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笑对云影道:“你不在这些日子,我还怪想你的时候能回来哩?”
云影笑道:“还要过些日子,刘婶身子还没养好呢。”
其实,刘黑子媳妇的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本不需要他们再守在那,但秦枫生怕自己跟师妹走后,他们不知轻重好歹,不懂得照顾自己,况且家里又穷,要是为了生计不将身子放在心上,折腾出后遗症来,那他一番心思不就白费了?而且他们还要观察病人饮食痊愈的情况,每天的脉象等都要详细记录,所以竟是打算一跟到底——直到她完全好了为止。
亏得这是第一回,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再说吧,但肯定不能老是这样,不然他们怕是要亏得连饭也吃不上了。
张大栓跟何氏也知道了刘家要投靠的事。何氏看着小黑皮叹了口气,怜惜地帮他夹了些菜,叫他不要客气,想吃啥就搛,他们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家。
少年身上的衣衫虽然破旧,却长得很皮实,他沉默的样子倒有些像青木,接了何氏搛的菜,有些局促地抬头对她道:“多谢婶子。”
何氏连道不谢,又问了他家一些情况,原先也还过得去,无非是这李县令来了,经不住盘剥,所以连饭也吃不饱了。大家说起这贪官盘剥的事,都气愤无奈。
槐子忽然道:“听集上回来的人说,有两个官差昨天晚上掉河里淹死了。那些人还以为是被人害的谁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啥原因,就是掉水里淹死的。也不知大晚上的他们干啥往河边去。”
云影正喝汤,闻言差点呛了,咳嗽不停。
菊花奇怪地望着她,见她咳得两眼通红,溢出泪水,忙道:“再喝一口汤,看可好些?”
云影摇摇头,好一会才止住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睛,对众人强笑道:“死了好。这些祸害死了怕是没人会同情吧?”
槐子道:“同情?要不是心里害怕,只怕大家要买炮仗来放哩。不过死了两个还是要有人来的。听说还抓了不相干的人,因他们昨晚上在陈家酒楼吃的饭,如今将陈家掌柜的拘去问话了。”
云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这不干陈家的事,抓他干啥?”
何氏恨恨地说道:“还不是胡乱攀扯,拉人顶罪。这些杀千刀的从不讲理。”
云影正呆着,小黑皮忽然道:“昨天他们去我们村了,还在我家阄了一场。要不是秦大夫给了他们二两银子他们就要将我家的猪赶走了。他们还想欺负云影姐姐哩。”
云影忙喝道:“黑皮不要瞎说,他们不过是想钱罢了。后来不是在村里好些人家都抢了东西吗?”
黑皮定定地望着她道:“那衙门里的人会不会像抓了陈家掌柜的那样,也把我们村的人也抓去问话哩?”云影再次愣住了。
槐子沉声道:“还真有可能!就看他们要不要将事情闹大了。你们要小心些。”
菊花皱眉道:“他们真要抓人,如何小心?淹死了就淹死了,又没有证据证明是被人谋害的,那些人这么折腾无非是想多捞些钱,不然你还以为他们有多公正廉明,替死者查案么?”
张大栓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恶狠狠地说道:“他们要是这么不讲理,你们就像上回咱村一样把进村的官差打成猪头······”
槐子跟菊花同时出声阻止他,槐子道:“爹,这样事可一不可二你可别乱说,回头他们真的打了衙门里的人,说不准谁家就要倒大霉。”又转头认真叮嘱黑皮道:“黑皮,回去别说这事,知道么?”
黑皮忙点点头,心里却疑惑不已,为啥你们能打我们却不能打哩?
饭后,云影叮嘱菊花一定要注意有事情赶紧让槐子去清北村叫他们又说他们再有几天就可回来了,到时候将刘婶也一并带过来就近观察照看。
菊花见她反复叮嘱,心里温暖微笑道:“不怕的,既然他们家要来帮工,索性让刘婶带着几个孩子先过来,我把西边的屋子先收拾出来让他们住,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云影点头,忽然她犹豫地问道:“菊花,你觉得那两个官差是不是被人谋害死的呢?若是的话,也不知这人算是做了好事还是违了国家法度,该被抓去牢狱?”
菊花见她目光闪烁,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故作无所谓地说道:“不管是怎么死的,都是他们罪有应得。虽说县太爷是贪官,但若是这些人行事稍微留手,也不至于弄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他们每次顺手牵羊,看起来抢的东西都不多,可是寒门农户,哪里经得起这样勒索?几次下来家里就空了。谁会去谋害他们呢?我倒觉得是他们坏事干多了,夜鬼都跟着他们,自然会掉进水里。”
云影舒了口气,笑道:“我也这么想。这两人死了,旁人都要多活好些年,不然他们准会害死更多的人。
菊花笑道:“那倒是。不过你们都要小心,这些人虽然该死,可若是被他连累了,那不是很亏?”
云影点头,遂跟她告辞去清北村。
因为这事,菊花却对她不放心起来,后来还是张大栓将两人过小清河才罢。
云影一路盘算,自己那天也没给那两人下多少药,怎会跑到河里去了呢?难道师兄也出手了?他不是最珍惜人性命的吗?照说不应该呀
原来,昨天两个衙役去了清北村,在刘黑子家好一番搜刮。后来秦枫和云影出来阻止。这两人一见云影,难免动了淫邪之念,扬言刘家若不能将税交足,则以此女抵税——他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将云影当做刘家的人了。说着话,两只眼睛只顾上下打量她,恨不得在她身上钻一个洞,要不是有刘黑子和秦枫在场,怕是立时就要将她给掳走。当时未动,但他们临走时那算计的目光,分明是不会放过云影的。
她一怒之下就给他们身上下了药。这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事,若是喝了酒,沾了酒气的话,就会头晕目眩,分不清东西南北。想来那两个人在酒楼喝了不少酒。可是就算头晕,也应当倒在街上,怎会跑到河里去呢?
她猜想是不是师兄也出了手,又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她还没想通这问题,官差再次去了清北村。这回抓走了村里好些人,说是跟昨天的凶杀案有关,要带去清辉县衙,请县太爷问话录供词,刘黑子也在其中。
村民们被激怒了,又不敢跟他们相抗,却撵到了下塘集,围在县衙设立的临时收税官衙,不肯离去。
双方对峙无果,只是当晚又发生了一桩诡异的事件:又有两个衙役溺水而亡。有亲见的人说,看见他们自己跳水自杀。
这可不怪异?
顿时下塘集沸腾了,都说这是报应。幸存的衙役们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屋里不敢出头,那些被抓来的乡民则全跑光了。
接着,因有人被引诱入赌场,稀里糊涂之下将田地妻儿输个精光,第二天如狼似虎的赌场打手们带走妻儿,收了地契,这汉子绝望之下听说官衙里连死了四个衙役,仿佛受了鼓舞,那眼睛就红了,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银子——也许是偷来的——买了不少油料,浇在木柴上,趁夜点着了扔进赌场。
本来他一人也不能成事,赌场的人自然是纷纷出来救火的。可是,人们恨极了这赌坊妓院和放印子钱的,也不知是谁开的头,里面在救火,外面的人却不停地往里扔柴火、泼油。先是那些破家流浪的乞丐—都是因为这赌场妓院破的家,后来是那些过不下去的商户和附近的乡民,再后来是所有的人都在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人人脸上疯狂可怖,什么柴草树枝,只要能烧,都往里扔;又冲入油坊抢了各种油料往赌坊妓院泼——唬得油坊掌柜呼天抢地,也没人理他——大门却被堵住了,不放里面的人出来。
这下可翻了天,虽然是青砖小瓦的房屋,也经不起这样泼油加薪,再说,里面能烧的东西多着呢,除了锅碗缸罐,哪一样家什不是木头的?顿时赌坊和妓院都熊熊燃烧起来,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在夜色中格外绚丽多姿。
临时官衙跟他们是相连的,很快也烧了起来。
衙役们这时候都纷纷逃命,那里还敢去救火,况且也救不回来——这临时官衙可是为了收税设立的,后面仓库里藏了大批的粮食还未运走,这一沾了火,如何幸免?于是接二连三,牵四挂五,又有不少的商铺和民房被卷入火海。
赌坊和妓院烧起来的时候,人们还在疯狂叫嚣,并不理会那里面的惨叫声,反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到临时官衙烧起来的时候,那些衙役狼狈地逃出来,乞丐们就恶狠狠地上去抓住他们,再推搡进火海,任凭他们惨叫、求饶却不为所动,更多的人则叫嚷着去抢粮食,场面甚为混乱;待商铺和民房也烧了起来,人们对着那凶狠肆掠的火龙,这才浑身惊悚,害怕地四散而逃。
方家好几个作坊虽然都不在主街上,但这场大火要是伤了下塘集的根本,那也是对他们不利的,因此宋掌柜急忙召集作坊里的人,连同街上的住户,紧急在街道两端拆出了一段隔离带,阻止火势蔓延,至于中间已经烧着的部分,则只能望洋兴叹了。
就在人们以为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烧光,那火才会熄灭的时候,天空忽然乌云滚滚,下起了干旱四个月以来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雨水浇灭了猖狂的火焰,冲刷着罪恶与悲伤,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不断流出黑色的烟灰污水,偶尔有微弱的呻吟声传出,却被哗哗的大雨声掩盖,或者就算有人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烧了这半天,就算救出来也没用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天明后,来喜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黑乎乎的废墟,心头直颤,暗自庆幸当初家里穷,因为没银子所以将铺面置在街头老远,大姑家的铺面更是在新街,因而都未受到波及。
那些失去房屋和铺子的住户,望着漆黑一片瓦砾,哭泣不止。火起时,无人阻挡他们,自然都逃出了性命,只是整个家业化为乌有,怎不悲伤?
就有人劝道:“想开些吧,看看那里面死了多少人?你们全家都没事,不得感谢菩萨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想法子过活要紧。”
听的人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于是强忍悲伤,自去打点。
也有幸存未烧死的衙役,恍惚搭了船往清辉去报讯,船家见出了这样大事,也不敢不理他们,更不敢收船资。
方家的宋掌柜早连夜派人去清辉送信。
消息层层上递,各方人马都盯上了这个空隙,于是奏本雪片似的飞往京城,参李县令“依仗权势,胡摊乱派,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民不聊生,终至民乱”等数十条罪状。龙颜大怒之下,即批革职,押解进京受审,四皇子一党大受干连,从此一蹶不振!
各方拍手称快,连道这一场好火。
不说朝廷风云色变,也不说湖州巡抚急派人来清辉料理诸事,且说清南村,仍旧安详地过着日子,不过白日田间地头、晚间村人聚集闲话时多了些内容。本该拍手称庆的,又一想死了那么多人,赶紧闭上嘴巴,唯有叹息!
菊花觉得这几日身上懒散,格外沉重,头晕提不起精神,因此没有精力对这事多关注,况且在她看来,这样情形迟早会发生的,即便没有失火死人,也会有其他的民乱发生。
这日早饭后,她感觉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刚想着要槐子去叫云影跟秦大夫,结果他们带着刘黑子一家就来了。
云影和秦枫一见菊花疲惫的神态,大吃一惊,顾不得刘黑子一家,急忙抢上前来。秦枫沉声对云影道:“镇定些,先扶她进屋再说。”一边责备地对菊花道:“怎么不让槐子去叫我们?”
