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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正在院子角落里喂鸡,就见青木一手着个小筲箕,另一只手攥着两个桃子走进张家院门。

    菊花忙叫道:“哥!你咋这么早过来了?有啥事?”

    青木憨笑着对妹妹说道:“我采了些香椿芽,趁着新鲜送些过来。这桃子也快熟了,我摘了来让你尝尝。”

    菊花待他来到近前,接过筲箕,又瞧着那两个带着一丝丝红的桃子纳闷地问道:“前两天瞧着还没熟,想着还要过好一阵子,这两个看上去倒不错。”

    青木笑道:“我见靠墙边最高的那棵桃树顶上有两个桃子已经红了尖儿,正好绑了长竹篙勾香椿芽的,顺便就把它们也勾了下来,让你尝尝鲜。你今儿觉得咋样?早起又吐了么?”

    菊花一边翻看着筲箕里红嫩新鲜的香椿芽,捏了一根嫩芽头放到鼻子下面闻着,一边答道:“嗯!早上总要吐一回,过了那阵子就好了。哥,这香椿好香哩。你送了这么多过来给我,家里还有么?”

    青木道:“还有些。难得你喜欢这味儿,咱们就少吃些有啥要紧的,也不是啥好东西,又不是非吃不可。这味道这么冲,你不嫌弃它?”

    菊花摇头道:“不觉得哩,闻着就香,待会我就炒个鸡蛋吃。”

    青木见她喜欢,也很高兴,微笑道:“咱家的篙瓜也长了哩,晌午我掰些回来,给你换换口味。”说着忽地拍了下脑袋·懊恼地说道:“我忘了送些酸笋来——咱家的酸笋腌好了哩。娘昨儿还在说,送些过来给你早上吃稀饭。”

    张家没腌酸笋,都晒笋干了,故而他这么说。

    菊花微笑道:“想吃的话,回头我自个去装些·不用你送的。”

    青木将桃子递给她,笑道:“娘单独帮你装了一罐子哩,回头连罐子抱来。我先走了——吃过饭还要整田。”说完转身出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宠着的小闺女,她感叹了一番,去洗了桃子和香椿,又炒了个香椿鸡蛋早上吃。

    正跟何氏在厨房里忙着,杨氏抱了个大罐子蹬蹬地走进来·将那罐子往案板上一放·笑道:“这酸笋腌好了·味儿不错,用腌辣椒片儿炒了,脆脆的,早上吃玉米糊最有味道了。”

    何氏见了喜不自禁,连声道谢:“我还在后悔哩——不该偷懒,该腌些酸笋的。虽说家里有酸豇豆,有香酱,有酱菜瓜和黄瓜,可都不是那个味儿。偏偏菊花吃饭这么遭罪·要是再不将就她一点,越发吃的少了。”

    杨氏扬眉道:“我不是她娘,这么点事还要你操心?你忙得脚不沾地,我就多腌了些,也不过是顺带。”

    何氏感激地说道:“哪个不忙哩?你家里还有个小奶娃,格外忙。”

    杨氏摸摸菊花的手,又凑近掀开她面巾仔细地瞧她脸色,笑道:“还好,这脸色还不差。”转头又对何氏道:“你说我家有个奶娃格外忙·那是肯定的。不过菊花嫂子也能干,在家当闺女的时候,人都说她‘嘴一张,手一双,,我倒觉得她跟长了好几双手一样——干活那叫一个快!嗳哟!跟她比我都不好意思的。她把小葫芦放在小车里边,边干活边看着,一点不耽误事儿。”

    何氏笑道:“栽秧的时候,咱们干脆都下田干粗活,这家里就交给她了,菊花照看小葫芦,顺便帮她拿东递西的。”

    杨氏笑道:“这还用说,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下田干活好一些,在家里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哪赶得上她麻溜。”

    说笑了一会,杨氏方才匆匆地离去了。

    何氏赶紧搛了些酸笋出来,配了些辣椒片炒了一碗。酸辣味冲得菊花打了个喷嚏,笑道:“好味道。这酸味跟酸豇豆的味道不一样,是要好闻些。”

    何氏瞅着她乐道:“哪里是好闻些,不过是隔锅饭香。要是咱自己腌了,你也没这么喜欢了。”家里没有的总是好的。

    不管怎样,菊花这天早上就着酸笋吃了两大碗玉米糊,又吃了半碗香椿炒鸡蛋,才心满意足地提着小锄头,一边啃着桃子,去菜园子修整菜地顺便消食。

    她蹲在垄沟里扯了会儿草,抬头见有鸟儿来吃樱桃,急忙大声地赶它们走。第一声还管些用,再高声喝叫,那些狡猾的鸟儿就不理她了。气得菊花四处乱看,在墙根下找到一根长竹竿——是用来搭豇豆架子和黄瓜架用的——捡起来冲着那树梢一阵挥舞,这才将那群鸟儿惊飞。

    展翅高飞的鸟儿,色泽鲜艳,煞是好看,只是眼下菊花却不觉得它们可爱了——再这么下去,等樱桃熟了,果子也被它们吃光了。

    她正生气地想主意,就听前面的通道里传来叫声:“菊花,菊花?”声音渐接近。

    菊花听是云影在叫她,忙答应了一声。

    云影见她又在菜地里忙,停顿了一下,便走过来蹲下跟她一块扯草,说起昨天在赵大嘴家接生的情形。

    “治起来也不难,就是很麻烦,得好几年工夫慢慢地纠正。”云影跟她说了秦枫帮那婴儿治疗的结果。

    菊花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想着那老婆子居然将胎儿拽伤了,何止是一点粗暴?她当是拔萝卜哩!可是大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将来她也得这么生!

    这么想着,她便沉不住气了,对云影道:“你都瞧见了,这些接生婆子也有些经验和见识,可做事也太没章法了,你就没点想法?”

    云影气恼地说道:“我当然有想法,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大夫,往常帮人接生也少,生病了她们会找我,分娩的时候她们就不会找我了;就算是找我,也是预防孕妇产后大出血或是昏迷等情形,让大夫来救治而已。”

    菊花循循善诱道:“那是以前,往后你要改变这种情况。你可知每年有多少孕妇和婴儿死于生产吗?那就是一道鬼门关!你要是将这道关给拿下了,一年不知要救多少人呢!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菊花其实也没想那些大道理,不过为了她自己,为了嫂子刘云岚,为了她将来的女儿和儿媳,她怎么着也要鼓动云影干出点啥来。

    听了菊花的话,云影双目炯炯,拽着一把青青的嫩草,沉思起来。

    菊花打断她的沉思,说道:“你别想了,我一点也不怀疑——往后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会接生,出手定能保人母子平安。可是你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呢?就算你收几个徒弟,那又能增加多少呢?”

    云影诧异地望着她!

    菊花问道:“你学医多少年了?”

    云影想了想道:“我从三岁就开始跟着我爹辨认各种草药,背药典,识穴位;六岁开始练习针灸和摸脉;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帮人看病、开方下药,不过也都是些小病,我爹还在一旁监看着。”

    她见菊花瞪眼看她,解释道:“这摸脉和开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风寒,也要区分不同的人,开出不同的方子来;就算方子相同,那药的分量也是不同的。绝不是照着书上的药方配药那么简单。若是胡乱照搬,有时候小病也会治出大麻烦来。”

    菊花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问道:“那你如今不是学了十几年医术了?你师兄呢?他也跟你一样?”

    云影点点头道:“师兄也是几岁就开始学医的。他比我更不容易——他十五岁就独自在外游历。

    你别小看这游历,可以增长很多见识呢!就像我刚说的,一个小风寒,南方和北方的人得了,治疗的方子也是不同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连病也会不一样。”

    菊花按捺下心中的震惊,蛊惑道:“照你这么说,要想学成这医术,怕是没十几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是不成的,可是接生不用学那么多年啊!稳婆们不用会开药方,只要教她们如何做就成了,再配合剖腹产,我估计失手的可能就小了。你不妨开个学堂,一批一批地教徒弟。”

    这回换云影吃惊了,她气恼地瞪了菊花一眼道:“你当是种菜呢?还一批一批的,说得那么容易。”

    菊花也很郁闷,心道前世的医生可不就是一批一批地培养么?你就算弄不出那么多,也不能只收一个两个啊,怪不得医术不能推广呢!像云真人那种国宝级的圣手居然只教出了两个徒弟,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们就不能分别对待?将弟子分成两种,一种是亲传弟子,针对那些有天分又肯上进好学的人,细细地教导;一种是外门弟子,比如这接生,你就专门培养一批稳婆出来。你要再把这剖腹产……”

    她正说得起劲,就见何氏站在后院通道口,冲她叫道:“菊花,快回来。秦大夫来了,说帮你看看脉。”

    菊花跟云影对视了一眼,丢下手中的锄头,出去了。

    见了秦枫,她微笑道:“秦大夫,云大夫才说要帮我看脉哩,你不是很忙吗?就让她来就是了。”

    秦枫点头笑道:“是这样。我不过是来帮你施针的。”

    菊花在井边舀了些水,一边洗手一边诧异地问道:“扎针?为何要扎针?秦大夫,你有什么事可不能瞒我。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告诉我了,我也能心里有数,说不定还能帮着出主意。”

    秦枫失笑,菊花跟旁人不一样,帮她瞧病还得告诉她缘故,想糊弄她可不容易哩。

    他跟云影对视一眼,轻声对菊花道:“我都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情况比生死难料更坏的呢?今天给你服用的药很特殊,服后最好睡上一觉,我帮你施针也是为了助你入眠。”

    菊花听了这才放心,便引他们入自己房间,按秦枫交代的,躺倒在床上。

    秦枫便对云影点点头,云影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盒,打开,捏出一粒晶莹的药丸,对菊花道:“把这药吞了。这药……”

    菊花一看那药的卖相,便皱眉道:“这药很贵吧?先说好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付给你们,顶多把铺子无偿给你们用。我说你们怎么一出手都是贵重的药?弄得我想贪这个便宜,心里又觉得不踏实。”

    秦枫莞尔,云影也扑哧一声笑道:“好了,这药也不算贵——你肯定能还得起,往后我就赖你家吃喝了。”

    待菊花服下药,秦枫便在她身上扎下数根银针,菊花渐觉眼皮沉重,一阵睡意袭来,睡前犹在跟云影说道:“我……我想起来了,让狗去看着……樱桃……”

    这次秦枫和云影都没有笑,静立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菊花不语。

    待收了针,秦枫对云影道:“你看着她,我下午再来为她施针。”

    云影点点头,并无别话。

    尽管菊花告诉他们可以通过剖腹产拿出胎儿,可是他们从未做过这样的手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完全无法预料,因此两人并未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手术上。思索考虑多日,秦枫决定按原先自己想的,给菊花服用云真人制作的“养元丹”,并在她服药后为其施针,驱除体内固结的寒气。

    云真人收集了好些药材,也不过制作了三粒而已,师徒三人各藏一粒。药当然是珍贵难得的,温补养元,不敢说能起死回生,但某些时候的确是可以用来救命——云真人自己那粒就用来救活了一位濒死贵人,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药还难说呢!

    菊花服用这药后,身子到底会不会好转,师兄妹都没有把握,但增强些体质是可以肯定的,这样做剖腹产也就多了些把握。

    秦枫提出这个方法后,云影立即表示先用自己身上的那粒药,他也点头答应了——这样师妹心里会好过些。他自己身上还有一粒,要是到时候菊花的剖腹产不成功,或是出现问题,也是可以拿出来抵挡一阵,让他们另外想法救治。

    秦枫站在房中,看着已经熟睡的菊花,静静地呆了半响,才转身出去了。

    他轻轻地离开,云影无知无觉,仿佛不知他已经出去。她坐在床沿上,透过窗棂看向院子里那株绿叶荫翠的梅树,发了一会呆,目光穿过树隙看向隐隐的院墙和墙外的垂柳。

    这个季节一切都很美,为何她心里一片麻木?

