炼身体。要说到现在才想到这点,实在不是她懒,这日子可是一直没个空闲的时候,就算是跟人闲话,那手上也是攥着针线活;要不就是在外面忙。

    槐子听她说了,就让她赶紧做一个,说是冬天踢毽子,蹦蹦跳跳的,也能让她身上热乎些,于是她才兴头起来。

    赵三正跟张大栓、郑长河说田地里的庄稼,这时转头对菊花道:“菊花,我家清儿亏得跟着你,学不少东西,能帮她娘好些忙哩。也不指望她干多少活,跑腿递话,有她在她娘身边看着,我出去也放心不少。”

    清儿听她爹夸她,害羞地蹭在菊花的身边不言语。

    菊花笑道:“还不是三叔三婶福气好,小石头和清儿才这么听话懂事。三叔,你是想三婶再生个闺女哩,还是儿子哩?”

    赵三爽朗地大笑道:“儿子闺女我都想要,最好是生个双胞胎。”

    张大栓笑道:“你还敢说自己不贪心?双胞胎是那么好生的么?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吧,真要生双胞胎,石头娘怕是要吃大亏,往后带两个奶娃也费劲。”

    不等赵三说话,赵清脆声道:“不要紧的,我也能帮把手哩。等娘生了弟弟,我都会煮饭了,洗个尿布啥的也成。”

    众人听了哄然一笑。

    菊花摸摸小女娃的小胳膊,夸道:“清儿真能干。不过还是要多试几回才把稳,眼下还不成哩,要是烫了手割了手就不好了。勤快点没错,就是不能逞能,不然伤了手还要花钱瞧大夫。”

    赵清乖巧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张大栓道:“我说赵三,我就不服气了,你说你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闺女咋这么贴心哩?”

    赵三哈哈大笑,转头对郑长河道:“长河大哥,瞧他说的这话——这是在眼气咱有闺女哩。你家菊花不也是贴心的?”

    郑长河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有啥好眼气的?我闺女再贴心,如今不还是在他家煮饭么?”

    这下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连何氏也乐个不停;张槐捏捏菊花的手,小声道:“爹不高兴了哩!”

    菊花忙叫道:“爹,我明儿磨些汤圆粉,包芝麻馅的汤圆,明晚你跟娘、哥哥嫂子都过来吃。”

    郑长河忙道:“嗳!我一准过来。吃他一顿我心里也觉得舒坦些,不然总觉得养这么大闺女嫁出去了我好吃亏哩。”

    张大栓嘿嘿地笑着,赵三刚要嘲笑几句,就听隔壁杨氏高声唤道:“他爹,快回来——咱家牛要生了哩!”

    郑长河一听,当即跳起来,直向外边冲去,嘴里嚷嚷道:“甭急,就来了。大栓、三哥儿,快来帮把手。”

    两人听了急忙也往隔壁去了。

    菊花也激动起来,就要跟过去瞧;赵清也是兴奋地两眼放光,扯着菊花的袖子不放手——她早就想瞧小牛是从哪生出来的了。

    张槐忙拦住菊花道:“晚上凉,加件衣裳吧。你等会再过去,我先过去瞧瞧,等牛生下来了再叫你,那场合你不好去瞧的,也脏的很。”

    何氏也道:“菊花,你别去,赵清就更不能去了。待会等小牛落地了再去看也是一样的。你先穿了衣裳,在你娘那边等着。”

    菊花无奈,只得叮嘱槐子道:“那等小牛一生下来你就要叫我——我想瞧瞧它是咋站起来的——你可不许耽搁了。”

    槐子笑着点头,捏捏她手道:“你快加件衣裳吧,我等你一块过去。”

    菊花点头,忙忙地进屋收拾妥当,才一手牵着赵清,一手挽着槐子的胳膊,往娘家去了。

    小赵清听说不能看下小牛,很失望地问道:“为啥不能瞧哩?菊花姐姐,我想瞧瞧小牛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清冷的月光从柳树梢头漏下来,带着股清幽的味道,院墙根下的草地上布满银霜,反射着月华的光芒。

    菊花听了赵清的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不愿意像一般大人那样吓唬小孩回避这问题,想了想便道:“不就是跟拉屎一样喽,脏的很。清儿,咱甭去瞧热闹了,怪难为情的,你见谁拉屎撒尿让人瞧了?”

    她也想通了,决定还是不去看热闹,毕竟许多男人在场,将小牛从那个地方拽出来,还是很令人尴尬的,她一个年轻媳妇呆在那确实不合适,更不要说赵清这个小女娃了。

    槐子也正在想要如何回答赵清的话哩,听菊花说得这么有趣,赵清怕是不会想去瞧这个热闹了,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摸摸菊花的手,赞她聪明。

    果然,赵清皱起了眉头,觉得菊花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娘总说小女娃要斯文些,看人拉屎撒尿当然不好,看一头牛拉屎撒尿也是不成的,于是,她仰头对菊花道:“那就不去了。菊花姐姐,咱们去瞧小葫芦吧,看他长大些没有。”

    菊花道:“好。葫芦怕是已经睡了。不过不要紧,他就算不睡也不会理咱们的。”

    他们三人进了院子,就听后院人声鼎沸,有人大声道:“加把劲。嗳!就这样!”

    又有声音道:“慢点儿,别扯,让它自己出来。”

    菊花忙推槐子道:“快去瞧。完了过来叫我。我去云岚姐姐那。”

    槐子急忙蹬蹬地往郑家后院去了。

    杨氏从屋里出来,站在廊檐下,觑着眼睛看向院子中的两个人影,问道:“是菊花么?”

    菊花返身将院门关上,一边答道:“是我,娘。”一边就来到她身边。

    杨氏笑道:“你是来瞧小牛的吧?还有一会哩,先去你嫂子那坐会,回头我叫你。”

    菊花答应了,带着赵清便往西屋去了。

    外面闹哄哄的,这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进了嫂子卧房,圆桌上搭着蓝底碎花的棉布,一盏油灯摇摇晃晃,昏暗的灯光下,刘云岚额上包着头巾,正靠在雕花架子床上,一手轻拍睡在身边的儿子,一边无聊地望着窗户。

    空气中流淌着恬静、温馨的气息,似乎有母亲淡淡的呢喃响在心间。

    菊花猫一般无声地走进来,小声招呼道:“云岚姐姐!”

    然后她笑眯眯地和赵清一起脱了鞋子,踩上踏板,趴在床沿上朝床里张望,看那熟睡中的小人儿;赵清更是笑得眯缝了眼儿,恨不得摇醒小葫芦,要逗他一会才好。不过,葫芦就是葫芦,睡觉时也是深沉的,绝不无端端就惊醒。

    刘云岚见了两人,十分高兴,对菊花道:“我正着急哩,也没个人说话,娘又不让做针线,又睡不着——我白天睡了好长时候哩。葫芦整天睡,我没事干也跟着睡。嗳哟!我这一身骨头都睡软了哩。”

    菊花笑道:“你忍忍吧,再过些天不就满月了么?到时候你想偷懒歇会怕都不容易,趁着这坐月子的时候,好好地养养是正经。今晚吃了多少?”

    刘云岚道:“吃了一碗饭,一大碗鸡汤,还有三个鸡蛋。”

    菊花点点头,问道:“现在感觉咋样?要不要再吃几个鸡蛋睡觉?”