菊花轻笑道:“我刚想让娘去叫槐子的,谁知你们就来了。昨天还好,也就今早沉重了些。”
云影安慰道:“不怕,我们回来就好了。来,靠好!”她将菊花扶上床,在她背后垫上靠枕。
秦枫立即为菊花把脉,云影将菊花面巾取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嘴唇,神情肃然。
这时何氏端了两杯茶水走进来,刚想对秦枫和云影说什么,见他们严肃的样子,慌忙将话吞了回去,将两杯菊花茶放在圆桌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屏息注视秦枫的脸色。
好一会,秦枫才松手。
何氏急忙问道:“秦大夫,菊花没事吧?她今儿不大精神,我心里担心,准备让槐子去叫你们哩,谁知你们就来了。”
秦枫微笑对她道:“无事,快到日子了,她有些累,支持不住也是有的。我跟师妹回来了,就在眼前看着她,婶子就放心吧。还要麻烦婶子将刘叔一家先安置了,刘婶的身子还没养好,不能让她累着。”
何氏听了高兴,急忙答应道:“嗳!真是难为你们了,秦大夫。刘家人我来安置,房子早就收拾好了,他们如今也算我家的人哩,这也是应当的。”说完又上前安慰开解了菊花几句,方才出去了。
等她一走,菊花便看着秦枫二人,轻声问道:“怎样?”
秦枫沉吟了一会,道:“怕是要提前。你撑不到日子呢!”他跟云影目光交集,轻轻地点头。
菊花还没答话,云影笑着坐到床沿上,拉起她的手道:“菊花,你不要害怕,我跟师兄如今都不比从前,肯定能保你平安的。”
她心里有底气,安慰人都肯定许多,秦枫也笑着对菊花点头。
菊花笑对云影道:“我何时害怕了?是你在害怕吧?我说,你到时候可要小心仔细些,莫要将剪刀啥的落下一样在我肚子里……”
云影虽然明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瞪大眼睛,几乎要惊叫出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秦枫迟疑地问道:“有这样的事?”
菊花微笑点头,慢慢地说道:“我相信你们,不仅是相信你们的医术,更多的是因为你们的医德——那样谨小慎微,让我心安!不然,换一个妄自尊大的人来,就算他医术高明,我定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秦枫郑重点头,对她道:“这几天先准备一下,就为你做手术。你要告诉槐子,没有他帮忙我们肯定不成,你婆婆和娘会怀疑的。”
菊花点头道:“待会儿我就跟他说。这个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秦枫道:“我先为你施针,疏通气血,你好睡一会。”
云影忙上前帮菊花躺好,一番忙碌后,待菊花睡熟,两人出了房门。
云影叹息道:“还是要剖腹。师兄,还是你去跟张槐说吧,先让他心里有数了,也省得菊花多费口舌。他那么在意菊花,又有刘婶的事在先,应该不会反对的——再说反对也没用。”
秦枫点头道:“我去叫黑皮找他回来。你帮刘婶安置。”
兄妹二人遂分头忙碌去了。
张家父子正在收玉米,不等黑皮去找张槐,他已经回来了,挑了一大担玉米棒子,扁担直颤,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
见了秦枫等人,高兴万分,歇下担子,撩起脖子上的布巾抹了一把汗,说道:“秦大夫,你可回来了。我刚才回来见菊花很累的样子,怕她不舒坦,准备挑完这担就去请你来帮着瞧瞧哩。”
秦枫笑道:“别担心,我已经为她施过针,这会儿睡下了。来,槐子,我跟你说个事。”说完转身进屋。
张槐忙道:“嗳!”转身见刘黑子父子自觉地帮忙晒挑回来的玉米棒子,便笑道:“刘叔,你们刚来,先歇会吧,这个待会我来晒。”
刘黑子憨笑道:“东家,你只管忙你的,这些活不算啥,我跟黑皮一会就弄完了。”
张槐见他固执,又惦记秦枫说事,便不再多话,进去堂屋。见秦枫坐在桌前,他也含笑坐下,先从桌上的大茶壶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咕咚一气灌下去,然后对秦枫道:“啥事,秦大夫?你说吧,我听着哩。”
秦枫便轻声将菊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槐子并没有大惊失色,但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沉声问道:“你是说,刘婶是剖腹产子的?”
秦枫点头道:“嗯。当时不这么的,肯定是一尸两命,一个也救不回来。他们拖得太久了。也亏得我当时下定决心,一点也没耽搁,不然就算是剖腹,也只不过拿出一个死婴——胎儿都快窒息了呢!”
张槐点头,又仔细地询问了诸多问题,有关于刘黑子媳妇的,有关于菊花的,有关于剖腹手术方面的。
秦枫一一作答,并不因为他是外行而不耐烦,尽量用浅显的俗语跟他说清楚。
半个时辰后,槐子长长地吐了口气,对秦枫道:“就这么的吧,一切麻烦秦大夫兄妹了。我跟菊花不知怎么谢你们——救命之恩也不是说几句话就完事的。我知道,你帮刘婶做这事担了老大的不是,还倒贴银子补品,不然救不活你名声就毁了。你放心好了,我跟菊花都信你,你咋说我就咋做。”
秦枫见他如此爽快,很意外,微笑问道:“你不担心?你肯让我帮菊花做这手术?”
槐子摇头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云大夫整天跟着菊花,你们又给她吃了一粒好药,还经常帮她把脉,旁人家的媳妇怀孕你看了都不会这样。我也看得出来,原先你大概还有些吃不准,如今帮刘婶做了一遍这剖腹,你今儿说话有底气多了。我还有啥担心的?那刘婶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要说不让你帮菊花做手术,那不是拿菊花性命不当数么?你们不过才帮刘婶做过一回,只怕还手生的很,若是让云大夫一个人帮菊花做手术,我不放心哩,你们一起上,不是更妥当?”
秦枫失笑,没想到他察言观色还挺仔细的,自己确实不同于先前的彷徨,这说话行事都带出来了,又暗赞他能不拘于世俗眼光,以菊花安危为重。
槐子又道:“这事跟我一人说不行,青木那边要想瞒着几乎不可能。我回头来安排这事。秦大夫你啥都不要想,只管想怎么帮菊花做好这剖腹手术。刘家婶子也让我们来照顾,我瞧云影挺忙的。”
秦枫也轻松下来,笑道:“不碍事。我们照顾她是应该的,各样情形都要记录,我也要根据她的身子恢复情况酌情用药和改变药方。不过如今她已经大好了。”
张槐恍然大悟,佩服不已,又跟他说想要啥吃的尽管说出来,如今都当这刘家媳妇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菊花一觉睡醒来后,那沉重疲累的感觉好了许多。睁开眼睛,就见槐子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一只手,含笑看着她。
“可好些了?”他轻声问道。
菊花一见他的神情,就猜到秦大夫怕是先一步告诉了他实情。她也不起身,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用暗哑的嗓音轻声问道:“槐子哥,你晓得了?”
槐子轻揉着她小手,顿了一下,才点头道:“秦大夫都跟我说了。菊花,你甭害怕,秦大夫和云大夫厉害着哩。我刚才去瞧了刘婶,她精神头好的很,说话中气十足,走来走去也没事,身上也不疼了,就是还不能干重活。她儿子也结实的很,云大夫说她奶水很好。菊花,你不要害怕,秦大夫说你比刘婶年轻,回头比她更容易养好,他如今……”
菊花仰躺在床上,听他絮絮叨叨地安慰一堆话,难为他这么一会工夫就跟秦枫问了这么多,简直比她还了解剖腹产了。不对,她本来就不了解剖腹产,不过就是知道有这么个手术而已,槐子肯定是仔细地问了秦枫,而秦枫刚做过,自然是详细地跟他说了。
一时间,她眼睛有些湿润,笑道:“槐子哥,我不怕。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妥,你可见我害怕了?不是我胆大,而是我没觉得有危险——我感觉灵的很哩。我跟你说,上回云影来了,我就心里很不安,果然她把药丢了;这回我一点也没有不安,你说不是怪事么?所以我就想,我们的娃儿肯定是有福气的,一定会没事的。你瞧,刘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槐子听了她的话,惊喜地攥紧了她的手,问道:“真的么?我也觉得你每天都自在的很,就是刚开始那会儿容易哭。呵呵,果然你娘俩都是有福气的!嗳哟!不能这么说,该感谢秦大夫和云大夫才对,他们真是太神了,遇见他们才是你的福气。”
两人轻声谈笑了一会,商定了先跟青木说,再到手术当日告诉两家大人,免得他们日夜悬心。
槐子小心地扶着菊花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揽着她慢慢起身,道:“起来走一走,老躺着也不好。你肚子饿了吧,该吃东西了。”
菊花点头,下床整理了一番衣裳,重新挽了头发,戴上面巾,然后依在槐子身边来到院子里。何氏见了,急忙搬了张带靠背的椅子过来让她坐下,问了她说身上还好,才放心地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院子里已经摊开晒了许多玉米,黄灿灿的,小黑皮正坐在一堆玉米棒子中间扒玉米皮,见了张槐和菊花叫了声“大少爷,大少奶奶!”
菊花听了怪异不已,别提有多别扭了,看来她根本不是当主子的料,一个称呼就让她不自在了。
槐子听了也不惯,忙道:“黑皮,甭这么叫。就叫我槐子哥好了,我可不是啥少爷。”
小黑皮张着嘴巴愣了一下,方才道:“那咋成哩?我爹娘听了要骂的。要不我就叫你槐子少爷吧。”他心里很奇怪,叫少爷有啥不好,比叫少东家好听多了。
菊花正想要他怎样称呼才合适,云影笑嘻嘻地牵着一个黑黑的小女娃,从西边屋子里出来,对菊花道:“菊花,你醒了?我来看看——”说着掀开她面巾瞅了一眼——“好多了。槐子哥,你搬张桌子出来,我再替她号一回脉。”
张槐忙转身进去厨房,将那张小四方桌给搬了出来。
云影则将那个小女娃拉到身边,对菊花介绍道:“菊花,这是黑皮的妹妹黑丫,今年九岁。黑丫,这是菊花姐姐。往后你就跟着她了。”
小女娃怯生生地叫道:“小姐,哦不,少奶奶——”
菊花忙摇手道:“你还是叫我菊花姐姐好一些,那少奶奶啥的我听着不惯哩。我们刚刚还在跟你哥说这事儿。”
黑丫犹豫地转头望向她哥哥,却见黑皮对她摇头,她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云影将菊花一只手放到桌上,认真地替她号了脉,半响才对槐子和菊花道:“还好。不过这几天要当心。槐子哥晚上睡觉警醒些,看着她点,要是不舒坦一定要去叫我跟师兄。”
张槐听了急忙点头,又问了菊花几句话,然后才去跟小黑皮坐一块儿收拾玉米棒子。
云影这才笑对菊花道:“他们两个还小,你觉得叫你少奶奶不如叫菊花姐姐亲近,可是那些佃户、长工、下人要怎么叫你?难道要叫东家奶奶?那不是更难听,还是叫少奶奶好一些。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罢了,算不得什么。”
菊花想了想也是,她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只好笑着对两个小的说道:“那就随你们吧。黑丫,来,跟我说说,你都会干些啥?”
黑丫有些紧张地用手绞起了衣襟,看着菊花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奶奶,我……我会煮饭,会……会洗衣裳,割稻割麦子我也会,少奶奶你有事就跟我说,啥活计我都能干!”
