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娘见大家的表情,十分得意,对着人群四处张扬道:“我自个的闺女自个心疼,我想着也不能光麻烦他李家,就想接柳儿回家养,我杀几只鸡帮她补补,她也能好得快些不是。”
李长亮早就忍不住了,他觉得这婆娘就不能跟她好好说话,非得用骂的不可,于是也不管她如今已是自己岳母,指着她大骂道:“你这老婆娘,一天不闹事就浑身不舒坦。你掰扯一箩筐屁话有啥用?甭管咋说,柳儿以前吃好的,喝好的,来家的时候一只脚都进棺材了;如今柳儿在我家,养得活蹦乱跳,你管我给她吃啥?哪怕我喂她玉米糊哩,只要她身子好了就成。要你来臭显摆?好好的被你这么一闹,她心里又添堵,你还是人不是人?”
花婆子力挺小儿子,跟着得意地显摆道:“接回去杀鸡给她吃,让她好得快些?我看是死得快些吧。我告诉你,那样不成的。谁没杀鸡哩?头一天就杀了鸡。不中用。就得吃稀饭!”
柳儿娘被骂得满脸通红。
柳儿身子变好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可是打死她都不信是吃稀饭吃好的,偏偏李长亮的话还让人无法反驳——谁让柳儿在唐家吃的那么好,也没把病给养好哩!这到了李家就好了,不是太奇怪了么!
邻居们也奇怪,纷纷问花婆子是咋回事。
花婆子哪知道是咋回事哩,一口咬定吃稀饭就吃好了。
张家挨着李家,何氏早听见柳儿娘跟人咋呼菊花吃了柳儿的泥鳅,柳儿想再吃一碗,菊花就哄她说吃多了厌等等,气得倒仰。
她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到李家大门口,对着院子里喊道:“菊花,你又来多管闲事?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来帮人煮这煮那的,还不落好。就算是看长亮跟柳儿的面子,想想人家那娘,你也不当凑过来,跟梅子说一声咋弄不就完了。你干啥要在这吃泥鳅?槐子昨儿不还捞了好些泥鳅黄鳝回来么?吃人一碗泥鳅闹这一身腥,被人堵在门口骂,这不是找气怄么?”
李长亮脸色更黑了,恼怒地瞪了柳儿娘一眼道:“吃的是我家的泥鳅,要你管?”转头又对何氏道:“真是对不住!婶子,菊花也是为了柳儿好,才费劲来帮忙的。你别气,谁不知菊花娘家婆家都有鱼塘,哪会稀罕一碗泥鳅哩?这些天菊花也送了好些鱼片过来,我心里都有数哩。也就那脑子不好的人才小心眼,当人都跟她一样爱贪便宜。”
柳儿娘听了气得眼发黑,差点要发狂,被孙金山一把拉住了。
何氏撇撇嘴道:“我当然也盼着柳儿好。我就跟菊花说,跟梅子说咋做就好了,不要过来,省得碰见不相干的人受气。瞧,这不就碰见了?”
李家人都尴尬起来。
这时菊花尴尬地蹭出来,拉着何氏的胳膊小声道:“娘,咱回去吃饭吧,我还没吃饱哩。”她也觉得今儿实在是晦气,何氏说的没错,吃一碗泥鳅汤沾一身腥。
何氏瞪了她一眼道:“人家的好吃,隔锅饭香是不?好好的讨一顿骂,心里爽快了?”说着反扶着她胳膊转身回去了。
这里孙金山也不管娘们争论的那些事,他只惦记着李长亮说柳儿如今活蹦乱跳这回事,于是郑重问柳儿娘:“柳儿好了?”
柳儿娘看了李长亮一眼,到底不敢说瞎话,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看着好多了,也精神,有说有笑的。”
孙金山就点点头,转身对李长亮道:“长亮,那就拜托你好好照应柳儿。她也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往后多疼她些。我家去定会管好她娘,不让她再来闹你们。”
李长亮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不理,但也无法跟他亲近,只点头道:“我自个的媳妇,我当然心疼了,这还用你说?”
孙金山也没啰嗦,拉着媳妇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柳儿靠在床上,呆呆地听着外面的吵闹。
真是怪了,她娘从来都是为了她忙前忙后的。凭良心说,她并没有指着闺女发财——她在唐家的时候,她娘并不常上门打秋风,如今又为了她吃稀饭的事跟人吵。
可是,为何她从不觉得她贴心哩?每一回吵闹都让她那么绝望:跟青木娘吵架那回,把她嫁给唐家那回,她被休回家那回,今儿的吵闹……她想想都觉得刺心。
梅子听柳儿娘一直说她们亏待柳儿,十分生气,她用大木勺帮柳儿舀了一碗粥,心里嘀咕道,这稀饭哪里差了?不是放肉就是放鱼,再不就是放猪肝,放鱼和猪肝的时候还要加生姜去腥味,熬老了还不成,又要放些切碎的小青菜,还要加点盐,这还算待柳儿不好么?
她特意按菊花交代,把肉剁得细细的,剁得手酸,居然被那婆娘说这肉比眼屎还小,真是气死人了;吃一碗泥鳅也要挨骂,菊花真是倒霉。她可没白吃,这些天家里吃的鱼片都是她送过来的哩,因为小鱼刺多,大鱼的鱼片才好。
她心里存不住事,很想跟柳儿说说,不过瞧她难受的样子,把话又压了下去,将粥端给她喝,一边劝道:“你娘也太难缠了,要我说,往后你甭理她,让长亮跟她说,长亮有法子。”
柳儿点点头笑道:“嗯,是该这样,我出嫁了,婆家的事哪还轮到她插嘴,要一直这么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梅子连连点头道:“是这样。我嫁过来后,头两年我娘还常帮衬指点我养鸡鸭种啥东西,后来都不说了,只叫我跟长明哥商量。她那么讨厌我婆婆,如今也不说她了。你娘明明见你好多了,还要为吃稀饭的事吵闹,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晓得瞎嚷嚷。”
两人又说了会话,等李长亮进来,梅子已经收拾家伙出去了。
李长亮坐在床沿上,看着柳儿不安地说道:“我骂了你娘,你……不生气吧?我就是不想她来烦你,要是你真想他们,等你好些了,我陪你回娘家看他们。”
柳儿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刚才的威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撇撇嘴道:“生气干啥?骂走了也好,让我清静些日子,我也烦她,才不想她哩。”
李长亮闻言松了口气,呵呵笑道:“我往后不骂她了。你爹刚才跟我说,往后管紧她,不让她来烦你。”
提到孙金山,柳儿愣了,对于这个爹,她心思也是复杂的。
李长亮见她没了笑容,忙道:“房子就快弄好了哩,我还找菊花要了不少桃树苗栽过去了。她家有好些桃树,年年还在种。她娘家婆家弄得可好看了,比我哥家还好看。回头你想种啥我就种啥,把咱家也弄得一样好看。你放宽心,啥也不要想,好好地养身子,我力气大的很,不用你帮着下田干活的。也不要再想从前那些个事,哪个敢说你被休的事,老子非砸了他的牙不可。”
柳儿见他先还细细地说些过日子的话安慰她,说着说着就老子喧天起来,不由抿嘴笑道:“嗳!我不想。我死里逃生,如今心里痛快着哩。自然是要好好地活出个人样来,也不枉我求人家休了我。”
说着又滴下眼泪。
李长亮慌了,笨拙地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只觉得触手滑腻一片,慌忙又缩了回来——自己那手跟老树皮似的,别刮破了她脸。他四处搜了一遍,竟然找不到帮柳儿擦泪的东西。
柳儿见这粗汉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自己抬手拭了泪,对他道:“你甭担心,我也是高兴才这样的。我眯一会,你去吃饭吧——外面在端饭了哩。”
李长亮又安慰叮嘱了她几句,才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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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后来还真不大去李家了,她觉得身子重了起来,极容易累,好在这个季节到处是好风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有些桃树正开着灿烂的花儿,有些已经结了指头大小的青桃;柳树越发高大,枝条稠密起来;遍地的青草野菊,绿的醉人。透过树隙,远处的村庄也是一片葱茏,掩映着墙角屋檐。
赵清也不大来玩了,石头娘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在家跑前跑后地干些杂事。
早晨和傍晚,菊花都会出来逛一圈,槐子通常都会陪着她,顺便采些野菜,捡些地皮啥的。这日傍晚,槐子上山去瞧木耳。虽然他们并未琢磨出更快捷的养殖方法,不过那原始的养殖方法也熟练不少,每年春秋两季还是能收不少的,好歹增加些收入。菊花便一个人在门口漫步,两条狗跟在身边。
秦枫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地站在村尾,向小青山方向看去,入眼是一片桃柳夹杂的树林,他居然找不到那熟悉的茅檐土屋了。
顺着那柳荫夹道的村路往前行,不时可以透过树隙看见山边的石墙青瓦,不止一户——好些人家都搬到山边来了哩。
当他看到前面石子漫的小路上,蒙着面巾悠闲漫步的小媳妇,不用猜就知道是菊花,心里一喜,快步上前;跟着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顿时又怔怔地愣在原地——到底还是怀孕了。
他原来还指望菊花脸上有癞皮,没人肯娶她,那么她也不会怀孕,那一切都还来得及,谁料已经嫁人了,这么巧也怀孕了,这可怎么办?
菊花听见身边的狗叫,一转头,便看见那个如闲云野鹤般的青年游医,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欣喜若狂的同时,她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人留下来,说服他在清南村定居。
张家,秦枫坐在四方桌前,看着桌上丰盛的农家菜肴,还有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倍感亲切。
郑长河和青木被请来作陪,他见了秦枫乐得合不拢嘴,连声对菊花道:“菊花,快弄些锅巴来给秦大夫泡了吃,就用这个鱼汤泡。秦大夫最爱吃锅巴了,那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些哩。”
何氏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嘴里说道:“我去拿。”一边小跑去了厨房。
菊花嗔怪地对郑长河道:“爹,先让秦大夫吃饭么,等下想吃锅巴再铲就是,哪有上来就让人吃锅巴的?”
秦枫忙道:“不碍事,泡一碗吃也好,我好久没吃过了,还真有些惦记。”
郑长河得意地对菊花笑道:“咋样?我说的吧?这么久没吃过了肯定想嘛。我三天不嚼锅巴牙齿就痒痒。”他很会将心比心。
何氏抱来一个半大的瓦罐子,揭开上面的盖,给秦枫装了一大半碗黄熏熏的锅巴,又帮他舀了些鲫鱼炖汤,一边笑道:“少吃些锅巴,待会再吃一碗饭,喝些汤。”
秦枫忙谢了她,嚼着脆蹦蹦的锅巴,闻着那久违的香气,感慨万千。
众人边吃边说些别后的经历。
秦枫说他被五皇子扣留多年,这次五皇子进京他才得以脱身;郑长河张大栓则高兴地跟他说清南村的橡子果儿、喂猪、双季稻,养鱼种果树等等,又说了那半路被卖的作坊,再说到这新上任的贪官李县令。
两人忽而眉飞色舞,忽而遗憾失落,最后愤怒得咬牙切齿;秦枫专注地听着,先不住地含笑点头,后来就皱起眉头。
青木和槐子在一旁陪着,有时插嘴补充些内容。
好一番诉说后,张大栓方才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话:“秦大夫,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嗳哟!你要是不走了,我们大伙儿可都不知咋欢喜哩,我们都舍不得你哩!”