    刘云岚摇摇头道:“不吃了,那一碗鸡汤可不光是汤,里面好些鸡肉哩,我觉得有点儿撑。”又笑着对菊花道:“我这奶水也足的很,葫芦根本吃不了,瞧他这些日子跟吹气似的长,一天一个样。”

    菊花瞧着已经褪去红色,面色变得白嫩的小葫芦,抿嘴笑道:“娘不是说小娃儿生下来后见风长么?这奶水足,他吃一年的奶下来,从小把底子打好了,长大了身子骨才壮实。”

    刘云岚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幸福地点点头,忽然她担心地对菊花道:“菊花,我觉得自己长胖好些哩。”

    菊花忍不住笑道:“你没生葫芦之前,就已经发胖了。不过我觉得你不用担心,等满月了,你又要带葫芦,还要忙家务,你说,有多少肉掉不下来?怕是有痩的日子在那哩。本来么,要是葫芦不这么乖的话,光吵夜这一桩,你恐怕就受不了——睡不好觉哪能长胖哩?”

    刘云岚连连点头道:“我真是好福气哩。葫芦可乖了,晚上从不哭,喂他奶就吃,换尿布也不吭声。”

    赵清趴在床边,睁着黑眼睛,一会瞧瞧菊花和刘云岚,一会看看睡熟的小葫芦,忽然她指着小奶娃惊喜地对菊花小声说道:“菊花姐姐,你瞧,葫芦在吧唧嘴哩,他想吃奶了。”

    菊花一看,只见那小子睡梦中不知是想到啥,或是纯粹无意识的动作,小嘴儿不停地吧嗒,好像在吃啥东西的样子。她看得好笑,抬头望向刘云岚,无声询问小奶娃想干啥。

    刘云岚低头含笑看着儿子,摇摇头道:“不是想吃奶——刚吃过没一会哩。他睡着了经常是这样子的,一会就好了。”

    菊花刚想说话,就听窗外传来槐子的轻唤:“菊花,菊花,小牛生下来了哩。”

    菊花听了急忙穿鞋下地,一边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我去瞧小牛了。你早些睡吧。”

    赵清比她更快,一矮身往踏板上一坐,抓起鞋子就往脚上套,三两下穿好了就往房门口跑去。

    刘云岚羡慕地瞧着两人的背影,她其实也很想去瞧瞧的,可是眼下她还不能下地哩。她知道并不是每个媳妇都能像她一样有福气,实打实地在房里养一个月,有些人生完三天就下地,好些的十来天也就下地了。杨氏和菊花都说让她好好地养一个月,把身子养好了再干活。她只有感激的,因此很听话地养着。

    菊花和赵清出来后,就听槐子笑道:“快点,刚生完。”一边拉着她的手,菊花扯着赵清,兴奋地往后边牛棚跑去。

    转过墙角,只见牛棚里燃着好几只火把,亮堂堂的,好些人围着,就听赵三大笑道:“拜四方了,小牛拜四方了哩。”

    菊花纳闷,忙问道:“啥叫拜四方?”

    槐子笑道:“你来瞧瞧就晓得了,就是小牛使劲往起爬。它刚生下来,很不容易站稳哩。”

    几人挤过去,找了个空挡往里边一瞧,一只小牛犊浑身湿漉漉的,毛都粘在身上,腰腹上还兜着灰色布巾,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四肢乱划拉,好容易站起来,又摔倒;扒拉几下前腿,又撑了起来,只是它那腿好像不得劲儿似的,摇摇摆摆地踩了几下又摔倒了,如此反复。

    郑长河急得大叫道:“加把劲儿!站稳了!”

    周矮子笑道:“你急啥?它还没拜完哩,拜完了四方自然就站稳了。”

    菊花见那小牛每摔倒一次,身子难免会换个方向,如此团团转,倒真的像在朝四方跪拜似的,忍不住笑道:“这就叫拜四方啊!我还以为我爹添了头小牛,是件大喜事,要上一炷香,拜四方的菩萨哩。”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赵清屏住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小牛每摔倒一次,她就忍不住轻声惊叫,想是见那牛儿摔得可怜,有些不忍心,不禁仰脸问道:“菊花姐姐,咋不过去扶它一把哩?”

    不等菊花回答,那边人群中赵三发现闺女也来了,喊了声:“嗳哟!闺女,你咋也跟来了哩?这个小女娃不好瞧的。”

    赵清急忙道:“爹,我刚来的,我又没瞧见它生小牛。”她记住了菊花说的生小牛就跟拉屎一样,小女娃不能瞧,所以这么跟她爹说。

    张大栓笑道:“这么点大的娃儿,看看小牛有啥要紧的。清儿,这小牛要自个爬起来才成,不能扶的,不然往后那腿就不够力气。”

    菊花虽然不知这是啥习惯,但想来不外乎那些道道,于是现场教育赵清道:“这就跟人一样,凡事总要靠自个,指望旁人是不成的。人家就算能帮你一回,也不能老是帮你。这小牛刚生下来,第一个要学的就是自个站稳了,要是连这个也做不好,往后可就难了。”

    赵清听了点头,道:“娘说,小女娃要把针线活计、茶饭手艺都学好,往后嫁人才不吃亏。”

    周矮子看着菊花笑道:“你这闺女会说话;赵三这闺女也聪明,才这么点大就能懂这么多,不简单。三哥儿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郑长河笑道:“三哥儿当然有福气了,光他家小石头将来就不简单,肯定是要当官的。三哥儿,往后咱这些老兄弟就要靠你照应了。”

    赵三嘿嘿笑着,谦虚了一通,说那小子还不知能不能折腾出点名堂来哩,要是连个秀才也挣不上,还不得回来种田?

    说笑间,就见那小牛摔了十几跤后,终于叉着四腿站起来了,又连续走了几步,虽然不大平稳,却没有再次摔倒,引得人群一阵欢呼。

    赵清喜悦地摇晃着菊花的手臂,嘴里脆声嚷道:“菊花姐姐,它自个站起来了哩,没要人扶。”

    菊花开心地点头道:“这小牛犊往后肯定力气大,耕田耙地都是一把好手。”

    郑长河乐呵呵地接道:“那还用说,瞧这欢实劲儿。”

    青木含笑上前,收拾地上的衣胞,并将那些带污迹的稻草全部弄走,又换了些干净的稻草过来;张槐急忙跟着过去帮忙。

    菊花这才有空闲打量那刚生产完的母牛,正安详地吃着草料,状态还算好。她特意看向牛肚子下面,那几只乳头涨得大大的,完全不像平日那样瘪,心里十分欢喜。

    因为在场的人多,她一直忍着,等一切忙好,人都散了,就剩下自家几个人,一起回到前面屋子,她便对郑长河说道:“爹,等过几天,那小牛长硬实了,每天挤些牛奶我煮了喝。”

    郑长河早就听菊花说过了,忙点头道:“成。估计明儿就能晓得牛奶多不多了。你放心,爹用心地喂它,这牛奶肯定是足的很。”

    青木呵呵笑道:“就算牛奶不够,哪怕不让小牛喝,也得让你喝。小牛要是吃不饱,就喂米汤把它喝。”

    槐子和菊花都笑了起来。

    菊花道:“瞧哥哥说的,我就那么馋么?爹盼了好久,才得了这小牛,我咋能跟它抢奶喝哩?不过要是它吃不了,我喝就没事了。”

    杨氏埋怨地说道:“牛奶再好,还能比人奶好?你嫂子的奶太多了,小葫芦根本吃不了,我说挤了你喝,你偏不肯。要是你能喝半年人奶,不是比吃啥都强?我保管你身子就好了。如今又折腾起啥牛奶,费那劲挤出来,还要煮,多麻烦。”

    菊花尴尬地说道:“娘,牛奶肯定也是好的,要不然那么大的小牛能长好?你让我喝云岚姐姐的奶,多难为情哩!”