菊花看着眼前的黑丫,急切地表明自己的价值,生怕她会嫌弃她,不禁一阵难受。小女娃梳着简单的丫髻,头发有些枯,皮肤有些糙,除了眼睛黑亮——大抵小孩子的眼睛都很明亮——整一个营养不良的女娃。
她叹了口气,暗道这主子不是那么好当的,怎么觉得让这小女娃干活会有罪恶感哩?算了,就当她跟赵清一样待吧,先做些简单的活计。
她笑着拉起黑丫的手,道:“你还小,还不能干那些田里的活计,咱们就在家干些家务活。你也别害怕,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只要诚实本分做事,没人会骂你的,打人更不会了。”
黑丫点点头,低头小声道:“我听少奶奶的。”
菊花虽然见不得她这副胆小害怕的样子,但也未交待什么话,她想着往后慢慢地调教吧,若是今儿说上一堆注意事项,没准让她更放不开了。她还是觉得本性自然流露比较好。
云影也是个心软的,见她跟了菊花,真心为她高兴,笑道:“黑丫,你放心好了,你们少奶奶最是和气的,往后你会觉得在这比在家还过的好呢。”
菊花瞅了她一眼,心道这话过了,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都卖身为奴了,再好也不好了,不过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她也是考虑这点,所以让槐子只买了黑皮跟黑丫,而刘黑子跟他媳妇则是作为佃户和雇工帮张家干活,省得将人家一家人都变成奴仆。
黑丫听了云影的话,则十分认同的样子,见菊花没有讨厌自己,心里欢喜,眼睛四处巡梭,想找些活计来干,一时也不知干啥,就乖巧地过去黑皮身边,蹲下帮着扒玉米皮。
云影轻声跟菊花说道,刘黑子暂时晚上还要回清北村——他老娘在家里看屋子,家里还有些粮食没收上来,等收了才能过来,刘婶和黑皮兄妹就先在这边住下了。
菊花点头,槐子已经安排好了,等空闲的时候,简单盖几间屋子让他们一家搬过来住,毕竟他们家跟普通佃户还是不一样的,住在一块用起来也方便些。
这时,何氏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搁在菊花面前的桌上,乐呵呵地笑道:“这是云大夫刚刚做给刘家妹子吃的鸡丝面,特意留了些鸡丝炒木耳,我就照着下了一碗面给你。”
菊花感激地看了云影一眼,带着敬慕诚心说道:“等我出了月子,好好地做些菜给你吃。不然,总觉得让你一个大夫做菜真是浪费。要不这样,我带黑丫一阵子,等她能搭手做些事了,就让她去帮你干些杂活,也省得你花费工夫在家务上头。”
云影急忙摆手道:“不用这么费事,我不是要收徒弟吗?徒弟是干啥的?‘有事,弟子服其劳’,当然要帮师傅干些杂活了。所以你放心,将来我有的是人手用。”
菊花笑着摇头,自顾吃面。
吃完,刚舒了一口气,就见黑丫急忙跑过来,将碗筷收拾了端去厨房,接着又端了一杯温热的开水出来递给菊花。
菊花接过来,温和地笑道:“难为你,黑丫。”
黑丫忙使劲地摇头,羞涩地跑去继续扒玉米皮。
菊花漱了一口,看着澄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洗去了空气中的灰尘和闷躁气息,天地间一片澄净清凉。
即便是步入秋季,那些逃过干旱淋了雨水的植物也格外精神,拼命释放最后的生机。至于墙根的野菊,则正当其时,葱郁得好似没有经过干旱这回事,再过些日子就能开花了,这当然是菊花经常为它们浇水的缘故。
她看着场院中忙碌的槐子和黑皮兄妹,将玉米皮掳到尾端,然后几只玉米棒子打结绑在一块,一嘟噜一嘟噜地搭在竹竿上,整齐地排成一行,煞是好看!
几只鸡围在他们身边,东啄一口,西划拉几脚,悠闲地“咕咕”叫几声,甚是惬意!
她双手抱住沉重的肚子,忽然就期盼起来,憧憬着小家伙出世后,这个农家院子洋溢着新的生机和欢笑!
安排了刘黑子一家,菊花身边就多了个小丫头,槐子身边多了个小长随,只有刘黑子还在清南村和清北村之间来回跑,他媳妇则在张家做月子,云影跟何氏照看她十分精心。
槐子跟青木长谈了一回后,青木跟刘云岚都忙了起来。刘云岚常常地抱着小葫芦来张家院子跟刘婶闲话,并不停地向云影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又帮着清理屋子、院子,洗洗刷刷忙个不停,弄得何氏很不好意思。
青木刚告诉她这事时,她几乎不曾吓晕过去,紧张不安地问了详情,又去看了刘婶的肚子,又见她饮食坐卧均无大碍,奶水也充足,这才放心了些,但到底悬着一颗心,因此一应事项询问十分仔细。既然要瞒着长辈,菊花剖腹产的时候就全靠她支应了,她当然要问仔细了。
小辈们悄没声息地瞒着这事,长辈们都蒙在鼓里。
杨氏还纳闷,家里忙的很,为何刘云岚整天往张家院子跑?这儿媳妇一向是个懂事的,不是那偷奸耍滑的人,这几天是咋了?她也不是刻薄的婆婆,不过叫唤她勤了些,也没摆脸色给她看。
如此又过了几天,九月三日清晨,菊花觉得十分沉重,云影跟秦枫看了后一致决定不能再拖了,于是立即为她实行手术。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产房比刘婶当初的房间干净清爽了不知多少,等秦枫和云影将菊花弄进产房后,张槐立即守在房门口,只有刘云岚跟进去帮忙打下手,待会照顾宝宝什么的。
青木则拦住困惑的何氏,又叫来杨氏,连张大栓和郑长河也叫来了,将他们带到旁边的屋子里,一五一十把菊花的情况说了。
果然年纪大就是承受能力差,杨氏还没听完,眼一翻就晕过去了;何氏好歹镇定些,也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两个男人则惊呆了。
青木急了,急忙大叫道:“刘婶就是剖腹生下井儿的,你看她如今不是好的很么?”一边冲上去跟惊慌的郑长河搀住杨氏,使劲地掐她人中。
何氏忙问道:“这是真的?”
青木后悔自己太不会说话,干嘛不先将刘婶的事说出来?非要细说从头,娘听了当然受不住了。
这时见何氏问,也顾不得条理了,想到哪说到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总之是告诉他们:菊花这身子很不好,像平常那样生娃会没命;刘婶剖腹生下了娃儿,母子平安;秦大夫和云大夫正在帮菊花剖腹,让他们不要担心,不然看看刘婶就好了。
这时杨氏醒了过来,刚要放声大哭,青木大喝道:“娘,菊花没事,还等着你们帮手哩。你这不是添乱么?何婶,你跟娘说!”
何氏正在消化这消息,闻言一怔,要她说,说啥?
这时,刘婶带着黑丫走进正房堂屋,她转头对黑丫道:“回去看着弟弟,醒来就叫我。”
黑丫点点头,转身去了。
刘婶缓步走进房间,对何氏和杨氏笑道:“东家奶奶,亲家奶奶,我来跟你们说,这事没那么吓人,秦大夫和云大夫厉害着哩……”
过了好一会儿,等杨氏、何氏平定下来,青木又道:“娘,何婶,从这会儿开始,所用吃的用的东西都要上心些,衣裳都要用开水烫一遍,锅碗筷子也要常常用开水煮,鸡鸭白天不要放进院子——防止在院子里拉屎,晚上再放它们进来,狗也要赶远些,菜园子也不要浇粪。你们身上不洗干净了不要去看菊花。唉,还是忍忍,就算洗干净了也不要进去看她。”
他说一句,杨氏跟何氏点一下头,因为青木说这是秦大夫和云大夫说的。
末了,她们又紧张地拉起刘婶,一齐到西屋听她细说并验看伤口去了。
郑长河等女人们走后,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喝道:“你能耐?这么大的事就敢瞒着我们?”
张大栓也是满脸气闷,可青木又不是他儿子,不好责怪的,要是槐子在跟前,他都要踢他几脚了。“这个浑小子,简直不把老子当爹!”他气怒地想道。
青木苦着脸道:“爹,你也瞧见了,刚刚娘听了这话是个啥样。要是先告诉你们,你们一慌张失措,害得菊花又不痛快。她这几天都不自在哩,哪能让她再心烦?我们本还想着等你们下地去了,菊花生了娃儿再叫你们回来的,那时候也少担心些。如今你们还说这些干啥?赶紧帮着劝劝娘跟何婶,别等菊花醒来哭哭啼啼的,要高高兴兴的才是正经。”
张大栓忍气点头道:“长河,先顾不上那些了,好歹等菊花生完再说。秦大夫是个稳重的,不会拿菊花性命闹着玩的,咱们沉住气,别给他们添乱才好。”
郑长河抹着眼泪道:“我也不是怪他们,就是……就是……这心里怪怕的!秦大夫和他师妹为了菊花,这么用心,我也晓得,他们准是没有法子了,才这么做的,不然不能瞎折腾。”
青木见爹掉泪,心下不忍,也红了眼睛,对他道:“爹,秦大夫这可不是瞎折腾,这可是他师傅传给他的秘术,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乱用。就算用了,那也是小心谨慎的很,你瞧他们对刘婶——那可是比伺候老子娘还尽心哩!”
郑长河跟张大栓听了连连点头,有刘黑子媳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他们心里踏实了些。看来秦枫也是考虑到这点,特意将她接来的。
青木又道:“咱菊花这事可是准备了好久,哪比得上刘婶难产那会儿——啥准备都没有,直接就剖腹了。听秦大夫说再晚点那娃儿就憋死了。就这样的,刘叔二话没说,按秦大夫的吩咐,跟槐子似的守在房门口,他可不是要下更大的决心?让他想一会的工夫都没有哩。”
张大栓听了如梦初醒,忙道:“快叫你娘她们去烧水、煮汤,甭问了,这不是耽误工夫么?等事过了再问吧。”
青木道:“我已经叫黑皮在烧水哩。汤每天晚上都要煨一罐子,都是现成的。不过听秦大夫说,菊花生完不能马上吃东西,得等一天才成。”
郑长河道:“那不饿坏了?再说不吃娃儿也没奶喝哩。”
青木微笑道:“不是有刘婶在么——她奶水可是多的很。云大夫说晚些时候她会照应菊花的,不用咱们瞎张罗,我让云岚听她吩咐。”
两个男人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觉得没自己啥事了,但又不能若无其事地去地里干活,于是不知如何是好。
青木叮嘱道:“这事对外可要瞒着,就说是云大夫帮菊花接生的,要不然咱菊花生了,连稳婆也没用,说不过去。再有,这事也不能乱说,防止那些不懂的人瞎猜瞎传,坏了秦大夫他们的名头,对菊花和宝宝也不好。”
郑长河和张大栓连连点头,他们晓得轻重,连他们听了都这样惊慌害怕,那旁人会咋想?
