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高兴地谢过刘奶奶,接过帽子展开,圆圆的样式很普通,却触手软和,夹层里衬了些棉花,往板栗头上一扣,大小正合适,那红艳艳的颜色在灯光下衬得板栗小脸粉光莹润,黑眼珠粲然,再咧嘴无齿一笑,活像年画上的娃儿。
于是,满屋子都是称赞感谢声,何氏张大栓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槐子又高兴地拿了双小鞋子往板栗脚上穿,张杨见了也忙凑过去给小葱试戴帽子。
要说张家人为啥这么高兴?那是因为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东西可是带着福气的,何况这帽子和鞋子还是刘奶奶亲手做的。
乡里习俗,若是哪家老了人,那人只要过了八十岁,丧事都会大办,喜庆的很。他们的遗物自然会被儿孙瓜分,就是丧礼酒席上的碗筷也会被人偷回家。主家也不会生气,事先还会多多地准备些碗筷之类的让人偷——都想沾福寿。
这刘黑子的老娘已经八十三了,算得上高寿。据云影说,她耳不聋眼不花,身上没病,精神也好,还有得活。她是老来得子,生刘黑子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刘奶奶笑眯眯的,见张家人欢喜的样子,也没十分得意,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情形。她坦然的很,平和如邻家的老奶奶,并不像儿子和儿媳妇,在东家面前一副惶恐感激的模样。
她仔细地瞅瞅板栗和小葱,摸摸两人的小脑袋,不停地点头,夸道:“好娃儿,结实的很,怪道叫板栗;小闺女也好,水葱似的。这两名字都好的很,跟咱农家人贴得近,叫起来也亲。”
菊花听了十分欢喜,微笑道:“刘奶奶旁的东西也嚼不动,待会饺子包好了,煮了吃两个,再带些家去,明早煮了吃。这馅儿里面的肉都剁成肉末子了,掺了些蛋糊和菠菜,十分软和,也不腻,老人家吃没事。”
刘奶奶听她说了,起身到桌前来看饺子馅——绿莹莹的菠菜夹着粉红的肉糜和金黄的鸡蛋,果然好看,称赞一回,又道:“我们贫苦人家,就算上了年纪,也没那么讲究,啥都吃,命硬的很。就那后山的橡子果儿,往年也是常煮了来吃的。煮了又蒸,也不算十分难吃,不过比如今洗出来的橡子面粉可差远了,没那么细滑,吃了也不容易克化,拉不出来屎。”
刘婶笑道:“瞧你老人家说的,咋不难吃?要是好吃的话,为啥大伙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不去捡来吃哩?也就饿得没主意的时候,才弄了来吃。如今当然不一样了——这东西成了宝了。”
说笑一会,刘奶奶见菊花飞快地包饺子,微笑听她们说话,也没太多言语,打量了她一番,对何氏道:“你这儿媳妇是个福气厚的。”
何氏听了嘴咧老大,谦虚道:“她小人儿哪能有啥福气?你老人家才是有福气的哩。”
刘奶奶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我不能看错,是个福气厚的。能吃得起苦,也享得起福!”
何氏更高兴了,见菊花只是笑,并不当这话是真,只怕还以为刘奶奶奉承她哩,便对她道:“刘奶奶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人都以为有钱富贵了就算有福,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甭管你是穷是富,都得经历些事——人一辈子哪能没个坎儿哩,不是能吃苦的人,就不容易过去这坎儿;不是那能享福的人,压不住富贵,傲娇起来,再大的家业也让能他败了。刘奶奶夸你耐得贫受得富哩。”
菊花听了一愣,遂笑道:“刘奶奶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出息,遇事也是慌张的很。”
刘奶奶笑道:“少奶奶性子淡,也不少刚硬,这样人甭管穷富,都能随高就低,遇事也不容易钻牛角尖,最是心宽。”
菊花这才诧异,这刘奶奶到底一把年纪了,经历太多的世情,眼睛倒是毒。自己除了本性不好强外,前世最喜欢读庄子,遇事更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来处理,确实不喜钻牛角。老人家句句话普通,却很有些意思。
她并不计较自己有福没福的问题——人们对福气各有看法,端看你如何去想。在有些人眼里,她穿越的遭遇怕是惨到家了,可是她确实如刘奶奶说的,觉得自己是有福的,而且很满意目前的日子,觉得比前世过得还好。
何氏满心欢喜,菊花可是她看中的,甚至比槐子还早看中,她当然高兴了。她最得意的就是跟菊花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婆媳,就像母女。刘云岚也敬重杨氏,但她们还是像婆媳。
她笑嘻嘻地对刘奶奶道:“你老人家说的话我听了最是窝心了。”
槐子抱着板栗,也凑过来看她们包饺子,听刘奶奶这么说菊花,瞅着她微微一笑,他将儿子掂了掂,道:“刘奶奶,你瞧瞧,咱是不是也有福气?肯定有。是吧?”