    是的,一片麻木——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更没有绝望,师兄并没有对她疾言厉色,她也没有想要到他跟前痛哭流涕地认错,她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日夜想念他,他们平淡地相处着。

    这个样子,真的很奇怪,曾经那么浓烈的深情,如今却荡然无存,虽然没有形同陌路,却也让她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就如同一堆燃烧炽烈的火焰,被一瓢冷水浇透了,任你再拨弄,也难让它恢复熊熊燃烧。

    再点火,再加薪?她没有火种,也没有柴薪了。

    可是无论她怎样麻木,只要一想起云真人临终前那失望和心疼的眼神,立即心如刀绞。

    每一次回想起这些,她都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万分。

    别说菊花已经嫁人了,就算秦枫真的喜欢她,云影觉得自己也没那个精力吃醋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师兄待菊花确实是不同的,不过看起来不像男女之情,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她已经无所谓了,她都弄不清如今自己对师兄的感情到底还在不在呢!

    菊花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中间秦枫过来帮她施了六次针,云影则一直在房里守着她。

    张大栓跟何氏非常不安,郑家一家人晚上也都过来瞧菊花,他们看着躺在床上的菊花沉默不语。大家虽然是庄稼人,但也不是傻子,秦枫这样费劲折腾菊花,她的身体肯定有大问题。

    最后青木实在忍不住了,问秦枫道:“秦大夫……”

    秦枫不待他说完,就笑道:“你们真的无需担心。菊花身子弱,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若是她没有怀孕,我就有把握帮她调理好身子;可是她如今怀孕了,不管是用药还是用别的手段都必须万分小心,所以我才跟师妹这样帮她治。不信等她睡醒了,你们就会发现她精神好很多。”

    青木等人听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也是担心。真是难为你了,秦大夫!你这样费劲帮菊花,我们都不知怎样感谢你哩!”

    秦枫笑眯眯地说道:“菊花说了,挪一间铺子免费给我用,我这也是在还债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又急忙敛息收声,怕惊动了菊花。

    云影微笑对青木道:“菊花睡之前还惦记那樱桃哩,说是让狗去看着那鸟,不然樱桃都让鸟给偷吃光了。”

    张大栓急忙道:“我明儿就想法子赶鸟,用扁筛子罩几回,它们就不敢来了,再放狗、放猫吓唬一阵。”

    青木笑对秦枫道:“明儿有烧小鸟吃了。”见他疑惑,就跟他说抓了小鸟如何弄来吃。

    秦枫微笑道:“这个我也会呢。”

    两人就小声地商量如何弄了小鸟来烧了吃,冲淡了些刚才沉闷的气氛。

    即便有秦枫的保证,两家人见菊花一睡就是三天,也是忧心忡忡,不过,出于对秦枫的信任,把这份担忧压了下来,焦急地等着菊花清醒。

    一直到第四天上午,菊花才清醒过来。

    她睡醒后,只觉肚子饿得不行。抬眼见云影还坐在床边,正捧着一本书在无聊地翻看,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埋怨地问道:“你咋不叫我一声哩?睡了这么长时候,该吃晌午饭了吧?我肚子饿的很。”

    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天前。

    云影见她醒了,忙过来欣喜地问道:“你醒了?觉得身上如何?”

    菊花纳闷地说道:“身上……很好啊!哦,肚子饿的很。”

    云影忙道:“婶子炖了骨头汤,就等你起来喝呢。菊花,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有劲了,精神头也好了些?”

    她问完期盼地望着菊花,仿佛她要是说不好就会大受打击——这可是她爹留给她的药,要是给菊花吃了啥用处也没有,那不是白费了么?

    菊花愣了一下,抬腿下床,笑道:“当然!你瞧我这样子像不好吗?如果要更好的话,先吃两碗饭就会更好了。”她饿得不行了,句句不离吃。

    云影郁闷不已,又不知如何再问,只得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的,像个丫鬟似的关注着她,不停地打量她。

    何氏正在井台上洗衣裳,见菊花从屋里出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丢下那盆衣裳,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一溜小跑来到她跟前,笑问道:“菊花,你起来了?可想吃啥?”

    菊花忙道:“想吃饭哩。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用早上我哥送来的香椿炒个鸡蛋,再配些酸笋,就能吃两碗饭了。你们吃过晌午饭没有?要是没吃我就多炒些。”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何氏忙道:“那香椿吃完了哩。一会我再去你娘家勾些下来。菊花,你睡了三天,这是第四天了,还不到晌午,我们刚吃了早饭没一会儿。”

    菊花听了目瞪口呆,不相信地问道:“我睡了三天?这怎么可能哩?”她转头看向云影,难道她在床边守了三天?

    云影点点头,证实道:“准确地讲,你睡了三天三夜。菊花,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她始终放不下这个问题,逮着机会又问道。

    这回菊花没有敷衍她——睡了三天可不是正常情况,一定要好好地回答大夫的问话,于是,认真地感觉了一下,对她道:“睡了这么久,我也没觉得身上酸,倒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就跟……就跟以往有些日子一样:一夜无梦,睡眠好得让人感觉不到过程——好似眼睛刚闭上就醒过来了。嗯,身上也有劲儿,就是肚子饿。嗳哟!我都三天没吃了,怪不得哩。娘,可准备了啥吃的?一个香椿炒鸡蛋可不成哩。”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个香椿炒鸡蛋万万是不够的,不过何氏肯定也会准备一些好菜等自己醒来好吃。

    云影听了她的话十分高兴,刚想再问几句,就见菊花又在说吃的,忽地想到,这不正是生机蓬勃的表现吗?于是兴奋地说道:“别担心,婶子准备了好些吃的呢!还有些野味。我陪你一块吃。”

    她一高兴,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何氏提了个小篮子,兴冲冲地跑到郑家去勾香椿。

    杨氏听说菊花醒来,要吃香椿,忙抄起一根绑了镰刀的竹篙,将那棵香椿树梢上剩余的嫩芽头都勾了下来,然后跟着何氏一块过来看菊花——她这几天可是整天悬心,连农活也没心思干。

    半个时辰后,菊花趴在厨房的小方桌上,对着一桌的美味放开肚皮大吃,杨氏跟何氏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瞅着她,云影也添了一小碗饭陪着她吃,却被她下箸如飞的速度给吓住了。

    菊花吃了两口香椿炒鸡蛋,又搛起一块红烧獐子肉吃了,眼睛又瞟向鹿肉,觉得嘴里有些干,忙端起鹿骨汤喝了两口,忙得没空说话。

    好不容易海塞下些东西,觉得肚子没那么空了,菊花停下来歇了口气,一边问云影道:“那些野味都不要了?”

    是不是秦枫和云影利用完了它们,就顺手宰杀了?毕竟这些野物不大好养。

    云影点点头,微笑道:“伤口一长好,师兄就把它们杀了。我觉得怪不忍心的,又一想人们打猎还不都是抓这些来吃,也就不假惺惺地了。”

    菊花问了几句,又埋头吃了起来。

    秦枫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情景:菊花嘴里包得鼓鼓囊囊的嚼动着,筷子还搛了一块鹿肉放在嘴边随时准备塞进去,眼睛在桌上巡梭不停,左手护着一碗汤,好像也要随时喝的样子。

    杨氏跟何氏在一旁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十分欢喜;云影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菊花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心里一松,接着好笑地咳嗽了一声,见大家都抬头看他,便好心提心菊花道:“你可不能吃得太饱,饿了几天,还是先忍忍,吃个半饱吧。”

    云影如梦初醒,急忙道:“嗳哟!我倒忘了这回事。菊花,你不要再吃了,你吃了这么多,太吓人了。”

    菊花听了有理——她也是知道这道理的,便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道:“真是怪了,我明明吃了不少,为啥总觉得饿哩?”

    秦枫微笑道:“这几天恐怕都会想吃东西,你不能放开了量吃,不然非得撑死不可。要是觉得馋得慌,就多吃些果子吧——我瞧你们家桃子和樱桃都熟了呢!”

    菊花点点头,低头将碗里的汤一勺勺地喝净了,才对秦枫道:“这个已经盛出来了,不好倒回去的。”

    云影和秦枫听了忍俊不禁,一齐笑了起来。

    秦枫笑完了,对菊花道:“好了,过来这边,我再帮你把把脉。”

    菊花乖乖地跟着这师兄妹一起去了厅堂,接受检查。她如今可佩服这两人了,也不知他们给她吃的是啥灵丹妙药,估计不会平凡,睡三天三夜,爬起来生龙活虎——这是相对于以往来说的——还有比这更邪门的么?她也不敢多问,知道内情对她并没有好处——她可没那么多钱付给人家,只好装憨了。

    秦枫仔细地为菊花摸了脉搏,又问了她睡起来的感觉,满意地点头道:“不错。除了饮食要按我刚说的那样控制,你这些日子还要多动动。不过这个无需吩咐了,我瞧你整天就没有个停歇的。”

    又告诉她这些日子都要早早地睡,早早地起,饮食不可太油腻等。

    “多喝些清淡的汤,像你上回用泥鳅炖豆腐汤就不错。鹿肉吃些也没事。我跟你哥哥说了,将半边鹿肉都腌了存在地窖里,让你每天都吃一些。半个月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秦枫又叮嘱了菊花一番,再跟云影商量了一下药铺的事,方才离去了。

    菊花吁了口气,问云影道:“我躺了几天,家里人都急坏了吧?你们是怎么跟他们解释的?”

    云影微笑道:“是师兄跟他们说,你怀孕了,不敢随便诊治,所以用了这种服药温养的法子。要是我说肯定不成,师兄一说他们就信了。”

    菊花点点头道:“你师兄在我们这一块可是很有名气的,大伙不知多么尊敬他。我那天的提议你考虑好了么?可有什么筹划?”

    云影抬眼注视她道:“我暂时还无心想其他,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再说吧。”见菊花愕然地望着她,怕她多想,又轻笑道:“到时候你也能帮我一把么。”

    菊花忽然明白,她背负了这个心理包袱,要是不等自己平安生产,她也不会沉下心来好好教徒弟。于是不再多说这事,转而郑重地谢过她这几天对自己的看护,又起身邀她去摘樱桃。

    “樱桃该红了,桃子也差不多了吧?”菊花找了个小篮子提着,忙忙地往后院去了。

    云影抿嘴笑道:“樱桃红了。那些鸟儿可倒霉了,被张叔捕捉了好些,还有一些也不敢来了——你们家的狗凶着呢!”

    几天的时间,后院又是一番新景象,那些桃子有不少红了尖儿;樱桃树上最是动人——绿色的叶子夹着一簇簇红色的玲珑果子,光看着就已经是享受了;李子和杏子又大了些,不过离成熟还早。

    菊花来到樱桃树下,伸手搭上一根枝桠,轻轻地将它拽下来,然后挑那些个大色红的果子摘了起来;云影也含笑采摘,说这果子比玛瑙还要光亮晶莹。

    摘了半篮子,菊花就停了手。到前边院子清洗过后,留下一些给何氏,提着剩下的就跟云影往娘家去了。

    刘云岚正在喂猪,拎着一桶猪食往后院猪栏送;桃树下,小葫芦坐在改良版的学步车里——不能三百六十度旋转——安静地瞧着他娘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

    每当刘云岚提着桶往后院去了,他就一直盯着那条通往后院的通道,待她提着空桶出来,他便又低下头玩弄车上的一个小布偶——这是他菊花姑姑做的,猫不像猫,虎不像虎,他却抱着不撒手,他娘后来做了更好看的,也不能将这个换下来。

    菊花进来的时候,正是葫芦眼巴巴地盯着那通道的时候,她心里一软,叫道:“葫芦,乖宝宝,娘喂猪不睬你么?”