忽听槐子在外边紧张地喊道:“生了,生了!青木——”
接着就有娃儿的啼哭声传来,清脆的很,顿时就将心里的不安和害怕扫空,满满地充盈了兴奋。几人同时往外冲去,差点没将门框挤破。
到了外面,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杨氏跟何氏早抢着赶过来了,一人手上抱着一个包裹——菊花竟然生了两个娃。
张大栓一把攥住郑长河的胳膊,使劲摇着喊道:“双胞胎!长河,菊花生了个双胞胎哩!哈哈哈……”
还没笑完,就被青木捂住了他的嘴,急道:“张叔,小声点,菊花还在里面哩,秦大夫他们还在忙……”
张大栓慌忙住了口,想着菊花还不知怎么样哩,这娃儿可是剖开肚子拿出来的,剖开肚子呀!他也没心思笑了,紧张地看向张槐。
槐子根本没回头,他只在刘云岚送出两个娃儿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就让随后来的杨氏和何氏抱过去了。菊花生了双胞胎他是欢喜,可更多的则是惊慌——秦大夫竟然没告诉他这点——他对周围恍若不闻,只紧抿着嘴唇盯着房门,双拳捏得死紧。
何氏则狠狠地瞪了张大栓一眼,道:“咱们都出去,甭堵在这——云岚说不能在这吵,秦大夫和云大夫要受影响哩。宝宝也要送去刘家妹子那喂奶,不能在外边多呆。”
杨氏看着怀里的襁褓,流着泪哽咽道:“对,咱们身上不干净,要洗头洗澡换衣裳,等秦大夫和云大夫出来了就去看菊花。”刚才刘婶已经叮嘱她们要注意的事了。
郑长河靠近她,神情复杂地瞧着那小小的婴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一帮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青木走到槐子跟前,轻声问道:“是云岚将宝宝送出来的,她没说啥?”
槐子摇头道:“她也没在跟前——隔了一道帘子哩,只叫咱们甭担心。你去爹娘跟前,让他们不要慌张,还有,帮秦大夫和云大夫准备好吃的喝的,他们忙了这么久,出来肯定很累。”
青木点点头,拍拍他肩膀,似安慰他又似乎自我安慰,道:“放心,菊花不会有事的。”
槐子绷着脸点头道:“我晓得,我没担心!”于是青木转身出去了,留下他一人对着房门进行漫长的等待。
西屋,升级成为爷奶和外公外婆的几个人,打开包袱检查了一下,原来是一男一女,龙凤胎。
众人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明明欢喜得要跳起来,偏偏因为牵挂菊花,又愁容满面,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静等秦大夫和云影出来。
杨氏跟何氏将婴儿送进刘婶的房间,男人们不好跟进去,只在院中转来转去的,焦躁不安!
杨氏跟何氏抱着两个娃进了房间,杨氏不停地掉泪,说道:“这两娃都像菊花,也像槐子。嗯,眉眼像槐子,这小嘴巴跟菊花小时候一个样,鼻子也像菊花。”
何氏红着眼睛,将手中的女娃送到刘黑子媳妇面前,道:“刘家妹子,我家菊花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喂奶,眼下就麻烦你了。青木娘,今儿可不能掉泪,你把眼睛哭红了,等会菊花见了该难过了。”她还有一句话没说,眼下菊花生死不知,这么哭可不是晦气么?
刘婶接过孩子,劝道:“少奶奶生了个双胞胎,这是多大的喜事,该高兴哩。亲家奶奶放心,少奶奶肯定会没事的。东家奶奶,能给小少爷喂奶,那是我的福气。哎呦,瞧这小模样,长得多好。”
杨氏也反应过来,忙道:“嗳!不哭,不哭!这是喜事哩!呵呵,该笑哩!”说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何氏见了心里难受,又惦记菊花,便对杨氏道:“你在这陪着刘家妹子照看宝宝,我出去瞅槐子那边要不要帮忙。”
杨氏忙答应了,忽然她惊叫道:“葫芦哩?我家小葫芦半天没见了?青木,青木——”
青木在外面答应一声,听见娘找葫芦,忙道:“我让黑丫带他玩去了。黑丫——”
黑丫赶紧从厨房里小跑出来,道:“大舅爷,葫芦玩累了,我抱他在少奶奶床上睡了。我刚才去瞧了一遍,睡得香香的哩!”
何氏听了,拍拍杨氏的手道:“你甭急,我去瞧瞧。”
就在男人们焦急等待,杨氏跟何氏强忍不安,在厨房给秦大夫和云影弄吃的时候,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秦大夫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地走了出来,跟着就是刘云岚,也是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端着盆污水,胳膊上挽着一篮杂物布巾等出了房门。
张槐一把拉住秦枫,颤声问道:“秦大夫,菊花她……”
秦枫拉下口罩,吁了口气,略有些疲惫地点头道:“菊花没事。”
槐子大喜,急忙道:“我能进去瞧她不?”
秦枫想了想道:“你换一身干净衣裳,带上口罩,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不要呆久了,反正这时候她也不好多说话,等晚一些你再进去陪她。”
槐子急忙点头,冲回房间去准备,一时又想起房门口没了人看着,又停下脚步,等青木进来,急忙拉住他道:“你守在这,不要让人进去,我去换衣裳看菊花。”说完不待他答应,转身就冲向卧房。
青木无奈地瞧着他的背影,自己虽然也很想进去看妹妹,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媳妇生产的时候,他也没进去哩,槐子这是得了秦大夫允许的。
郑长河跟张大栓满脸急切地上前,一边一个夹住秦枫,郑长河道:“秦大夫——”秦枫眼见杨氏跟何氏也冲进堂屋,不等他开口相询,就打断他的话,主动对他们道:“走,出去说!”
于是几人簇拥着秦枫来到厨房,这里离房间远一些,不容易吵到菊花,再说,何氏也做好了饭,想着让秦枫吃一些,人家累了半上午,总不能还让人家饿着肚子。
秦枫先脱去帽子手套外褂,交给刘云岚去清洗。
然后,他舒展了下手臂,坐到小方桌前,接过何氏递来的饭碗和筷子,对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肴,刚搛了一口菜吃了,就觉得四双眼睛殷切地盯着自己,这如何能吞得进?
于是,他放下筷子苦笑道:“郑叔郑婶,张叔张婶,你们想问啥,就问吧!”
顿时,几个心急的爹娘也顾不得无礼了,叽里呱啦问出了一堆话,颠三倒四,但无非就是那个意思:眼下菊花要不要紧?往后身子会不会有大碍?
秦枫为了菊花的生产问题苦思纠结了好几个月,曾经束手无策过,那心里也是很郁闷压抑的,此时他却斩截、坚定地说道:“菊花无事。我定会将她调养复原,一点毛病都不留。过几年照样能怀孕生产。”
他狠狠地吐出心头一口浊气,感觉身上轻松不少。孩子生出来了,他就能大展身手了,借着菊花做月子,表里一齐治,将她身子调养好。
郑长河等四人大喜,他们明显觉得秦大夫这一番话同往常大不相同,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这样说。
杨氏跟何氏到底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声哭泣着。
张大栓和郑长河也不管她们——娘们总是爱哭的——他俩忙乐呵呵地劝秦大夫吃饭,又殷切地帮他搛菜。
郑长河道:“我也吃些,觉得有些肚饿哩。”说着起身去盛饭,惹得张大栓一阵笑,他自己却也搛菜吃个不停,秦枫见了微笑。
何氏抹了一把眼睛,问道:“秦大夫,菊花这身子是不是亏很了,不然要养好几年?”
秦枫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菊花年纪小,那伤口很容易长结实,算起来,比刘婶好养多了。不过是为了谨慎些,晚几年再生第二胎比较好。毕竟她身上动了刀,多养几年,往后生产才没有危险。”
众人都点头说这话有道理。
厅堂里,张槐换上早已备好的衣裳,进去产房,只见云影正坐在床前,轻声对床上的菊花说着什么。
他轻轻地走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菊花,乌发散落枕上,衬得她格外憔悴柔弱,顿时眼眶就湿润了。才两个时辰的工夫,他却觉得恍若隔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强笑问道:“可觉得疼?”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怎能不疼哩?这不是废话么!
于是又道:“你放心养着,家里都好,宝宝也好,有刘婶喂奶,你不用担心的。”
菊花见他站在床前,干巴巴地陈述着,跟汇报工作似的,头上的帽子也戴歪了,看起来十分可笑,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含泪微笑看着他。
她躺在那,无法点头,也不敢动弹,伤口疼痛得很,但是神情却是轻松欣慰的——她果然逃过了这一劫。
槐子慌忙俯身为她拭泪,一边哑着嗓子哄道:“莫哭,莫哭!我就在这陪你,过几天就好了……”
云影见他用手为菊花拭泪,忙递过一块棉布,一边劝他道:“槐子哥,你看看菊花就出去吧。她眼下宜静心凝神,不宜过于悲喜。我待会为她施针让她睡一觉。等晚上你再来跟她说话,那时她精神就要好些了。出去跟婶子大叔说清楚,劝他们晚点再进来看菊花。”
菊花也不想让他惦记,便小声道:“我好的很,你先出去,等明儿再来陪我。让娘他们不要着急。”
槐子无奈地点点头,又跟她说了一些话,安慰了她一番,方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青木见他出来,急忙小声问道:“咋样?菊花可还好?”
槐子带上房门,点点头道:“还好。就是……就是……怕是疼得很了,脸色不大好。”他虽然不担心菊花有事,但想着她挨了这一刀,那得有多疼啊,因此很是放不下,手搭在门把上且不拿开,望着房门发怔。
青木听了,心里也是不忍,想了想开解道:“过几天就好了。这总是难免的。你想,就算菊花自己生娃,难道就不疼了?有人疼一天一夜还生不下来哩。像你嫂子那样,两个时辰就生完的可不常见。”
槐子点点头,打起精神道:“嗳,是这样。如今菊花可是没事了,咱要开心些,这样她瞧了才喜欢。”
青木笑着点头道:“就该这样,你先去吃饭,吃过饭再来看着。”
槐子摇头道:“你去吃,帮我盛一碗来。”
青木无法,只得去了厨房。
等云影从房里出来吃饭,换刘云岚进去看着菊花,杨氏等人围着她又问了一遍菊花无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云影除了吃饭,其余时候就守在产房,秦枫也不时地进去为菊花诊脉,何氏等人见了越发放心,加上两个娃儿已经吃了刘婶的奶,并无不妥,一家人至此才丢掉惊恐不安和悲戚,脸上有了些喜色。
下午,左邻右舍全知道张家添了龙凤胎,梅子、石头娘等人都上门恭贺探视。结果被引进西屋,只见到了两娃儿。何氏说菊花生娃的时候很吃了些亏,这会儿正睡着哩,不好吵了她,故而没见着。
来的人多了,杨氏、何氏忙着煮红鸡蛋、做喜饼,黑丫帮着烧火;刘云岚则洗个不停,一应用具衣物都用开水烫过,十分精心。
东家忙乱,刘婶便让小黑皮勤快些,将院里院外清扫干净,帮着搬柴担水,拿东递西的;后来刘黑子也过来了,听说少奶奶生了双胞胎,对着张大栓和郑长河好一番恭喜,然后扛起锄头就去地里帮着挖山芋去了。
张大栓见了,也要跟去,又舍不得,想在家看孙子。
刘黑子笑道:“东家老爷,我带着黑皮去就成了,那块地我用不了几天就能挖完。你添了大孙子,在家歇一天吧。”
张大栓听了美滋滋的,也没跟他客气,就留下来了。
这刘家也不大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连张家也不太懂,竟是“老爷”“东家奶奶”“少爷少奶奶”乱喊一气,张大栓则叫他“黑子兄弟”,全没个章法,也没人理论。
忙到掌灯时分,菊花睡醒,杨氏等人都进去看了一遍,见她精神不错,都十分放心,然后留槐子在那陪她,其余人则喜气洋洋地聚集在厨房吃饭,谈笑喧闹之声远传。
厨房里也没有大桌子,只有一张小桌子,大大小小的板凳四散摆放,只有秦枫、张大栓和郑长河坐在桌边,其他人则随意散坐在周围,各样菜肴桌上摆不下,就放在案板上或是灶台上,想吃就自己去搛。
郑长河敬佩地对秦枫道:“秦大夫,你师傅他老人家真是活神仙哩,要不是他教了你这独门秘术,我家菊花这回怕是要吃大亏。”
大伙都晓得他这吃大亏是啥意思,只没人挑明。
张大栓等人也纷纷夸赞,闹得云影跟秦枫极不好意思,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杨氏道:“天天拜菩萨,菩萨是心善,可她也忙哩,有时也顾不了那许多,倒是秦大夫云大夫这样的人,整天都在救人。这么不到一个月,救了刘家妹子和菊花两人了,还有那些治好病的,真不晓得有多少。小黑皮,往后咱们可要记着这恩情。”
她后面这句话是对着坐在门槛上吃饭黑皮说的。
黑皮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道:“我爹说咱这性命往后就交给秦大夫和云影姐姐了。”
秦枫失笑道:“我要你性命干啥?回头哪天喊你去帮我翻翻药田是正经。”
黑皮急忙道:“嗳!到时候秦大夫你叫我,我力气可大了。”
众人见他急切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何氏忽然想起什么,笑道:“我去瞧瞧你娘吃好了饭没有,再给她送些汤。”
不等她出去,就见黑丫提着篮子从黑皮身边跨进来,里面是吃过的碗筷,对她道:“张奶奶,我娘吃好了。不用再送了。宝宝们也都没睡醒哩。”
何氏忙道:“那我把这鸡汤留着,晚一些时候热了让她再吃一碗。今晚我陪她睡,不然她身子还没养好,夜里娃儿哭的话也不能劳烦她起来。”
杨氏也要留下,被何氏拒绝了,说了一番理由。
这时厨房里各人凑一堆说话,嘀嘀咕咕的,小葫芦见大家都不大管他,他娘也在跟云影姨小声说着什么,并不像平常那样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喂饭一边教他说话,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对着青木大声叫道:“爹!”