这么自问自答的,惹得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刘奶奶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个有福气的。不过要惜福,不惜福的人败起来也快的很。”
槐子听了一愣,然后笑道:“放心好了,我这人小气的很,只会聚福,不会败家消福的。”他觉得这老婆婆怕是听见了外面的闲话,所以特特地拿话点他,因而心下颇为感激。
说话间,包了好些饺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垫了纱布的筛子里,两张筛子放不下,又腾出了两块菜缸的木盖子安置。
小娃儿们终于撑不住了,一个个眼皮打架,打发他们三个睡下后,青木和刘云岚才过来,一看堂屋里的情形,笑道:“饺子包好了?云岚还说来帮忙哩。葫芦哩?”
槐子笑道:“睡了。说是要等爹娘过来,哪里熬得住,菊花就让他先在这睡了。”一边让他们坐,何氏又招呼吃茶果。
张大栓伸了伸胳膊,笑道:“总算忙完了,如今就剩下吃喝说闲话喽。你们小辈在这边闹,我去找你爹。”
青木微笑道:“张叔快去吧,矮子叔刚过去哩。”
张大栓急忙道:“那我得快点!”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外。
张杨对青木抱怨道:“他们几个小的一睡,我们都觉得没啥趣了。三十晚上咱又不想看书,唉,睡觉好像也早了点。”
青木忍不住笑道:“你把他们当成解闷的哩?”
这是三十晚上,菊花和刘云岚自然不再做针线,边嗑瓜子边听刘奶奶说老古话,听了张杨的话不禁也有些好笑。
也难怪张杨这么想,随着这一茬男娃女娃都成亲生娃后,再想像前几年那样聚集在一块嬉笑玩闹可不容易了——都有各自的事情。比如梅子,总想来找菊花说话,可是两个娃儿就绊住了她,这三十晚上更不可能出来了。余者男娃们也都有了家,要串门也是在附近,像菊花也就和娘家人走动勤些。
槐子忽然对弟弟笑道:“解闷的来了。”
大家都停住话纳闷地看着他,他眼望着门外只是笑,果然,院门被“吱呀”推开,西厢房里小黑皮警觉地高声问道:“哪个?”
何氏乐道:“瞧这娃,多精醒,隔这么远都听得见。”
刘奶奶仍然慈眉善目地笑着。
暗影中蹦出两个人来,迎着大门里射出的狭长光道往屋里走,一边道:“是我们,赵家的小石头。”
小黑皮一听急忙道:“是赵小秀才,我们家二少爷还没睡哩。你们先进去,我来关门。”
小石头也就跟他差不多大,如今已经是秀才老爷了,他打心眼里佩服他,听见他来了,关上院门后也跟着来到主屋,想听些外边的新鲜事。
小石头跟赵清往屋里一坐,果然那气氛就不一样了。小石头挤进张杨、青木等人一堆,大说大笑起来;赵清甜甜地叫了一圈人,然后挨在菊花身边坐下,竖起耳朵听人说话。
虽然有了自己的儿女,可是菊花还是最喜欢赵清,见她来了自然高兴,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问一些话。
何氏则忙着让两个小娃儿吃茶果,然后和刘奶奶一起看着满屋子的大小娃儿乐呵,不时地说笑插上几句,年纪大的人最喜欢看这样欢乐的场面。
张杨笑问石头道:“咋有空来?没带那个吵人精玩?”
石头眼一扫,笑道:“你们家几个不也都睡了么,要不然你们这些人能这么清闲?我自然是等弟弟睡了,才带清儿出来的。”
槐子笑道:“石头,我家板栗和小葱可比赵锋乖多了,总是笑也不哭,葫芦更是乖得很,他们就算不睡我们也不会嫌的。刚才杨子还在说,他们睡了就没劲了哩,幸亏你们来了。”
小石头挑眉看着张杨道:“这是把我们当成解闷的了?”