    杨氏嗔怪地说道:“有啥难为情的?有那婆婆和儿媳妇一块生娃的,婆婆年纪大了,没奶水,那小姑子和小叔子可不就是吃嫂子的奶长大么。”

    菊花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不一样哩,娘,他们是小奶娃,我都这么大了,还吃人奶,往后葫芦都要笑话我哩。”

    青木笑道:“咱葫芦是那样人吗?葫芦要是会笑话你,那他也不算闷了。你只管喝,谁也不会笑你的。你嫂子上回还跟我这么说哩,挤了出来,偏你又不肯喝。”

    郑长河也跟着赞成。

    杨氏道:“真是怪了,你不是一向不顾忌这些的么,咋这回怕丑起来了?你瞧你嫂子奶多了,胀得难受,小葫芦又吃不完,老是这么胀,要是不挤了,奶容易胀回去了,多可惜。”

    菊花忙道:“那就挤了让哥哥喝嘛,哥哥喝是最好的了。”自家男人喝,谁也不好说的。

    槐子听了闷笑出声,青木则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脸都涨红了。

    杨氏和郑长河也好笑,杨氏白了闺女一眼,心道就算让你哥哥喝,这话也不好在外边说哩。

    闹了好一会,槐子和菊花才回家。

    两人又烧了些热水泡脚,用的是一尺多深的小木桶,专门用来冬天泡脚的。菊花对这些用具最用心了,又不用花多少钱,干嘛不配置齐全哩。冬天里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洗澡,不洗澡的时候,把脚泡得热乎乎地上床多舒坦。

    两人坐在凳子上,把脚搁小木桶里泡着,槐子握着菊花的手,对她道:“菊花,我觉得娘说得对哩,你嫂子的奶要是有的多的话,你就喝一些也没啥,那肯定比牛奶要好。这机会多难得,你怕啥难为情哩?把身子养好不是最要紧的么?”

    他在郑家听杨氏那么说,心里十分赞同,不过因为涉及到刘云岚,他不好插嘴的。

    菊花抿嘴笑道:“我也晓得那东西不错,就是觉得怪怪的。”

    槐子笑道:“你甭想那么多,端上来了,你就当是鸡汤,咕咚灌下去就完事。咱们看那书上,那些豪门的贵人,保养身子可不就是喝人奶么?”

    菊花点点头道:“先看看吧,要是牛奶不够,我就喝人奶。”她心道牛奶可不比人奶差哩。

    槐子这才放下心,弯腰搓洗脚底板,又顺便帮菊花揉捏按摩一番。

    这脚先被热水一泡,再被槐子这么一揉,菊花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眼皮直打架,意识渐渐模糊,不禁嘟囔道:“不行了,困死了。槐子哥,我要睡了。”

    张槐郁闷而又无奈地瞧着她——每次泡脚都是这样。他扯过棉布巾,帮她擦干脚,又将她抱上床;菊花半闭着眼睛,连手也无力抬起,槐子帮她胡乱地脱了衣裳,扯过棉被盖在她身上,那人早已经睡熟了。

    槐子摇摇头,返身倒水,一切收拾妥当,才上床将熟睡的菊花小心地揽在怀里,胳膊垫在她颈下,心道,等明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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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菊花如愿以偿地喝到香浓的牛奶,那真是心情美得不得了,她可是最爱喝牛奶的。可惜她不会用牛奶做食品,不然那些馒头点心啥的,掺点牛奶,味道肯定会更好。

    算了,自己有的喝就不错了,牛奶又不多,哪里有剩的去做那些东西。

    槐子看她端着一只碗,美滋滋地喝着。他吸了吸鼻子,闻着那味道有点儿腥,含笑摸摸她的耳朵问道:“好喝么?我咋闻着这味儿觉得不大好哩。”

    菊花将碗举到他的面前,笑道:“你尝尝,很香的。”

    槐子低头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寡淡,还有点腥,根本没有菊花所说的香味,他笑道:“看来我是没福气喝这东西的,我没尝出来有啥香味哩。”

    菊花知他喝不惯,找出糖来,舀了些放进砂锅里——她是用砂锅炖的牛奶,那里面还剩了不少——再用勺子搅几下,对槐子道:“搁点糖,就没那么腥了,你再喝喝看。”

    槐子摇摇头,含笑对她道:“你那么喜欢喝,留着自个喝吧,总共也没多少。我一顿吃那么两大碗饭,身子骨壮实的很,不用再补了。”

    菊花知他说得是实话,也不跟他客气,自将剩下的牛奶一气喝完。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何氏见菊花将那么多牛奶都喝了,高兴地问道:“咋样?可觉得好?你娘说今早没挤多少,让你先喝了试试。要是好喝,明儿就多挤些。”

    菊花喝了一碗多牛奶,肚子里都是水,因此就没有盛玉米糊,只装了一只馒头在碗里,听何氏这么问,急忙道:“好喝是好喝,每天喝这么多也就够了,再多就觉得撑。再说,全挤给我了,那小牛可不就难受了么?”

    听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自此后,每天早上,杨氏都挤一小砂锅牛奶送给菊花,大概有一碗半的样子,也算是“牛口夺食”了。

    小葫芦满月那天,郑家的远近亲戚们又聚会了一次。老老小小都来看他,这娃儿倒也给面子,任人围观,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出声。

    有人心里嘀咕,别是哑巴吧?

    杨氏就怕人怀疑孙子不会说话,不等人问,赶忙就将青木捏他屁股,将他捏哭了的事说给人听,又说他如何听话,他娘只要一哄,立马就不哭了等等。

    菊花外婆汪氏抱着重外孙,乐呵呵地说道:“瞧这眼睛,亮着哩,咱葫芦就是懒得啰嗦,往后肯定跟他爹一样,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刘云岚的娘立即接道:“可不是,这么小就这样懂事,真是少有。往后定是有出息的。像我,倒是嘴巴呱啦呱啦,一点用也不管,就是个话口袋子。”

    她上回来瞧闺女和外孙,也听了刘富贵、郑长河和张大栓三亲家的对话,因此不敢说话多就不好,怕得罪了那些伶俐人,因此只拿自个打比方。

    菊花的两位老姑奶奶那是最高兴了,大姑奶奶沉声道:“咱老郑家的人都是这样——不是那话多的——这娃儿随了他爹和爷爷,就是他太爷爷——我哥哥也不是爱说话的,板起脸来甭提多严厉了,人都怕他;连我爹也不大言语哩。”

    这一番话立即让人恍然大悟,原来他郑家的人都是这么个性子,那就难怪了。

    刘云岚出了月子,养得细皮嫩肉的,菊花因为今儿来的人杂,她又要在人前露脸,便让她将自个包裹的严严实实,衣裳臃肿松垮,头上也包着布巾,看不出一点风韵,就是个奶娃子的婆娘,这才趿拉了双布鞋出来。

    她跟人寒暄了几句就将小葫芦交给外婆抱着,自己来到厨房帮忙煮饭。

    菊花跟何氏正在厨房忙着,听大舅母章氏过来比划堂屋里的言语给她们听,不禁都笑起来。

    菊花道:“这么小的娃儿,能懂啥?不管咋样都是好的,不过是大人不喜听不吉利的话罢了。大舅母,小妹身子还好吧?”