清脆的童音压下了人们的谈笑,大家纷纷抬头看他,青木更是呆呆地望着儿子,嘴里还含着饭菜——咋忽然就开口叫爹了哩?
葫芦如今站得稳稳的,还能走好几步,靠在刘云岚的身边,笑嘻嘻地扫一遍众人,似乎为自己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目而得意,对着郑长河又叫道:“爷爷!”
不等他答应,转头望向杨氏:“奶奶!”
又扯着刘云岚的衣袖道:“娘——”
这一声拉老长,顿时刘云岚心化成一汪水,单手托着碗筷,另一只胳膊将他圈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道:“咱葫芦说话了哩!嗳哟,真的说话了!”
“哈哈哈……葫芦喊爷爷了!”郑长河笑得满脸都是牙,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秦枫看着这小子觉得有趣极了,道:“人家都是慢慢学的,他怎么忽然就开口叫了一圈人呢?是不是早就会了,就是懒得叫?”
云影跟小葫芦接触多一些,比较了解他的性子,闻言嘟着嘴道:“师兄你不晓得,别看他闷不吭声的,可有主意了。我觉得他就是会叫人,会说话,就是不想开口。刚才怕是见大家都没理他,他使一招出来引人注意的,你瞧他这得意样儿……”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小葫芦吃喝拉撒的习惯和表现,比如屎尿来了会使劲蹬脚,要吃那样东西了,就会一个劲地把你往那边拽,热了会不耐烦等等,她竟是比刘云岚这个娘还要懂小葫芦,听得大家目瞪口呆。刘云岚也知道些儿子的一些习性,但却没有她知道的多——葫芦很多的动作她还是弄不懂的,因此望着她也是满脸敬佩。
秦枫则满脸惊喜地问道:“师妹察看这么仔细,可做了录案?”
云影一愣:“我……我没录下来。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待他跟赵家的赵锋仔细些——他二人好多的习性都不同呢。”
秦枫笑道:“这自然是不同的,不过大抵有些共性。我们帮人看病不也是一人一方?往后你不妨多留心,随时录在纸上,积攒的多了,熟知小儿习性,告知其父母,正是‘不治已病治未病’,好过他们照看不周,生病了再去求医问药。”
云影大喜,连连点头,自此后见了小儿就凑近,小娃儿们也容易对她亲近。
她这时不满地对小葫芦道:“葫芦宝宝,云姨跟姑姑常带你,怎么不叫我们?”
小葫芦笑看着她,好一会才叫道:“姨!”然后两只眼睛四处巡梭,只不见菊花,于是指着门外道:“姑姑?菊花——”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杨氏笑眯了眼,过来抱了他坐下,放在腿上,对他道:“过两天带你去看菊花姑姑。姑姑生了弟弟和妹妹哩,葫芦有弟弟和妹妹喽。”
张大栓开心地对葫芦道:“往后你们就跟你爹小时候和槐子姑爷一样了,满田畈窜。”
青木笑道:“这宝宝生下来就在睡,性子还不显,叫个啥名儿哩?咱葫芦是菊花给起的名,这外甥的名我这个当舅舅的可要抢一个,这样才不吃亏。明儿好好瞧瞧他们俩,看跟菜园子里哪样菜、哪根葱对景。”
云影闻言笑喷了——她也听菊花说过这起名儿的事。
张大栓急忙道:“那哪成哩?当然是我来起了……”于是郑长河也争了起来。
秦枫笑道:“这两孩子早产了些日子,虽然没大碍,还是要多养些天,等养硬实了,才能抱出来,你们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一干人才歇了嘴,说是等满月时再起名。
第二天一大早,秦枫和云影为菊花诊治换药后,云影端来熬制的清粥和鱼汤,菊花各吃了一点,然后在云影的搀扶下忍痛起床走了一圈。
她这时虽然窝在房里,身体也不甚自在,却觉得心情飞扬,真个是再世为人一般,因此只管跟云影磨着,要打开窗子,看看后院的树木菜园。
云影却道:“房门开着的,并不气闷。秋风凉,窗户不能开。”
菊花看看房门方向,一道蓝色帷幔遮挡,啥也看不见,心下虽气馁,也知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转而问道:“那把宝宝抱来我瞧瞧好么?”她到现在还没瞧见自己生下来的宝贝哩。
云影小心地扶她上床躺好,微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忍忍,不然抱过来你又不能喂奶,连抱一抱也不能,那不是更着急?你安心地养两天,等伤口长好一些,再将他们抱过来,那时有你忙的。两个娃儿哩,我瞧你往后就累吧。”最后一句她学着菊花的乡音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笑。
“什么?两个娃?嗳哟——”菊花嘴里叫着,猛地往起一抬身,顿时疼得直冒冷汗,嗳哟不停。
云影吓了一大跳,急忙按下她,气道:“你不要命了?当自己是好好的呢?两个娃就两个娃,又没人抢你的。咦,你不知道?”
正在厅堂里挥笔疾书的秦枫闻声急忙赶进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菊花你要小心,这时候可不能乱动。”
菊花哆嗦嘴唇道:“没人跟我说……生了两个娃。你们……槐子哩,他怎么也没说?”
手术的时候,她不仅被用了麻药,秦枫还为她扎了银针,因此昏睡不醒,人事不知,当然不知生了几个娃了。
云影又是好笑又是着急,急忙对秦枫道:“师兄先出去,我要帮她看看,刚刚怕是挣出血来了。”一边安抚菊花道:“准是大伙都关心你,没注意。再就是想岔了,我们觉得槐子哥跟你说了,槐子哥想着我们跟你说了,谁知两下里都没说。”
菊花只能暗自郁闷,心道再也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了,过了这么久,自己还不知生了两个娃。
这也是报应,昨晚两口子倒是相处了半个时辰,光顾着情意绵绵去了。槐子只说宝宝在刘婶那好的很,让她不要惦记,把自己身子养好了,才能给娃儿喂奶啥的。她一想有道理,也就不矫情了,谁知少问了两句,今儿就遭罪了。
等云影帮她重新上了药,处理妥当后,秦枫进来又为她号了脉,然后板脸严肃地说道:“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须知这时候一点也疏忽大意不得。”
又对云影道:“这几天还是少让她见人,少跟她说事,张槐也要少来。少思虑,少愁烦,少悲喜,精神内守,等她伤口长好一些,我再用药用针,慢慢为她调治身体。”
菊花愧疚地说道:“是我鲁莽了。往后一定会小心的。可是你们不是凭脉象能摸出来吗?为何没有跟我说,我怀的是双胞胎?”她才不信这兄妹俩事先不知道呢,他们摸脉的本事厉害的很。
秦枫见她还问,无奈地说道:“这你都猜不出来?还不是怕你知道了慌张,反正总是要剖腹的,多出一项意外,徒乱人心,所以我们就瞒着没说。就这样都够乱的了,若是知道双胞胎的凶险,怕是连槐子都支持不住,要知道你那天早上……唉,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菊花是三天后才见到自己的两个娃,当看见那粉粉嫩嫩的两个小人儿,她的心一片柔软,本来已经肿胀的胸口,感觉更加涨疼了。她已经挤过两次奶,现在看见两个小宝宝,忍不住胸口就痒痒的,对云影道:“我可喂了?”
云影笑道:“喂吧。他们可会吃了。你要小心些,来,我帮你托着点,不然你抱着他肯定支持不到一会工夫。”
虽然有血脉相连的感觉,可是菊花并没有像一些痴心的父母那样,毫无理由地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像一朵花,客观地说,太小了,她根本看不出来美丑,也没觉得这孩子哪儿长得像她或者是槐子,她总觉得所有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菊花浑身无力,可是托着小家伙的身子,只觉轻飘飘的,不禁心疼极了,想着是不是未足月,还没长好?
待那小嘴儿含住乳头,感觉到用力的吮吸,她满心都是母爱泛滥,轻笑问道:“这个是男娃还是女娃?嗳哟!要怎么分老大跟老二哩?都是一块拿出来的。”
云影笑道:“这个是男娃,是哥哥——他先出来的。怎会是一块拿出来呢?我又没长四只手,还要剪脐带,帮他擦身子。”
菊花担心地问道:“咋这么轻哩?葫芦小时候我抱过,比这重多了。云影,是不是宝宝不足月,所以身子有些单薄?”