张杨斜了他一眼道:“你不为了解闷干嘛来这?在家睡觉不好?”
石头咧嘴嬉笑道:“我是陪妹妹出来玩的。我当哥哥的,不就是带弟弟妹妹玩么!”
赵清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的,我家锋儿一直闹,好容易他睡了,我才得了空出来。我师父咋不在这哩?她在我家吃了饭,说要到菊花姐姐这来的。”
刘云岚道:“怕是走路上又被人拉去吃饭了。”
何氏对刘奶奶笑道:“你老人家说说这叫啥事?我们接了他们兄妹来过年,结果反倒没在我家吃一口饭。”
提起秦大夫兄妹,刘奶奶脸上终于露出崇敬的神情,她慢慢地说道:“那是他们得人敬重。大伙儿想着哪怕请他们过去坐坐,也是欢喜的。葡萄,等会去烧些水,等云影姐姐和秦大夫回来了,好趁热洗一把。”
何氏不等葡萄答应,急忙道:“不用烧。炉子里水都是满的,锅里也添了水,灶洞里埋了些火,那水不会冷,一直热着哩。”
刘奶奶这才点头。
说笑一盏茶的工夫,外面传来拍门的声音,小黑皮正听石头说他跟同窗在街头斗地痞的事,见槐子要去开门,他便跳了起来,嘴里叫道:“是秦大夫他们回来了。少爷,让我去开门。”
何氏对着他背影叫道:“黑皮,院门不用关了。今晚肯定都是人进进出出的,关门开门也麻烦。”
刘奶奶忙道:“那可不成,如今可不比往常,外面乱的很,越是这时候越要当心点,不过我家黑子虽然没出声,他留心看着门哩。”
菊花感激地看了刘奶奶一眼,对这家人实诚的品性又有了新的认识,深觉用对了人。
迎进来人,果然是秦枫和云影,还有杨氏也过来了。
秦枫脸颊泛红,带着酒气;云影则拉着杨氏,一路说笑走进屋,看见刘奶奶也在座,忙叫道:“刘奶奶,过年好!你老人家晚上吃了多少饭?”
刘奶奶冲她慈和地笑道:“吃了一碗多。刚才又在东家这吃了几个饺子。外边冷吧?过来烤火,这火坛子给你。”
云影忙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刘奶奶摩挲着她的手,问她去了哪些人家吃了啥等等。
菊花忙起身张罗茶水,刘云岚也过来帮忙,又给婆婆杨氏挪了个凳子,让她坐下,问她咋才过来。
杨氏笑道:“家里没个人留下,都去串门像啥样子?可是来了一屋子的男人,槐子爹、周矮子、石头爹、李老大、刘大胖子、黄大磙子,吵闹声把屋顶都快掀翻了。我还想着帮他们添茶水上果子哩,他们倒嫌弃我碍事。亲家就跟我说,他们不用人招呼,要吃要喝找你爹就成了,叫我过来跟槐子娘说说闲话,还说婆娘跟婆娘闹,男人跟男人闹。这不,我就过来了。”
何氏笑道:“本来就是。你还怕他们饿了渴了不会动手?你坐在房里,他们说话都不自在;你走了,一帮男人啥话都敢说。”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秦枫也恭敬的给刘奶奶拜了年,说笑几句,方才过去槐子他们那边坐。
他们几个都围坐在四方桌前,满桌子的瓜子花生糖食糕点,见他过去了,小石头将自己身边的位子让出一块,硬拉他坐下,嬉皮笑脸地问道:“秦大夫,可有啥药,能让我快点长大的?”
众人轰然大笑,秦枫戏谑地问张杨:“怎么你们岁考不是凭做文章,是比个子高矮?要不石头咋急着长大哩?”他操着这里的乡音跟他们说笑。
大伙听了再次大笑!
张杨笑道:“满学堂的同窗都是他的兄长,他是人家的贤弟,老被人当娃儿待,他不自在哩!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枫笑道:“我说呢,好些老秀才一把年纪了,恨不得变得年轻些才好,你倒想快点长大,要是他们听见了,该说你坐拥宝山不知足了。”
青木纳闷道:“石头,明天你就十二了,我咋觉得你还是跟八九岁似的?你爹那么高,你咋不见长哩?”