    葫芦听见声音转头,见是菊花,立即从学步车里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色,嘴角似乎噙着笑,对着菊花张开了手臂,小手上还紧紧的揪着那布偶。

    菊花紧上前两步,端过旁边的小凳子搁在屁股下面,将那车拽到自己跟前,然后掀开面巾,捧着葫芦肉乎乎的小脸,用力地亲了一下,笑眯眯地对小娃儿说道:“葫芦,姑姑抱不动你哩,乖乖地坐车里跟姑姑说说话儿好么?”

    云影好笑地望着她道:“他根本不理你,你还说一身劲呢。”嘴里这么说着,却也忍不住上前逗弄小娃儿,又挑了粒熟透的樱桃,挤出樱桃核,将樱桃肉喂他。

    小葫芦身子已经长硬了些,趴在学步车里站得稳稳的。他肤色白皙,两眼漆黑粲然,小脸跟他爹一样方正,看上去虎头虎脑的;一头柔软的黑发贴在圆扁的脑袋上,牙齿也出了两颗,裂开嘴,瞧着格外喜人。

    刘云岚从后头出来,见她们来了,笑道:“菊花来了?我还在想待会抱了葫芦去瞧瞧你哩。你睡了三天,觉得身子还好?”

    菊花笑道:“好的很,就是饿了,狠狠地塞了两碗饭。云岚姐姐,宝宝跟前最好不要离人,喂猪等娘在家的时候喂也是一样的。”这要是来个人把娃儿给抱走了可不是要哭?再说猫儿狗儿也要看好,畜生懂啥,要是一个不注意伤了小娃儿也不好。

    刘云岚心中凛然,急忙点头道:“我晓得了。今儿也是心急了些。亏得你提醒我,要是宝宝有了啥事,可不得了。往后不会了。”

    菊花微笑不再说,自己先吃了好几颗樱桃,然后掰了些果肉,递到葫芦的面前,引诱他喊姑姑:“葫芦,叫姑——姑,姑——姑。来,吃这个。”

    不厌弃烦地教了好多遍,葫芦并不吱声,只睁着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瞧着她的嘴巴,见她吃得香,不禁抿着小嘴儿咽了下口水。

    菊花和云影见他吞口水,一齐笑了起来。菊花不忍心,便将那点果肉塞进他嘴里。

    想是从未吃过那酸甜的味道,小葫芦蹙起眉头,吧唧了几下嘴,露出两颗新米牙,待吞下樱桃后,似乎觉得味儿不错,便把目光投向云影手上的篮子。

    云影笑着跺脚道:“嗳哟!吃了一个就盯着篮子里的了。也是,这里面还多着呢!”

    于是又逗他喊人。葫芦总也不理她们,却拽过菊花的手,两手一起上,掰开她的手指,从手心里抠出两颗樱桃就要往嘴里塞。

    菊花忙抢了下来,一边去核,一边乐呵呵地对他道:“不能这么吃哩!”又将掰出来的桃核给他看,当他的面扔老远,只把果肉塞他嘴里。

    葫芦盯着那滚远的桃核看了好一会,才转头看着菊花手中另外一枚樱桃,果然菊花又将核丢远远的,果肉喂他。

    菊花开心地对云影道:“你都瞧见了?这小子多聪明。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自己动手拿吃的。别看他不说话,心里清楚着呢。我原来还担心他不爱说话,愣愣的反应慢,谁知他精得很。咱们的葫芦,就是懒得啰嗦哩。”说完又凑上去“吧嗒”亲了小娃儿一下。

    小葫芦被偷香,并没有不高兴,反而一副享受愉悦的样子,居然也用嘴唇碰了碰菊花的脸,喜得她又亲了小娃儿两下,抱着他脑袋不撒手。

    有事提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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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影瞧着她得意的样子,跟所有夸赞自家孩子的长辈一样,有些好笑。不过这小小的婴儿确实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因此她也丢掉惆怅,跟菊花一块逗弄葫芦,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这葫芦太厉害了,自己不发一声,愣是将身边的人逗得手舞足蹈、嘻嘻哈哈地自圆自说,他则老神在在地无声指挥,要这要那的。

    云岚见大小三人玩得热闹,微笑着抓紧时间忙碌,喂完了猪,又叉开几捆柴草摊开晒——连续的阴雨天,这些柴草有些潮湿沉重,不大容易着火,跟着又到园子里揪了好些菜,过来桃树下坐着,一边择菜,一边瞧菊花逗儿子玩。

    葫芦见娘过来了,忙张开两手,满脸雀跃地望着她。

    刘云岚笑看着儿子,柔柔地哄道:“葫芦乖乖,娘择菜哩。择了菜煮饭给爹和爷爷奶奶吃,再蒸个蛋给葫芦宝宝吃。葫芦跟姑姑玩好么?”

    小葫芦见娘没有抱自己,并不哭闹,笑看了她一会,忽地仰头望着桃树,呵呵地乐着,嘴角流下一条银线。

    菊花忙上前,牵起他胸前的围兜,替他擦了口水,叨咕道:“葫芦要吃桃子了?等爹回来摘好么?来,咱先吃樱桃。”

    她一边自己吃着樱桃一边喂了颗给葫芦,又喂了几个给嫂子吃,问道:“云岚姐姐,葫芦能吃饭了?”

    刘云岚点头道:“嗳!我蒸了鸡蛋拌饭,喂了他一点,他吃得蛮高兴的。娘说,这么大该喂些饭给他吃了。早上咱们吃玉米糊,他也吃了一小碗哩。”

    菊花瞧着小侄子头上乌黑油亮的头发,脸上也是气色红润,这娃儿真的很健康,不由得赞道:“云岚姐姐你把葫芦喂养得很好,瞧他长得多喜人。”

    刘云岚听了满心欢喜,瞅着儿子打心眼里乐呵!

    云影看看她们母子,又瞧瞧这农家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太阳下晒着被褥、枕头等物;院中几棵桃树郁郁葱葱,枝叶间的桃子泛着诱人的红晕,前面院墙边翠竹森森,龙吟细细,左右两边墙根下,一丛丛的野菊正迎着阳光伸展绿色厚实的叶片;一黑一灰两条大狗横窝在院门口,盯着院外,好似守门的将军。

    她忽地心生羡慕: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不用出去到处奔波,与人周旋!

    杨氏、郑长河跟青木晌午从地里回来,见闺女和云影陪着小葫芦玩闹,高兴得唤道:“葫芦,奶奶的大孙子,有没有想奶奶?”

    葫芦看见三人,站在车里踮脚一阵折腾,弄得那车摇晃不停,往前移动了一截,杨氏就说孙子是想她了,所以见了她这么高兴。

    于是,院子里又多了几个自说自话、自得其乐的人。

    青木飞快地打水洗了一把,然后将儿子从车里抱了出来,爷俩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一回,然后头抵头笑闹。

    郑长河则端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慈祥地瞅着她的肚子,笑问她道:“听你娘说,早上你吃了好多?这会儿还饿么?”

    杨氏接过话茬道:“饿也没法子,秦大夫和云大夫都说不让吃多哩,只好让她忍忍了。秦大夫说那泥鳅豆腐汤不错。槐子不在家,让你哥明早上捞些泥鳅回来。”

    青木点头道:“我明儿就去捞。菊花,你还想吃啥?”

    菊花微笑道:“还想吃啥?这些东西就很好了,样样都是好吃的,往常想吃也不容易得哩。”她觉得很满足,并不想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不管是娘家人还是在婆家人,都对菊花呵护备至,那笑语喧哗的气氛也很令人沉迷,可是菊花总觉得少了点啥,她十分地想念槐子。

    其实,槐子也在想念她!

    成亲这么久,他也就两次离开菊花。上次是送张杨去清辉考试;这回则跑得更远,来到了湖州。

    他又不能送到后就回去,还要待他们几个小的参加过府试才能走。若是府试过关,则留下他们在这里自行攻读,等待六月底的院试;若是府试不过关,还得将他们带回去才好。

    于是,张杨他们忙着考试的时候,槐子便和刘三顺、赵三在繁华的湖州城到处转悠,尤以卖粮卖肉菜的街市转悠最多,比较一番农作物的价格,看看土产的行情,混过这些日子。

    他又去书店里泡了一天,挑了好些书。有传奇脚本,还有历史故事,有地方异志,想了想,又挑了两本诗词——他听菊花教赵清背诗词,觉得她是喜欢这个的,想着买两本回去晚上跟她一起看,将来也好教儿子和闺女。

    书店的小二见他一身粗服打扮,却挑了这么多书,十分奇怪,可是生意上门,也不能不接待不是,于是打点起满脸的笑殷切地应对他。

    在遍地繁华的州城逛了几天,几人的新鲜劲头过去后,都想家起来。槐子跟刘三顺才成亲,媳妇又都怀孕了,自然惦记媳妇;赵三也放不下家里的妻儿和庄稼。待府试完毕,又出了一桩事,更是让几人对这贵人云集之地反感起来,想念那自由自在的乡野生活。

    原来,考试结果出来,三个小的都榜上有名。谁料张杨和小石头再次高居榜首,激怒了那些诗书传家的学子——被两个乡下穷小子给比下去了,这事如何能忍?

    亮出试卷比试,却让人无话可说:张杨文风严谨,又不失大气豪迈,俨然一派名家风范;小石头赵耘的文章则处处透着新意,立意新,格调新,跟他本人一样,灵透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两份试卷往那一摆,那些做得四平八稳,却死板无趣的文章就无法见人了。当然,也有几个学子文章做得不错,但跟张杨和赵耘比还是有些差距,就想偏袒也不能够。

    文章被比下去了,这并不能让那些学子敬佩乡下来的三个穷酸,于是,在李长风为张槐等人设宴饯别那日,双方在酒楼相遇,顿时冲突起来。

    对方以巡抚之子马亮为首——他本是最有希望夺魁的,此次得了个第三,当然心里不爽了。不过,他也是满腹诗书、傲气凌人的少年,并未主动挑事、仗势欺人。

    他不出头,身边却有人代他鸣不平。

    他们这群人刚进酒楼,正好遇上李长风他们吃完出来,一个刘姓学子看着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边走边跟一个庄稼汉子说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乡下来的就是不一样,走路都没个正形。若是这种人也能进府学,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杨听了眼一翻,肃然质问道:“乡下来的又如何,可曾找你借钱?可曾向你乞讨?”

    另一个姓魏的学子嗤笑道:“好大的口气!不曾问人借钱,不曾向人乞讨,足以自豪自夸!不过任你装得如何清高,也不能掩饰那一身穷酸的小家子气。”

    张槐等人大怒,李长风更是横眉立目,就要发作。

    可是小石头却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学兄说的没错,咱就是穷酸,穷得叮当响,哪里还要装清高?杨子哥哥,我长这么大,第一回来州府,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酒楼哩。要是这酒楼在下塘集,我家的鸡蛋就有地方卖了。”

    众学子听了哄然而笑,只有马亮和身边两个少年警惕地望着小石头——这小子看上去就不是省心的主,一定在耍什么花招。

    张杨一见小石头那模样,虽然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按他平日里对这小子的了解,肯定有后招,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哥昨天问了,这儿的鸡蛋比下塘集卖得还要便宜,你别眼皮子浅,以为这地方样样都好。”

    小石头嘴一撇,说道:“我当然不会认为这里样样都好了,最起码眼前诸位学兄就很奇怪,不好好学习君子之道,倒有闲心嘲笑乡下人。也不知他们读过圣贤书没有。”

    马亮等人听了顿时色变。

    刘四顺也是个机灵淘气的,闻言立即接道:“怎会没读过圣贤书呢?诸位兄台一看就知道是胸中有丘壑的,慧眼如炬,看出我们很穷酸,好眼光啊好眼光!把我们嘲笑的体无完肤,诸位觉得很舒爽、很荣耀?”