云影好笑地看着她道:“你拿他跟葫芦比?要是他跟葫芦生下来一样重,那你肚子里装两个小葫芦,也太吓人了。他们没事,都九个多月了,是你有事——再长大你也受不了,若不是因为你撑不住,本不会提前剖腹的。”
菊花恍然大悟,怪不得随着生产日子的临近,她觉得越来越难熬呢!再一想,葫芦生下来时可是有七八斤哩,要是自己肚子里两娃儿有十几斤的话,只怕她真的会没命。如今两个宝宝加起来比葫芦重了一点,平均分摊,每个宝宝只有葫芦一半重,难怪她觉得轻了。
云影待她给两个娃儿都喂了奶,便将他们抱了出去,丝毫不理会菊花不舍的目光。
刘云岚进来收拾屋子,又帮她换了干净衣裳,劝道:“你忍忍,这伤可不是能大意的,要安心养才成。等你好了,不就能整天带他们了?葫芦想瞧姑姑,我都没让他来哩,就是怕吵到你。”
菊花点头,还是先将身体养好吧,秦大夫和云影对自己如此关注,两大名医帮自己调治,这样的机会多难得,要惜福才是。
对于女人来说,做了母亲,那是另类的人生体验,往往生了孩子后,就无法再洒然自如。
菊花觉得自她嫁了槐子后,心里多了些柔情和依赖,不过还能保持随性淡然;打从怀孕后,她骨子里懒散、随意的禀性有所收敛,代之而起的是对今后生活的思量和筹划,甚至想到下塘集的铺面安排,家里的种植和养殖,以及孩子的教育等事项。
可是,不管怎样,都要有一个好身体,于是,她便认真地听从云影安排饮食起居,让她每天替自己诊治,敷药喝药扎针,静心调养身体,诸事不再萦绕于心,便是槐子来陪她,她也是含笑静听他说家里的事,并不多话。
二十天后,菊花伤口愈合良好,她便想把娃儿接到身边,可是她的奶水却不够两个娃儿吃的,只能暂时将刘婶当奶妈用,将其中一个宝宝送去吃她的奶。
这日傍晚,菊花搬回到原来的房间,何氏将她扶到床上,笑对她道:“这些被单都洗过了。宝宝的小床晚上还是搬到我房里吧,晚上换尿布啥的也省得闹你。这些天我也带惯了,夜里喂一遍奶就成,到时候我抱过来叫你。”
菊花见她有些憔悴的面孔,犹豫地说道:“娘也累了这么些天……”
何氏不等她说完,立即瞪了她一眼道:“你没生的时候,我不也是在家忙这些?你甭管那么多,只管把身子养好是正经。秦大夫可是说了,一定帮你把老毛病治好。你也要精心些,不然往后生娃还能这么好运气?”
菊花一听又说到治病上来了,忙道:“那就让娘带着他们吧。宝宝还算听话,晚上也不大哭。”
说起这个,何氏乐呵呵地对她道:“跟葫芦肯定没法比,不过也算好的了——比赵家那个三小子强多了。咱这大孙子闹的时候不能不理他,你得过去瞧瞧他是不是尿了、饿了,帮他换尿布,喂他奶吃,不然就要大哭。把他弄舒坦了,他就安生了。咱孙女比她哥哥要乖一些——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菊花笑赞道:“娘都能跟云大夫比了,才这么些天就摸清了娃儿的脾气。”
何氏听了她的话,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毫不谦虚地对她道:“那是,我特特地问了云大夫哩。我多带他们些,往后跟我这奶奶也亲。”说着赶忙又道:“等你好了,你就多带他们些,长大了也是你教的多,也跟你亲。”
菊花见她急急解释的样子,抿嘴笑道:“跟娘亲也是应该的么,孙子当然要亲奶奶了。”
娘俩说笑一会,何氏便去做晚饭。
等槐子从地里回来,清洗完毕换一身衣裳,迫不及待地进房来,菊花正在给宝宝喂奶,一手温柔地摩挲着宝宝的头发;黑丫坐在床前踏板上叠着晒干的衣裳和尿布,叠好后一摞摞地按菊花的指点放在相应的柜子里。
槐子见屋里有些暗,点上油灯,笑道:“喂好了么?我来抱抱,你老抱着他手沉。菊花,可想好了叫啥名了?我觉得闺女白白嫩嫩的,又秀气又灵巧,就叫小葱,你看咋样?儿子还没想好,这小子不调皮也不老实,不胖也不瘦,找个应景的名儿还真不容易。”
黑丫听少爷说得有趣,忍不住低头笑了。
菊花低头看看怀里正吃奶的儿子,跟刚开始那会儿相比,已经有点样子了,眉眼确实像槐子,便微笑道:“那就叫山芋吧,结实,耐摔。”
槐子踏着草编人字拖鞋,站上踏板,接过儿子竖在胸前道:“不大像哩。不如叫板栗。”
菊花抱起旁边的小闺女接着喂奶,想着小葱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当下决定了,闺女小名就叫小葱吧。她便笑道:“咱闺女就按你说的,叫小葱好了。儿子叫板栗也成,叫花生也成。不管叫啥,怕是要爹来定,你不问他就自个定了,他该生气了。”
槐子忙道:“我待会去问他。”说着见儿子张着小嘴打哈欠,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他要睡了。唉!吃饱了就睡,也不晓得跟爹笑一笑。”
说着将儿子放进床前的小木床上,细心地为他盖上小被子,转头见菊花看着自己笑,便问道:“笑啥?”
菊花道:“没啥。你头发还没干透哩,找块布巾擦干了吧,当心着凉。你要是着凉的话,可就不能来看我和儿子闺女了。”
槐子一听,急忙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布巾,包住头发使劲擦了起来。
菊花微笑对黑丫道:“黑丫——”
黑丫抬头看她,见她沉思不语,便奇怪地问道:“少奶奶,啥事?”
原来菊花嘴里叫着黑丫,却觉得这名字虽然朴实,可是却不大好听,黑丫也不小了,便想替她换个名儿——小女娃想必也想要个好听的名字。看看她微黑的小脸,这些天也养圆润不少,想了想问道:“我帮你换个名儿好么?”
黑丫听了惊喜地睁大眼睛,用力点头道:“嗳!少奶奶,我……你帮我换个名儿吧。我爹都没帮我起名,我奶奶瞧我长得黑,就随着我哥黑皮,顺嘴叫我黑丫了。”
她显然也是不喜这个名字的,只是自己也不知该叫什么好。
菊花见她渴望的模样,安慰她道:“你虽然有点黑,长的倒蛮好看的。我瞧你眼睛就黑亮的跟葡萄似的。野葡萄见过么?熟透了也是水灵灵的,可喜人了。要不你就叫葡萄好了。”
黑丫喜悦地笑道:“嗳!我见过,还吃过哩。少奶奶,我喜欢这名儿。”
小姐不是还叫小葱么?她叫葡萄有啥不好的?那果子就跟少奶奶说的一样——水灵灵的。
葡萄得了新名字,欢喜地对菊花道:“少奶奶,我去帮张奶奶烧火。”她见槐子进来了,就想着出去,不打扰他跟少奶奶说话的,菊花帮她取名才耽搁了一会。
菊花笑道:“你去吧。待会过来,我找些布料给你,你好跟你娘学针线,帮你哥跟你自个做两身衣裳。”
葡萄忙摇头道:“我有衣裳,张奶奶找了好些衣裳给我,都是少奶奶以前穿的,我娘改过了,我穿着好的很。”
菊花笑道:“那也要帮你做两件新的。也不是啥好料子,咱家人都穿棉麻的,你也跟着一样做就是了。”
葡萄很纠结,不想要也不敢要,因为少爷已经给了她家二十四两银子,是她跟哥哥的卖身银子,十二两一个人。她爹说集上根本卖不到这个价——顶多十两。他们兄妹也干不了啥活计,除了跟张家吃一样饭菜,每月还有两百文工钱,少奶奶还说等他们长大一些再涨哩,她爹娘在张家干活也是有工钱的。她要是拿了少奶奶的布料,她娘该骂她了!
可是她也不知如何说,只得先出去了。
槐子擦干头发,又从菊花怀里将小葱抱过来,见小人儿很不乐意地吧唧嘴,显然没吃饱,便轻声道:“闺女,咱去刘婶那吃奶好么?娘的奶都被哥哥吃完了,他是个小馋猫,太能吃了。”
菊花起床来回晃悠活动身子,一边对他道:“等娘过来再抱过去吧,你也不好过去的。先让她睡一会。”
槐子点头,将闺女也放到小床上,见她并不睡,睁着两眼看着自己,欢喜地赞道:“小葱比哥哥听话多了,没吃饱也不哭,要是哥哥可不成。”
他转头问菊花:“你今儿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这是他每天都要问的话,却总是不嫌烦,也不觉得问过了就不问了,早起照样要问。
菊花也总是详细地跟他说,让他放心,比如云大夫今天帮她换了药,再不就说秦大夫帮她施针了等等。
她继续走着,嘴里说道:“我觉得身上暖和多了,不像原来,一入秋手脚就容易凉。这个月子真的是赚大了,身子养好了,扳回老本了。”
有人因为身体不好,趁着做月子身子空虚的时候大补,一举将身体补好,这叫“扳回老本”。
槐子高兴地上前握住她手,捏了捏,果然很不像以往那般冰凉,呵呵笑道:“我不管,一定要送一个娃儿去跟秦大夫云大夫学医——他们这样治病救人,不晓得被多少人供着拜哩。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行当就是积德行善的,叫人从心里敬服。”
菊花笑道:“你当个个大夫都跟他们兄妹似的,这么敬业么?就下塘集那个黑心的大夫——他都不能算大夫,没把人治死算是福气——总是糊弄人,还死要钱。云影说她已经看过好几个病人,都是吃了他开的药,不温不火,也吃不死人,可也不对症治病,干拖着,耽搁久了越发难治了,害得她更费事。”
槐子道:“所以才要跟他们学哩,跟旁人也学不到东西。”
菊花摇头:“不管哪一行当,都要讲究些天赋和爱好的,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要是不喜欢那个,你硬逼他去学,不是给云影他们带麻烦么?也学不成材,容易坏了他们的名头。”
她这时也明白像云真人、秦枫那样的人收徒弟,更看重资质禀性,不是随便就收的,也不可能大量培养,教出些医术一般的徒弟,那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槐子点头道:“也是。唉!我就是十分钦佩感谢他们,想着也要儿子去干这行,多救些人。”
菊花笑道:“也不在这一点,有心要感谢,机会多的是。”
槐子点头,两人说了会话,他才出去吃饭。
第二天晚上,槐子告诉菊花,经过爷爷、舅舅和外公的一致决定,儿子的小名被定为板栗。
菊花失笑,这板栗就那么好么?他们去年就准备给小葫芦用的,没用上,结果用到自己儿子头上了。说起来,家里也有两棵板栗树,就是长得不大好,还是当年从刘黑子那买的哩,种死了几棵。看来往后要精心些护理,怎么着也算有板栗的人家。
于是,到满月的时候,小葱和板栗就被叫开了。
满月那天,张家来了好些亲戚,因张杨中了秀才的缘故,很多原本不来往的远亲,如今又续上了。何氏就算不耐烦,也只能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恭贺,总不能赶人走不是?
可是,总有人十分讨嫌,让人恨不得赶她走。
满一个月,小葱跟板栗已经长得白白净净的,很逗人爱了,槐子外婆抱了一个,三舅母抱了一个,围着的亲眷将夸赞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但作为奶奶的何氏是听不厌的,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不知哪家的媳妇凑趣奉承道:“表姑姑真是好福气,这儿媳妇一胎就生了两个,还是龙凤胎——儿女双全,真让人眼气哩。等明年表嫂再生个双胞胎,那不是四个孙子了?抵得过人家媳妇生好些年的。”
众人哄笑起来,都夸她会说话,哄得表姑姑高兴。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当她下小猪崽哩,每年生两个?