秦枫微笑道:“暂时不走了。”
众人听说不走了,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也不管那“暂时”二字,只有菊花不满意,心道一定要把他这暂时变永久才好。
她笑对秦枫道:“秦大夫,你们做大夫的,到哪不是帮人瞧病哩?要说游历增长见识,那也在理,可是你之前一直是到处游历的,这会儿也差不多了,该停下来潜心钻研医术才对;要说为了挖草药,那咱这小青山可也大的很,那深山里面都没人去过哩,什么样的草药没有?所以哩,我觉得你不妨在这定居下来,再收几个徒弟,发展一个医药世家出来。”
秦枫放下筷子,含笑问道:“你很想我留在这?”
菊花点头道:“当然。我爹娘,我们全村都想你留下来哩。你瞧咱们村如今也算好了,要不是那个贪官,这儿比世外桃源也不差。村里有了学堂,如果你这大夫再留下来,医馆也有了,你说,这多好?再说,你一个人治病救人,救的再多也有限;你在这呆着,边行医边带徒弟,带出一批徒弟来,不是比你一个人救人救的多么?”
张槐忙道:“对呀,秦大夫,你也办个学堂,专门教人医术,咱这方圆百里,聪明娃儿可多的很。”
秦枫呵呵笑了,点头道:“这是个主意,我回头好好想想,反正我一年内肯定是不会走的。眼下还操心不到那一步。”
张大栓等人高兴地大笑起来。
菊花也开心地笑了,只要他动了这个念头就好办,总能想法子让他留下来。
她对秦枫道:“吃完饭,秦大夫先休息一晚,明儿还要麻烦你去帮柳儿瞧瞧。她如今虽然看着好些了,不过身上到底有啥病,咱都不清楚,还得大夫看过才知道。”
秦枫还不知道柳儿的事,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也叹息了几声,道:“我吃过饭就去瞧瞧。她既然养了这么些日子,身子变好了,我想她只怕真跟菊花说的那样——本来没大病,有的不过是心结,被休回来嫁给长亮,心思顺了,所以就好了。要不然,不可能不吃药就养好的。”
何氏问菊花道:“不是说等好些了就去清辉找大夫瞧病么?咋还没去哩?”
菊花道:“去清辉一趟要花不少钱哩。她觉得身子好些了,就不肯花那个钱,觉得再养一段日子看看,要是不用看大夫就好了不是更好?我们都劝不动她。”
何氏感叹道:“这是个命苦的闺女,没过几天好日子。秦大夫,你可要好好帮她瞧瞧。”
张大栓道:“她命苦?我倒觉得她有些福气哩。要不是她病得要死,唐家也不能答应休她回来;要不是她娘家吵闹不休,长亮也娶不到她。这么一折腾,她虽然很受了些苦,不过嫁给长亮,往后日子就好了。还有,她省钱不去瞧病,谁知秦大夫就回来了,你说,这不是有些福气么?”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哩,于是纷纷说柳儿转运了,往后肯定不会再受苦啥的。
秦枫看着他们为柳儿的事生气、感叹,又要他去帮柳儿瞧病,心里很不是滋味,瞧瞧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菊花,心道,你们自己家闺女可也不好哩,还光惦记着旁人。他忽觉那饭菜索然无味起来。
就听槐子笑着说道:“秦大夫,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菊花要生了,先前我可是为这事一直悬着心哩。”
秦枫猛地一怔,呆呆地看着他,接不上话来。
何氏以为他尴尬,便嗔怪地对儿子道:“你净瞎说,菊花生娃得找接生婆子,找秦大夫干啥哩?他一个男人又不会接生。”
张槐不以为然地说道:“接生婆子也就能帮着打下手,她们经历的多,有些眼力和见识,不过也不能跟秦大夫比哩,秦大夫可是能开方子配药的,不管啥事都能应对。”
郑长河“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喜气洋洋地说道:“对,秦大夫来了,我也放心了,菊花管保不会有事。”
两家人其实都担心菊花。同样是怀孕,刘云岚就没有让他们这样担心过——她看着就比菊花好生养。
这么一说,顿时一屋子的人都殷切地望着秦枫。
秦枫一一扫过他们的面颊,肃穆说道:“放心好了,我会一直呆在这,最近也不会出远门采药,无论如何也要保菊花母子平安!”
众人都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个心怀大慰。
高兴之余,槐子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向秦枫问道:“秦大夫,上回有个女娃子来找菊花,说是你托她来看望菊花的,结果,也没说啥话,交代啥事,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咱跟在后边撵也撵不上,不会是骗子吧?”
菊花听了精神一振,忙接道:“是哩。我问她话,也没说啥,她就跟我吵起来了。我见她不大对劲儿,就不让她走,问她是干啥的,她反而跑得更快了。”
青木也问道:“我们都猜你让她给菊花带东西,结果她给昧下了,不晓得对不对?”
秦枫再也吃不下饭菜,他看着众人,斟酌半响,才艰难地说道:“那是我师妹。我是有些东西让她带给菊花,可是……她……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才不敢跟你们说实话。”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郑长河笑道:“这就对了嘛!她小小年纪,丢了东西心里害怕,不敢跟菊花说实话,也难怪。还好,她回家倒是跟你说了实话,要是扯个谎,说已经把东西送给菊花了,你还糊涂哩。”
大家全笑了起来,又问带的是啥,把那小女娃吓成那样。
菊花笑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啥珍贵的补药,我听了会受不住的。”
秦枫强笑道:“不是补药,是帮你治脸和养颜的药。不过你如今也用不上了。”菊花已经告诉他自己脸好了,还说这中间肯定有他一份功劳。
菊花听了却可惜道:“还有养颜的药?唉!可惜了。”有条件的话,她也是想养颜的。
秦枫点头道:“还有两瓶皇宫里传出来的清凝露,再有就是我帮你配了一些调养身子的药。”
他说一句,菊花眼睛就瞪大一分,待他说完,菊花不禁挥舞着筷子跺脚大叫道:“清凝露?还是皇宫里传出来的?还有帮我调养身子的药?嗳哟哟!这个死丫头!败家子!怪不得要跑。这么大人了,连个东西都保管不好,你该罚她跪才成。这些药肯定不容易得,要是钱丢了就丢了,这药材找起来可不容易哩。”
她满脸心痛,失悔万分!
槐子也生气极了——他是心疼那帮菊花调养身子的药,虽然不晓得是啥样的,想必是好的,看看秦枫,又不好太过责怪他师妹,只对青木道:“瞧她那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样儿,就不是个妥当人。就算丢了东西,也该跟我们说清楚,这么一跑,害得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的,牵挂了好些日子,这不是折腾人么?”
青木点头,看了秦枫一眼,没好意思再添加言语,毕竟人家帮忙送药来是个好大的人情,秦枫又不欠郑家什么,只能说菊花运气不好。
郑长河是个实心人,忙安慰菊花道:“丢了就算了。只能说咱运气不好。她小娃儿心里也是害怕的,要不然也不能跑哩。秦大夫,她家去后你师傅没打她吧?”他想着这女娃这样害怕逃跑,准是因为这药不一般,只怕回去要挨打。
秦枫见他还担心云影会挨打,不禁黯然神伤,轻轻地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大家本来虽然生气,倒还谈笑气氛热烈,听秦枫说他师傅去世了,不禁都住了声,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他。
秦枫沉默了一会,微笑道:“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算是高寿。他已经觉得最近要去了,也不算意外。”
郑长河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们粗人,也不会说啥,不过这老人家到了年纪就要去,咱们做晚辈的都要看开些。”
秦枫点头,又跟众人谈论了一番云真人的医术名望,得知他是靖国医道圣手,皆感叹不已,菊花则更加坚定了设法留下秦枫的决心。
饭后,秦枫稍作休息,即去了李长亮家——他和柳儿已经搬到改好的新屋去了——帮柳儿瞧病,槐子和菊花陪着他。
果然,秦枫帮柳儿看脉后,对他们说柳儿的身子并无大碍,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是流产受了损伤,最近这一胎又是被人下了毒,胎儿流掉后,尚有残毒缠绵体内,若是在这小地方肯定就无人能治,柳儿也别想再生孩子了,但秦枫几年后医术早又上了一个台阶,这病自然不在话下。
他熟练地替柳儿施针,之后再开方,又嘱咐李长亮明日一早去集上买药,他到时会再过来替柳儿施针,顺便教他煎药。
一切完成后,他看着喜极而泣的柳儿和李长亮,还有开心微笑的菊花和张槐,暗想柳儿病了这么久,看着凶险,其实并不难治;菊花看着无事,实则凶险。
李长亮这个粗汉子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恨不得要给秦枫下跪。他本来没奢望更多的,只要柳儿活着陪在他身边就好,谁知秦枫来了,他的柳儿立马就要跟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了,还能帮他生娃,这怎不让他激动?
柳儿这些日子得他照顾,体会到他不同于青木、张槐等人的粗豪,待她却又柔如春水,一颗心早系在他身上了。她当年对青木是一份朦胧的情愫和期盼,这李长亮却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爱恋,朴实、简单,又浓烈如火,让饱受苦难的她迅速沉醉。
李长亮跟柳儿哭一会,在菊花跟槐子的劝慰下停了下来。李长亮两眼寒光闪烁——敢给柳儿下毒,他不会放过这人的,就算柳儿离开了唐家也不成。
柳儿明白他的心思,忙拉了他的手,冲他摇头,她不想再有波折了,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要是因为这事把李长亮给牵扯进去,那她可真没指望了。
秦枫三人告辞时,两口子一直将他们送出好长一段路才回头。
菊花靠在槐子的身边,踩着朦胧的月华,感受着轻柔的微风拂面,心情极好,一边对秦枫道:“秦大夫,你可不晓得,柳儿当时被休回家,差一点就要死了。如今你将她治好了,真是无量功德哩。我以前跟大夫接触不多,这回眼看柳儿由死到生,算是领会你们大夫的不凡和神圣了。”
秦枫微笑道:“你不也是救过小石头么?就是这柳儿,若不是你先开解她,帮她调理身子,怕也是撑不到这时候的。其实应该算你救了她才对。”
槐子赞同地点头,他也觉得是菊花救了柳儿。
菊花笑道:“不过是凑巧罢了,我又不懂医术,瞎撞的。”
秦枫轻声道:“瞎撞也要撞对路才行。菊花,待会我帮你把把脉,看看你这些年身子调理得如何,好心里有个数。我发现你还是很会安排饮食的,就不知你帮自己调理得怎样。”
槐子听了大喜,忙道:“嗳!是要看看,看看心里好有个数。菊花,走快些,早些看完了好让秦大夫休息——他赶了一天路还帮你们看病,想必也累得慌。”
菊花见他心急的样子,不由失笑道:“急啥?秦大夫马上又不走。秦大夫,要不你休息一晚,明儿再帮我把脉吧,你要是精神太疲倦的话,会不会把不准?我觉得摸脉真是个玄妙的活计,亏得我不学医,不然,肯定摸谁的脉都一样——那么细微的差别咋能体会出来哩?”