    章氏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的很。这娃儿就是勤快,整天也闲不下来,我让她养着,她还说多动动身子,人要松泛些。她就是个心细的,我怕她在铺子里没人照应,就接她家来了。”

    对于来喜娶的这个媳妇,她是十二分的满意,难免就偏爱了些,惹得大儿媳妇就不高兴了。这又是一本家长里短的经,她唠叨给菊花听,一边还感叹地说道:“磕磕碰碰的,闲话淡话嘀咕不停,我也不说啥了——本来谁家闺女都不差,凑一块就总有话说,都是这么过来的,趁早给他们分了家,各自过日子。”

    何氏笑道:“这样也好,省得你操心。”

    菊花也安慰道:“大舅母,来福表哥跟来喜表哥都是明白人,两个表嫂也都贤惠,说几句闲话,也就是顺口嘀咕,你不要放心上。大家子人过日子,最好半聋半哑,要是事事都往心里去,那就没法过了。”

    何氏跟章氏一起都笑起来。

    这时杨氏和刘云岚走进厨房,见几人笑得欢畅,便问啥事这样高兴。章氏就将刚才的话说给她听了。

    杨氏笑道:“嫂子你就知足吧。这样两个儿媳妇,你还有啥好说的?有人家那些媳妇,闹得家里一团糟,还不是照样过。就嘀咕些话,也是难免的——我自己也喜欢嘀咕些话,不过没有妯娌来接茬罢了,所以没人跟我吵。”

    章氏点头道:“就是这个话,所以我就把他们分开了。如今也不过是嘀咕两句,要是日子久了,吵出话来伤了兄弟情分就不好了。”

    于是杨氏三人就扯起十里八乡的新鲜事来,菊花和刘云岚一边配合着切菜炒菜,一边尖着耳朵听新闻,听到有趣的地方,偷偷地抿嘴笑。

    别说,菊花觉得这些真的很好听,若是不论对错是非的评判,单纯从生活的角度来看,这就是生动的乡村生活剧本,一人一个形象,一家一个故事,家家相连,村村相关。其中固然有很多不愉快和不平的事,更多的则让人听了爆笑不止。

    其中说到一家子,当婆婆的偏心,杀了鸡,将鸡大腿等好肉都盛给闺女躲在灶门口吃了,剩下的鸡头鸡脚鸡翅膀等骨头拉杂的,则端出来让儿媳妇们吃,惹得一个个抱怨连天。

    章氏刚说完,首先是菊花笑个不住,连菜刀也拿不稳了;其次就是何氏,她笑呵呵地叫道:“嗳哟!我每回杀鸡杀鸭子,鸡大腿鸭大腿都让小儿子吃了,菊花从来就是吃鸡脚和鸡翅膀的,顶多给她个鸡小腿尝尝味儿。”

    章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搞不准何氏说这话是啥意思,看她也不像是会亏待菊花的婆婆呀?就算是真的亏待了,那也不好当着杨氏的面儿说这事才对,因此,倒不好接这话了,只看杨氏咋回应。

    刘云岚和杨氏都笑个不住。

    笑了一会,刘云岚才对章氏道:“大舅母,菊花就喜欢吃这些哩。杀了鸡,她第一个就把鸡翅膀和鸡脚搛走了,再就是鸡小腿和鸡心鸡肫鸡肠子那些东西。鸡肉也吃,喜欢啃鸡脖子和鸡脊骨上的肉。”

    章氏恍然大悟,接着一拍手笑道:“怪不得那年去我家,她自己搛了鸡脚和鸡翅。我还想,这娃儿太讲礼了,尽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我就又帮她搛了大腿和鸡胸脯子肉。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要,我总觉得她客气,还跟她说在大舅舅家不要讲这些面子情儿哩。”

    杨氏跟何氏哈哈大笑。

    章氏说完了,纳闷地问道:“菊花这是近两年才喜欢吃这些的吧?不然往年一年也不大见荤,你还不喜欢吃鸡大腿?那不是傻子么!”

    杨氏点头道:“那是肯定的,小时候都没东西吃,哪里还有的挑?”

    菊花则心里嘀咕,幸亏这贫富转变比较明显,否则这一嗜好就要被人怀疑了。当然,真要一直穷,自己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嚼三遍,更不要说鸡大腿了,那时哪里还会记得这个嗜好?

    忙碌一天,客人散去,就刘云岚的娘张氏、菊花外婆汪氏,还有两个老姑奶奶留了下来。老人家在世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就格外地想念娘家,虽然老一辈都不在了,好歹这儿总是她们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况且郑长河这个侄儿和杨氏都很尊重她们,呆在这也不觉得生疏膈应,只有亲切的。

    大姑奶奶抱着小葫芦不舍得撒手,直到他睡着了才交给刘云岚抱回房里。她揉揉有些发酸的胳膊,把目光转向菊花:“菊花,你可要精心点儿,也该到时候了。”

    菊花刚帮杨氏收拾完厨房,又张罗了一些瓜子花生出来让大家闲话时好嗑,听大姑奶奶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啥事要精心?”

    二姑奶奶用胳膊捅捅老姐姐,慈和地笑道:“他们小人儿自个心里有数,哪里还要咱们这些老的操心。菊花比她嫂子小不少,晚些怀身子也是常情。”

    菊花这才明白她们是说生娃儿的事情,不由得心里郁闷,心道,这又不比种庄稼,勤快点都有收,让她咋精心?

    她却不知人们就是拿这事比种庄稼的。

    张氏听刘云岚说这个小姑子待她极好,因此格外喜欢她,这时笑着插话道:“可不是么,我也是进门好两年才怀我家云岚哩。这事不能急,菊花还小的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往后有的生。”

    汪氏接过菊花手中装瓜子的扁竹盘,笑眯眯地摸摸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啥话也没说,转头跟老姑奶奶聊起郑家的那头小牛。

    晚上睡觉的时候,菊花缩在槐子身前,跟他埋怨道:“我要是不赶紧生个娃,人家见了就要问哩。”

    槐子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用下巴蹭了蹭她光滑的面颊,顺势亲了她一下,笑眯眯地说道:“管人家咋说哩,我不催你就是了。‘摸家摸,摸一大锅’,落在后边的不一定生的最少,有时候比先生的人生的还多哩。你只瞧秋后的茄子就晓得了——结得多好;还有那晚稻,不是还没割么,照样能收一稻仓。”

    菊花忍不住又笑又气地扯他耳朵:“你乱说啥哩?有你这么打比方的么?秋后的茄子,顶多是指临了还结一茬,咋能跟我比?我就好比是那春天刚栽不久,人家都开花我还没开花的茄子秧。”

    槐子急忙叫道:“是不该这么比。那也没啥,先开花的先谢,先结果的先摘;咱后开花的也照样结一树茄子。”

    菊花听了笑着擂他肩膀,一边嚷道:“为啥总不离茄子?干啥不说桃子、李子哩?咱们从刘小妹家弄来的桃树和来喜表哥买来的桃子就不是一样的,小妹家的先开花结果,来喜表哥买来的那种就要晚些——要到快七月才熟,不过味儿甜多了,个头也大。”

    槐子连连点头,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喜悦地笑道:“是这么回事,你就像那七月才熟的桃儿,开花虽然比旁人晚了些,结的果子又大又甜。”

    两人想着这比喻,一齐闷笑!

    难怪乡下的媳妇对生娃这么重视,你要是不生娃,别人说闲话烦都要烦死你。这不,就跟比赛似的,梅子又怀上了,竹子也怀上了,刘三顺的媳妇小秀也怀上了,至于赵大嘴的媳妇桂枝,生了娃还没断奶就怀了第二胎。

    菊花曾心虚地对槐子说呆在一群大肚婆中间,她压力很大。槐子好笑地看着她,哪里像有压力的样子?便故意无所谓地对她说道:“咱是那七月熟的桃儿,让他们先好了。”

    天气逐渐寒冷下来,没了香肠作坊,人们的生活要松泛了好些,勤劳的人却总是有活干的,在山上耙柴草,在白菜和萝卜地里忙活等等,总也没个歇的。

    青木和槐子就连续好几天在山上耙柴,将那些干枯的树枝落叶、松针茅草弄了好些回来,堆了一大堆,如同储粮的田鼠,等候越冬。

    待这年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菊花觉得日子格外轻松欢乐,这是她来这时空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冬天。因为第一年冬天忙着做小生意,且那时候也穷;后来几年,又开始灌香肠卖,总也没有歇的时候。

    如今,家里人吃的、猪吃的、牛吃的,包括柴草都准备充分,是真正地农家人藏冬了。

    她便带着赵清一块做针线,或者回娘家逗一逗根本不理会她们的小葫芦,再就是踢毽子暖和手脚,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梅子和桂枝也带了儿女过来玩,三个小娃儿就满屋子闹了。

    待菊花发现自己怀孕后,这个冬天就更加充满喜气和欢乐了。

    这天晚上,张槐听菊花小声跟他说,她怀了小宝宝,几乎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没弄错?菊花,你晓得咋样才算有了么?要不明儿咱问问娘?”