    张扬不屑道:“我们是身上穷,他们是心里穷。若不是眼光短浅、心胸狭窄,为何要跟几个乡下人斗气?若是志气高远的,自然会把目光往上移——有本事就挣个功名回来,报效朝廷!就算不服气,也该跟那些名门士子、状元榜眼去比,拦住几个乡下人奚落,真是好威风,好风度!实在让人佩服!”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道:“杨子哥哥,这你就不晓得了,真要是襟怀磊落君子,自然不会干出这无聊的事情,只有势利猥琐的粗俗小民才会如此行事。诸位府学的学子,这风度实在让我等乡下来的小子大长见识啊。”

    他说完这话,还原地转了个圈,乐呵呵地对着大堂里注视的人拱拱手。

    马亮等人脸上阵红阵白,憋屈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马亮狠狠地瞪了那刘姓学子和魏姓学子一眼,然后迎向张杨,对他拱手施礼道:“张兄教训的是,是我等失礼了,丢了读书人的风范,言语无状,多有得罪。”

    小石头大声问道:“咦!我瞧你一句话也没说,认错倒快难道他们说话是你指使的?”

    马亮挥手制止身边人生气发作,看着小石头沉声道:“赵小兄弟说笑了,在下虽然不成器,也不会干那等下作勾当。刚才的事在下虽然并没有插嘴,但眼见刘兄和魏兄出言不逊,未予制止,却在一旁等着看笑话,实在是有负师长教诲,因此向几位赔罪也是应该的。莫不是赵小兄弟觉得此举不妥?”

    赵耘笑道:“妥,此举甚妥!马兄果然有大智慧,拿得起放得下,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少年才俊的典范!举止不骄不躁,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不温不火,实乃非常人也!”

    张槐、刘三顺和刘四顺等听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赵三见儿子小小年纪言谈嬉笑,丝毫不惧那些世家子弟,既为他感到自豪,又担心他得罪人,因此很是不安。

    张杨也好笑不已,斜眼瞧这小子耍宝。

    马亮被他一番话捧得头晕,却又发作不得,别提多郁闷了。他也是个玲珑人,心道不好得罪,那就交结吧——交好这几位,肯定不会吃亏。文人最是讲究风骨了,这几位既有风骨,还不失机变,前途未可估量,多一个朋友当然比多一个对手好,况且他们是丁学政的弟子,交好了他们也是替父亲交好了丁学政。

    这么一想,就微笑道:“要论非常人,张兄跟赵小兄弟才是非常人。张兄也就罢了,赵小兄弟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才华,还不能让我等羡慕嫉妒一把么?刘兄和魏兄也就是说了两句气话——谁让你考的那么好呢?实在让人不忿。咱们不吵不相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刘兄和魏兄请客赔罪,大家做个朋友如何?当然,若你们乡下人瞧不起我等酸书生那便作罢!”

    他笑眯眯地将话掉了个头,看这几人的反应。

    张杨和刘四顺一愣,小石头则惊喜地大声问道:“做朋友?此话当真?嗳哟!我就说嘛,几位看着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就不是一般人。刚才两位学兄定是故意搭讪,想要结识我们几个乡下来的穷酸才俊,不知对也不对?唉,那你们说话也要软和点嘛,害得我们误会。

    不过我们刚吃过了,眼下还要为我爹送行这顿饭就留着晚上吃吧,也好帮我们省一顿饭钱。杨子哥哥,四顺哥哥,你们说可好?”

    马亮被他说得眉头直跳,姓刘的和姓魏的学子则尴尬万分,众人也都好笑,忽觉这小子实在是蛮可爱的,虽然牙尖嘴利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张杨和刘四顺笑着点头,于是大家一团和气地寒暄说笑,约好了晚上聚会的时辰和地点方才告辞离去。

    赵三、刘三顺和张槐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些人:刚刚还脸色不善地对峙,转眼就化干戈为玉帛,把手言欢好似故友相逢,心下感叹当官这碗饭实在是不好吃——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计,还是种田痛快哩!

    李长风等人将赵三、张槐、刘三顺送到码头,搭船回家。

    临上船前,赵三这个粗汉忽然很不舍起来,他望着小石头,想教导儿子两句,却无话可说;想要跟他说几句贴心话又拉不下面子。两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又数了几十铜板出来递给小石头,对他说道:“在外要吃饱。饭钱不要节省。”

    小石头眼睛有些湿润,并未跟他推拒,双手将钱接过来对他道:“爹,我晓得了。”

    赵三撇撇嘴道:“我也是白嘱咐,你小子从不会亏待自个,肯定不会饿肚子的。好了,好好读书,不要惹事生非,惹出事来爹也不会帮你打架的。”

    小石头被他勾起的一腔离愁立时荡然无存,黑着一张脸道:“爹,我就那么爱惹事么?啥时候要你帮着打架了?”

    李长风等人瞧着这一对父子,好笑不已。

    张槐对张杨点点头,也不嗦,挥手同众人道别,扯着赵三上了船。在船上,他跟刘三顺又对着赵三笑了半天。

    刘三顺道:“三叔,你就不能好好的跟石头说几句话么?他肯定也是舍不得你的。他还这么小,就要在外住几个月,怕是会想你跟婶子。”

    赵三咕哝道:“臭小子,认得几个字就起来。”言语却甚是落寞,眼神飘忽地转向水面,心里忆起儿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精灵古怪的他给家里带来的欢笑。

    槐子见他伤感,忙扯了扯三顺,不令他再说,遂转头看向远处的江岸和岸上的田野村庄,静默下来,想念家人。

    三人归心似箭,途中诸事也不消多记,这日上午到了下塘集,看见那熟悉的小镇和熟悉的风景,立即跟活过来了似的,大声说笑起来。

    下船后,在码头上又遇见携娇妻归来的李长雨,正指挥下人随从搬运箱笼等物,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娴静高雅的少妇,正要上马车,又有人端踏脚凳让她垫脚,十分规矩讲究。

    彼此见面,高兴万分,便会做一路,同归清南村。

    说说笑笑的,到了村里,李长雨因说大家好久未见面,邀请他们留下喝酒闲话。

    槐子笑道:“你省省吧!瞧那一拖一窝,一摊子事等着你安排哩;咱们几个也是离家十几天了,记挂的很,今儿先回去,往后再一块吃饭。”

    刘三顺早迫不及待地挥手走人了——小秀就快要生了,她性子温柔绵软,丢下她在家三顺极不放心。

    赵三也说不急在今日:“长雨,你还欠咱一顿酒席哩,可别想省了。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找你讨酒喝。”

    于是各自匆忙归家。

    槐子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太阳下晒了好些被褥和笋干,大黄狗见了他,急忙从梅树下爬起来,凑近他谄媚地嗅个不停。

    槐子不理它·双目四处巡梭,不见菊花。

    厨房里也没有声音,他急忙进屋搁下行李包裹,再往后园子去找。果然·转过墙角,就见绿树成荫的果林中,菊花站在一棵桃树下,踮着脚摘桃哩,脚边放着一只大篮子。

    他欣喜地打量她的身子,似乎肚子又大了些。他也不想让她惊喜——怕吓着她,便远远地冲她温声叫道:“菊花”!

    菊花扭头见是槐子回来了·先站着愣了一会,很快便笑着招手道:“快来帮我摘桃。那上面的红一些,我够不着哩。”

    槐子忙小跑着来到她面前,且不摘桃,先冲她憨笑一阵,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低头亲吻她,另一只手轻抚她圆圆的小腹。

    拥着菊花·顿时这些日子的焦虑不安消失无影踪,身心都澄净下来,只剩一腔宁静和满足·迎着园子里的拂面清风,清脆鸟鸣,凝成一幅画,和成一支曲。

    菊花喜悦地仰望着他,下巴上似乎冒出了好些胡须,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便轻声问道:“赶路很急么?”

    槐子小心地扶着她靠在自己胸前,轻笑道:“也不大急。不过船上闷得很,扯了两天闲话,咱们几个都没啥说的了·就盼着早点到家。”

    小两口轻声私语,交流了一番别后的情形。好一会,槐子抬头打量桃树上的果子,对菊花道:“你站过去,我来摘些大的。”于是菊花就站到一旁,看他踮起脚摘那高处的桃子。

    将篮子装满·槐子笑道:“先摘这么多吧。回头绑根竹竿来,那上面还有好些又大又红的,不用竹竿是够不着的。走,去洗桃子吃。菊花,娘去哪儿了?咋留你一人在家哩?”

    菊花道:“去河里洗被子了。今儿天好,娘洗了两床被单,又翻出褥子晒霉,都没个歇的,我又帮不上忙。”

    说着话,到了井边打水洗桃。

    槐子笑道:“不急,待会我来煮饭,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我做的不对你就说一声。”

    菊花点点头,问起在湖州的情形。槐子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说到临走的时候,小石头他们跟那些学子的争吵,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小子在外边我一点也不担心ˉ他根本不会吃亏。况且听你的话,这些学生不过是少年气盛,并非奸诈小人,你且瞧好了,石头肯定能跟他们成为好友。有他在身边,杨子和四顺也不会吃亏。”

    槐子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虽然担心,总要他们自己历练才好,那些事,咱们也不懂,教不了他。在外边滚几年,哪怕吃些亏,被人欺负,都不会白过。”

    菊花点头道:“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得他们自个体验。”

    槐子不作声,将桃子从盆里捞出来。洗过的桃儿去了那层绒毛,色泽格外鲜艳,青白油皮,尖儿通红,他又打了一桶水冲洗一遍,方将篮子架在桶口上沥水。

    在身上擦了擦湿手,他拽起菊花往梅树下的凳子走去,一边轻声问道:“可想我了?”

    菊花张嘴就想说“谁想你了?”,感觉他轻握的大手传来阵阵温热,遂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你不在家,我干啥事都不得劲儿哩。”

    槐子手一紧,拉着她坐下,想说什么却又无话,抬手捏捏她的小耳朵,揉揉那绵软的耳垂,咧嘴笑了一会,轻声道:“我也想你,好几回都梦见你哩!”

    说着便一直笑,因为他梦见菊花带着一群娃儿——有男娃有女娃,在山上、河边跑来跑去地嬉戏!