秦枫笑了,对她道:“我不过是先摸摸看,明天自然还是要再重新把脉的。一行有一行的窍门,你外行人看着这把脉难的很,真的入门了,就凭你那么细心沉稳,肯定也能学好的。”
说话间,到了张家,张槐急忙要张罗,问秦枫在哪帮菊花把脉。
秦枫摆手道:“不要忙,简单的很。”
说着从行医箱中拿出垫腕的小袋,坐到桌前,让菊花近前也坐下,伸出手来替她把脉。
他连续将菊花两只手都号过,心一直往下沉,尽力不让脸上露出异样,沉吟不语,暗自想着对策。流掉这个孩子不行,生下他也难,要如何是好呢?
菊花见他不说话,陷入了沉思,心下不安,轻声唤道:“秦大夫,秦大夫?”
这时张大栓、何氏、张槐、张杨都在一边候着,他们紧张地盯着秦枫,看他要如何说。
张槐也跟菊花一样不安起来,强自忍耐着,等他回答。
好一会,秦枫才抬起眼皮,微笑对大家道:“不妨事,不过是菊花身子有些弱,生产的时候怕是要吃些亏,我在想法子呢!”
众人大喜。要是秦枫说菊花没事,他们未必信——没事干啥想这么半天?可是秦枫说菊花身子弱啥的,这话就跟他们平常担心的一样,而且秦枫说他正在想法子,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这等于是让他们吃了个定心丸——他们相信秦枫是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
一家人不免喜气洋洋。
张槐扫视了爹娘一眼道:“咋样?我说秦大夫回来就好了,菊花这情况接生婆子能治得了?她们也就是在媳妇生娃的时候帮把手。”
何氏高兴地点头道:“嗳!是这样,接生婆子哪懂这些哩?跟秦大夫不能比。槐子,快领秦大夫去青木那歇息,他刚才都来接过一回了,说床铺啥的都安置妥当了。”
张家的房子小一些,郑家的房间多一些,所以就将秦枫安排到郑家住了。他们想着等过两天再安排个妥当的住处给秦枫,毕竟他行医制药,需要个安静地方。
菊花自己也松了口气,一边感谢秦枫,一边让槐子送他去休息。
秦枫起身,笑对她道:“你这身子骨比先时好很多,可见你饮食调养的很好,往后还这么吃就行。最近是不是老觉得很累?”
菊花忙点头,说很容易就累了,睡久了不成,站久了也不成,坐久了也难受。这个久其实只有一会儿。
秦枫点头道:“明天我再来瞧,帮你配些药。”
菊花迟疑地问道:“我眼下能吃药么?都说是药三分毒,怀孕时最好不要吃药哩。要不你告诉我吃啥东西管用,咱用食疗吧!”
秦枫一怔,眼神深邃地盯着菊花,随即轻笑道:“不是那种药,是一些补药配出来的,也算是食疗了,不过是制成药丸,方便服用罢了。”
菊花这才放心,不过她又担心地问道:“秦大夫,这药很贵吧?该多少银子你可要实说。上回你送了人参我都很不安哩;后来你又让师妹送了那么些药来,虽然被她弄丢了,好歹也害你费心搜集。这要是再配药,你可要收银子了,不然你赔不起,我也不敢受哩。你放心好了,我家如今也没那么穷了,攒了不少钱哩。”
听了菊花的话,秦枫大震,呆在当地!
是了,他好像对菊花太过关心呢。纵然他有万般的理由,可是落在外人的眼里,这太不合常理了——他帮菊花搜集、配制的药,哪一样都不简单,不收钱也就罢了,还让师妹千里送药,又未跟她说清楚,难怪她会起疑,连菊花自己都不安哩!
他看看菊花和张槐,心道,可不能让他们之间再起误会了。
他郑重地对菊花和张槐道:“要是对每个病人都这样,我确实赔不起。虽然我们医者要有父母心,但也不是开善堂的。一来因为菊花那年教了我渡气的法子。你们不知道,我师父听说后不知有多高兴呢,上回送来的药就是他老人家亲自配的,说要好好地感谢你;二来呢,医者对一些疑难杂症也是特别感兴趣的。菊花脸上的癞皮可是困扰了我很久,总想把你治好了,我的医术想必又能进一步;三来呢,呵呵,我可是对清南村很有感情的,总觉得这儿的乡民特别亲,于是帮你们看病就不大计较银钱了。你要是有钱的话,不妨就交一些,平常你们上山也帮我挖些草药,这些都算是在帮我!”
张大栓大笑道:“秦大夫,我就喜欢上山打猎,往后我就跟你一道上山,顺便帮你挖草药。”
张槐笑道:“靠你一个人挖草药可不成。我觉得,你应该在镇上开间药材铺子,专门收购各样的草药,雇一个人帮你看着。我们家就有铺子,可以匀一间给你用。”
菊花急忙点头道:“对,就该这样。这样的话,你平常开方子,药不够的话,也不用去旁人的铺子抓药了。秦大夫,就让我帮你把这药材铺子给撑起来吧,也算是尽一份心。”
开玩笑,光那清凝露都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其他的药肯定也不凡,她话虽说的漂亮,可是如何能付得起那些药钱?反正那些药都被他师妹给弄丢了,明儿的药就算再贵,她往后尽力地多帮他些就是了。
秦枫看着他们,微笑点头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回头咱们再细商议。你们不懂药,这里面要注意的事项多的很。”
说话间,青木又过来接秦枫,秦枫方才跟他一起去了。
秦枫回来了,还表示暂时留在这里,槐子心里踏实不少。晚上,他靠在床上,拥着菊花,摸着她凸起的小腹,轻笑道:“这下可安心了哩。”
菊花感受到他不同于以往的自在和欣喜,没有了那种紧张,便会心地轻笑着,靠在他胸前,任由自己朦胧睡去。
第二天,村里人得知秦大夫回来了,上门看望的人络绎不绝。李耕田也急忙赶来,笑得满脸开花,帮着筹划安排他的住处,不过秦枫说暂时就住在郑家。
每个人都很高兴——村里有这样一位大夫,那可是福气。
秦枫如和煦的春风般接待众人,后又去给柳儿施针,忙碌不停,等他快晌午时转回张家,想再帮菊花仔细号脉,然后好初步用药,却发现师妹云影也赶来了,正跟菊花坐在张家的厅堂上,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他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云影道:“你来干什么?”
云影依然是男装打扮,依然美丽,神情却显得疲惫、呆滞,甚至有几分沧桑和绝望。她见师兄见到自己一副戒备的神情,心中悲恸,强扭过头,坚决地说道:“自然是来跟菊花请罪的。”
说完这话,见菊花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遂使劲吞下往外漫延的泪水,一扬头,很光棍地对她道:“我把师兄送你的药给扔了,害你要经历生产的劫难,你想要如何惩罚我,就请开口吧,我绝不说二话。”
秦枫听她开口,就知不妥,却是阻挡不及,只得闭目长叹,静等菊花发作。
菊花见了云影,其实心里还是蛮高兴的,暗想师兄妹都来了,她怎么着也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两人都留下来;又想着这丫头上次弄丢了药,不但不承认,反而掩饰逃跑,实在是太可恶了,因此见了她一言不发,想看她如何跟自己道歉——她那模样如丧考妣,带着事情败露来认罪的决然,肯定是来道歉的。
待听了云影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问道:“扔了?你不是把药弄丢了吗?”她狐疑地望向秦枫。
云影听了菊花的话,再也忍不住,泪水激涌而出,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嘶哑着嗓子,摇头道:“不是,是我扔了。”
菊花见秦枫肃然而立,静默不语,深知事情不那么简单,她便对云影正色问道:“你今天既然来了,想必是愿意告诉我,为何这么做了吧?虽然这个回答晚了好几年。还有,那生产的劫难是什么意思?”
云影有些麻木的心忽地就抽痛了一下——原来师兄什么都没告诉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她也无法再像当初那样,为了这份感情可以做任何事。
眼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面对菊花,求得她谅解,并帮助她渡过难关,其他的,她已经无暇顾及,也没有心力顾忌了。
似乎一夕间,一切全变了,以前无比在意的东西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就好像你拼尽全力、付出绝大的代价去做了一件事,最后却发现这件事完全是个笑话;又譬如一拳打在空处,反倒将自己带了个跟头,栽倒在地,大概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了吧。
她望着菊花那凸起的小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一咬牙,抬眼正视她的脸:“我以为师兄喜欢你,心生了嫉妒,所以扣下那些药,并将它们扔进清辉江里去了。那里面除了解毒药、养颜药之外,还有一种药是我爹配的,是帮你调理身体的……”
说到这里,云影犹豫了,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能不能把菊花生产的凶险告诉她,她不知秦枫是如何打算的,怕坏了他的事。
菊花听了她前面的话,止不住想要跳起骂人,可是紧跟着她就无暇顾及这点,见云影止住不说,便对秦枫道:“秦大夫,有什么事还是跟我直说比较好。放心,我不是莽撞的人。”
秦枫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凝视着菊花,轻声道:“你这次生产会很凶险。”
菊花怔了怔,认真地问道:“到底有多凶险,你说个准话,我也好心里有数。还有,直接说结果,我不懂那些医学上的词儿,你说了我也听不明白。”
秦枫抿了下嘴唇道:“生死关!”
菊花忍不住皱眉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生死关呢?”
秦枫无奈地看着她——非要说得那么直白吗?他见菊花固执地盯着他,有些不忍地说道:“你……比旁人更难!”他到底还是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再说,他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屋里一片死寂!
菊花也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愣了好一会,才又问道:“要是你师妹把药送给我了,我服了那药呢?”
秦枫黯然低头,轻声道:“那就不会出现这么凶险的状况了。”
菊花呆呆地看着脚下。
嗯,哪来的蚂蚁?哦,肯定是张杨早上匆忙间掉下的米糖,引来了它们。菊花也有过童年,喜欢趴在地上看蚂蚁,她一直很奇怪,这些小动物为何嗅觉那么灵敏呢?这厅堂离外面那么远,你都无法知道它们是如何发现食物源的。
正神游天外,就听云影带着哭音喊道:“都是我惹出来的祸,虽然事先我并不知那盒子里面是药,但也不会借此抵赖责任,我今天上门就是要跟你赔罪,随你处置。”
菊花抬头瞥了云影一眼,淡淡地问道:“随我处置?如何处置?虽然你长得美貌,可我又不是男人,不能娶你做媳妇;杀了你吧,别瞧你细皮白嫩的,那肉红烧出来肯定还没有我家的大肥猪红烧味儿好。”
云影一滞,嘴唇抖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枫担心地望着菊花——这样安静,太不寻常了。昨天晚上,她听说师妹将药弄丢了,还直嚷嚷“败家子”,一副心疼万分的模样;现在,她不仅知道师妹故意扔掉药,而且知道那药还对她十分重要,却反而无声无息起来,这是为何?
他哪里知道菊花的性格:通常遇见事故、还不知结果的时候,她会焦灼不安、患得患失;可是等真的出了事,她就不再想那么多,而是一心想解决的办法和补救的措施,情况越恶劣,她越冷静。
这时,何氏进来,送上两杯热茶,递给秦枫一杯,笑眯眯地说道:“秦大夫,忙了半天,该饿了哩,我已经在煮饭了。”
秦枫急忙接了过来,又微笑谢了她。
何氏将另一杯送给云影,见她脸上有泪痕,心里好笑,暗想菊花肯定训她了。她也没多话,人家来了就是客,何况还是秦大夫的师妹哩。
她转身问菊花道:“菊花,你可想吃点东西?”