    菊花本想着他会大喜过望哩,谁料竟然不信这事,气得拧了他胳膊一把,咬牙道:“我就那么不懂事么?自个的身子自个还不清楚?你不相信就算了。”

    槐子急忙抱紧她,连声道:“相信,我相信。我……我刚刚就是有些不敢相信哩!”

    菊花听他说话颠三倒四,不禁轻声笑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用额头蹭蹭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不会弄错的,我月事好些天没来了哩,还有,总觉的身子里有些不一样了……”

    她轻柔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带有一种魔力,感染了槐子,似乎怕惊动那个小生命一样,槐子也肃穆起来,他伸出大手隔着衣衫摩挲菊花的小腹,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那你前两天还跟赵清踢毽子哩,不会有事么?”

    菊花摇头道:“我每回都踢一会儿,也不大累,我不喜欢玩得气喘吁吁的哩。”说起这个她就庆幸,要是她玩起来就忘形的话,没准就会出事,她这身子可不大结实。

    槐子明明应该欣喜若狂的,他却静静地抱着菊花,喃喃地在她耳边说道:“花儿,咱们要有娃了哩。你往后要好好的,娃也要好好的,晓得么?”

    菊花听了心里一震,轻轻摸摸他的胸膛,点头道:“嗳!你放心好了,我晓得该咋办,不会瞎折腾的。”她感受到一种宁静的温馨,还有槐子隐隐的不安,便轻笑道:“你猜,咱这头一胎是生个辣椒哩,还是山芋哩?说不定是颗小黄豆。”

    槐子就微笑起来,低头吻她的眼睛:“都好。就是条黄瓜也好,南瓜更妙,白嫩的小葱和青蒜都讨喜。”

    菊花再次轻笑,为那满园瓜果畅想未来:这些小家伙们到底会怎样闹腾哩?

    第二天吃过早饭,何氏听槐子说菊花怀孕了,又仔细地询问确定后,那真是喜出望外,拉着菊花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才急忙地对槐子说道:“快去跟青木娘报喜。我要先上三炷香,求祖宗保佑咱菊花。”

    她忙忙地就要转身,忽又停住了脚步,殷切地问菊花道:“可想吃啥?”

    菊花就怕这种情况——晓得她怀孕后,何氏肯定是一个劲地要帮她补,整天要她吃。

    她嗔怪地对何氏道:“娘,我刚吃过早饭哩,哪里就饿了?娘你不要太慌张,咱还跟往常一样,我想吃啥就跟你说,好么?我平日里看些书,也懂些这方面的道理,那些大夫说,怀了身子也不是吃得越多就越好的,补过了也不成哩。往常大家穷,没的吃,从来不用担心这个,就怕孕妇吃不好;可是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些了,要是还使劲吃,未必就是好事。”

    何氏一听她看书学来的,忙认真地听了,又对她道:“娘晓得了,难怪你嫂子怀孕的时候,你娘也没特特地帮她补,不过是跟平常吃饭一样,就是菜比往常好一些哩原来是你看书学来的。那你想吃啥就跟娘说,娘按你说的做。”

    菊花微笑道:“瞧娘说的,我就不动了么?不动可不好哩。其实也没啥弯弯绕,咱农家的五谷杂粮蔬菜就是最好的东西瞧槐子哥跟杨子长得这么结实,娘怀孕的时候也没吃啥好的吧?”

    说起这个,何氏就来劲了,她想要好好地跟菊花说道一番,又忍笑道:“你等会,娘先上柱香。”

    说完,先在厅堂上方的长条台抽屉里找出三根土黄色的香点燃插在那长条台正中间的香炉里,又拜了几拜,嘴里念叨了一番说辞,然后对菊花招手道:“菊花,你也来拜拜,让爷奶祖宗保佑你!”

    菊花并没有嗤笑,而是听话地过来拜了三拜,心里也默祷上苍让自己顺利地生产。一来她经历了穿越,还有啥可大惊小怪的?二来她知道这种祷告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坚定和心灵的寄托,并不是真的求虚无的祖宗保佑因这两点,她拜得很虔诚。

    何氏见菊花这么听话,很喜欢,拜完后,拉她坐回火桶,帮她腿上盖一块小棉被,自己也坐上去,一边纳鞋底一边笑着对菊花道:“娘怀槐子的时候,刚好开春,嘴巴特别馋人家都吐得七死八活,偏我就想吃东西。可是又没东西吃,你猜娘吃的最多的是啥?”

    菊花也忍不住感兴趣地问道:“吃啥?”

    何氏笑眯眯地说道:“山芋。我娘家种了好些山芋,冬天窖藏了不少。过了一冬,那山芋格外甜。槐子爹就挑了一担家来,我见天就啃生山芋啃得满嘴白浆。

    菊花睁大眼睛好笑地问道:“娘咋不煮熟了吃哩?”

    何氏直摇头道:“那山芋生吃才甜,‘嘎嘣嘎嘣,嚼了特有劲儿,煮熟了虽然也香,不大对胃口哩。你刚说咱农家的东西最养人确实不错的,那些日子我吃得最多的就是山芋。后来山上田地里的野菜野果出来了,山上蘑菇也多了,我就啥都弄来吃。我跟你说,就这后山上有一片野莓子,槐子爹那时候经常去摘了回来让我吃。”

    菊花忍笑心想,你吃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哩。

    娘俩正唠叨着,杨氏和张槐进来了,槐子手上提了两只老母鸡,杨氏手上也拎了个篮子,里面都是鸡蛋、鸭蛋,另一只手上则是用草绳穿着的两只腌猪肚。

    菊花见了又笑又叹道:“嗳哟!娘,你这是干啥哩?非要讲那些礼,这鸡拎来,杀了一时吃不完,不杀养着还认家门,这不是折腾么?还有这鸡蛋,娘也真是……”

    槐子笑着对菊花道:“娘非要逮鸡,我拦也拦不住,爹和大哥去捞鱼了哩,说是晌午要在这吃饭。”

    何氏下了火桶,埋怨地对杨氏道:“菊花怀了是喜事,你逮鸡拿鸡蛋过来我也不说啥,咋还跑去捞鱼哩?要吃鱼也该从我家的鱼塘捞才对。”

    杨氏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跟何氏掰扯,对她直摆手,连声道:“咱俩别吵了,不都是为这事高兴么。槐子,你去烧些水,把这鸡杀一只,一会我跟你娘去收拾。”槐子答应着去了厨房。

    她转头又笑着对菊花道:“你爹听了可高兴了。拿些东西来也就是做个样子,不过是想凑一块热闹一天。”说着挨在菊花身边坐下,拉着她手问道:“你觉得咋样?可有啥不舒坦的?”

    菊花摇摇头微笑道:“眼下还好哩,没啥不舒坦的。”

    杨氏跟何氏对视一眼,笑道:“这样最好了。再过些日子,要是不吐不晕,那就更好了。”

    又问刚才两人说啥哩,何氏就告诉了她。

    菊花就问道:“娘,我哥跟槐子差不多大,你怀孕那会儿吃啥哩?难不成也啃山芋?”