    小两口甜蜜蜜地腻了一会,槐子又掀开菊花的面巾好一番打量,欣喜地说道:“这脸色好多了哩,看着红润润的,跟那桃尖儿一个色。晚上睡踏实了?”睡不踏实的话,不可能脸色这么好。

    菊花忙小声跟他说道:“云影给我吃了一粒药,秦大夫又帮我施针调治,这些天我吃饭也香,睡觉也睡得沉,不像原先老是心慌气喘的。槐子哥,你要好好地谢谢人家,平日多帮助他们一些,把那药铺给张罗起来。我想要给钱他们,怕是那药钱也不是咱能付得起的,争起来反而没意思。”

    槐子听了认真地想了一会,点头道:“我晓得了。报答也不在这一时,往后日子长着哩——他们又不走了。等栽秧过了,咱帮他们在这山边盖一栋院子。一来让他们安心,住别人家总归是不自在的;二来他们晒药制药,都不想被人打扰;三来有个定居的地方,他们住惯了,未必就舍得走。”

    菊花赞道:“这样好。我也一直想这事哩,眼下也忙,不得闲儿。”

    两人又商量了一回,遂丢开这话,槐子在菊花的指点下洗菜做饭起来。

    晌午,等张大栓两口子来家,听说张杨这次又考得好,不禁笑开了花。

    张大栓乐呵呵地说道:“这小子,瞧他能耐的,回头家来肯定跩的很。他娘,咱可不能夸他,省得他翘尾巴。”说是这么说,那嘴巴却已经裂到耳根,吃进嘴的饭菜也不知是啥滋味。

    何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叮响,不耐地“哼”了一声道:“谁有闲心管他的事儿?我瞅着菊花还不得闲哩!菊花,今儿吃多点不要紧——槐子回来了,下午让他陪你摘桃,正好活动活动,有他跟着你我也放心。吃过饭你先睡一会。云影不是说要帮咱制作桃干么?不然这么些桃子,又不好卖,糟蹋了可惜,做成桃干能放得久些,忙累了搭个嘴,还是稀罕物哩!”

    菊花跟槐子忍笑点头。老两口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却装模作样地跟无事人似的,那副神情活像小娃子,可爱的很。

    张槐就问道:“云大夫会做桃干?”

    菊花点头道:“嗯,她会做好些东西哩,茶饭也好的很。这桃子熟了,光咱家院子里的树就能收几百斤,何况外面还有那么些。卖又不好卖——差不多的人家谁没种桃树?她就说帮我制成桃干,存放在地窖里自家吃或是卖都好;跟着还有李子和杏儿哩。樱桃少一些,都被我们吃新鲜的了。”

    何氏忽地垮脸道:“外面哪里还有?就剩门口几棵树没人好意思过来摘。菊花,往后甭在外面种桃了。瞧那些人跟土匪似的,不等桃儿长熟,就摘下来,成筐往家挑,比在自家园子摘果子还自在。摘就摘吧,嘴里还说些不咸不淡的现成话,说啥当初河边种树她们儿子孙子都出了大力气的,也不想想他们种了几棵树?大多是柳树吧,桃树可不都是你们种的么?她们生怕人说,自己编话堵嘴,你这种树的人一句话没说,反倒不讨好。”

    槐子皱眉道:“怪不得我见那些桃树上的桃子都摘光了哩。外面的树从来也没说不让人摘,她们那么急干啥?等熟了再摘不是一样?摘那么多生的回去喂猪?”

    何氏恨恨地说道:“还不是生怕去晚了吃亏,大伙你摘我也摘,摘了吃不了就送亲戚送朋友,还有挑去卖的。那么好的桃子还没熟就摘光了,真让人心疼,有些树丫都被扯断了,简直是配雷打。这又盯着后面一拨桃树了——那桃子味儿比先前那些更好。”

    她前几天碰见柳儿娘等几个媳妇摘桃,拿大篓子装,见她从那过,故意高声说这树当年她家铁柱也栽了不少,又说长在田野河边山边的树等于是野桃树,大家就放心地摘吧。那模样倒像是成心气何氏——谁不知这桃树菊花种的最多?倒是另外几个媳妇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讪讪地跟何氏打招呼。

    何氏见这婆娘又抖起来了,真是说不出的憎恨,简直怀疑菊花帮柳儿到底对不对,她也懒得理她们,自顾自地回家。

    菊花确实有些忍无可忍——这些人就配过穷日子,穷的叮当响反而相处得一团和气,有一点利益就要争斗。

    她种桃树不过是顺手,喜欢看遍地桃花,处处垂柳的美景罢了,并非是为了经济利益。那土地根本不是自家的,就算树是你种的,也不能算你家的桃树。不过,就跟何氏说的一样,又没人不让她们摘桃,干嘛摆出那副丑陋嘴脸?听了就让人心烦!

    槐子见她脸色不好,摸摸她的后背安慰道:“甭气!回头我去找村长,该管管了。大伙商量个法子出来,立个规矩,不然白瞎了那些树,说不定哪天被人砍了当柴烧,你跟着种也来不及哩。”

    菊花点头,树她还是要种的,顺手么!

    自己也不可能买大片荒地专门种果树,那样成本也大,她又不想挣大钱,费那个劲干啥?这顺手种下去的就不同了,不用花钱,种死了也不怕,不担心亏本,跟山上野生的树木一样繁衍,让身处的环境一天天变美,看着也舒心。

    张大栓叹了口气道:“婆娘们眼皮子浅,回头咱男人来商量一下,定个摘桃的日子,不到日子不准摘。”

    张槐点头道:“这是个法子。其实大伙也是想等熟了再摘的,不过就像娘说的,生怕落后吃亏罢了。你比我,我拼你,最后桃子就遭殃了。”

    一时饭毕,菊花小睡了一会,起来跟槐子将后院八九成熟的桃子都摘了,成篓成筐地往前院挑,洗净晾干。第二日在云影的指挥下挖桃核,然后加药草烫煮、暴晒、阴晾,一系列工序下来,终成可储藏的美味桃干。

    忙完了这些,槐子又帮秦枫将铺子规划好,找了个小伙计看管,专门帮着收药草,紧赶着,就到了栽秧的时候。

    郑家和张家自然是合伙互帮,赵三家就两个劳力,因此也捎带上了他。刘云岚跟石头娘负责在家做饭喂猪,菊花和赵清的任务就是看着两个小奶娃。

    她自家知道自家事,也不逞能,只坐在桃树下陪着小葫芦,教他说话,就算他不吭声也唠叨不绝口,顺便胎教一下肚子里的小娃娃。

    “葫芦,那是树,跟姑姑说‘树——’;这是‘勺子’,咱们用勺子吃鸡蛋。葫芦,快看,娘在煮饭哩,喊‘娘——’。”

    她一会儿指着院中的树让葫芦认,一会儿举起手中的勺子教他念,又指着不时在厨房门口露一下身影的刘云岚让他喊“娘”,嘴里忙个不停。

    葫芦虽然不说话,却跟着她的动作忽左忽右地转动小脑袋,黑眼睛也随着她的手指方向转个不停。姑侄两个面对面地坐在桃树下——小葫芦坐在学步车里——但闻单个字、词、一句话,甚至是一句诗,在院子里朗朗回荡,很有些私塾的氛围,不过学生只有一个,不,有两个——肚子里还有一个哩,听得倒是聚精会神,就不知听进去没有。

    等石头娘带着两个儿女过来,院子里就热闹了。相比小葫芦的安静,赵家的第三个娃——赵锋却是个脾气暴躁的,动不动就哭闹,把他姐姐赵清折腾坏了。

    这小子的名儿也是他大哥取的,使得他逃脱了因为行三,跟他爹一样叫赵三的厄运。他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直,就好像松针,全不似小葫芦的头发那样伏贴,经常嚎哭得一头汗。

    菊花见小赵清一边轻轻晃动简易小摇床,一边温柔地哄劝弟弟,哄不歇的话就抱起他走两圈。只是赵清也才五岁,只抱一会就觉得手酸,忙又将他放进小木床。

    这娃儿忒可恶,一丢下他,马上大哭大叫起来。弄得赵清围着他直转,手里摇着小葫芦的拨浪鼓逗他玩,一会儿又抓起一个布偶在他眼前晃动,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弟弟乖,姐姐手酸哩,歇会儿在抱你,好么?瞧这个小猪多好玩,咿呀呀——”

    菊花看不过去,上前替小东西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没拉屎也没拉尿,纯粹就是撒娇哭闹,好让人一直关注他。

    她便对赵清道:“清儿,你不能这样顺着他,惯出坏脾气来,往后有你受的。我瞧了他,啥事没有,他爱哭就让他哭去。”

    赵清听了菊花的话,犹豫地瞧了瞧摇床里哭得伤心的小奶娃,满脸的不忍心。她舍不得让弟弟一直哭哩,真是个合格的小姐姐。

    菊花将还是小不点的女娃扯到身前坐下,心疼地说道:“你自己还小哩,这么迁就他,非累死你不可。你见谁家的娃儿整天要人抱了?忙都忙死了,要是这么娇气,不得饿死。要不是有你,你娘肯定是将他丢在木盆里,或者绑在背上,谁会不停地哄他?你瞧好了,咱们不理他,他哭一会没劲儿了,自然就会停下来。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云影姐姐不是帮他看过,说他长得很结实么,哭一会没啥大不了的。”

    赵清想是累坏了,放松神经坐下,见小葫芦伸长脖子,盯着哭闹的弟弟好奇地张望,羡慕地说道:“菊花姐姐,小葫芦可真懂事,一声不吭哩。”

    菊花小声对她道:“这几天咱们把你弟弟这坏习惯给扭过来。从现在开始,你甭过去让他瞧见,咱们也不要说话,看他能哭多久。来,坐远些。”

    于是两人收声,悄悄地将板凳挪出赵锋的视线范围,比手画脚地偷笑着;小葫芦见她们忽然不说话了,却不停地指指点点,很是惊奇,咧开小嘴笑了起来。不过,就算是笑,人家也是无声地笑,不会如赵锋般笑得“嘎嘎”的。菊花觉得这小侄儿实在是酷。

    于是,赵锋的哭声就持续地回荡在院子里。

    厨房里,刘云岚和石头娘忙得团团直转。刘云岚将锅里的红烧鸡翻炒几下,盖上锅盖焖着,转身又去案板上拍大蒜子、切小葱,听见外面娃儿哭,担心地问道:“三婶,宝宝在哭哩。你去瞧瞧,可是要吃奶了。”

    石头娘正烧火,无所谓地说道:“不是刚喂了没一会么,哪能饿那么快。哭就哭呗,小娃儿哭几声不是常见么?你就跟我家清儿一样,大惊小怪的,见不得娃儿哭。我说了她几回,也不听,这么惯着他还得了?”

    刘云岚笑道:“我家葫芦不大哭,我就听不得哭声。往后生多了怕是没这么便宜了。”

    石头娘道:“生多了,不就跟养小狗似的。有那马虎的爹娘,忙的时候,将不会走的小娃儿放在大木盆里坐着,忙好大一阵子才过去看——屎都糊到娃儿头上去了哩。”

    刘云岚不满地说道:“这也太马虎了,多瞧几趟又能耽误多少工夫哩!”

    两人在厨房里念叨养儿经,菊花跟赵清在院子里剥水竹笋,对赵锋的哭声充耳不闻,倒是小葫芦竖着耳朵,跟听音乐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看摇床上的小奶娃,又转头看看赵清和菊花,似乎对两人不理那个响亮嚎哭的小娃儿感到很奇怪——赵清先前可是一直在哄他的。

    这么过了一会,菊花让赵清把剥好的竹笋送到厨房,还特意绕远了走,不让摇床上的小娃儿发现姐姐的身影。

    等她转头回来,忽觉院子里安静下来,便瞄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菊花身边,满脸惊奇地凑近菊花耳边轻声问道:“咋没哭了哩?”

    菊花指指那摇床,示意她去瞧瞧。

    赵清走近些,探头往摇床里一看,便拱肩缩脖地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菊花不解地望着她。

    小女娃只顾捂嘴偷笑,不及跟菊花说话,对弟弟那边指指,让她自己去瞧。

    菊花个子高一些,站起身也不用走近,就见摇床里的小东西大概是哭累了,又或者哭了半天没人理他,怪没意思的,眼角还含着泪,独自咿呀啃起手指头,他将半个小拳头都塞进嘴,吮得极有味道。

    天气和暖,小奶娃穿的是旧衣裳改成的单衣裤,屁股上兜着尿布,捆得紧紧的,伸缩之间露出白胖胖的小腿,蜷缩着翘起来。一会又用手费力地搬着那小脚丫,努力地往嘴边凑,看样子吃完了手指头,想尝尝脚趾头的味道。

    菊花也觉得好笑,满意地坐下,心道,就该这样,整天要人抱,那还不折腾死人?