菊花忙道:“娘,我还不饿哩,等会再吃。先跟秦大夫的师妹闲话几句,你去忙吧,我就不帮你煮饭了。”
何氏急忙道:“不用你帮忙,娘一个人就成了。”
等她出去,菊花对看着秦枫和云影道:“这事不要告诉他们,不然我不保证会出什么乱子。再说,也是白让他们操心,于事无益。”
秦枫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菊花整顿一番心情,重新问道:“你们再说清楚点,我生孩子为何不行,问题出哪了?”
秦枫想了想道:“肯定会大血崩。若是平时,我会用银针帮你止血;可是那个时候,你必须全身用力,不然孩子就出不来,我自然无法用针施救。”
菊花沉思了一会,试探问道:“若是剖开肚腹,将孩子拿出来呢?”
云影愕然睁大两眼,惊叫道:“这如何能行?”
秦枫却精神大振,凝眉横了云影一眼,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话,转而问菊花道:“你说,要怎样做?”
菊花道:“就是到了生产的日子,将肚腹剖开,将孩子拿出来,然后再将刀口缝合上。”
秦枫嘴角抽了抽,心道,这还不是跟先前那句话一样,等于没说。他早知道菊花来路不简单,如今果然又提出一件自己闻所未闻的手段,可是这说得也太笼统了,他要如何做?
他定定地望着菊花道:“你再说说,肯定不能这样简单。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云影使劲忍着不让自己开口,其实心里已经要骂人了——这孕妇的肚子也是能随便剖开的?奇怪的是师兄为何跟菊花这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讨论这个问题呢?还一副诚心请教的样子。
菊花也想骂人——她又不是医生,哪里知道那么多?可是如今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顺利产子,嗯,也就是能不能保命,少不得仔细思索和措辞,再告诉秦枫。这时候,她也无暇顾及秦枫为何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反正秦枫的人品是她能够信赖的。
菊花想了一会,才对秦枫道:“我不懂医术,所以也是瞎想的。不过我想既然要剖开肚腹,为了避免孕妇无法忍受疼痛,必定要用一种类似迷药的东西,使其失去知觉,你们才好下刀。当然,这药可要慎重了,不能对胎儿有损伤。”
秦枫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师傅早就制出一种药,名曰‘南柯一梦’,可使人短时陷入睡眠,他常用这药帮人治疗一些严重的外伤,为的是减少他们的疼痛。这药经师傅反复改进,肯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其实,我还可以用银针刺穴帮助你陷入昏睡,不用这种药——不用怕是不行——那就少用这种药。”
云影在一旁也急忙点头,她尽管不相信这剖腹之术,但还是认真听的。
菊花听了大喜,急忙道:“那就好。还有就是缝合了。这不比外伤,直接缝合就成。这缝合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子宫,另外就是肚皮。肚皮缝合你应该有办法,子宫么……”
秦枫不等她说完,便接道:“子宫缝合肯定不能用平常针线,就是我们帮人缝合外伤时,若是在紧要的位置,也会用肠线。子宫缝合我会用羊肠线或鹿肠线,我会亲自去小青山里寻找羊和鹿。”
菊花万料不到他们竟然有如此手段,那还担心啥?这手术只怕比前世还要保险,因为除了没做过这剖腹手术外,他们最具优势的就是搭个脉就知道身体咋样,扎一针就能解决西医解决不了的问题,更不要说这两位本就是名医之后,别看年轻,行医的经历绝对不止十年,这术后的恢复保养肯定比前世的医院做得更好。
她激动地问道:“为何要进小青山?直接去集上买一只羊不就成了。”
云影解释道:“那种羊不成——肠子不大好,得那种野生的羚羊或者金鹿,那肠线才好呢,完全不会让创口受伤害,过不多久就长没了。”
菊花听了简直幸福死了,也彻底地放下心——前世不是还有人怕疼特地去做剖腹产么,她虽然是被逼的,但有这两人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诧异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担心什么?”
秦枫再次头疼,无奈地问道:“这样取出胎儿,不会有问题?还有,我们……还没帮人剖腹过呢!”菊花这话一听就是个外行,这样重大的医术岂能儿戏,哪里是简单的?
菊花心头的阴影散去,心里一高兴,脱口就说道:“没问题。当然了,这万物生发,自有其理,胎儿本该自然产出才是最好的。但是,这手术用于非常时候,能救母子两命呢。因为有了剖腹产,几乎九成九的孕妇生产都不会出现危险,若是有危险肯定是那大夫医术不精或是医德不够,未细心为孕妇做手术。”
她说着说着,就见秦枫眼神深邃地盯着她,一时间有些傻眼:糟了,又说漏嘴了,要怎么解释这些呢?她说的到底是哪儿的情况?
秦枫见菊花有些惊慌,忙狠盯了一眼云影——眼神犀利,吓了她一跳——制止了她的询问,又微笑对菊花道:“放心好了,我们不会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我们自己也有不传之密呢!”
菊花强笑道:“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都公之于众。”说是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很不安地绞起手中的帕子。
秦枫又提醒道:“这方法可以一试,不过我们从未做过……”
菊花听了忙抬头道:“这个好办。离我生产还有些日子,你们多弄些动物来练手,争取熟练起来;还要制作些烈性酒来消毒——这个我来弄。虽然你们以前并未做过这样的手术,可是你们本身就医术精湛,上手自然会快许多,非一窍不通的生手可比。不过,要是可能的话,你们最好找些尸体来练习剖腹,那是最好的了。”
开玩笑,哪能让他们直接在她身上动刀。不过几个月也够用了,那些医学院的学生,抱着书本啃了五年,不就上医院实习,用真人练手么?秦枫和云影肯定比他们强多了。
秦枫和云影再次愣住了,云影用一只手捂住嘴,不然怕是叫了出来。
菊花看着他们的表情,皱眉道:“秦大夫,我觉得你是一个洒脱的人,应该不会拘泥于一些形式、受制于人们的俗见才对。医者父母心,只要对医术有所提升,用些非常的手段又如何?人死如灯灭,所谓不能惊动死人,都是一派胡言。将来我要是死在你们前面,我一定留下遗言,将尸体交给你们解剖用。须知用尸体来练手,那效果可是比用动物练手好多了,毕竟人跟动物长得不一样。”
云影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谁会像你一样想,愿意把亲人的尸体交给我们用刀划呢?”
菊花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有死囚么?还能找些无名尸体……当然,你们以后可以用这种法子,眼下找不到就算了,就用动物练手吧。还有,此事万万不可跟我家人说,到生产时我再想办法跟槐子一人说。”
秦枫却微笑起来,对菊花道:“你放心,我明白了,绝不会冒失地帮你动刀的,我有办法解决此事。”说完转身对云影道:“这事必须你来才行——我不好帮菊花做剖腹的,但我会给你帮忙,将一切都安排好。你若学会了这一项手段,往后也能救很多人,也不枉师傅教导你一场。”
云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坚定地说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让菊花母子平安的。”
她随即觉得有些不对,抬眼见菊花正紧盯着她,立即又难受起来,说道:“你想如何惩罚我,就直说吧。”
菊花解决了一桩大心事,不觉心情畅快起来,悠悠地问道:“惩罚?我为何要惩罚你?”
云影欣喜地问道:“你不怪我了?”
菊花盯着她沉声问道:“我怪不怪你很重要么?我这身子本就不好,又不干秦大夫的事,若是能得了他送的药,自然是令人欢喜;可是没得到,我也不能怨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并非我胸怀博大,而是如今就算杀了你也不能让我变好,那我生气干啥哩?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在自我折磨了么?可见亏心事是不能做的,‘罪有应得’虽然不一定会应在眼前,也许会应在日后,也许会应在子孙后代的身上,因果可不是那么好了结的。”
云影不禁泪如雨下——她岂止是自我折磨,她还失去了好些东西呢!秦枫脸色也晦暗下来,不复刚才的欣喜。
菊花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老实说,我本不该管你的,不过,你这心结要是不解开,往后日子怕也难过,不如我提一个要求,也省得你自我煎熬,——你从今往后就留在这清南村吧。”
云影眼中带泪,抬头惊讶地望着她;秦枫却未觉得奇怪——菊花昨晚就一个劲地劝他留下。
菊花有些心虚——趁机要挟扣留人家一辈子,比五皇子扣留秦枫的日子还长,她好像是有些过分呢!
不过她却不肯放弃,因此故作不悦地问道:“怎么,这很难么?我并未让你做不能完成的事,或者借机要挟你,不过就是让你将行医的地点搬到清南村来罢了。你在哪不是一样行医呢?咱们这村你也看见了,并不是穷山恶水,相反,还美得很,你在这里行医救人,也不算是苦差事吧?我昨天还在跟你师兄说,要他留下来行医教徒弟呢。”
云影颤声问道:“就这样?”
菊花犹豫了下,说道:“我就这个要求。要是你答应了,我还会帮你些忙。如果你爹还在,我也不会强要你来;可是我听你师兄说,你爹不在了,那你还有何牵挂呢?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好,虽然乡下人粗俗了些,贵在质朴。”
云影用力地点头道:“好,我留下来。就是我爹在世,他也会要我来这的。他老人家……呜呜……”
菊花正搜肠刮肚地想理由,说服她留下来,没想到她就这么答应了,本来高兴万分,再听她哭起爹来了,便没好气地说道:“哭啥?你尽本心做事,想必你爹在天之灵见了只有高兴的。哼,亏得他老人家不在了,要是他还活着,知道你把他辛辛苦苦配制的药给扔了,就因为一时的嫉妒,还不得被你活活气死!”
这下可不得了了,就听云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声噎气堵的样子,吓了菊花一大跳,抬头看向秦枫,却见他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就往外走去。
菊花傻眼——这是怎么了?
她仔细地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啥不妥啊!
见云影哭得伤心,便不耐地劝说道:“你有天大的伤心事,也要搁一搁,这么在我家里哭可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再说,我也没说啥呀,值得你哭成这样?我今儿听闻凶信,我还没哭呢,我觉得我应该大哭一场才符合常理。还有,你师兄怎么好像也很生气的样子?”
云影不住地哭着,哪里停得下来,听见菊花问话,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爹……我爹……就是被我……气……死了……”
菊花愣住了:不会吧,这老头这么大的气性?
她试探地问道:“就因为你把那药给扔了?”