槐子见小石头黑着脸,笑道:“他就忌讳这个,你还说,成心不让他好过。”
秦枫也难得玩笑道:“石头,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不出半年就长大了。”
小石头急忙问道:“吃啥药,贵不贵?”他忒机灵一个人,想是太信任秦枫了,竟然没发现自己掉进他挖的坑。
秦枫忍笑摇头道:“不贵,都是些平常的东西。你早晨吃一碗粥,四个馒头;晌午吃三大碗饭;晚上吃两大碗饭,肉菜也要多吃,不出半年,肯定就能长得跟杨子差不多高了。”
十二岁,也该长个子了,吃得饱饱的,长得更快!
这一回,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云影笑得花枝乱颤,靠在刘奶奶的身边寻求支撑,刘奶奶替她拍着脊背;菊花也笑个不停,见赵清一副懵懂的样子,也不知如何跟她说——她怕是还不能理解这笑话的意思。
黑皮先是跟着傻笑了一阵,见小石头满脸怨念的样子,忙安慰道:“赵小秀才,你甭担心,我也不比你高,我爹说这是没到抽条的时候哩。过两年就好了。”
石头先点点头,然后对他道:“黑皮,你要么就叫我小石头,要么就叫赵秀才,干啥要加个‘小’字哩?赵小秀才,忒难听了。”
说完不管众人喧笑,对秦枫道:“大三十晚上,一个个吃得饱饱的,拿我取笑逗乐,这也算养生之道。你们可要好好谢我,不是我来了,哪能这么热闹?”
秦枫笑呵呵地说道:“当然要谢,回头张婶就会请你吃东西。”
于是说笑谈话,嗑得满地都是瓜子皮、花生壳,亏得开了半扇门,不然屋里就太闷气了。
菊花抽空回到房间,看了看睡熟的双胞胎,丝毫不受厅堂吵闹的影响,睡梦中带着无意识的笑颜。检查了一番,替两娃儿掖紧小被子,忍不住跟石头似的,期盼他们快些长大。明年的三十晚上,这兄妹俩加上葫芦,肯定会闹翻天,那该多热闹?她想着那情形便轻笑出声。
看看大床上的葫芦,也是睡得沉酣!
找了条小薄被,她四处环视了一遍,见猫不在屋里,遂放心地掩上门出去了。
“刘奶奶,这个给你盖腿——坐久了腿凉哩。”菊花将薄被递给刘奶奶,担心她年纪大,凉气从脚起,受了寒可不好了。
刘奶奶也没客气,谢了她一声,接过被子盖在腿上,赞道:“这小被子倒精巧的很,是给板栗他们盖的吧?”
菊花道:“也不全是。我怕冷,专门做成小小的方块,冬天用来盖腿的。给娃儿盖当然也好。云影,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云影忙摇头道:“不冷,屋里这么些人,我倒觉得热烘烘的呢。菊花,你这么喜欢我徒弟,过年可为她准备了年礼?”
她刚笑完石头,转而帮赵清向菊花讨礼物。
菊花见她玩笑劲头足得很,便笑道:“我每年都有东西送清儿,不贵重,可都是我亲手做的。你这个师傅,第一年送啥东西给自个的小徒弟?该不会是医学传世孤本吧?”
云影一挥手道:“我才没那么酸呢。清儿还小,要那东西干嘛!我自有好东西送她。你到底送啥?”
菊花还没说话呢,赵清却一跳起来,脆声嚷道:“我准备了礼物给师父哩。先前吃过饭忘了拿出来,我就带来菊花姐姐这,差点又忘了。不过真忘了也没啥,明早送也是一样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小棉袄里摸出一个绿色的小布包,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个小荷包。她挑出一个粉红色的递给云影道:“师父,这是我学针线活计学了好长时候,才做的。我娘说勉强能见人。你先将就用吧,往后我再帮你做更好的。”
云影在她拿出小布包的时候,就眼不错地盯着了——她想看看小徒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待看见那粗针大线缝制的荷包,又想笑,又感动,急忙接过去,攥紧了,嘴里一个劲地说道:“好,我正想要个荷包呢。嗯,缝的不错,你这么点大针线活做成这样,比我小时候可强多了。这剩下的是送给谁的?”