    这么的便安稳下来,直至小奶娃睡着。

    等石头娘回家喂猪的空挡,赵清还跑去帮刘云岚烧火打下手。她坚决不让菊花去,说自己会干活了,把个菊花感动的要命——这样乖巧的女娃谁不喜欢?

    等栽秧的人回来吃晌午饭时,槐子先火速冲回家喂猪,然后才过来吃饭。

    他裤腿高高地挽起,端着一只大粗瓷碗,装了满满的饭菜,也不上桌,端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看她喂小葫芦,一边跟她说上午栽了多少秧,还逮了不少泥鳅和黄鳝等趣事。

    菊花微笑听着,对他道:“我下午调些凉粉给你们吃。要是云影回来的早,就让她做些小点心——她可会做点心了。来,葫芦,叫姑姑,叫了就吃这个,姑姑——”

    她举着一勺蒸鸡蛋,使劲引诱小葫芦开口说话——她是不放过任何教导机会的。

    可是葫芦万年不变的沉默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他一如既往地不吱声。

    槐子边吃边笑道:“说话还早哩,这才九个月。再说,他本就不爱吱声,你又不是没试过。”

    菊花无所谓地说道:“那也要常常地跟他说。他听习惯了,到时候说开口就开口了。我唠叨不停,肚子里的宝宝也能听得见,我今儿都觉得他动了哩!”

    槐子听了惊喜不已,急忙问道:“真的动了?那你可觉着不舒坦?”菊花摇头。

    青木也端着大海碗走过来,问道:“啥动了?”

    菊花正要说话,小葫芦不干了,见她举着勺子却不喂自己,只顾跟人说话,大概等急了,觉得“脸皮熬不过肚皮”,因此亲自动手,将菊花拿勺子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拽,然后小嘴张得大大的,眼望着菊花,示意她喂自己。

    槐子和青木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菊花也乐了,忙道:“嗳哟!咱葫芦就是聪明,就算不爱说话,那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将来谁也甭想欺负咱。就该这样不客气。来,再吃一口。”

    葫芦吃到了饭,心情愉悦,坐在学步车里,小脚在下面直踢,一会又扶着车边沿站起来,努力往菊花身边靠近些,大口地吞咽菊花喂他的蛋拌饭。

    青木瞅着儿子欢蹦乱跳的样子,十分得意,也坐过来望着他笑,不时地喂他几粒干饭。

    这时,刘云岚忙忙地跑过来,腰里还系着围裙,一边用手理着耳边的头发,一边对菊花道:“菊花,你去吃饭吧,我来喂他。帮你留了菜在灶台上,你不用上桌跟他们挤了。”

    菊花道:“没剩一点了,等我喂完吧。我一天吃好多顿,也不大饿的。要不你先吃。”

    刘云岚道:“还是你先去吃,我等会吃完了饭顺手就洗碗喂猪。这会子喂了宝宝,哄他睡一会,你吃了饭也陪他一块睡。不然等赵锋醒了,哭闹起来你们都睡不成哩。”

    菊花一想果然如此,便将饭碗勺子交给刘云岚,让她喂葫芦,自己忙忙地赶去吃饭。

    到了厨房,一看那情形就乐了:赵清只怕也是想趁着弟弟睡熟的空挡抓紧时间吃饭,小女娃坐在灶门口,端着个跟自己极不相配的大粗瓷碗,碗里装的饭菜冒尖儿,她埋头在碗里,努力地扒着饭菜,小嘴巴嚼得飞快,那样子活像个小童养媳——坐在灶门口忙忙地吃饭的童养媳,嗯,饭菜再装少点就更像了。

    菊花不禁失笑道:“清儿,你吃慢点,别噎着。就算弟弟醒来,哭一会也没啥,你上午又不是没试过,他哭一会就歇了。”

    赵清抬头,使劲嚼了几下,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睁着黑亮的眼睛对菊花解释道:“那不成哩。这会儿他要是醒了,就该把屎把尿,换尿布了,还要喂奶,饿着他肯定不依,哭起来吵死人哩。”

    菊花盛了饭,坐在小方桌前,一边吃一边对她道:“那你也不用这么忙,该忙的人是你娘。你弟弟还小,那骨头都是软的,你最好不要帮他把屎尿,小心抱不稳栽倒了。所以你还是吃慢些,吃太快了对胃不好哩。”

    赵清听了,两腿并拢,将那碗饭放到腿中间,放松身子甩甩手胳膊道:“唉!盛多了,端得我手酸。”

    菊花笑问道:“你干嘛用这么大碗盛饭,举着不累么?过来,趴在桌上吃也省得端碗。”她心里猜小女娃肯定是为了省工夫。

    赵清摇头道:“那凳子有点矮了,我趴在桌上颈子伸得难受。我想着盛一大碗,省得再跑去盛第二回哩。”

    菊花笑眯眯地瞧着她,觉得这农忙时候,她比她爹娘更紧张忙碌。唉!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晓得操心家里。

    正好石头娘也进来吃饭,菊花就对她道:“三婶,你可真好福气,生了清儿这么乖巧的闺女,连吃饭都惦记弟弟,生怕他醒了没人看。”

    石头娘高门大嗓地嚷道:“她就是无事忙,能干啥事?”一边盛了饭跟菊花坐一块吃。

    菊花摇头,这些当爹娘的从不注意小娃子的感受,明明乖巧听话的娃,被他们一说都不成个话,很伤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于是不赞同地说道:“清儿才这么点大,每天带弟弟,帮你烧火、扫地抹桌子、喂鸡鸭、择菜,干的事儿还少了?她正学着干家务,你该多教她,老说她干不成事,她又不是十几岁了。反正我最喜欢清儿了。”

    石头娘见菊花这么夸闺女,也很高兴,笑道:“你这么夸她,她都不晓得姓啥了。”

    菊花见赵清红着脸不吭声,便道:“清儿才不会哩。”

    吃了饭,收拾一番,菊花带着小葫芦在嫂子的床上小睡了一会。睡得正香的时候被赵锋嘹亮的哭声吵醒,偏头一看,葫芦果然也被吵醒了,小手含在嘴里,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菊花,并不出声吵闹。

    菊花费劲地爬起来,一手撑着床,笑对葫芦道:“那个赵锋是个爱哭鬼,哪比得上咱葫芦听话——醒了也不闹姑姑。葫芦娃,最听话!”嘴里唱歌似的跟他逗笑着,手指不停地弹着小娃儿的嘴唇,他高兴地翘起藕节似的双腿,笑呵呵地望着菊花乐。

    姑侄两个正玩闹,云影走了进来,笑道:“懒鬼,还不起来。人家都在忙呢。葫芦,你也该起来帮你爹栽秧,帮你娘煮饭。”

    菊花笑道:“栽秧煮饭?再等十年吧。长雨媳妇没事么?”

    她上午被李长雨请去,说是媳妇有些不舒坦,让她给瞧瞧。

    云影微笑着抱起小葫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没事,想是刚来这,有些不适应,染了些凉气。”

    到了院子里,就着屎盆子把屎把尿,然后将小葫芦翻转身子,趴在腿上,熟练地帮他换尿布。完了将他竖起来,解决了大事的葫芦觉得浑身轻松,小胳膊环绕着她的脖子,亲密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副舒坦的样子。

    菊花在一旁笑道:“你越来越厉害了,很有些样子哩。”

    云影得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说的,要多跟小娃儿接触么?如今我算是有些了解他们了。”

    原来,菊花有天跟刘云岚忙碌不停,便将小葫芦塞给云影抱着,并顺嘴胡诌道,要多跟小娃娃们接触,她才会更了解小娃子们的一些习性,见的多了,配合她的医术,对她接生、帮小娃儿看病都有助益。

    云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小葫芦就成了试验对象,她一有机会就抱着他、观察他睡觉吃奶等生活。弄得菊花也怀疑起来:难道这是真的?她瞎说碰到点子上了?

    刘云岚快步走过来,从云影手中接过儿子,歉意地对她笑道:“云大夫,让你帮葫芦把屎尿,真是难为情。菊花,你咋不叫我一声哩?”

    菊花笑道:“是云影要观察小宝宝们吃喝拉撒睡,她如今可厉害了。”

    石头娘也在帮儿子处理屎尿,完了抱着他喂奶,这中间小家伙一直在哭。

    听了菊花的话,赵清急忙奔到云影的面前,满脸崇拜地对她道:“云影姐姐,我弟弟老是哭,菊花姐姐说是我惯的他坏了脾气,你瞧瞧是不是。你要问我弟弟的事我都晓得。”

    云影也极喜欢赵清,笑着牵起她的手,过去看正吃奶的赵锋。那娃儿哭得一头汗,脸色通红,正使劲地吸奶,又帮他摸了回脉,一切正常,便抿嘴笑道:“他刚才是饿了。这宝宝脾气不大好呢,老想让人注意他,你是不能太迁就,不然久了那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石头娘恨恨地说道:“放心,等他长大些,再哭的话,老娘用巴掌招呼他。眼下还太小了,打不上手。”

    菊花等人都笑了起来。

    赵锋不知是不是感到他娘在骂他,松了乳头又瘪嘴哭了起来,气得石头娘将乳头塞进他的嘴,骂道:“吃奶都堵不住嘴,再哭就不把你吃了。咱养了两个也没这么淘气,这娃儿就是欠打,惹火了我一顿巴掌,才不管你多大哩!”

    菊花见那小奶娃虽然没哭了,可是委委屈屈地抽噎的样子,诧异地想,难道这么小的娃儿真的能感受到娘亲的情绪?

    云影见刘云岚给小葫芦喂了奶,将他丢进学步车,又旋风般地去茅房冲洗了尿盆子,然后搬柴草、去园子摘菜、洗菜,最后一头扎进厨房忙去了,便对菊花道:“我去蒸些汤包给你吃。让你换换口味。”

    菊花听了大喜,笑道:“我就想吃你做的点心,也没好意思说的。你说用哪些菜来调馅儿,我帮你弄。三婶也能帮着揉面。咱多做些,让大伙都尝尝,我也不好吃独食的。”

    云影撇撇嘴道:“你不好意思说?不是你昨晚跟我说,想吃点心吗?我就不觉得你会不好意思。我做点心也是为了感谢郑叔郑婶和张叔张婶,他们对我这么好,我要常常的做些东西孝敬他们。至于你么,明天你烧个腌菜大肠给我吃吧,我想吃大肠了,还想吃猪肚。”

    想当初就是因为这道猪下水烧腌菜才使她起了嫉妒心,因此她对用猪下水做出来的菜是又恨又爱,坚决不洗猪下水,也不用猪下水做菜,却又十分喜欢吃,于是就让菊花做,自己一点也不插手。

    菊花满口答应道:“那还不容易,我做给你吃就是了。不过这个时节吃清淡些的更好,腌菜烧猪肚冬天吃要好些。”

    于是赵清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的,其他人都进了厨房忙碌。菊花做凉粉,云影做汤包,刘云岚准备晚饭,石头娘帮着打下手,合奏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锅铲炒得铛铛响,砧板被剁得咚咚响,碗筷相触叮叮响,夹着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石头娘对刘云岚干活的麻溜劲赞不绝口,又问起她娘家的情况,得知她有个弟弟还没说亲,立即热心地说道:“我娘家有个堂侄女,跟我一个性子,是个爽利的,今年十四岁了,要不让两家相看相看?”