    杨氏笑着摇头道:“我家没山芋哩,我也不爱吃生山芋。你奶奶会做菜,总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让我吃,我都吃得香的很。”想了想又道:“你爹倒是在山上摘了不少野毛子回来给我吃,酸甜酸甜的,我一回能吃十几个。如今想起来牙还难受。”

    何氏忍笑对菊花道:“听见了吧?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你奶奶茶饭好,你爹兜些小鱼虾回来,她也能烧好些花样,不是煮汤就是晒干了炒,再不然就是红烧;野菜蘑菇都烧得好味道,配着玉米面糊糊、煎饼,所以你娘就吃这些。我哩,我婆婆茶饭不好,我自己煮饭也不大好,所以我就怕吃那些——还不如啃生山芋哩。”

    她见菊花偷笑的样子,把眉毛一扬,说道:“这是真的。我婆婆是好人,她煮的东西我不喜欢吃,还不敢不吃——怕她伤心,嗳哟,可受罪了。”

    忽地想起啥,忙问菊花道:“我晓得自个茶饭不好,这两年都用心学了,如今你可吃得惯?”

    菊花诚心诚意地说道:“娘如今煮饭好的很,我吃得惯。”

    说笑间,刘云岚抱着被包裹严严实实的小葫芦过来了,臂弯里还挽了个小篮子,里面尿布、兜兜等物叠了厚厚一摞。

    杨氏急忙上前接了过来,一边笑道:“嗳哟!咱葫芦来了哩,葫芦到姑姑这来做客哩,姑姑可有啥见面礼送人家哩?”

    菊花听了失笑道:“可是我忘了,葫芦真的是头一回上姑姑家来哩,这可咋办?”一边凑过去逗弄小娃儿。

    刘云岚笑道:“咋办?你不是就要给他生一个小表弟了么?这见面礼最好了。”

    葫芦定定地瞧着菊花,虽然没笑,却仿佛被她吸引住了,菊花用小手指轻轻地勾了勾他的小嘴巴,他便抿了一下嘴,似乎笑了一下。

    菊花惊奇地叫道:“葫芦笑了哩。嗳哟,真是太给姑姑面子了。”这话惹来一阵笑声。

    几人在屋里说笑着,就见张槐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走了进来,对何氏道:“鸡弄好了哩。是搁煨罐里放在灶洞里煨哩,还是用大砂锅装了放炉子上用炭炖哩?”

    何氏还没说话,杨氏诧异地问道:“都弄好了?用开水烫过了,鸡毛都干净了?”

    槐子点头道:“干净了。鸡肚子也剪开了,鸡肫也扒干净了,鸡肠子也用盐洗过了。那鸡也剁成块了。我想着要炖汤,就剁了大块,不然炖烂了没了筋骨。”

    杨氏对何氏笑道:“嗳哟!我们只顾在这玩笑,他都弄好了。这娃儿如今越发能干了,厨房里的事也能做不少,要是长星三顺他们听说,该笑话你了。”

    槐子无所谓地说道:“笑话啥?不进厨房就能耐了?也没见他们考个状元榜眼回来。庄稼人讲究那些不是自个找罪受么。会做饭也没啥丢脸的,要是媳妇哪天回娘家了,或是忙别的去了,难不成自个就不吃饭了?”

    菊花对他一竖大拇指,赞道:“槐子哥说的对,艺多不压身么。你会做饭是一回事,我让不让你做又是一回事。放心,平日里当然是我做饭给你吃,不能让你被人笑话。”

    槐子过来摸摸她耳朵,含笑道:“就算我做给你吃也没啥。”

    大伙都笑了起来,何氏起身去厨房,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菊花说得对,就算你会做,咱这么些婆娘坐这,也不能叫你一个男人家去煮饭.

    刘云岚也要起身跟过去,杨氏急忙按住她,把小葫芦递给她道:“你抱着葫芦,跟菊花说说话,我跟槐子娘去烧饭。这冬天也没啥事,煮饭也不多累。咱自家几个人吃饭,又不是待客办酒,弄那么些人都挤到厨房里还转不开身。”

    刘云岚点点头,抱过小葫芦。

    张槐忙也跟过去,将柴草搬了一捆放在灶洞后面,又打了几桶井水搁一旁备用,又听何氏的吩咐到后园子砍了些黄心菜,扯了些菠菜和葱蒜,忙了好一会才回堂屋。

    等郑长河和青木提着两条鲤鱼两条草鱼过来,张大栓也从下塘集回来了,全聚在堂屋里,一个个喜气洋洋地望着菊花,就像看一件珍宝,弄得菊花觉得自个好像被人参观的展品,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跳下火桶,对槐子道:“走,咱俩去杀鱼。晌午做个酸菜鱼锅子,再清蒸一条。”

    青木忙道:“我跟槐子去弄,你费事出去了,外面冷得很。”

    菊花笑道:“我去瞧瞧嘛,老坐着不动也不成的。你还是陪云岚姐姐说说话儿吧,今儿你可是客哩。”三人说笑着一起出去了。

    井台边,青木帮着吊了两桶井水上来,见槐子熟练地收拾鱼,刮鳞片、剖腹、掏肚、挖腮,很是老道,纳闷地问道:“你啥时候学得跟长星和三顺似的,这么会弄鱼了?”

    菊花蹲在一旁,得意地说道:“自然是我教的。如今槐子哥可是啥都会干,下田能栽秧割稻、入厨能烧锅捣灶。”

    青木失笑道:“你就帮他吹吧。这些谁不会做?哥哥我也会,不过没他这么熟练就是了。我就不信他会煮饭。”

    槐子听这兄妹俩为自己争论,也不插嘴,只是笑,手下忙个不停。一会抬起头问菊花道:“要不咱今儿弄个新鲜的烧鱼花样来尝尝?”他也是想点子让菊花高兴。

    菊花问道:“啥新鲜花样?”

    槐子道:“就是跟你上回用荷叶包着鸡埋在灶洞里烧出来那样弄。”

    青木笑道:“嗳!那个好吃。这鱼要是也这么烧的话,味道肯定不会差。可是如今也没荷叶哩,拿啥东西包着它?”

    槐子笑道:“我想好了,弄些青菜叶子包着它不就成了?那黄心菜的叶子大的很,多包几片,用稻草捆紧些,外面再包黄泥,就不会弄脏鱼了。”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忙道:“这样也成,再把菜叶的外面裹一层布,就更保险了。”

    连青木听了也高兴起来,跟着去调和黄泥;槐子则掰了好些黄心菜的叶片,菊花又教他把生姜、辣椒等作料塞入鱼肚,鱼背肉厚的地方也划开了口子,也抹了点盐,塞了姜片。因这条草鱼太大了,就斩作两截,分作两包。

    他们忙忙碌碌的嬉笑不绝,引得刘云岚也出来看,郑长河抱着小葫芦,跟张大栓也过来瞧,一边高兴地对张大栓道:“瞧这鱼味道就差不了。今儿可要好好喝一杯。”

    张大栓两眼放光地盯着槐子给那鱼包菜叶、裹纱布,再用稻草缠紧,然后青木往上面抹黄泥,咽了下口水道:“当然要好好喝一杯了。瞧娃们弄这么细致,不喝酒对不起他们哩。”

    两对小儿女听了这话一齐笑翻了。

    槐子搬出火盆,对菊花道:“灶上在煮饭,不好烧这个的。把那火灰铲到这火盆里来,埋着它也是一样,中间记得再往火盆里多添几次炭火,烧起来就快了。”

    菊花点头,说这样也算省事。

    全部忙完,一行人回到屋里,菊花抱着手炉,坐进火桶,笑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要是鱼这么烧出来也好吃,往后就这么弄,费事煮了。”

    刘云岚点头道:“肯定不会差的。不过太浪费了哩,要是在锅里烧,也能掺些腌菜啥的,能多煮两碗出来;这么烧的话,就只能光烧鱼了。不过,要是包些腌菜在里面,应该也不碍事,回头咱试试。”