云影双目红肿,满脸是泪,用力点头,竭力用稍微平稳一些的声调说道:“他本来就······没多少日子了,那天,知道了这事儿,十分气怒失望,就······就······一口气没上来……呜呜······”
菊花真是没想到,原来自己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这事居然还害得一代医道圣手丧命。哪怕他本来就要死了,那也不能让人释怀——宁静安详地离去跟带着遗憾离开那能一样么?再说,凭着他们精湛的医术,服用些好药说不定还能支持很久。难怪云影和秦枫都如此大的反应了。
看着伤心欲绝的云影,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揭人伤疤、落井下石的,可是心里实在气闷,忍不住问道:“我都忘了问你,为何会怀疑你师兄喜欢我?我那时候才那么点大,长得还那么丑,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你……你实在是······”
云影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她如今还有何可说的呢?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疑人偷斧”,怕是对她最好的诠释了。
云影这一哭,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
何氏不明原因,听见哭声匆匆跑来,在门口探头张望。
菊花忙对她摆手,示意她别进来,她才转身走了,一边还在想,这丫头准是跟菊花赔小情哩,可怜·哭成这样。唉,药丢了就丢了呗,老揪着这事可不好,待会劝菊花莫要再怪她了。
菊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再哭也没用了。我想你爹更乐意瞧见你从此一心一意地治病救人·而不是后悔痛心。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是把剖腹产给练习成功了,想想会救多少人?你爹在天上瞧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云影一听,立即止住哭声,望着菊花连连点头。她吸溜着鼻子说道:“菊花,我定要把这剖腹产给练好。你放心·我也一定会让你平安生产的。我师兄说他有法子·他就一定能弄来尸体·我······我不会害怕,我就用尸体练习。”
她仗着胆子说完这话,心里好过了些。
这时,院子里传来张槐的声音:“秦大夫,上午忙得很吧?”他上午去了地里,故而不在家。
张大栓也跟着打招呼,几人在院子里寒暄了一番,方才进屋来。
槐子一见云影,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丫头还敢来这?
尽管隔了好几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假小子,心里生气,便怒视着她,又见她两眼红肿,随即一愣,狐疑地望向菊花,心道该不会是菊花把她训了一顿,训哭了吧?
菊花忙瞅了他一眼,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对云影摆脸色。她笑对张大栓说道:“爹,这位是秦大夫师妹,叫云影。她答应往后就留在咱清南村哩。云影,这是我公公,你就叫他张叔好了;这是我夫君,叫张槐,我们都叫他槐子。”
云影忙打点起笑脸叫了声“张叔”“张兄弟”。
张大栓听说云影往后就要留在清南村,高兴地大笑道:“云小姐,哦不,云大夫,你能留在那可太好了,这样你师兄也不舍得走了哩。我跟你说,咱们小青山这儿美的很,住在这的人也好,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往后你要是有啥粗活,就跟大叔说,大叔帮你做,瞧你这样儿怕是做不来那些——只会拿针,帮人开药方哩。”
云影见他一副爽朗豪迈的模样,心生好感,忙感谢地点头。
槐子扶着菊花的胳膊,撇撇嘴道:“她会帮人看病么?毛毛躁躁的,别开错了方子可就坏事了。药丢了还没啥,要是开错了方子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菊花听了这话心知要坏事,忙使劲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果然云影一听大怒,瞪着张槐就要发作,可是一瞧站在槐子身边的菊花,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黯然垂头不言语了。
张大栓将秦枫让到四方桌前坐下,又去招呼云影,听了张槐这话,便呵斥道:“你咋这样说云大夫哩?她爹是咱靖国最厉害的大夫,她还能差了?你就是小心眼,不就是心疼她丢的那药么,老是惦记这茬干啥哩?人家云大夫又不是故意弄丢的。来,云大夫,坐这,马上就要吃饭了。”
云影听了他的话,刚平息的心情又难受起来,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
张槐见了也不敢再说,心里嘀咕这么大人了还真是爱哭,便转头轻声询问菊花,上午身子咋样,有没有不舒坦,吃了多少东西等。
张大栓见云影掉泪,急忙道:“嗳哟!闺女,你可别哭了,瞧得大叔心里也不落忍。咱们都不怪你了,是吧,菊花?”
菊花也不想这件事情暴露,便扯着云影道:“好了,咱都不怪你,槐子哥跟你说笑哩。走,去洗把脸吃饭。”
说着先拉她进房整理了一番仪容,再找出条干净的棉巾带她去洗漱一番,然后才一起帮着何氏端菜端饭。
饭后,菊花将云影也安排到娘家,就住自己原来的闺房。
杨氏喜得合不拢嘴——秦枫师兄妹都来了,她对菊花生产更放心了。再说,秦枫再厉害,也是个男的,总不好进产房,他师妹就不一样了,有这样一个女大夫在旁守着,菊花生娃还有啥可操心的?
因此,她安置云影,色色周到妥当,让她把这当自个家一样。
刘云岚也抱着小葫芦过来瞧这美丽的女大夫,见她这样一个秀美的女儿家,却会医术,新奇不已。
云影则被安静的小葫芦吸引·暂时忘却了伤心事,跟菊花逗起他来。
葫芦见了陌生人,也不哭闹躲闪,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瞧了云影一会·才把目光移向菊花——他已经认得菊花了,见了这个姑姑会跟见了爹娘爷奶一样安心,抱他也不闹,若是旁人抱他的话,虽然他也不会哭,可是会扭来扭去的,一副皱眉不舒坦的模样。
菊花一边接过葫芦,抱在怀里亲了一下·一边对正进进出出忙碌的杨氏道:“娘·你甭忙了。过来坐会。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杨氏抱了好几个小小的瓦罐子进来·摆在箱柜顶上,笑对云影道:“这里面是炒瓜子、花生,还有炸的麻条儿—是用山芋粉做的,你闲了没事的时候,当零嘴嚼。咱庄稼人也没啥好东西,这些都是自己种的。等过些日子,那桃子杏子李子都该熟了,吃的东西就多了些。”
云影见她慈祥温和地对自己笑,又嘱咐一大堆·她从小就没了娘,这些日子又备受折磨,因而格外觉得心暖,慌忙对她道谢。
杨氏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床干净的床单,还有枕套等,一边将床上铺的换下来,一边问菊花道:“啥事?你说。娘听着哩。”
菊花笑道:“云大夫年轻,又刚来,怕是大伙不大信她。其实她厉害的很·专在城里帮夫人小姐们瞧病哩。我想先请她帮你跟我婆婆诊治诊治,你们再到村里传扬传扬,回头名气出来了,那些生娃、得病的媳妇们就会愿意找她了。”
这也是她跟云影商量的对策。
杨氏诧异地问道:“可是,娘也没病哩,要瞧啥?”
菊花无奈地说道:“娘,你身上那样还不叫病?非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才叫病么?让云大夫帮你开个方子,煎几副药调理身子。调理好了,往后也舒坦些不是?”
这些乡村的媳妇们,或因为生活艰苦劳累,或因为生产原因,或因为卫生原因,谁身上没点妇科病?不过是条件不够,不能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一点不适都要请医用药罢了,只要能动弹,还不都是拖着,随它去了,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再说,这类病也难以启齿,就算当日秦枫在的时候,她们也少有找他帮着诊治的。
杨氏跟何氏算好的了,因为生的娃少,近几年菊花又关照她们注意卫生和调养,因此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有些腰酸带下。菊花毕竟不是医生,对这些积年的顽疾也不知如何调理。
云影急忙道:“郑婶子,我帮你瞧瞧吧,瞧瞧也不费事。”
杨氏将枕芯换上去年新晒的野菊花,套上枕套,扯整齐了摆在床上,然后犹豫地来到圆桌前。
刘云岚忙站起声,让婆婆坐,自己站在一旁伺候着。
云影仔细地帮她把脉,又问了些问题,微笑对菊花道:“婶子没大碍,不过是些小毛病,吃几副药就能好,保管她往后身上干干净净的。我回头写个方子,你们去抓药回来,我帮她煎。”
菊花点点头,她也晓得杨氏没大病—-—看脸色就能看出来。
杨氏则小心地问道:“要吃药么?”在她的印象中,吃药就是生病了,她没啥病为何还要吃药哩?
菊花知道她的顾虑,便跟她解释了一番,杨氏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菊花吃着秦枫配的药丸,又在云影的建议下稍稍调整了饮食;每天云影都会帮她把平安脉,关注她的身体状况。她便安下心来,一心一意等着怀孕期满后就做剖腹产。
秦枫则连续去了山里几次,捉来了兔子、羊、獐子等各种动物,回来后跟云影一起为它们开膛剖肚,不过最后又缝上就是了,弄得郑家后院跟动物园似的。
为了配合他们手术,菊花买了好些酒来,费大力气蒸煮,浪费了好些酒,才用竹管接出几小罐高度酒给他们消毒用。因她不太懂这个,嫌这土法子太麻烦,便让秦枫往后自己蒸,想办法改进,只不要告诉人是她说的。
这天傍晚,菊花听说秦枫又捉到一只鹿,急忙跟张槐一起来到郑家后院观看。
果然有一只漂亮的梅花鹿。她惊异地问秦枫道:“秦大夫,你武功很高么,要不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还都是活的,没弄死?”
秦枫摇头失笑道:“哪里说得上武功高强,不过是会几下拳脚而已。我们在外行医采药,十分幸苦,练练拳脚也能强身健骨;经常也会碰见蛇虫虎豹,会几下拳脚,在山林里也能防身。”
有事提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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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佩服地说道:“那也不简单哩。秦大夫,要是你练的拳脚不是啥不传之秘的话,不妨教教我家张槐。正如你说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防身,三来他要是能跟你似的,上山就能逮回些猎物,那往后咱们家不是经常有野味吃了么?让我哥也跟着一块学呗。”
听得青木跟张槐都笑了起来。
青木笑道:“菊花,你说了这么一长串,我咋觉得那第三点才是最要紧的?”
菊花微笑道:“都要紧。不说旁的,就说你们会几下拳脚的话,下回再碰见那衙门里的‘焉儿坏’,也不会吃亏不是?当然有野味吃也更好。”
秦枫点头笑道:“那往后我早上练习的时候,你俩跟着我一起练就是了。也不是很难,重要的是坚持,不能练几天就丢下了,那就不管用。”
青木和张槐一起点头应了,又说早上怕是不成,他们都忙得很,先学了晚上再练。
说笑了几句,张槐跟菊花回来吃饭,一边纳闷地问道:“秦大夫干啥逮这么多活的野味来,又不杀了吃,把肚子剖开又缝上,折腾啥哩?”
菊花笑道:“想是练手吧。他们帮人接骨、缝伤口啥的,都要熟练才成,要是笨手笨脚地就帮人弄,那还不把人折腾死了?这么先用畜生来练手,再帮人动刀,不是把稳好多?”
张槐点点头,感叹道:“哪一行都不好做,不用心是不成的。咱们种庄稼都要摸索好久,才晓得如何施肥,如何灌水;那木耳我都弄了这么几年了,也没摸到更好的门道,不过就是种得熟些罢了。”
菊花微笑道:“急啥哩?说不定哪天你突然就发现:原来这么容易就能种出更好更多的木耳哩!”
槐子牵着她进了院子,见何氏已经摆好了小桌子、小板凳,准备吃晚饭了,又问菊花道:“今儿咋没见云影那个丫头?她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你么?”