    刘云岚听了十分欢喜,想了想诚恳地对石头娘道:“我爹娘跟弟弟都是老实人,耳根子还有些软,我就想帮弟弟找个性子刚硬点的,能当家的。要是三婶的堂侄女真的跟三婶一个脾气,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她嫌弃我家云根没大出息,瞧不上他。”

    石头娘笑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回头问问我堂嫂,看她乐意不乐意来相看。要我说这是桩好姻缘:你娘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弟弟,比那一大家子人要清爽多了;家底就不用说了,攒了这么些年,又有你跟青木帮衬,比一般人家都要好;就算你弟弟老实些,那也没啥,媳妇进门能当家作主,都要少受些气。嫁能干的男人当然好了,可是嫁老实男娃日子省心哩。就有人专门找那老实人家结亲,怕婆家人太厉害了媳妇难做。”

    刘云岚忙道:“我娘家人没那么厉害。我爹娘跟弟弟就是没啥主意,所以才要找个泼辣有主意的媳妇,省得吃亏。上回有人撺掇他们去集上做啥生意,亏得我弟弟先来问我跟青木,才没让他去,不然都要赔死了。三婶你说,就这样的,不找个有主意的弟媳我咋能放心?你要帮着说合,就把我娘家的情况跟你堂哥堂嫂细说,还得跟你堂侄女说清楚了,可不能帮我娘家吹,免得没弄清楚,结了亲将来受气。”

    石头娘笑道:“放心吧,我能干那糊涂事么?我看还是要相看后才好说。要是两个小的对上了眼,都满意,你弟弟往后肯听媳妇的,那日子肯定就能过好。我那堂侄女也是个能耐的,虽然比不上你,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话说得刘云岚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好的女娃,要是真的能说给弟弟,那她往后也不用太操心娘家了;忧的是这么好的女娃,只怕瞧不上她家云根哩,因此心里七上八下的。

    菊花和云影一旁忙着,见两人三言两语便牵了一桩婚事,不由得相视一笑,也轻声聊起来。

    云影告诉菊花,李长雨的媳妇很温柔,是个大家闺秀。她来到这乡下,很喜欢这里,就是少了人说话,整天就绣绣花、养养花,闷得很。她便邀请了她过来山边玩,说这边媳妇人都不错。

    “你不怪我吧?我瞧她人还好,跟你肯定也能说得来,就请了她。”云影解释道。

    菊花失笑道:“我怪你干嘛?就怕她来这不习惯。咱可是乡下粗人,没那么细致懂礼,随意惯了的,不比她们言谈举止都十分讲究。”

    云影听了这话,把她上下一打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根本不理她。

    她们在谈论李长雨的媳妇,李长雨的媳妇高氏也正在不安。她这两天身上有些沉重,李长雨请了云影帮她把脉。跟云影闲话了几句,发现这个大夫跟这乡村的人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十分欢喜,留她吃了晌午饭,饭后还舍不得她走。

    云影知她的心思,让她身上好些了,就往山边去转转,又说她住在郑家,郑家的闺女和媳妇都是不错的人,她去走走也能解解闷。

    高氏虽然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没当回事。她一个新媳妇,怎好跑去人家串门的?再说,她跟这些乡村的人实在谈不来。公婆爷爷都是好人,她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自然对他们孝敬有加,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处处不自在,十分的住不惯。

    可是短时间内,李长雨是不会离开的。

    李耕田成了大财主,安排了管家和庄头管理田地和家事,家里的房子也添了一进,新修了花园、池塘。不过就算这样,也有些混乱,忙得李耕田晕头转向,因此李长雨将城里的生意交给下人管理,自己回来帮着他爹整顿。

    他整天在各个庄子上奔波,回家也是打个转就走,但他一直留心着妻子,自然明白她的感受。

    这天,他终于将田间的事情安排好,交代了庄头按自己的规划栽秧种地植林,腾出了空闲来专门陪高氏。

    “二爷这是……”高氏看着眼前两件简单的棉布衣裤,迟疑地问李长雨。

    李长雨笑嘻嘻地说道:“宛儿,这是我娘帮你做的。你那些衣服在城里穿自然是好,可是在这乡下穿就不大合适,也不方便,所以我就请娘帮你做了两套,明儿我带你出去转转好穿。”

    高氏忙嗔怪地说道:“二爷怎能让婆婆帮我做衣裳呢?你就算嫌弃我那些衣服不合适,跟我说了,我自会叫王嬷嬷做,怎也不能劳动婆婆亲自动手的。”

    李长雨刚要说话,眼瞥见那王嬷嬷看着桌上的棉布衣裳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得大怒:这老东西是觉得衣裳寒酸简陋吧?也是,从回到家开始,高氏身边伺候的这些下人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觉得这也不顺手,那也不习惯,只不敢公开怨言,就在宛儿面前嘀咕,也被她呵斥。自己这乡下土财主的家自然不会入了这些富户奴才的眼,何况他家原先连土财主也算不上呢!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那怎么行呢?就算让娘亲自动手,也不能劳动王嬷嬷那双尊贵的手——那双手可是专门做绫罗绸缎的,哪里会做这棉麻粗布?岂不委屈了它?”

    高氏见李长雨忽然就冷下脸,急忙起身拉他道:“二爷为何说这话?王嬷嬷,你做了何事惹得二爷不高兴了?”

    王嬷嬷委屈地说道:“小姐,我刚刚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

    李长雨笑道:“当然不用说,因为你根本就懒得说——觉得穿这衣裳玷辱了你家小姐是不是?”

    王嬷嬷自到了李家,见李长雨总是一团和气,跟小姐也恩爱,以为他惧怕小姐娘家的权势,因此甘愿伏低,所以也不大怕他。

    此时见问,仗着自己是高氏的心腹奶娘,跨出一步,跪倒在两人面前,正色道:“姑爷既然说到这,那我就多句嘴,小姐从小儿就没吃过苦的,嫁来李家,吃住都从未抱怨过,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东西孝敬公婆,这也就罢了——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可是姑爷也不能强要小姐穿那种粗布衣裳……”

    高氏不待她说完,就急忙打断她的话:“嬷嬷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还不跟姑爷赔罪呢?”

    李长雨盯着这婆子,冷声问道:“你替你家小姐委屈,是在埋怨岳父大人老眼昏花,不该结这门亲吗?你既知道‘本分’二字,就该明白一个下人该守的本分。既然你如此不满意李家,那我就送你回高家吧——省得在这委屈了你。五子!”

    门外进来一个黑脸农家少年,垂手应道:“嗳!二少爷,你有啥事?”

    李长雨一指地上的王嬷嬷,对他道:“找两个人,将这老婆子送回高家,顺便帮我带封信给岳父大人。”他又环视屋里的丫鬟婆子,轻笑道:“还有谁呆不惯的?说出来,本少爷一道送你们回去。”

    五子忙道:“好嘞!”上前拖了王嬷嬷就走,把屋里一干人都惊呆了。

    王嬷嬷顿时呼天抢地起来:“小姐,小姐,你帮我说句话呀……”

    五子从袖子里扯出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反正不会是手帕——这娃儿身上是不会带手帕的——顺手塞进她嘴巴里,那声音就变成呜呜的哼叫。

    高氏睁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李长雨发作自己的奶娘,满心的疑惑只不知如何说,她也跟王嬷嬷一样,被李长雨忽然翻脸惊呆了。

    见高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另一个金嬷嬷忍不住了,上前道:“姑爷,王嬷嬷好歹是从小儿伺候小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

    李长雨眼一翻道:“你也想走?很好,待会关照他们一起送走。”

    金嬷嬷大怒,赌气立在那里不语,心道送回去就送回去好了,回去后也好跟老爷夫人说说这姑爷是如何待小姐的,当高家的女儿是好欺负的吗?

    余者都不敢再说话,心道为何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呢?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和气吗?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这是李家,不是高家!你家小姐嫁过来,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夫为妻纲,连你家小姐也要听我的,你们这些下人胆敢小视我?金嬷嬷是在想要回去将这事告诉你家老爷么?不必费事,我自会修书跟岳父说的——保证比你说得还详细,从你们来之后的种种所为,我都会跟岳父说清楚。你,还有你,都一块走吧,今儿本少爷正好空闲,田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把家里的事再好好地安排安排。”

    被他指出来的两个丫鬟姿色不俗,素日也是挑三拣四的、嫌东弃西的,他早就想发作了。如此一来,去了四个张牙舞爪的,留下的要么老实本分,要么是那会看人眼色,凡事不敢太过的。

    待叫人将她们带下去之后,李长雨又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这才看向脸色煞白的高氏。

    高氏颤抖着嘴唇道:“二爷可是不满意宛儿,才要当人故意落宛儿脸面?”

    李长雨将凳子移到她面前,握住她一双手,叹了口气道:“落了你的脸面,就能让我长脸吗?宛儿,我们是夫妻,虽说‘夫为妻纲’,可还有一说‘夫妻同心’,我可不想咱俩之间插入一堆下人指手画脚。用这些人是为了让日子省心,可不是为了添堵。”

    高氏嗫嚅道:“那……那……二爷也应该管教她们,怎能送回高家呢?我爹见了会怎么想?”

    李长雨将她拥入怀里,摩挲她小手,轻声道:“你呀,真是深闺娇养出来的——太单纯了,亏得是嫁给我,要是嫁到哪个大户人家,非得被人剥了皮不可。你也不想想,她们这些人,都是名利蒙了眼的势利狡诈仆妇,费那功夫管教,还不如我再买了人来慢慢调教呢!至于你爹那,你放心好了,他老人家能在我穷困的时候,就相中我做女婿,自然是非常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再说,这些人是高家的老人,还得送回去让他来发落比较好。”

    高氏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只是今儿的事却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一向待她温柔的李长雨气势逼人,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李长雨感觉到她的抑郁,便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认真地问道:“宛儿,你生活在那样的家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耍心眼、弄手段,你不觉得烦累吗?”

    高氏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不语。

    李长雨轻声道:“你娘家家大业大,自是复杂,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我李家不一样,我才不要在自己家里,还要费神跟那些恶仆周旋呢。我知你自小就没吃过苦,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不过下人就要有个下人的样子,若是王嬷嬷这样的下人,来一个我赶一个。你要人伺候,咱们再买就是,调教几个听话的出来,往后日子也顺心。”

    高氏有些摸不准李长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借机将自己身边人除去吗?

    李长雨拿起桌上的衣服,对她笑道:“我说再多,你一时也不会明白。咱们慢慢往后过吧。我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一定会让你日子过得比其他姐妹轻松自在,我也会一心一意地待你。来,换上这衣服,我带你四处走走。不是不喜欢你穿锦衣华服,而是在田野里行走,那些服饰不合适,裙裾拖曳着也不方便。”

    高氏听他的话,换上简单的衣裤,探究地看着李长雨道:“二爷瞧这样可好?”

    李长雨正伏在桌上沉思,闻言抬头一看,不禁失笑起来。

    高氏不安地问道:“怎么,不妥么?”