她见赵清手上还有两个荷包,一个蓝色,一个灰色,便问她要送给谁。
菊花也期盼地看着小女娃,等她捡一个送给自己。
谁知赵清根本没看见她的眼光,自顾自地将另外两个荷包拿出来,将那绿色的方布折叠好放进怀里,然后对云影道:“这个是送给大师伯的,这个是给杨子哥哥的。”
说完不理目瞪口呆的菊花和云影,轻快地跑到桌边,先将那灰色的荷包递给秦枫,说是送给师伯的礼物,自己亲手做的,不大好,将就着用吧。
秦枫先是一愣,接着也微笑夸赞了她一番,说自己很喜欢这荷包,然后郑重收在怀里。
赵清甜甜地笑了:菊花姐姐果然没说错,送给喜欢的人东西,不一定要贵,亲手做的更好,礼轻情意重哩。
她转身将另一只蓝色的荷包递给张杨,笑眯眯地说道:“杨子哥哥,这个是给你的。”
张杨正看着她对秦枫献宝哩,猛然间这荷包就到了自己面前,顿时惊呆了,他嘴里还在吃花生,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张槐跟青木等人也奇怪,不知小女娃玩什么花样,倒不好笑她的;云影和菊花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两人都喜欢赵清,只是这是个什么情形?该如何教导她?
晚上十一点加更一章!呵呵,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加更章,感谢妹妹们一直以来的谅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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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急忙叫道:“清儿,你咋能送荷包给旁的男娃哩,这不合礼法。”
赵清疑惑地看着哥哥说道:“杨子哥哥又不是旁人。”
石头如今是秀才了,就算年纪小,也不会跟先前一样不知世事,他着急地问道:“你干啥要送他荷包?他又不是你亲哥哥,也不是你师父,也不是你师伯。”妹妹也送了他和爹娘荷包,所以他这么问。
赵清忽闪着大眼睛道:“我喜欢杨子哥哥,所以就送荷包给他。菊花姐姐说,送给喜欢的人东西,不一定要贵,亲手做的更好,这样才显得用心。”
菊花一听绕到自己身上了,不禁也咳嗽起来,这教坏娃儿的责任可担不起呀!回头还要好好跟她说,东西不能乱送,女娃长大了东西更不能随意送人。
刘云岚何氏杨氏等人则无所谓,只当是小娃儿玩闹,因此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热闹。
何氏还打趣道:“清儿,你咋就送杨子哥哥哩?也该帮槐子哥哥、青木哥哥,都做一个。你那么喜欢菊花姐姐,也没帮她做一个?”
赵清认真地回道:“菊花姐姐自己做的比我好,她也不像师傅那么忙——没空拿针,我就没帮她做了,我帮她买了木簪子哩。槐子哥哥有菊花姐姐帮他做,青木哥哥有云岚姐姐帮着做,我要是帮着做了,那不是‘吃咸饭管淡事’么?嗯,菊花姐姐也能帮杨子哥哥做,可是她事儿多,我就帮帮她,她也能少操心些。”
说得杨氏跟何氏呵呵笑了起来,刘奶奶也笑眯眯地瞅着这小女娃,觉得她古怪精灵。
小石头才不理妹妹这一套哩,他觉得自己该教妹妹一些人情礼法了,娘怕是觉得妹妹还小,从没跟她说这些,这不就闹笑话了?
“你帮杨子哥哥做荷包也是不成的,也是‘吃咸饭管淡事’,能帮他做荷包的人多着哩……”
张杨终于缓过劲来了,一边将赵清手中的荷包接过去,一边瞪小石头道:“不就是一个荷包么,她才多点大,你就跟她讲礼法?是不是还要跟她说三纲五常?”
小石头急道:“当然要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张杨打断他话:“她不是才五岁么?明天才六岁哩。你都多大了还跑到我家玩,整天菊花姐姐叫个不停,也没人说你!”
小石头哑然,看看菊花,总觉得这是不一样的,却又不知如何说。
赵清却不管那么多,见杨子接了荷包,笑弯了眼,喜滋滋地对他道:“杨子哥哥,这个不大好,往后我针线做的好了,再帮你做个能见人的。”
张杨一滞,看着赵清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忽然微笑点头道:“好!”脸上莫名地热了起来。
小石头不满地看着两人,觉得有些头疼。
槐子瞅着赵清的眼神,心里一动,就想起小时候菊花看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充满温馨,只是……他担心地瞧了赵清一眼,这么小,差杨子太多了。
菊花瞧着乐颠颠地跑回来的清儿,只觉得心都软了,小娃儿单纯的心思,就算有些离谱,可也让人不忍心用世俗的礼法标准来评判,仿佛那么想一下都是玷辱亵渎,以后再慢慢地教她吧!