何氏的确很高兴,也没想那么多,顺嘴说道:“想得倒好,就是咱菊花这回生娃吃了亏,要养几年才成,明年还不能生哩。”
众人听了纷纷关切地询问。
何氏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忙补救道:“菊花身子单薄的很,挣了两个出来,自然是吃了些亏,所以我就让她好好养着。”
槐子外婆跟舅母都将菊花好一番夸赞,仿佛她是张家的功臣;菊花娘家来的亲戚则倍感荣耀,菊花的外婆拉着她的手,心疼地摩挲着。
有个老婆子是槐子未出五服的堂爷爷家的,人都叫她“五奶奶”,住在隔壁村。平时也是不大来往的,这次张杨中了秀才,也攀上来了。
她听闻菊花亏了身子,眼珠一转,心生一个想法。
看看菊花蒙着脸,心道槐子娶这个癞皮女实在是亏大了,要长相没长相,如今生个娃儿还弄亏了身子,也不晓得往后还能不能再生。说是养几年,谁知养几年成不成哩,要是不能生了,难不成槐子就两娃?
那哪成哩?秀才老爷家没嫌弃她丑就算对得起她了,要是再生不出娃来,不如休回家算了。
哼,就算能生又咋地?如今张家可不比往常,不娶几个姨娘帮忙开枝散叶,往后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管?再说,张杨那边往后也要兄弟侄儿帮衬着,用自己人总比用旁人好。
她算计得滴水不漏,倒好似她才是张家当家人一样。
等开席吃饭时,总共有四桌人,何氏嫌做两拨麻烦,所以一股脑儿就开了四桌,其中两桌是开在郑家的。
吃喝笑闹中,何氏起身去厨房张罗,那五奶奶见了便也瞅空颠颠地跟了过去。
正好厨房没人,于是拉着何氏殷切地说了一堆关心张家关心槐子的话,在何氏听得不耐烦外加莫名其妙的时候,才吐口说要帮槐子纳妾,又道她有个外孙女儿就不错,屁股大,一脸福相,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
“槐子娘,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儿媳妇太不像样,长得丑就不说了,那模样看起来就不是个有福的,她这么一折腾,往后还不晓得能不能再生,咱可不能委屈了槐子……”
何氏又惊又气,急忙打断她的话道:“五婶,你说啥话哩?咱就是庄稼人,娶一个媳妇过日子安生的很,说啥纳妾,那是咱这样人家能折腾的么?”
五奶奶不悦地说道:“咋就不能纳妾了?咱张家如今可不比往常……”
正说着,灶洞后边忽然窜出一人来,脸色不善地对五奶奶骂道:“你是哪门子张家人?我咋没见过你这老妖婆?张家穷的时候不见你上门,如今赶着来袱上水,还‘吃咸饭管淡事’,操心人家子孙后代来了。你外孙女儿嫁不出去了,要送人做妾?那也不要送到张家来,下塘集有钱人家多的很。”
何氏一见那人,尴尬极了,忙道:“云岚,五婶也是说着玩的,不当真,你可别跟菊花说。”
五奶奶见这个俊俏的小媳妇说话响脆,骂得她心里火气直窜,忍气狐疑地问何氏道:“这是哪个?”
何氏扯着她胳膊往外推道:“这是菊花娘家嫂子。五婶,快去吃饭吧,再晚人家把菜都吃完了。”
谁知这婆子见何氏一副避让的样子,以为她不想跟菊花娘家人争,并不是反对儿子纳妾,便撂下脸对刘云岚道:“你一个晚辈,还是菊花娘家人,在人面前说话全没点礼数,大呼小叫的,像个啥样子?咱张家纳妾不纳妾,也是你能管的?菊花那个样子……”
何氏死命地将她往外推,怕她再说出不好听的来,要不是今儿是孙子满月,她都要开口骂人了。可是,就算她不骂,刘云岚可是不会罢休的,吵得人都晓得了,也丢人不是,所以她就使劲地推她走。
果然,刘云岚撵过来道:“还‘咱张家人’,也不晓得打哪冒出来的。你这老婆子也不嫌丢人,一把年纪了不干好事,净出坏点子,就为了要把外孙女儿送人做妾。呸!有菊花在,你想也甭想。”
她气坏了,张罗了一圈,才躲到灶门口吃两口饭,却听到这糟心事。
不说菊花是她小姑,两人感情也好,就凭纳妾这事,她就不能接受。试想,要是有人帮青木纳妾,她怎么受得了?所以,将心比心,她自然是要站出来为菊花出头,再者,她是菊花娘家嫂子,就算闹出来也不怕——顶多被人骂不懂事,总比她婆婆杨氏出来闹要好。
五奶奶也气坏了,道:“菊花好了不起么?要不看她生了两娃,就算休了她也是该的。就那模样嫁了槐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她福气,槐子就晦气了,娶个丑女本就丢了秀才老爷的脸,如今还不能生养了,没休了她……”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刘云岚反而不吱声了,沉着脸看向何氏,看她怎样答。
何氏气得乱颤,好好的喜日子都让这老婆子给搅了。
她怒道:“五婶,大喜的日子,你老人家左一个休妻,右一个休妻的,成心给我添堵不是?要是你老人家不想吃酒席,那就请回吧。我家的事不用你老费心,我跟他爹自己心里有数。我们家的人也不会纳妾,要纳妾你帮五叔纳好了。”
五奶奶见何氏话里有赶她走的意思,顿时沉下脸道:“大栓媳妇,你这是说的啥话?帮着外人顶撞自家长辈,有你这样做媳妇的么?”
何氏也一阵火大:“那五婶是不是要大栓也休了我?是不是要帮大栓也纳个妾?我倒是按礼尊敬,越发敬出一堆公婆来了,往日里鬼毛也不见上门,如今跳出这么些长辈,整日里闲话淡话说一箩筐。”
这时从厅堂出来不少人——吵闹的声音大了,自然都听见了。
槐子外婆沉声问道:“槐子娘,这是咋回事?啥休妻、纳妾?吃饱了饭撑得慌么?”
何氏虽然心里生气,还真不好意思当这么多人的面将事情抖出来,她觉得说出来白让人闲话,实在是丢人,因此强笑道:“娘,没啥事。是五婶说有个人还没赚点钱就不安分,翻尸撂骨地折腾,休妻纳妾,弄得家宅不宁,我听了正骂哩。”
槐子外婆眼一扫五奶奶,又见刘云岚脸色不善地站在一旁,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多话,只对何氏道:“去吃饭吧,丢下客人也不张罗,叫人看了笑话。”说着转身竟去了,也不让五奶奶。
何氏也笑对出来的人道:“都去坐吧,我见大伙爱吃肉圆子,想来端些过去添上。”
众人忙都感谢,都说那个好吃,味儿鲜。
先前奉承何氏的那个媳妇笑道:“表姑姑,你多弄些,我们就厚脸皮沾个光,吃一饱。下回也不知啥时候才能这么放开了吃哩。表姑姑可不要笑话我们。”
何氏忙跟她客气了一番,那些媳妇婆子仍旧进屋去吃酒席。
这里何氏转身去灶上端肉圆子送上桌,一边问刘云岚道:“你咋没去坐席?”
刘云岚道:“在哪吃不是一样,我在这里也能看着点猫儿狗儿,就是外头要啥东西也能马上送过去。”
何氏忙道:“害你费心了。”又谢了她一遍,方才端着菜出去了,也不理会五奶奶。
刘云岚也冷冷地瞟了一眼老婆子,自去灶洞后坐下吃饭。
五奶奶见何氏也不理她,赌气想要走,又一想饭还没吃饱哩,可是跟那媳妇说的,再想这么放开肚子吃一回也不容易,于是压下火气,沉脸上桌去吃饭。边吃边想道,回去跟老爷子说,这大栓媳妇该管管了,全不把张家的长辈亲戚当个数。
何氏坐在另一桌,隔着桌子见她板脸坐那,筷子却夹个不停,吃起来一点也不含糊,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回头要好好跟娃他爹说,这些难缠不知眼色的亲戚往后要远着点。
桌上的人也有看出来的,也有不知内情的,都装作不知道,只顾吃菜。
菊花带着葡萄,在房里看着板栗和小葱。外边吵起来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也没在意,一边做针线一边教葡萄。
“你饿了么?放心好了,我让云岚姐姐帮你留了菜,回头等她们吃过了你再吃,不然这会儿你也吃不安。”菊花见小女娃对房门张望,以为她是饿了。
葡萄忙摇头道:“我不饿,先前跟我娘在一块吃了东西的。少奶奶,我听见外边好像在吵架哩。”
菊花道:“不会吧?有些人说话跟吵架似的,你该不会听岔了。”
葡萄有些疑惑,也不追究,继续捏着缝衣针做尿布。
吃过饭,待来客陆续散去了,只有几个近亲留下,何氏才在房里跟老娘和张大栓说起这事。
张大栓皱眉道:“五婶那是操干心——我家的事啥时候要她来管了?再说这样话,直接让她走。听她的话,非把家里闹翻天不可。谁要她外孙女儿做妾?说这话也不嫌寒碜。这事菊花晓得么?”
何氏气哼哼地说道:“就不晓得也要晓得了——云岚能不跟她说?你可要拿定主意了,这事不算完,依照五婶的脾气,家去准要跟五叔说些闲话,让五叔来说你一顿,说不定还要对这事指手画脚。还有,那边还有大伯、七叔,好些人哩。”
张大栓气笑了:“咱穷的时候,就跟个孤鬼似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张家就剩我这一房哩;这杨子中了秀才,马上就贴上来了,啥叔啊婶子都冒了出来,这也就算了——世上总是势利眼的多,要想管咱家的事,那可不成。”
槐子外婆板脸道:“这回你俩可不能给他们好脸,不然往后准没完没了,隔三岔五地来聒噪你。好好的喜日子闹出这事,让人心里膈应。说的好听,为了张家,为了槐子,呸!还不是想来沾便宜——她巴不得休了菊花好娶她外孙女儿哩。”
张大栓点头道:“不过看他们是长辈,敬着点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也要做些让人尊敬的事才成,干些不着调的事,叫人看不上眼。回头槐子听见了,还不知会咋样哩。你也要跟菊花好好说说,免得她心里存了不痛快,对身子不好。”
何氏点头。
槐子当晚就听何氏说了这事,把脸一沉,道:“痴心妄想!再来多嘴搅事,就撵出去。反正这样的亲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说完转身就回房去了。
这事菊花是最后一个晓得——都怕她听了心里不痛快,因此暂时没跟她说。就是刘云岚也没跟她说,只跟婆婆杨氏等人说了。
杨氏大怒,就要冲过张家来质问,被刘云岚拉住了。
她急忙道:“娘,你们也别生气。当时我撞上了,自然就骂了那婆子一顿。可是张婶也没答应要帮槐子纳妾,也没给那婆子好脸,咱们这么上门去吵可不好。等过两天,你装作才听见我说这事,再去跟她叮嘱一遍,不失礼,也没显得咱娘家人怕事。”
不等杨氏说话,郑长河却瞪眼道:“我跟大栓多少年的兄弟,说话啥时候讲那些弯弯绕?遮遮掩掩的,倒像咱没理似的。既然听说了这事,当然要问个明白。你小辈哪里懂?他家那些三不知的亲戚,啥品行我比你们都清楚,这事不算完,肯定还有的磨。咱可不能软了,谁要敢欺负咱菊花,老子扒了他的皮。”
杨氏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我也听槐子娘说过那些人的事。”
青木却摆手道:“爹,娘,这么晚了上门也不好,让菊花晓得了,心里难受。明儿我跟槐子说,爹找个空跟张叔说,不就成了?那些人再难缠,也越不过张叔跟槐子,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咋地?别吵出来让人都知道了,没事也变得有事了。”
听了儿子的话,郑长河跟杨氏虽然止住了动作,却是气未平,晚上嘀咕了半天,竟然一致认为还是原先穷日子好,没这些糟心事。
第二天上午,青木就叫了槐子上山捡橡子果,顺便问了昨天的事。
槐子瞥了他一眼道:“你就甭跟着添乱了,不过是那些亲戚想挑事。他们把自个当张家的祖宗似的,喜欢在咱面前摆架子,你还真当他是回事?好就好,不好撵走,若是跟他掰扯理论,他就越发来劲上脸了。”
青木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过是告诉你,咱菊花可是有娘家仗腰子的,想欺负她得掂量掂量。”
槐子被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弄得笑出声来。他悻悻地说道:“这些人不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倒有闲心干这事。谁有空理他们。咱才添了儿子和闺女,昨儿还在跟菊花商量,要使劲攒些家业,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陪嫁,杨子进京的盘缠也是好大一笔,谁有闲钱养那些吃干饭的闲人?”