菊花笑道:“我又不是小娃子,干啥要她整天陪着?她去村里帮人瞧病去了。她帮人瞧病瞧的越多,历练越多,医术越高明,不是对咱越好么?这些人生娃都找稳婆,其实请她是最好最把稳的,不过大伙儿都还对她不熟,所以我们要帮她宣扬宣扬。”
槐子撇嘴道:“也不晓得为啥,我就是不大放心她,我比较相信秦枫哩。”
菊花坐到桌前,扑哧一声笑道:“你不就是在生气么——她那年害你跌了一跤。秦大夫再能干,也不好帮我接生哩,还得云影在旁比较好。”
张槐听了一滞,随即就说道:“到时候在房里拉一道帘子,我陪他在帘子外候着,以防万一。”
菊花听了感动地捏捏他的手心,轻轻地说道:“放心吧,槐子哥,我不会有事的,保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这时何氏捧着一摞碗出来,让张槐去后院叫张大栓来吃饭。菊花忙帮着端菜添饭摆碗筷,秦枫这两天是在郑家吃的,就没叫他了。
吃完饭,张槐牵着着菊花的手在前后院子里转悠,围着那些桃树打量,又指这棵树上的桃子大一些,那棵树上的桃子多一些,樱桃也要红了等,说笑不绝。
菊花看着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主干只有四尺来高,上面被剪去后,生出三叉或者四叉的枝干,横向生长;枝叶间青白的桃子,已经有小葫芦的拳头那么大了,不过还未泛红。桃子结的并不密集,这是因为被菊花整理过——将生长密集的桃子摘掉了一些。
李子和杏子也都结果了,青青的果子看了就让人腮边冒酸水。
待夜幕降临的时候,院墙外的竹林沙沙作响,远近树影憧憧,空气中淡淡花香夹着青草气息,甚至有桃李的青涩味道。只是空中却没有一轮明月——近日都是春雨不断,少有晴空朗月的时候。
槐子半扶半抱着菊花,觉得她身子有些沉了,便柔声问道:“可是腿酸了?咱回去吧。走了好大一会,先去洗洗,躺一会,再吃一碗粉丝好睡觉。”
菊花点点头答应了,她如今都是少吃多餐的,临睡前还要吃一碗山芋粉丝,用新鲜蘑菇汤调出来的。
槐子最近很忙,陪菊花的空闲比较少。
因为他要将家里的事情赶一赶,好去送张杨参加府试和院试。府试若是过了,张杨和小石头他们也不再往回赶,就住在湖州城温习功课,等候院试,一切由丁学政和李长风照应。
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小人加害,连这次去湖州也是暗中定下日期,准备偷偷启程。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地起床,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菊花:侧身歪在大床的中央,一条腿架在抱枕一端,另一端被她压在肚子下面垫着,被子早蹬到一旁去了。
自她肚子显怀后,槐子便不敢靠近她——她总是睡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的——于是便睡在床外侧边沿,将整张大床让给她,任她在床上翻来滚去。
轻吻了她的后颈,顺便帮她搭了一角薄被在胸口,方才出门收拾了一番,在蒙蒙晨光中,去山上木屋里采收木耳。
清晨的山林尚未完全苏醒,鸟儿都还没有开始鸣叫唱和,草叶上的晨露滴答下落,静听好似下雨声;树木枝叶繁茂,四处葛藤攀爬,地面树根处青苔浓淡不一。
槐子匆匆地穿过丛林,一路不断将树枝灌木拨到一旁,到了树林深处的一栋四面漏风的木屋旁,他推开简单的木板门,入目是横七竖八交错摆放的腐木。
他卸下背上的背篓,拿出一把剪刀,开始捡那肥大的木耳采摘。
他试了很多种方法,也不知如何提高产量,最后不过是在树上砍出口子来,再撒上碎木屑;或者是在树上挖洞,填上碎木屑,好歹都长了木耳。
匆匆将长大的木耳都采了,装了满满一篓,压紧,足有三十多斤,他才下山。这时山林中已经是热闹一片,鸟鸣啾啾,溪水潺潺。
快步回到大院,丢下背篓,不及喝一口水,槐子就背上另一套家伙——一个背篓和一个小篮子,外加一杆挖土的钉耙,转身又上了山。
这回,他去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有好大一片野莓子,俗称“栽秧泡”的野果,他要采给菊花吃的。
那野莓子是枝条上长着小刺的荆棘灌木,形如草莓,不过要小很多,也就花生米大小,果子成熟后红艳艳的,远看如一片星星点点的红星,他就不由得欣喜起来,放下背上的竹篓,提着小篮子,围着那片荆棘采摘。
野莓子极为红嫩,要捏住它轻轻地扯或是掐断下面的细梗,若是手重了,便捏成一软烂的红泥;有那格外熟透的,轻轻一碰就破皮流水,他便塞进嘴里,不然,在篮子里压坏了还带累其他的果子。
摘了大半篮子后,槐子望着那片荆棘中央,那里的莓子又大又红,可是他进不去哩。眼珠一转,他勾起地上的钉耙,使劲粗暴地扒开荆棘丛,开辟了一条通道出来。
一条红皮花纹蛇被惊动了,迅速地向前延伸,想要溜进更深的灌木丛中。槐子手快地一钉耙下去,将它脖子砸了个稀烂,牵着尾巴扯出来,比手中的钉耙把手细一点儿,提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好几斤。
他瞅着这条肥蛇心想,等家去剥了皮,给菊花炖汤喝。
忽然发现那蛇肚子鼓鼓囊囊的——竟然也怀孕了。嗳哟!这蛇蛋可还没人吃过哩!算了,还是不要给菊花吃的好。他心里掂量着,丝毫没觉得杀了一条怀孕的蛇心里愧疚,扯了几根细草,将蛇缠紧了,扔进背篓里。
忙完这些,转身又顺着那新开的通道,去荆棘丛中采那些野莓子。摘着那些比四周边沿显然要大不少的果子,他心情愉悦,嘴角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摘完了野莓子,他又背上竹篓,扛起钉耙,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的蘑菇,也没心思采——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哩。
前几天上山的时候,见到一株老树根,很是古朴不凡,因为菊花是喜欢这个的,还说要挖些植株回来养盆栽哩。于是他就想抽空来将这树根给挖回去,养在院墙根下。
转悠了好一会,才找到那株老树根。瞧着那块头,他有些担心,只怕那个背篓派不上用场了,这树根全挖出来的话,肯定好大一堆哩。
实在不成就扛回去吧,他想,遂甩开膀子挖了起来。
菊花早起后,一番呕吐折腾,好不容易定了下来,就见槐子歪着脑袋,一手挽着小篮子撑着腰,另一手扶着肩上的背篓,里面装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进了院子,看见自己老远裂开嘴笑。
菊花见他很吃力,急忙跑下廊檐,迎上去问道:“这是啥……嗳哟!好大的树根!好漂亮哩!你连泥巴也一起弄回来了?这得多重啊?”
她一边惊叹一边心疼地嚷着,又接过他递来的篮子,再次惊喜地笑道:“是栽秧泡?都熟了?我还以为没到时候——这都还没栽秧哩。”
她眉花眼笑地捏起一粒莓子,轻轻咬去上面的果肉,吧嗒了下嘴巴,说道:“酸甜酸甜的,味儿不错。”
槐子侧着身子,微微下蹲,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背篓放下,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对菊花道:“这莓子用温热水洗洗再吃,山上虫子多,这东西也不干净哩。”
菊花忙点头,上前问道:“你一早就出去了么?我都瞧见那木耳了。你跑了两趟?”
槐子点头,含笑望着她道:“我早就想去摘这莓子和挖树根的。今儿就去了。”说着动手将那树根从背篓里搬出来,背篓早就被压烂了。
菊花看着地上的树根,上半部主干粗壮,苍劲有力,树皮沟壑纵横,看去竟然像一个形态龙钟的老人,笑得满脸褶子;几根枝干横向伸出,粗的如盘龙弯曲,细的似灵蛇探首。
这么一截枯木,本是古朴浑厚的,可是那主干和枝干的顶端,各生了几丛绿油油的叶片,柔嫩光滑,轻轻摇曳,洋溢着别样的生机,带给这枯木一丝柔美。
好一幅枯木逢春图!
再看树根部位,泥土湿润,苍苔遍布,其上细草野苗丛生,甚至有一根细藤缠绕、攀爬向上,另一边居然还生长了几个圆球状的小蘑菇,十分可爱。树根的中间也烂了一大块,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啮出一块形如山坳的小洼地,里面聚集了些清清的浅水,不知是晨露,还是从地下渗出的。水里也是青苔细细,野草丛生,几片如铜钱般的油绿叶片探出洼地。
菊花扯着槐子的胳膊,欢喜地说道:“槐子哥,我好喜欢这株树哩。不要用盆栽了——要是养不好死了多可惜——咱挖个坑,将它栽进去,就栽在那院墙根下,跟野菊花长在一块吧。旁边的桃树还能帮着遮阴——这树不能晒的,看样子就是喜阴湿的。”
槐子温柔地瞧着她笑道:“都依你。”又道:“种在地上也好,这树还蛮有灵气的,不能拘着它。我挖的时候,它旁边长了好些花草哩,可惜没法子整个地移过来,就挖了中间一小块。就这样背回来还碰掉了好些泥,根也挖断了不少。好在最粗的根都没弄断,不然怕是种不活哩!”
菊花点头,歉意地望着那树根道:“按说咱们不该挖了它的——移了个地方怕是对它不好哩。回头好好当置它,早晚浇些清水,那些草都能再长起来的。”
槐子笑道:“不妨事,我吃过饭再去把那泥土花草背回来,就埋在它一块,只怕它就没那么不自在了,活起来也容易。”
菊花点点头,心里不免为自己的占有欲惭愧了一番。
槐子提起那只烂塌的背篓,笑对菊花道:“菊花,你来瞧,我抓到啥好东西了。”
菊花看着他笑道:“又有啥好东西?你今儿可是捡到宝了。”说着凑上前,两口子头碰头瞧那篓子。
槐子提起那条长蛇,悬在面前,笑眯眯地对菊花说道:“这蛇长得这么肥,待会剥了皮炖汤把你喝。要不要杀只鸡一块炖?”
菊花端详着那蛇,身上一阵发凉,又想着蛇汤的美味,吞了下口水,挨近槐子一些,抱着他胳膊说道:“不要杀鸡——太油腻了,搁点腊肉骨头一块炖吧,咸津津的,味儿肯定好。再放点新鲜的蘑菇和小白菜。”
两人正商量着,就听身后一声尖叫,何氏慌张地从厨房门口跑过来,呵斥张槐道:“你把这蛇弄回来干啥?瞧吓着菊花可怎么好?快扔了。”
槐子忙道:“我正要剥了皮炖汤给菊花喝哩——这蛇补得很,扔了多可惜。”
菊花也跟着说道:“娘,这蛇死了,也没啥好怕的。蛇肉烧汤味道也好,不信我炖了你待会尝尝。”
何氏张大嘴巴瞧着儿子跟菊花,儿子舍不得那条蛇,要给菊花熬汤喝;菊花看着那蛇也跟没事人似的,根本就不害怕难受,倒是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可真是瞎操心哩!
忽地瞧见蛇肚子鼓鼓的,她马上又叫道:“这蛇……这蛇也怀了哩!嗳哟!赶紧扔了,不能吃哟!”