    李长雨摇头,扯过她笑道:“你满头珠翠,配上这身衣裳,有些怪。宛儿,将簪环去了,挽个简单的发式吧。”

    高氏无法,只得将头发也改了。

    她本是满心不舒畅的,可是李长雨亲自为她整理头发,又帮她挑了发簪插上,好一番鼓捣,倒有些夫妻琴瑟相合的味道,心里便又松动了些,看李长雨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待李长雨牵了她的手,去到小清河边,看那流动的清清河水,随风舒展的杨柳,又指给她看哪一棵树是自己栽的,高氏纵然被沿途遇见的人盯着看,这时心情也舒畅起来。

    再看那青山翠绿如画,田野一片辽阔,到处是栽秧的农人,微风送来水田那边带些泥土腥味的气息,和人们飘忽的笑谈,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忽然她觉得,穿着婆婆帮自己做的这身棉布衣裳,站在这里,一身轻松,与河流青山田野融为一体,无比的协调,要是穿自己原来的衣服,带着大批的丫鬟婆子出来,只想想就觉得不自在。怪不得那时候她不想出来呢,而现在,她却想拉着李长雨再走远些。

    于是,小两口就沿着河岸漫步起来,听李长雨跟她说童年趣事,在哪爬树掏鸟窝,在哪下河洗澡,什么时候跟村里的男娃为了摘桃打架等等。

    高氏不住地轻笑,指着夹在柳树中间的那些桃树,问道:“这些桃树也是你们栽的?那桃子归谁呢?”

    李长雨看着那桃树,有的已经被摘光光了,空剩一树枝叶;有的则挂着青青的果实——这是到七月才熟的品种。他眼前闪过菊花的身影,想起当年和青木张槐在河边插柳的情形,一时间有些发怔。

    高氏见他呆立不语,轻推他道:“二爷!长雨!你在想什么?”

    李长雨惊醒过来,忙握紧她的手道:“宛儿,往后在外人跟前,你叫我二爷。私下里剩咱们俩的时候,你就叫我长雨好了,我喜欢你这么叫我。我一个乡下小子,被人叫‘爷’,还真有些不惯呢!”

    高氏听了欣喜,微笑道:“嗳!那宛儿就这么叫了。”

    李长雨点头,笑对她道:“这些桃树是我一个好朋友和他媳妇种的。他们也不为了啥,就是觉得顺手种了,能长起来不是很好么,又好看又有桃子吃。这桃子是谁都能来摘的,并不算他家的。”

    高氏点头道:“这土地不是他家的,自然桃树也不算他家的了。这人还真有雅兴,为了看桃花就费这个心思。”

    李长雨摇头道:“能费多少心思呢?这些柳树是我们当年一边玩闹一边插的,如今你看,这一片柳林全长起来了。那边矮小一些,是后来他们才插的。可见只要有心,做这些并不难。”

    高氏依在他身边,轻笑道:“我自小就喜欢柳树,我家的园子里就种了好些。我爹也在庄子上修了桃园,可是我没去过,姐姐去过,听说还种了好些梅花呢!”

    李长雨转身,低头凝视着身边的娴静女子,温柔地说道:“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平常的,每一样你家的园子里都有,甚至你家有更名贵的品种。可是宛儿,你好好地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将你家的园子跟这里比较一下,有没有觉得它们不同?”

    高氏听了他的话,果然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起来。

    好一会,她睁开眼睛,叹息着说道:“家里的园子也很美,穿我平常的衣服去逛就没事;这里却要穿婆婆做的衣服出来逛才更自在。”

    李长雨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女人任何时候都是注重外形衣衫的。

    他“扑哧”一声笑道:“你说的也对。主要是这里天地朗阔,没有那道围墙阻隔,让人心生自由畅快之感,似乎与清风流云山野相触。我总以为,纵然将园子修得再大,那园中的景物也成了死物,不及这种极目远望、万物收入眼底的感觉。”

    高氏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觉得比自己说的穿衣的感觉贴切多了。

    李长雨又柔声对她道:“我这些天忙,也没好好地陪你。我想你以往过的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如今带你来过一过这无拘无束的山野生活。若是你喜欢的话,往后我就常带你回来;若是你不喜欢,咱们就少回来些。我先前发作她们,也是因为有她们看着你,还不是跟在城里一样拘束?呆在乡下却按豪门深宅一般行事,你自然是处处觉得别扭了。这几天我带你好好地闲逛一番,若是真不喜欢这地方,咱就回清辉去。”

    高氏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自小见识惯了豪门的虚情应酬那一套,李长雨的话让她觉得无比贴心,竟是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更打动她,顿时眼中湿润起来。

    她轻声道:“谢谢你,长雨。我先前也出来过,在村头走了走。不过真跟你说的一样,后面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甚是无味。不像这会儿跟你在一起,心里轻松的很。我想我是喜欢这种山野生活的。”

    李长雨就含笑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不一会,高氏就展露了十几岁少女的天真本性,不时地采些野花,李长雨也会在灌木丛中摘些野果让她尝鲜,两人笑闹着,越走越远。

    直到高氏累了,李长雨便拉她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摸着身下柔软的青草,高氏满是新奇,她何曾这样放肆出格过?

    两人依靠在一起,也不说话。坐在草地上,视线被树林挡住,看不见田野和青山。

    待到日落时分,李长雨握着高氏的手,轻声问道:“宛儿,回去好么?你今儿身上不舒坦,回去还得吃药呢!”

    高氏哎呀了一声,羞涩地说道:“我都忘了这事。长雨,我觉得身上好多了呢,不用吃药了。”

    李长雨看了她一会,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站起身,高氏觉得腿还有些软——她何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李长雨见她拖着两条腿很是吃力,便要背着她走,被她拒绝了,她怕人见了笑话。

    两人慢慢捱着回到家,李长雨以为高氏会让人伺候着,赶快洗漱休息呢,谁知她兴头地找婆婆方氏要了些棉布,吩咐丫头们比照身上的样子帮着再多做两套衣裤,还叫做舒坦些,不要太花俏。

    她身体明明很累,精神却很好,晚上吃了两小碗饭,饭后也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跟李长雨一起在厅堂听爷爷李明瑞说老古话。

    李长雨不时地叫道:“爷爷,这事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李明瑞则气道:“臭小子,你听过了,宛儿不是没听过么?宛儿,你要不要听爷爷说?”

    难得孙子和孙媳坐在这陪他闲话,老人家话匣子一打开,就不肯关上,将年轻时候的各样经历都翻出来又说了一遍。

    高氏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劝道:“长雨,你再陪我听爷爷说一遍嘛!刚吃了饭,也不好去睡,得消食一会才好。”

    她心里也奇怪,昨天还觉得跟公婆爷爷说话很别扭,眼下这么聚集在一堂,却只有让她感到亲切的,跟在娘家时行事规矩完全不同,心情也极为放松。

    一直闹到掌灯时分,李明瑞的老古话还没说完,高氏却已经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了,靠在李长雨的肩头脑袋直点。

    李长雨忙歉意地对爷爷笑笑,起身扶了她回房,唤丫鬟过来伺候。

    丫鬟婆子们都为高氏的表现奇怪不已:身边伺候的心腹被姑爷撵走了,她不是该向姑爷求情,或是想办法放回王嬷嬷等四人么,咋跟没事人似的?

    却不知她们的小姐早把这事给忘光光了,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后,不见王嬷嬷等人来伺候,方才想起昨天的事。

    只是这时候,她却想道,王嬷嬷她们不喜这里,送回去也好,不然跟在自己身边,又该唠叨一堆规矩了,惹得长雨不开心,又要吵闹。因此将这事丢过一旁,根本不再提起。

    弄得那些丫鬟婆子都担心地想,小姐被姑爷给拿捏住了?

    正好李长雨兴致勃勃地进来,说是准备了好些东西,今天要带她去兜虾。高氏就兴奋起来,再次简装跟李长雨出去疯玩了一天。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李长雨也就想带媳妇打鱼兜虾、顺便四处晃荡一番,看看田野风光的,谁料高氏放开拘束玩了两天后,那心越发活跃起来,加上在外玩乐时,李长雨待她柔情呵护,小两口情意绵绵,如鸳鸯戏水,别有滋味,竟是跟在家规矩相处截然不同,越发让她欢喜心动。

    晚饭时吃了小笋和蘑菇,听婆婆说这是她自个去山上采的,高氏不免眼睛发亮,当晚便磨着李长雨,要他明儿带她上山采蘑菇。

    李长雨有些傻眼,他似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哩。

    高氏的转变很让他开心,可是她根本就是个没出过门的娇滴滴的小姐,山上蛇虫又多,真要带她上山的话,不得把自己给累死?累一点还是小事,要是她有一点闪失,自己也心疼不是?

    于是,他转头苦劝起媳妇来:“宛儿,山上野东西多的很,你没出过门的,要是吓着了,娘要骂死我哩。”

    高氏也有些摸到他脾气了,温柔地说道:“你不是跟我一起去么?还跟我说,到处走走有好处。我觉得自己这两天饭都吃的多了些,身子好多了,看来还真要多活动呢。”

    李长雨苦着脸道:“宛儿,到处走走也不能上山哩。我跟你说,那一年,咱村的梅子在山上掰野笋,叫蛇咬了一口……”

    他将梅子被蛇咬,然后如何跟李长明结亲,如今他们生活很幸福等跟高氏说了一遍。听得高氏两眼亮晶晶的,觉得比那戏文上演的还要好,因此不但没吓住她,反而更加想去了。

    李长雨当然不会答应带她去。要知道如今出门,高氏都是将伺候的人留在家里,打发她们帮婆婆种菜洗衣干家务,自己则光溜溜一个人跟李长雨逍遥自在闲逛。可是李长雨也是一直在念书,少有干农活的,身子骨自然不比槐子青木他们壮实,背篓子扛网地忙一天,也是累得腰酸背疼,最后忍无可忍,将身边的随从五子给叫上了,高氏还嫌弃五子跟着碍眼呢!

    于是,为了转移视线,他便建议明天带她去郑家玩。

    “梅子和菊花都住在山边,云大夫就住在菊花娘家。我本想早些带你过去玩的,可是眼下正是栽秧的时候,她们都很忙。明天我就说带你去找云大夫,借机瞧瞧她们忙完没有。你放心,咱先去看看,你也好见识农家媳妇的生活。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跟她们谈不来,咱坐一会就走;要是你喜欢跟她们说话,那往后就多跟她们相处,也省得你住在这乡下觉得闷。”

    他觉得媳妇应该跟菊花能谈得来,所以这么说。

    高氏眼前则闪现这几天见过的乡村媳妇,觉得自己未必会跟她们谈得来,不过想想云影,还是答应了。

    李长雨想了想,又将菊花脸上有癞皮的事跟她说了,叮嘱她注意些,见了戴面巾的菊花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总盯着人家的脸看,或是问人家为何要戴面巾之类的话。

    引得高氏又感叹了一番,连说这小村的故事人物真多,缠着李长雨问张槐娶菊花的经过。

    李长雨没法子,只得将他们的事情大略说了些,中间自然省去了他也曾对菊花动心的事。

    就算是这样,高氏也被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张槐能不嫌弃菊花丑陋,坚持娶她,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遂对第二天的拜访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要去瞧瞧这对特殊的乡下夫妻。

    于是,第二天上午,高氏便按李长雨提议,揣了个针线活计,跟着他一起往郑家去找云影。

    他们穿过柳荫夹道,刚到郑家院子门口,就见门内窜出两条大狗一条小狗,冲着他们一阵狂吠,吓得高氏紧紧地拉着李长雨的胳膊。

    李长雨忙呵斥道:“叫啥?都是门口人,你这畜生都不认得,养你白吃闲饭。菊花,菊花!快来把这狗赶走。”

    菊花没出来,倒是赵清一溜烟的跑出来了,对着几条狗呵斥道:“狗!回去!”然后仰头对他甜甜地笑道:“长雨哥哥好。”目光转向高氏,眼珠一转,跟着也叫了一声:“长雨嫂子好。你长得好好看哩,跟云影姐姐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