    青木从爹手里接过儿子,将他举得高高的,嘴里笑道:“葫芦,咱可要长快些,瞧这些人整天想点子吃好的,你也吃不着,干瞧着多可惜。”小葫芦对爹的逗弄置之不理,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眯起来,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张槐笑道:“等他会跑了,整天跟你后边要吃的,你该头疼了。”

    青木笑道:“我有啥头疼的?不是有个会弄吃的姑姑么?往后葫芦肯定跟姑姑亲,天天在姑姑家吃饭。”

    他看着妹妹,心里暖暖的,一晃这么些年了,妹妹也要生娃了哩。

    晌午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却让人们的兴致更加高昂起来,似乎窝在家里吃喝玩笑有了充分的理由。

    张杨下学后顶着一头雪花跑回来,见家里这么热闹,再一听说菊花怀孕了,喜得叫道:“这下有人叫我小叔了哩。我说,这小名你们都起了好些,这大名得我来起才成。放心,我就算是翻烂了书,也要帮侄儿起个好名儿。”

    张槐白了他一眼道:“我自个不会翻书?干啥要你翻?你想好了留着自个用吧。”

    青木也笑道:“我们好歹也认得几个字,要是养儿子连名字也让旁人起,那不是白认得字了么?再不成,还有爷爷哩,所以你还是省省吧。”

    郑长河跟张大栓对视一眼,一齐摇头说他们年纪大了,想名儿这费脑子的事还是让小辈们来比较好。

    刘云岚跟菊花听了笑做一团。

    张杨则不甘心地唠叨着,说啥他是小叔,又不是外人等等。

    菊花便笑道:“你就找几个,要是比我们起的好,到时候就用你起的名。这叫‘择优录用’。”

    张杨大喜,连说自己定会找几个绝妙的好名出来。

    菊花忍笑心想,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还绝妙哩!果然槐子道:“你趁早歇歇吧,咱娃儿不过就是农家人,要那么绝妙的名儿干啥?”

    张杨一挥手道:“不是你们说的么?只要名儿对脾气,喊起来就讨喜。这大名也是一样,只要合适,就当得起绝妙,我又不会弄些高深文辞来装斯文雅致。”

    青木笑道:“听起来有点意思,看你能选个啥样的。”

    张杨道:“放心吧,准比你们想的好。”

    众人说笑不绝,堂屋里热闹哄天,瓜子皮吐了一地,偶尔说起张家的长孙如何如何,张大栓更是满面红光,高声阔论。

    菊花看着这一帮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对他们说道:“我瞧你们就是想吃喝玩乐一场,偏还借着我怀孕的名儿。我咋觉得没我啥事哩?”

    众人听了轰然大笑起来。

    郑长河笑道:“闺女,你算说对了。今年咱家喜事不断,添了人,添了牛;这快要过年了,你又怀上了,爹就是想热闹一场,等不及过年哩。”

    张大栓也道:“咋没你啥事哩?你要不在这,咱们吃东西都没劲儿哩。”

    待何氏跟杨氏就将吃的东西一样样的端上桌,众人关上门,将那飞舞的雪花和寒气关在门外,点上油灯,围坐在四方桌前,对着热气腾腾烧锅子,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吃起来。

    忙碌中,众人闻见一股特殊的味道,刘云岚动了动鼻子,再看看杨氏手中的葫芦,红脸歉意地对大家道:“嗳哟!宝宝……宝宝那啥了!”

    她急忙丢下碗筷,从杨氏手中接过小葫芦就要去隔壁菊花房里收拾;众人看着小葫芦也哈哈笑了起来。

    何氏道:“这有啥?他一个小奶娃,拉屎拉尿不是常事么,谁还笑话他不成?你甭去房里了,就坐这火桶里收拾,这样就着下边的热气,也省得他着凉。”

    菊花和杨氏都跟了过去,杨氏笑道:“我大孙子拉的不是屎,那是黄金。一点也不臭的,喷喷香!”

    说着话一边麻利地帮着刘云岚给小葫芦擦屁股、换尿布。

    众人都笑喷了,青木还使劲地吸了两下鼻子,说道:“是不臭。吃奶的娃拉屎咋会臭哩?杨子,你说是不是?”他见杨子笑得咳嗽起来,很是不爽。

    张杨好不容易咳嗽停了,急忙道:“那是,你儿子拉的屎都是香的——狗都抢着吃哩!”

    张槐拼命忍笑;郑长河跟张大栓也是嘿嘿笑个不停!

    何氏看了小儿子一眼道:“狗当然抢着吃了。那谁家婆婆……我忘了,她帮孙子把屎的时候,从不擦屁股,把完了唤狗过来添添就完了。”

    张杨苦着脸道:“娘,你瞎说啥哩?谁能干这事?要是狗咬娃儿屁股一口可怎么好?嗳哟,甭说了,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张大栓笑着接道:“那是你娘家村上的汪奶奶。你不记得了?”

    何氏点头道:“是她。”转头又冲张扬道:“臭小子,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你小时候不是经常在床上拉屎么?你都忘了?”

    青木举着筷子正要搛菜,也不搛了,哈哈笑起来。

    杨子埋怨地说道:“娘,我咋能记得那小时候的事哩?你干嘛不帮我垫尿布,为啥要让我在床上拉哩?”

    何氏瞪眼道:“你本事大呀。明明帮你垫了尿布,你哥先还看着你,后来就去了茅房一小会,你自个在床上翻滚,把枕头当玩意,愣是把尿布蹭掉了,坐枕头上拉屎。”

    张杨无地自容地傻笑,众人狂笑!

    菊花一边看着尿布上那黄灿灿的一滩糊糊,鼻子里闻着似臭非臭,但肯定也不能说香的气味,一边忍笑将那布包裹起来,送到门外。

    杨氏急忙道:“你别动,就撂那,等我来收拾——你闻着那味儿怕是不成,要是反胃可不好了。”

    菊花边走边笑道:“不要紧,我就拿出去。”

    何氏笑道:“菊花就是实在,要是旁的女娃没经历过的,见了这东西怕是要躲老远哩!”

    杨氏自豪地看着关门进来的菊花道:“我菊花从不娇气的。”刘云岚也感激地瞧着菊花。

    小葫芦的一泡黄金便便丝毫没影响大家的热情,直闹了半下午,晚上又吃了晚饭,郑家一家人才踏着积雪回家。

    怀孕了,菊花的心思似乎变得更敏感起来。

    清晨,她哈着热气、搓着手走出大门,看着院中那傲雪欺霜的两株梅花,有些发怔。院子里一片银白,静谧清冷;白雪映着丹霞,宁静安详!

    她凝神注视那梅花,不觉有些想流泪:来到这好些年了哩!前世今生从眼前一晃而过,沉淀如这白雪世界。

    慢慢地走下台阶,凑近那梅花,用手轻触它,那如凝脂般的花瓣尽情地绽放,似在微笑,在诉说;晃眼再瞧,又觉得它们是沉默含蓄的,内敛的,如冰雪凝练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树下,手抚着花枝,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槐子从茅房出来,见菊花站在梅树下看花,忙叫道:“菊花,快上来。这雪还没扫,踩湿了脚冷。”一边过来拉她。

    菊花回头,槐子见她眼含泪水,大惊,急忙拽着她胳膊,把她拉回屋,问道:“这是咋了?菊花,你哪不舒坦了?”

    他一边用自己的大手包裹着她冰凉的双手,一边紧张地问道:“菊花,你有啥心事,跟我说说好么?”他觉得菊花不是身子不舒坦——要是身子不舒坦肯定就回来躺着了——而是想到了啥不顺心的事情,她好像很伤心哩!