菊花和槐子无奈地对视一眼,坚决地说道:“不能扔哩,扔了多可惜,好几斤肉哩。我想吃蛇肉,听秦大夫说蛇肉最补了。娘,你哪来那么些忌讳?要是往常没东西吃,这蛇可不是能烧一锅好肉么,你舍得扔了?”她搬出秦枫镇压何氏。
何氏听了没法子,只得由着他们去。
吃过早饭,张槐先将那树根栽了,又去山上将那些泥土花草背下来,倒在树根四周。忙完这些,就去清理那蛇去了。他飞快地将蛇扒皮,刨出软软的蛇蛋扔了,剪成一段一段的,洗净跟腊肉骨头一块炖上。
云影就是在槐子扒蛇皮的时候进来的,她怔怔地望着两人,那么亲密,那么自在。
小两口一个蹲在院墙拐角处理那蛇,一个抱着一只粗瓷碗,碗里装了些野莓子,坐在梅树下吃着。槐子低头干一会活计,就抬头瞧瞧菊花,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跟她说些山上蘑菇、木耳、香椿啥的。菊花边吃边听着,不时地问一些问题,如野笋子还有么,蘑菇多的话找一天去捡等等。
正说着,菊花看见云影,忙招呼她进来,喊她吃野果子。
云影微笑道:“这东西我也常吃。在哪摘的?”
菊花道:“就在这后山上。槐子哥一早去摘的。”见她狐疑地望向张槐那边,又笑道:“槐子哥还抓了一条蛇,我们准备炖汤喝;你瞧,他还挖了一株树哩,栽在那边。你觉得那截木头像不像个老头儿笑嘻嘻的样子?”
她献宝似的跟云影介绍着。
云影看着桃树旁边那株古朴的老树根,嫩叶轻轻晃动,再看看低头认真剪蛇的张槐,不由心里一酸——师兄以前不也是经常带着她抓蛇捉兔的么?
她转头对吃着野莓的菊花强笑道:“是有些像。看着很有些古朴的味道,又带着些清新的意趣,的确不凡。难为他怎么找得到。菊花,这野果子你每次少吃些。”
菊花点点头,将剩下的递给她道:“喏,这些给你吃吧。你今儿准备去采药么?”
云影踌躇了一下,拣起一颗莓子慢慢地吃着,一边对菊花道:“我今天要跟师兄出去一趟。我们不在身边,你要小心点自己的身体。”
秦枫准备带她出去干啥,还是不要跟菊花说的好,连她听了也难受哩,何况菊花还怀着身子。
菊花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一定会小心的。”
云影轻声对她道:“菊花,这个剖腹产我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我想保你平安应该不会太难。可是,那也要你平安怀孕到生产的时候才行,平常万万不可出事,磕着碰着坚决不行,大喜大悲也不可。本来我跟师兄一定要留一个人在你身边的,可是这次非去不可。等我们走了,你别到处乱跑了,就在家呆着,以防万一。”
菊花也慎重起来,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注意些。你们大概要去几天?”虽然云影没说,但菊花也能猜到他们去干啥事。
云影道:“快的话两三天就能回来,慢则要四五天。”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云影告诉她如何熬制蛇汤,蛇胆不可乱吃等,又帮她把了脉,叮嘱了几句,这才告辞出去了。
菊花看着她萧索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也没拿她扔药的事大做文章,可是秦枫和她之间却很微妙,不生气不吵闹,却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只是这事本就是因为云影嫉妒自己而起的,她是断断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否则再误会了那才叫说不清呢,所以她只做看不见。恋人之间的疙瘩还得他们自己解开才成。
槐子忙完了这些,正好张大栓挑着湿淋淋一担水浮萍回来,爷俩又将这水草剁碎了拌上橡子果、玉米渣,调配一天的猪食。
如今家里可是已经喂了十一头猪,不像原先几头猪,一个人就能喂养、打扫,这会儿的工作量大了一倍不止。每天张槐早早地将猪食调配好,何氏只管喂就行了,不然她又要煮饭又要弄这些,肯定忙不过来。
菊花将木耳摊开在晒簸晾晒,又去菜园摘菜,回来洗菜。家人不让她干重活,她总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好减轻何氏的负担,不然她也太忙了。
槐子看见她提着菜篮子过来,就急忙帮着打了几桶井水,将大木盆、水桶都装满,又端了根小板凳放下,笑吟吟地对她道:“你坐这边洗。”
菊花点头——她已经被多次叮嘱过了,千万不要自己打水——笑问道:“今儿剪山芋秧子么?”
槐子抄起大扫帚,一边清扫院子里的垃圾,一边道:“嗳!能插山芋了。”他忙好了这些就要出远门哩,只觉得每天的时间不够用,干活就跟抢似的,又不舍得离开菊花,于是反复交代她一大堆话。
菊花一边洗空心菜,一边道:“待会我也帮着剪,这活儿也不用费劲,坐那剪就成了。集上都有卖的哩,要是图省事,买人家剪好的插也是一样。”
槐子道:“不是舍不得钱,是怕人家的不好。咱自己窖的山芋种,自己心里有数,插了放心。”
菊花就不言语了,她也就是搭个话而已。
待槐子和刘三顺再次带着张杨他们出发时,赵三便也跟簿去了。这回是去湖州,而且三个小的说不定要在那里住几个月,就算他这个爹不大能耐,那也要跟着去看看才放心一些。
槐子本还不放心菊花,走的前一天秦枫师兄妹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秦枫见清南村一下有三个少年去参加府试和院试,也十分高兴,送了他们一些常用药,有醒脑提神的、驱蚊虫的,还送了好几颗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小石头嬉皮笑脸地还想多讨些药。
秦枫好笑地说道:“药可不是随便吃的,你要那么多做什么?有些药给你也没用呢。”小石头这才罢休。
等槐子走后,菊花才转头回娘家去找云影,她昨天回来时脸上不大好看,也不知今天好些没有。
云影岂止是脸上不大好看,简直跟生病一样,或者说跟怀孕一样,吃啥吐啥,她这个大夫,倒让刘云岚照栅起她来了。
刘云岚不知她是咋了,见她吃不下东西,便做了火腿小白菜汤端给她——这个汤菊花最爱喝的,喝了也不会吐,她便想让云影也试试。
云影脸色苍白,正靠在床上正跟菊花说话呢,见刘云岚端了汤来,内疚地起身,说道:“云岚姐姐,害你操心了。”
刘云岚笑道:“不要紧。这个汤不油腻,清爽的很,菊花也喜欢喝的。你尝尝看好不好。”
见那汤色十分清亮·云影便接过筷子,在汤里挑了挑,准备捞些小白菜来吃,谁知捞出一片粉红的火腿肉,顿时胃里作呕,急忙将碗筷塞给菊花,翻身下床冲出去吐了。
这情形看得刘云岚愕然不已!
菊花心中雪亮,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她最近不能见肉·你只做蔬菜给她吃就好了。今儿你不用管她,就让她在我家吃,顺便陪陪我。”
刘云岚点点头,狐疑地端着那碗汤出去了,边走边想道,难道云大夫也怀了身子?那咋还不成亲哩?
菊花走出房间,对吐了几口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的云影道:“走吧,你又没病,这么窝在房里偷懒可不像话。去瞧瞧我家的樱桃,这两天就要熟了。咱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几颗熟了的,让你嘴里换换味儿。”
云影听了精神一振,光想想樱桃那鲜亮精致的外形,就觉得身体一阵舒爽,要是能吃几颗,只怕嘴里胃里都好受些。
她跟着菊花去张家,身上衣衫也懒得换,还是一身粗糙简单的青衣男装,头发也挽了个髻用布巾裹住。一来她实在没心思注意外形;二来在这地方,服饰还是简单朴素些好·打扮的那么鲜亮不是自找麻烦么!
进了院子,何氏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提着一篮子衣裳去河边清洗。
菊花找了个小篮子递给云影·自己则提了个大篮子,带着她一起往后院去了。
云影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樱桃还没熟么?拿这么大篮子做什么?”
菊花道:“我去园子里摘些菜回来晌午吃。你那个篮子才是装樱桃的。”
后院里,东边菜园西边果林。这时节,各色果树枝叶葱茏,上面的果子虽然还没熟,瞧着也十分喜人。云影走在树林间,似乎有满腹的心事。经过一棵李子树下,仰首望着头顶上碧青的李子·她不禁伸手摘了一个·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放在嘴里“嘎嘣”咬了一口—
菊花瞧得目瞪口呆·转头不忍再看。
谁知接连“嘎嘣”声响起,云影竟然把那个青李给吃完了。
菊花眉头蹙在一处·嘴里难受,问道:“这李子离熟还早哩,不仅酸,只怕还涩,你怎么能吞的进?”
云影无所谓地说道:“我并没有吃,不过嚼了些酸水让嘴里好过些。”这么酸的味道总算让她忘记了些东西。
菊花不禁为她的樱桃担心起来——害怕云影将没熟的樱桃也摘吃了。
于是,等两人来到樱桃树下,她便叮嘱道:“这樱桃就快熟了,你可别乱摘一气,咱们仔细找,总能找到熟的,没熟的摘了可惜哩。”
看着绿叶间那一簇簇玲珑的樱桃,大多数黄亮剔透,少数泛着红晕,晶莹如同玛瑙,却没有红透的。云影再也忍不住了,踮起脚,伸手摘那带着红晕的,从袖子里拽出一块手帕,一边擦一边往嘴里塞。
菊花心疼那果子还没熟透就被她摘了,又瞥见她手中的帕子,差点笑出声来,好笑地问道:“我说,你这样子到底算女人还是男人?作这身打扮,袖子里却揣着条绣花的绿手帕,不说你拿着不像,就是你身上的粗布衣衫跟它也不配。再没见过你这么怪妁了。”
云影只觉那酸甜的果汁流入喉咙,真是浑身舒泰,不及跟她说话,只顾吐出果核,一边又摘了往嘴里塞。
菊花见地上草丛里掉了不少,有些是被鸟儿啄了半边掉地上的,有些是长虫后失去生机,自己落地的。她叹了口气,这东西也是难伺候的,比桃子难伺候多了。扎了个稻草人立在园子里,也不大管用。
她见云影还在吃,心疼地说道:“云大小姐,够了吧?再忍几天,等全红了,那时候吃多甜。你一定要嘴里尝酸水的话,还不如找个大桃子啃哩——那桃子也长得差不多了。”
云影也觉得腮帮子酸得有些麻木,便停了下来,吐口气道:“觉得好多了。等下难受了再摘桃子吃。”
她见菊花走进菜园,在一垄苋菜地跟前弯腰扯红苋菜,便也过去帮着扯。
菊花扯了几把,吃力地直起身子,一手撑着腰歇气。
云影皱眉道:“你不能别忙这些吗?我见你婆婆并不要你干事,张槐也心疼你,你为何总要忙忙碌碌的?”