云影显然也是一样,她把赵清抱到腿上坐好,跟她和葡萄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菊花和刘云岚也不时地插话,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盖过了屋里其他的谈话。
夜深了,人们的谈兴依然不减,菊花便和葡萄起身去厨房蒸了些饺子,配了些清淡小菜,端来让大家一人吃了几个。
小石头笑道:“菊花姐姐,本来晚饭吃的多,这么说笑一会,消食完了好去睡的,你又弄了些吃的来,我们只好接着消食了。等饿了你再煮些饺子,咱们再吃。这一晚上就不用睡了,明儿一早直接去村里拜年,谁家早饭好咱就去谁家吃。”
众人喷笑,菊花见他玩心不减,想是念书拘狠了,笑道:“反正你们就剩几天工夫好玩了,你想怎么着都成。就这村里,你想去哪家吃饭,人都会热心张罗的。”
张杨笑道:“你使劲玩吧,省得去了学里还有人管。这会儿又不想睡了?那时候躲在树上睡一下午,大伙到处找他也找不见,气得夫子直吹胡子。罚他背书写字,偏又背得出来,也写得出来,真让人不服气。”
秦枫乐呵呵地瞧着石头,使劲地揪了他耳朵一把,道:“这就是个毛猴子,从小就是这样。你是咋考上秀才的?”
哄笑声中,石头对张杨撇嘴道:“你有啥不服气的,回回都比我考得好。”
张杨咬牙道:“考得好?我读书的时候你在睡觉,这能比么?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比的——要跟你比的话,早气死了。”
张家人对这事最清楚,槐子就笑对秦枫道,杨子是被小石头给逼出来的,又说石头要是发狠起来,那旁人都要靠边。
小石头气恼地说道:“你们这么说真不凭良心,好像我在学堂睡了几年就考上秀才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我读书写字、认真听夫子讲文的时候,你们都没瞧见?我不过是忙里偷闲玩了会,大家都记在心里。杨子哥哥你说,就那个钱林,上课还在想明月楼的花魁,作诗也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他有我下苦功?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将夫子教的东西都记下了,晚上也温习的,谁整天玩了?”
杨子见他急了,忙安慰他道:“不过是见你聪明,大家都羡慕。我晓得你也是下了功夫的,要不然师傅能任由你偷闲?还跟夫子打招呼不要太拘束了你?”
小石头这才悻悻地闭嘴。
菊花倒觉得他这种学习的方式是张弛有道,比那些手不释卷的书生好的多。
赵清却仰脸问云影道:“花魁是啥果子,好吃么?再好吃上课也不能想哩,那个钱……啥,他不专心。”
云影傻眼了,不知如何跟她说,菊花也哭笑不得。
张杨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急忙对妹妹道:“花魁是一种花,有毒。你可别问人,不然人还以为你想干啥哩。”
赵清懵懂地点头,不再追问,云影才松了口气。
这时,刘婶抱着件旧棉衣,进屋笑问刘奶奶道:“娘,加件袄子吧。你老人家坐坐该去睡了,这么熬着可不好。”
刘奶奶对何氏笑道:“我也糊涂了,这么贪玩,瞧着这么些娃儿心里头一高兴,就忘记时辰了。本来我们年纪大的人觉也轻,也没觉得瞌睡。”
说着起身,道是坐久了身上酸,还是歇息去吧。于是葡萄和刘婶赶忙扶住她,跟何氏等人招呼一声,自去回屋睡觉。
散场的时候,已经子夜,秦枫和云影还是去郑家住。
菊花跟槐子洗漱一番进屋,一人一个,帮双胞胎把了尿,又喂了奶,方才歇息。
刚眯上眼陷入沉沉的睡眠,就听小床上传来“咯咯”的笑声,听声音是板栗的。菊花一惊,就要起来瞧瞧是咋回事。
槐子也被惊动了,按住她道:“你睡,我去瞧瞧。才吃的奶,不会有事的。”说着披上件袄子,下了床到小床边探视。
因为房里有小人,那桌上油灯就一直点着,也没吹灭,静静地散发昏黄的幽光。他来到床前弯腰细看,两个娃儿都睡得好好的,可是板栗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似袅袅的余音未散。他又四处瞧了一遍,忽地发现小床的床脚下,卧着一只小猫,正仰头望着他,见他低头,“喵——”地叫了一声,蹭到他脚边挨挨擦擦撒娇。
槐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肯定是这猫上了床,那毛绒绒的身子碰了板栗的脸,他被人逗的时候都要这么笑的。一时间很生气,也很害怕,要是猫儿不小心挠了板栗的脸,那可就不得了。
弯腰捧起小猫,就要送出房。菊花听见猫叫,早睡不住了,也披衣起身道:“这猫咋进来了?可是爬到小床上去了?我就怕出这样的事,才不让猫进房——它们最爱往暖和的地方钻。送到厨房,把它丢灶窑洞里,不然还要往床上爬。”
槐子忙道:“你又起来干啥?我正要送出去哩。”
菊花哪里放心的下,到底还是将板栗和小葱抱上床,放在大床里边,自己跟槐子在外挡着。这么一折腾,就睡不眠了,好像才迷糊一会,天就亮了。
她很想赖一会床,反正初一来拜年的都是村里人,打个转就走,不会来远客。可是娘是那么容易当的?当了人家的娘,就该负责任!