    菊花一边平定自己的心绪,一边强对他笑道:“我也没啥事,就是不晓得为啥,瞧见那花儿就……就有些伤心!”

    她实在不好说,看见花儿想起久远的记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流泪,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怀孕的影响了,孕妇的情绪容易不稳定,这她是知道的。

    可是,为啥她这么容易失控哩?

    槐子刚才吓坏了,此时听了菊花的话,却是诧异不已:看见花儿伤心?这实在不是菊花应有的表现,从来她见了花儿只有开心的。就拿那秋菊来说,她每日清晨提着篮子,拿把剪刀,小心又不舍地剪下它们,忙这些的时候,她总是眼中含笑的。

    菊花见他疑惑,不愿他为自己担心,便对他道:“我听人说,怀了宝宝的人,容易喜怒无常。有些人好发怒,有些人好伤心,这都是常见的,比平常时不大一样。往后你要是见我这样,就要劝劝我。我自己也不想的,就是心里难受。”

    她可不想经常出现刚才这种情况。

    槐子听了,心中一沉,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笑对她道:“不怕,我多陪着你就好了。走,咱去洗脸。娘都在煮饭了哩。吃过饭咱不看花,咱去看青菜,在雪地里扒青菜你不是最喜欢么?”

    菊花点头,两人去厨房洗漱。

    何氏果然已经在煮粥了,她笑对菊花道:“这冬天天冷,你早上多睡会,不要起来太早。反正我也就煮个饭,喂猪喂鸡有你爹哩。我们年纪大了觉浅,不喜欢起得太晚。”

    菊花点头道:“嗳!我也是睡醒了才起来的。”她转头对槐子道:“槐子哥,你去我娘那把牛奶端回来,省得我娘跑一趟送来——家里有个奶娃,她早上也忙得很。”

    槐子忙道:“你先洗吧,我去端。”一边就出去了。

    这里,何氏唠唠叨叨地跟菊花说一些吃喝冷暖的问题,菊花嘴里不停地应着,眼睛却瞟向灶窑洞里那只懒猫——正压着自己的棉鞋垫呼呼大睡。

    她气恼地冲过去,弯腰拎起那猫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拖出来扔老远,嘴里嘟囔道:“懒猫!成天就晓得睡,也不见逮老鼠,养着白费粮食哩。瞧把我的鞋垫都踩脏了。”

    那灶窑洞是在灶台正前方墙壁上留出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空间,好借着锅底的热气烘个鞋垫啥的,这猫一到冬天就喜欢睡在里面——暖和啊。

    何氏见菊花恨恨地用手搓那鞋垫上的灰尘,不禁笑道:“它还算好的,有些猫冬天专门往床上钻,更讨嫌。我小时候,家里有只猫冬天就喜欢上床。睡到半夜,手摸到枕头边毛绒绒一团,要是不知道的人,就能被它吓疯。我习惯了,总是闭着眼睛揪住它,扔老远。过一会你睡着了,它照样又爬上来。”

    菊花想着半夜摸到毛绒绒一团不明物的感觉,打了个寒颤,笑道:“那还是让它睡灶窑里吧,要是让它爬上床,那可难受了。这猫一身毛,咋也这么怕冷哩?”

    何氏笑道:“长一身毛也怕冷哩。猫爱钻热炕么。”

    等槐子端回了牛奶,要亲自动手帮菊花煮。菊花跟何氏说笑一番,心情已经恢复,忙挨在他身边,小声道:“我来吧,你去刷牙洗脸,待会帮爹铲雪。”

    张大栓喂了牛后,正在院子里铲积雪。

    槐子见她好多了,便点点头,自去洗漱。

    自此后,槐子便刻意地陪伴菊花,有时回娘家跟哥嫂说笑,逗小葫芦;太阳好的时候,去地里挖胡萝卜,砍雪里蕻;或在家里念书给她听。

    菊花自己也竭力控制稳定情绪,尽力想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免勾动神经。但就算这样,她也经常泪流满面,极易伤心,成了爱哭的准妈妈。

    过了一段日子,某天早晨,她出现了孕吐症状。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真是吃啥吐啥,急得何氏心里上火,嘴角起泡;张槐则更加温柔地呵护她,直如一汪春水。

    菊花反倒镇定下来,也很少出现情绪不稳的现象了,她忽然心生一股斗志,吐啥吃啥,每天不停地吃,并且自己亲自下厨,让何氏不用管她,她要多动动,又特意叫了赵清来陪自己玩——这回是真的请她来陪自己了。

    “菊花姐姐,你忍忍,过些日子就好了。我娘说,生第一个娃儿都会这样哩。”赵清见菊花吐过无数次后,很心疼地安慰她道。她见菊花老是吐,就回去跟她娘说,她娘就跟她说了那些话。

    菊花对着火桶边的瓦盆吐完了,端过凳子上的水杯漱口,喘了口气,瞧着赵清红扑扑的小脸——冬天又养白了些——微笑道:“不要紧的,我再吃些就好了。清儿,你娘就要生了,你外婆会来伺候她么?”

    赵清点点头道:“嗳,我外婆过年的时候就过来,等弟弟生了再回去。菊花姐姐,你啥时候生宝宝哩?”

    菊花抚摸着肚子笑道:“要到明年九月生哩。”

    门开处,何氏端了一只砂锅进来,闻见屋里那味道,愁眉问道:“又吐了?这可怎么好,老是吐哩。来,这饺子煎好了,香的很。清儿,你陪着菊花姐姐一块吃,她见你吃得香,她胃口就好了。”说着将砂锅放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递上两双筷子。自己则端着那瓦盆出去倒了清洗。

    菊花歉意地对何氏笑笑,等她出去了,便掀开砂锅盖子,闻见一股芫荽的清香。这是她亲自用芫荽、腊肉调拌的馅儿,包好饺子后让何氏煎得香香的,用来当点心吃。

    她对赵清道:“来,赶紧趁热吃。嗯,有八个,咱俩一人四个。”

    赵清这些天陪着菊花,每天都吃得肚儿圆,菊花还总是做各种各样的花样,她吃得欢喜不已,不禁遗憾地想,为啥这么好吃的东西,菊花姐姐吃了会吐出来哩?

    两人捧着那砂锅,开心地吃了起来。

    芫荽清香,腊肉咸香,饺子外面的面皮炕得焦香,并未放多少油,这味道一点不腻,菊花吃了觉得胃里特舒爽,一气吃完四个,长长地吐了口气,暗道,这下不会吐了吧?

    她转头看看赵清,只见小女娃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眼弯成了月牙,便笑问道:“咋样,好不好吃?”

    赵清使劲吞下口中的饺子,把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吃,好香哩。菊花姐姐,你吃这个没吐么?那你再吃吧,把剩下的都吃了。我先前都吃了好些东西了哩,一点也不饿;你吃的全吐出来了,该多吃些才好。”

    菊花见她这么懂事,忍不住爱怜地摸摸她头道:“你吃吧。姐姐还是先少吃些,等下想吃的时候再热了吃——我包了不少哩,厨房里还有。”

    赵清闪闪大眼,点点头,却还是搛起一只小饺子递到菊花面前道:“那姐姐再吃一口。”

    菊花见她期盼的样子,比何氏还巴望自己多吃些,忙低头咬了一大口,赵清这才高兴地将剩下的塞进嘴。

    门外,张槐挑着一大担水淋淋的胡萝卜回来了——刚在河边洗干净的。他将担子歇在廊檐下,挑了一些长相周正的萝卜,掰掉上面的秧子,又在井边清洗了一番,送进厨房。

    过了好一会,他端着一只竹筒,里面装的是萝卜汁,又拿了一只碗,走进堂屋,笑问菊花道:“听娘说,你刚吃了饺子没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