菊花微微一笑,看着园子里整齐的菜色,对她道:“我喜欢忙这些,不然坐在家里有什么趣儿呢?就算找个人来伺候我,我也是不喜欢的,我比较喜欢种些菜、忙些事,只要不太累,我就不讨厌。”
她看着云影又道:“你这回出去干了什么,我也猜得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劝你才好。打个比方吧,我们虽然喜欢这些蔬菜,或青或红,既好看又好吃,可是一定很讨厌大粪,嫌弃它难闻恶心····…”
云影瞥了她一眼道:“别跟我说你不嫌弃那东西,我是不信的。”
菊花笑道:“我又不是苍蝇,自然不会喜欢那东西。可是每当我往这菜园子里一站,就不嫌弃了。槐子哥浇粪的时候,我就喜欢在旁边瞧着,哪棵菜浇多一些,哪棵菜浇少一些,这些菜浇完粪几天后是个啥样的情形,我都清清楚楚。”
云影紧抿着嘴唇,只觉得刚吃的樱桃又在作怪。
菊花笑道:“你别难受,我可不是存心让你不好过,这是我的体验和感受。我觉得,自己亲手种菜,从撒种子开始,看着它破土发芽,看着菜秧子一天天长高,那心情真的很不一样,这时候你就十分关心浇粪浇水对它的影响,看着经过那些粪水的浇灌,它们隔天就蓬勃旺盛的样子,你真的不会再嫌弃那些大粪了你只会着急粪坑里的粪够不够浇这些菜。”
她见云影怔怔地出神,也不多说,自去掐空心菜,又砍了几根莴笋。
云影跟在她身后,伸手接过那只大篮子,穿行在垄沟里,那些菜有些正当吃的时候,翠绿蓬勃,如空心菜和莴笋;有些还是菜秧子,如黄瓜辣椒等;有些却老了,如大蒜。
她不自觉地轻声道:“我很小就跟着我爹在外行医,他医术高明,我只要照着他教的做就行了,一样博得人们赞誉;我也不曾像师兄这样独自在外游历,自己挖草药,自己研制一些药方,我跟着我爹采药——他对各样药草生长习性都十分熟悉——再不就在药店里买药草;我也不曾缺钱——从来都是我爹视金钱如粪土。如今想来,我还真的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自己亲手去获取一样东西或是独自研制一样东西,自然不能体会你说的那种劳苦和喜悦。”
菊花听她自言自语,也没接话,心道你爹已经去了,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所有的事都将跟以前不一样,希望你能挺得住。
下午,赵大嘴的媳妇桂枝生娃,竟然有些难产,他见房里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顿时乱了方寸,慌慌张张地来找秦枫。可是秦枫去了下塘集,安排药铺的事,于是云影就跟着他一起来到赵家。
云影在清南村这么些天,已经被所有人都认识了,再加上她帮不少媳妇治好了积年的妇科病,大家也渐渐地相信她医术跟秦枫一样厉害。
可是,就算她是大夫,这接生的事,人们也不信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娃会懂,因此见她来了,都很奇怪,那接生婆子更加不高兴——这不是抢饭碗么?所以垮着一张脸,根本不让她靠近床边,嘴里还嘀咕些“自己连娃也没怀过,还跑来帮人接生”等不好听的话,气得云影浑身发颤。
她沉着一张脸,站在门边,望着忙碌的媳妇们,也不说话,也不后退。
帮桂枝接生的是去年来郑家、却又没插上手的榆树村的丁婆子,她因为上次人还没到郑家,刘云岚就顺利地生下小葫芦,所以名声大振,被称为“福婆婆”。
她将云影挤到一旁,见她还不识相,依然不出去,不禁气怒,遂招呼赵大嘴的娘:“快点!我说老妹子,你慌啥?咱接生的娃比人家吃的米还多,这么点事要是都张罗不住,那还能叫‘福婆婆’么?来,你跟狗蛋娘架着她胳膊,让她往下用劲儿;再有,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不然出了事我可不管。”
大嘴娘尴尬地瞧着云影,这是儿子找来的,她也不好说啥,再说,之前儿媳桂枝也说过要找这个云大夫的,可是这丁婆子却瞧云大夫不顺眼,这可咋办?
云影冷哼一声不语。
谁知那丁婆子端着一盆污血水,直往云影跟前撞,逼得她不停后退,一直退出房门,正好她这两天心里反胃,见了那血水,不禁扶着墙壁再次干呕起来。
丁婆子对房里几人一使眼色,鄙夷地说起风凉话:“就这样还来帮人接生?哄鬼哩!连血腥气都不能闻,这不是拿人命不当回事么?哪儿找的卖狗皮膏药的?就算是混吃混喝,那也要分个轻重好歹,人家媳妇生娃,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也跑来哄人?”
说完将那盆污水交给外边的人接手,转身“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了,气得云影怔在当地。
堂屋里也有几个媳妇,其中老成媳妇正忙着,见她脸色难看,慌忙过来对她道:“云大夫,要不你先回去吧?回头桂枝有事咱在去请你。”
话一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哦,现在把人家往外赶,等有事了再去请人家?再说了,人家可不是自己来的,可不就是赵大嘴请过来的么?
她不得主意,转头去找赵大嘴。
云影忍气吞声,不过是见那桂枝情况不大好,胎位有些不正,因此不敢离开。谁料这婆子如此可恶,而赵家也无人出来圆场,她气极转头就走。
回到菊花家,见她坐在院子门口缝小衣裳,一边吹那穿堂风,便走过去,放下药箱,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
菊花见她这样子,纳闷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桂枝嫂子生了么?”
云影摇摇头,将她被赶出来的事跟菊花说了,末了恨恨地说道:“这个老婆子,要是桂枝不好了,我看她如何跟赵家交代?”
菊花皱眉道:“如何交代?就算杀了她也不顶事。你哪能在这个时候跟她斗气呢?她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乡村稳婆,就算人家媳妇一尸两命,她们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只会说那媳妇命不好。你赶快过去吧,不然出了事倒霉的是赵家,那稳婆是不会有事的。你别理她,你是大嘴哥找去的,你只跟大嘴哥说就好了。”
云影郁闷地说道:“我也想找他呢,谁知转眼就不见了。那老婆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些难听话,直接把我往外推。”
两人正说着,就见赵大嘴狂奔过来,焦急地对云影道:“云大夫,快……快去瞧瞧,桂枝不行了哩。”
云影吓了一跳,菊花急忙对他道:“你家那个稳婆这时候还怕云影夺她的饭碗,把她赶出来了,你要帮着说句话才行,不然她也插不上手,还被人骂。再说,这么吵也耽误桂枝嫂子生娃不是。”
赵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说道:“我晓得了。那个老婆娘也害怕了哩。云大夫,你跟我一块过去,这回没人敢骂你了,快点。”
云影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紧张,急忙背起药箱,匆匆跟他走了。
菊花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十分担心,又纳闷:这个桂枝不是很会生娃的么,为何这次难产哩?
她却不知道,桂枝这一胎有点胎位不正。本来也不会有事的,可是那接生婆子见云影过去了,难免生气,心浮气躁,一个不认真,顺位的时候没弄好,待她骂走了云影,再想好好接生,却发现胎儿卡住了,这下就心慌起来。
折腾了半天,桂枝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赵大嘴赶来,见情况危急,又听老成媳妇说云影被赶走了,气个半死,才又急忙过来叫人的。
云影再次进入产房,那丁婆子不敢对她摆脸色,只悻悻地想,我瞧你有啥能耐把人救过来。这婆娘,这时候还在争那一口气,真应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了。
云影先帮桂枝检查了一下,转头对丁婆婆怒道:“你这婆子,用那么大劲干什么?你弄伤了胎儿手臂。”
老婆子吓了一跳,原以为没人懂,谁知这女娃子一来就发现她用力过度,弄伤了那胎儿的小胳膊。她想要不承认,可是等娃儿生出来,那胳膊上的捏痕也是掩饰不住的,那汗就冒了出来,躲闪着赵家人的怒视。
云影只说了一句,不及跟她理论,赶紧取了两片人参塞进桂枝嘴里,然后取出银针,扎人中穴,待桂枝醒来,郑重地对她道:“你听好了,要想生下孩子,待会听我的,让你用力你就用力。”
桂枝无力回答,只眨了下眼睛,额头上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形容甚是狼狈。
云影也不啰嗦,连续在她身上扎了好些银针,然后才到下面轻轻为她顺位,并不停提醒桂枝配合她用力。
半个时辰后,一声沉闷的哭声响起,桂枝终于生了一个胖儿子,只是右边那小手臂耷拉着,靠近肩膀部位,很明显有两指捏痕,落在初生婴儿身上,显得触目惊心。
赵家人大怒,将丁婆子好一顿臭骂,赵大嘴更是狠狠地踢了她两脚,可是,正应了菊花那句话,这时候就算杀了她也不顶事,于是转而哭着求云影,要她帮忙治疗这娃儿的小胳膊。
云影帮桂枝处理完,又帮小婴儿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红着脸对赵大嘴道:“这刚生下来的孩子太小了,我有些把不准,不敢随便替他治,等我师兄回来帮他看看吧。放心好了,他还小,应该不难治的。”
赵大嘴糊涂了,说娃儿小不好治的是她,说娃儿小好治的也是她,到底该如何?他并未听出来云影觉得自己医术不如师兄的意思。
云影却也不敢耽搁,吩咐他去集上叫秦枫回来,要是干等的话,没准他今晚不回来就麻烦了。
赵大嘴慌忙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菊花见云影没回来,想着她肯定在赵家吃了,也就没等她。
吃过饭,她晃悠到那株老树根的跟前,见那一片土地还算湿润,放下心来。这个墙边位置很好,夜晚既能淋到夜露,白天也不会被大太阳长时间暴晒。上午,院墙里面一株桃树从东边挡着;下午,院墙外边的一株垂柳从西边挡住了,也就中午晒一会太阳。
四处转了转,她出了院子,慢慢走向河边,也不多停留,对着河里唤鸭子,待十来只鸭子摇摇晃晃地上岸后,她便转头往回走。半道上,鸭子们超过了她,自顾自地窜进了院子,对着正喂鸡的何氏一阵“嘎嘎”叫。
何氏便骂道:“在外边呆一整天,回来还要吃的,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一样,老是填不饱。”一边唠叨一边舀了些鸭食喂它们。
见菊花回来,她忙喊道:“菊花,你要洗澡么?先洗了去你哥哥家逛逛,又没啥事,也省得在家闷着。”
槐子不在家,菊花都不大有精神,她怕她心里闷,就劝她去娘家走走。
菊花应了一声,刚要进屋,却见张大栓扛着锄头正要出去,随口问道:“爹,这么晚了你还要下地?”
张大栓笑道:“爹就是到黄豆地里去瞧瞧,看干不干,明儿要不要浇一遍水;再看看那才插的山芋秧子可活过来了。我今儿在整田,都没顾得上去瞧它们。”
菊花点点头道:“那爹早些回来,不然天黑了草棵子里蛇也多,被咬一口可不好。”
张大栓笑呵呵地出去了。
他跟郑长河一样,整日里对着那些庄稼也不嫌烦,是个三天不下地就心发慌的人。这样的日子,吃过晚饭,扛着锄头到处转一圈,看看庄稼,在田间地头站着跟人唠半天闲话,说说天气雨水,庄稼长势等,就当饭后消食了。
菊花洗完澡,搬了根小凳子在院子里闲坐着,等何氏洗澡出来她再去隔壁溜达。
听着院外竹林的沙沙声,她扫了一眼干净的场院、房屋和树木,觉得少了槐子的农家院子是没有生气的,不由地想念起他来。
往常这时候,他该陪着自己在井边洗衣裳——省得第二天何氏洗太多的衣裳忙不过来;然后就会去瞧小葫芦,再不就往河边去,或者去池塘里瞧荷叶又冒出了多少;要是回来早的话,就会坐在院子里沐浴月光,静听春夜万物的喧嚣。
就是下雨的日子,他们也会坐在房里,一边看菊花做小衣裳一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房檐、树叶上汇聚的雨水往下落的滴答声。那声音清晰,却衬托得雨夜格外宁静、安详!
她越是想这些,就越是思念槐子,只觉情绪懒懒的,也不想去娘家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