两小人早就醒了,也没哭,不过咿呀叫个不停,菊花蒙头哀嚎:没睡好的早晨实在痛苦!
槐子是知道菊花习惯的,见她缩在自己怀里赖着不动,十分好笑,便道:“你睡吧,我抱他们出去,有娘照看哩——早上就煮饺子,也没旁的事儿。让刘婶先喂他们一顿,等你起来再喂。”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菊花记得自己是娘,是不能指望旁人的,遂半闭着眼睛坐起身,先套上袄儿,然后随手摸到一个娃儿,也没看是谁,就抱到胸前用被子拥紧,一边对娃儿爹道:“去打些水来让我清洗,先喂奶。把宝宝的衣裳送到火桶里烘热再拿来。哎呀——”
她正说着,手摸到娃儿身上湿漉漉的,将自个胸前都染湿了,赶紧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将手中的娃儿举起来一看:下半截全湿了,腰部以上都没干的。
这肯定是板栗——小葱撒尿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菊花早起的慵懒不翼而飞,心里一激灵,急忙将板栗身衣裳扒下来,光溜溜的往被子里一塞——包紧,也不管小东西对她呵呵笑,再往床里一探手:天哪,床上湿了一大块,小葱躺在湿棉被上正啃手指哩!见她探头过来,还咧嘴儿一笑,就这样也没舍得将手从嘴里抽出来——人家饿了哩!
这兄妹俩到底撒了多少尿?不就是喝奶么,咋这么多水?不对,昨天喂了些米汤给他们喝了,她觉得米汤是好东西,很养人的,所以……
自以为是的娘亲很想对娃儿爹也撒娇哀嚎,想想自己都是娘了,还是收起那一套吧。
话说,这两娃晚上一直都是婆婆何氏照看的,因为当娘的记起自己的职责,要做一个称职的娘亲,誓要教出独特的娃儿,既不能泯灭了他们的个性,也不能惯出不成器的儿女,所以她跟何氏争取了好久,才取得这晚上照看娃儿的权利,谁知第天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让她慌张失措!
槐子急忙起身,三把两把穿好衣裳,对菊花道:“你甭急,我去打水、拿衣裳。”说着匆匆出门。
菊花将小葱也剥光了,跟她哥哥一样塞进自己的被窝。
也不知这两个小娃儿咋那么开心,这肚子还瘪着哩,就笑个不停。
当娘的却没心思逗他们,起身从小床上摸了几块尿布,再哆嗦着冲回床上,然后坐那发愁:小衣裳都是冰凉的这么往热乎乎的娃儿身上套可不好。等槐子拿衣裳来,这中间要是兄妹俩谁再来一泡尿,那这被窝也睡不成了。
正想着是不是先起来,回头也不要在床上喂奶了,就听房门被推开,何氏的声音传来:“板栗,小葱,还不起来么?昨晚折腾你娘了吧?”
何氏臂弯里抱着一大抱小衣裳,见菊花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抿嘴笑道:“尿床了?你抱他们上床睡,咋不在床上垫一大块棉垫子哩?宝宝睡觉,那身上也要捆紧了。脱得只剩里面一身小衣,他们是舒坦了,你可不就受罪了!”