青木闲闲地问道:“那要是你有闲钱了,就能养了?”
槐子被他问噎住了,气道:“你就逮我话的错儿吧。我有闲钱了就不能给儿子闺女多留些?往后咱还要生娃哩,挣再多也不够分。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要是我啥事没有,你回头弄一妾回来了,那才好看哩!怎么着我家也是兄弟俩,我还真不担心开枝散叶的事——让杨子多多的生好了,我跟菊花能生就生,不能生有板栗和小葱就够了。”
青木笑眯眯地说道:“我也不怕。咱家一直单传,有葫芦也够了,再生就是赚的。”
槐子听他说得跟做生意似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郑长河跟张大栓说些啥就没人知道了。
只是张家想安静也安静不了,晌午的时候张大栓的远房五叔和七叔果然来了,先不说话,问他也不说,只得端了饭来吃。
等吃完饭后,两人劈头盖脸地将张大栓训了一顿,啥不尊长辈啦,啥治家不严啦等等。
那五叔是个干瘦小老头儿,见张大栓跟槐子都沉着脸不语,以为他们不敢回话,被自己这个长辈震住了,越发严厉地拍着桌子道:“你们也太没个刚柔了,一味怕事。你五婶为着你们好,也是为了槐子跟杨子好,帮着张罗媳妇,谁知好心不得好报?槐子,你好歹也是秀才的哥哥,往后没准就是举人、状元的哥哥,娶个……”
“五爷爷!”槐子一声大喝,吓得老头儿一哆嗦,惊愕地看着他。
槐子起身郑重对张大栓道:“爹,五爷爷和七爷爷吃饱了,我送他回去。咱家的事不用人来管。从我爷爷死后,也没个人来问咱一声,如今也不指望。”
张大栓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午还要去麦田,不得闲儿。让你五爷爷和七爷爷自个回去吧——他们硬朗着哩,腿脚利索的很,不用人送。”说完自顾喝水。
两老头儿呆住了,抖手指着张大栓父子,嘴里哇啦大叫,却说不完整一句话,想是没料到张家父子敢这样待本家长辈。
槐子绷着脸转向两老头儿,他身材高大,两人要仰视才能看清他脸,这格外让人觉得压抑恼怒。
五叔首先回过神来,还想跟他们父子理论,刚要开口,槐子冷声道:“五爷爷,你老家里也忙,就不留你们了,我跟爹还要下地干活哩。”
老头儿气得怒道:“这可反了天了……”
槐子打断他话:“我们规规矩矩种田,老老实实过日子,也没跑去人家家里动嘴动舌,天大的事情也是咱自己的事,不劳五爷爷操心。我送五爷爷出去。”
他只管催促,可这两人只是不动,还在那梗着脖子赖着,让他恨不得去拉两人才好,又不想太过暴烈,免得给了他们借口,说他小辈蛮横,不敬长辈。
张大栓也皱眉,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没脸没皮的,忽抬头看向槐子身后,神色一冷,站起身拉着五爷爷便往外走,根本不听他啰嗦;七爷爷一呆,见槐子脸色不善地看着他,只好不甘地跟了上去。
槐子转身的时候,就见菊花站在房门口,凝目看着他们,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何氏正在一旁低声跟她说着什么,一时间更加生气,等张大栓将人推出院子,他便关照刘黑皮看好大门,不要让闲人进来。
小黑皮气昂昂地答应了。
那五叔被人赶出来了,落不下脸,对着院子大骂道:“这不孝的子孙,张家的祖宗要是活着。都要被你们气死了……”
张槐哪里容他堵在门口骂,也不想让人误以为他爹不敬长辈,沉声道:“这话该我来说。你们干的那些事说出来也不怕丢人?那咱们就传扬传扬,让人评论一番。”他握住拳头。眼光吓人,一时间吓住了两老头儿,也不敢再跳,灰溜溜地背着手走了。
槐子嘱咐黑皮跟着,看他们出了村才回来。
屋里,菊花听何氏解释了昨天和今天的事,并无多话,只不过谢了何氏跟张大栓一声,便回房去了。弄得何氏跟张大栓都十分担心。
菊花回房坐下,想想这事好笑不已。呵呵!果然在哪都躲不开争斗。
张家还没发家哩,不过就是个农户,比一般人家好一点儿,就因为张杨中了秀才,在别人眼里有“前途”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找上来。
纳妾?真亏这些人想的到。才脱离温饱。连小康也算不上,还纳妾!
她忍不住想道,这是看她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很好,五爷爷,七爷爷,这些人家可以列为拒绝往来户。老实说,她嫁过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亲戚哩。
该打起精神了。一味地过安闲日子,最后肯定是这日子变得一塌糊涂,再也不会安闲!
槐子回来后,何氏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朝房门呶嘴儿。
槐子急忙进去房间,见菊花正坐在桌前做针线。安静的很,便直接问道:“菊花,你生气了么?”一边在她身边坐下。
菊花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气啥?你不是已经赶走他们了么?”
槐子顿时被卡住了,仿佛觉得菊花不该这样安静的,他想要说啥,又不知如何说,想了半天才道:“你放心,不管有没有闲钱,我都不会瞎折腾的,我喜欢跟你过这样的日子。”
菊花诧异地望着他,咋又扯到钱上了?
槐子忽地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将上午跟青木说的话告诉了她,“甭管旁人咋想,反正我是喜欢这样日子的。等板栗跟小葱会走路了,满院子跑,我带着他们去摘桃子,去掏鸟窝,多好。还娶小妾哩?光这些亲戚就够头疼了。也不知那些娶妾的人是咋想的,看起来妻妾成群,风光的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日子乱得一团糟,根本是找罪受。你瞧柳儿嫁的唐家就晓得了。”
菊花浅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能躲开的。这五爷爷有句话算是说对了,咱们行事总要有个刚柔,免得啥人都上门来插一嘴。今儿是五爷爷、七爷爷来了,明儿会不会有姑奶奶、姑太太上门?再有家里的事也越来越多,佃户也多了,都要管妥当了。太刻薄了不是咱们家的为人;太宽松了迟早会出事。”
槐子手指敲着桌子道:“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你只管好好养身子,让我来应付就成。连村里也多事了哩,今年捡橡子果儿都吵了好几回了。咱村还算好的,有村长压着,他儿子是举人,说话还能管点用;听刘叔说清北村为这个都打伤了人,如今有些人家粮食不够吃,直接捡果子当粮食,自然是抢得你死我活。”
菊花问道:“清北村就不说了,咱村还是跟以往一样,各自捡各自的,有啥好吵的?”
槐子冷笑道:“还不是李家人,张狂的很。长雨自己倒没拿班做势的,那些亲戚却跟家里出了个皇帝似的,处处要强。我不过是让刘叔帮着挑了两担橡子果,三爷爷李明堂就说我雇长工捡果子,又说村长家要是也跟我一样,把所有的佃户都找来捡,村里人不是一个也捡不到了?我也懒得理他。都快进棺材的人了,整天找事。后来村长叫了长雨爷爷来,才把他拽回去了。”
菊花道:“谁家没有难缠的亲戚?他这人不也跟咱五爷爷似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李长风中了举人,又不是他孙子中了举人,整天上串下跳的。”
槐子吐口气道:“还有好些李家的人,比他也不差,干旱的时候,为了抢水,吵得一团糟,光欺负杂姓人家。这是咱杨子中了秀才,不然这回的事怕是不能这么算了,就算村长拦着,明面上他不敢咋样,背地里使绊子。”
菊花皱眉道:“他这是不知好歹。村长祖孙三代固然都很明理,不过这也是他们聪明之处——对这村里的事看得真真的,哪像他那老糊涂,还当这村里跟往常一样,李家独大哩。哼,当初要不是因为李家族人多,咱干啥要把如何收拾橡子果儿的法子跟他们说?这个也就罢了,毕竟得益的是大家,咱也算做了件好事,那办作坊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来,想带谁就带谁,还不是因为在村里势单力孤,怕他们眼红破坏,才索性将大伙全捎上捆在一块的?他不知感恩,总觉得这些都是应当的。”
槐子点头道:“如今是跟往常不一样了,村里人也不怕他们了,至少还有咱家、赵家、刘家能依靠。你不晓得,要不是因为村长处事还算公道,这村里就要分成四党,跟朝廷也差不多了。”
这比喻虽然形象,可是太讽刺了,菊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的确,这个小村也有自己的政治形式,因为张杨等三人中了秀才,张家、赵家、刘家在清南村崛起,小村也是风云变幻,跟当年是不能比了。至少她再有赚钱的买卖,不用担心那么多,跟自己娘家插伙就成,不必拉扯上旁人。
因为李长风的缘故,村长李耕田是肯定要交好这几家的,偏那些不争气的亲戚专拖他的后腿。
她越想越好笑,懒懒地说道:“咱又不想在村里当土皇帝,甭跟他们争强,该捡多少是多少,随他们闹去。只是往后再捣腾出啥赚钱的营生,就不用管旁人了,再想带挈他们,做梦吧!”
槐子点头,笑道:“村长也头疼,他爹是族长,最近很是罚了几个人,才消停些。”
两口子正说着,板栗忽然哭了起来,菊花忙转身去照料他。
葡萄从外边进来道:“我来吧,少奶奶。等我帮他换了尿布,你再喂他们。”
菊花点头,任她帮两个娃儿都换了尿布,然后她抱过小葱开始喂奶,板栗则被葡萄送去刘婶那——刘婶比她奶水足多了,她家小井儿根本吃不完。所以每次她只奶一个娃,省得吃一半没吃饱,惹得娃儿哭。小葱乖巧些,当娘的就偏心,总是将板栗送去让刘婶喂,自己喂小闺女。
槐子也是偏爱闺女一些的。他凑近菊花,瞧着闺女细巧的下巴,使劲吃奶的模样,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那一头胎发触手柔然,心里软软的。
他瞅了这娘俩一会,很舍不得走,可是看看外面,这一耽搁,日头都偏西了,于是起身道:“我下地去了。你回头睡一会。啥心也不要操,再养两月就能出门了。”
菊花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其实她也谨慎的很,丝毫不敢大意,别说干活了,就是吃东西,她为了能早日康复,那也是忌嘴很严,嘴里都淡出水来了,弄得她从不敢上桌吃饭,就怕看见满桌菜,又不能吃,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