说着踩上床前的踏板,坐在床沿上,将手中的衣裳递给菊花,道:“先在被窝里把小衣裤穿了,外面的衣裳我来穿。”
菊花讪讪地接过去,先抱起板栗帮他穿衣。
她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好像她还没帮宝宝完整地穿过一回衣裳哩。平日里帮他们换尿布,觉得自己动作蛮利落的,主要是在葫芦的身上锻炼过,那时候还得意,心道女孩子当了娘,啥不会的也会了——为母则强嘛!真帮小奶娃穿衣裳,发现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握着那软软的小腿小胳膊,她愣是不知咋往袖珍小衣裳里套。
何氏见她捏着乖孙胖乎乎的藕腿往那小裤子里塞,一塞一软,跟着板栗使劲一踹脚就蹬进裤裆里去了。
她看得嘴直咧,忙道:“你先把他一只脚套进裤腿,手在裤脚那一头捏住他的脚一拽,这只手把裤腰往上一提,嗳——就这样!嗳哟!不成,还是我来!”
何氏教了她几句,眼看板栗光溜溜的小身子暴露在被子外面,小肚皮也敞着肚脐眼都露在外面再过一会娃儿要冻坏了,实在忍不住脱了鞋子上床,亲自帮孙子穿衣。
菊花往旁边让了一个位置尴尬地看着婆婆上床,三下五除二地帮板栗穿好里衣,捆好尿布,递给她抱着,再帮小葱穿。
这时槐子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葡萄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洗漱用具。
菊花嘴角直抽,自己真成废物了,本想把双胞胎抱过来照顾,结果害得一帮人跟着忙活,也不知是伺候大的还是伺候小的。
闲话少想,一切都要从头学。
她将板栗放在被窝里,自己接过张槐递来的热纱布,先仔细清洗了**,然后飞快地洗脸漱口,再抱起板栗喂奶,一边眼不错地盯着何氏帮小葱穿衣裳,暗自记下要点,想明天早上可不能这么手忙脚乱的了。
槐子见她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用袄子紧裹住板栗,两眼紧盯着娘的动作,不像以往早起,懒懒的让人心疼,这会儿形容甚是狼狈,便安慰她道:“你头一回帮他们穿衣裳,不大顺手也是有的,多穿几回就熟惯了。”
说话间,何氏已经帮小葱穿好了里衣,抱在怀里,听了槐子的话,瞅着菊花笑道:“你才多大?从没经历过的,头一胎就生了两个,先又养身子不能劳累,哪能那么容易上手哩!我瞧他俩今晚还是跟我吧,这么折腾你几天,把身子熬垮了不是玩的。”
菊花咧了下嘴角,对婆婆道:“娘,要是我会哩,没准还真就推给你带了;这不是不会,才要用心学嘛。不然老这么指望娘,再生了娃我还是抓瞎,人听见了要笑话我的,娘自己也累。我想这事也不是太难,你老人家就辛苦点,这几天早上过来教教我。你一教,我不就会了?我们年轻,可不就是要你们多教才能担起事么?两娃儿晚上也不大哭,就有事也让槐子起来,累不着我。”
她本还想说些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之类的话,觉得有些肉麻,就没说了。
何氏听了她的话,浑身舒泰,笑得满脸开花,点头道:“那就还让他们跟你吧,我早上过来帮你一把,过些日子你就熟惯了。槐子,你晚上可要警醒些,夜里起来抱了他们让菊花喂一遍奶就成,喂饱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你们也能睡得安稳;要是不管他们没准就会哭。你是当爹的,菊花身子不好,你就该用心些”
槐子连连点头道:“晓得了,娘!小葱给我,你去煮饺子吧。”
何氏道:“你可糊涂了,她外面的袄子还没穿哩,哪能就抱出去。等菊花喂好了板栗,把他外面的衣裳穿好了,你再抱他,菊花再喂小葱,这么才不显慌张。不然屋里还是冷的很,出了被窝容易凉。”
槐子忙答应,一副受教的样子,在床前傻站着,想帮忙也帮不
菊花看着他抿嘴偷笑,很理解他跟自己一样有些生疏无措的心情,这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嗯,主要是自己这个当娘的失职,不然的话,这带娃可都是媳妇的事,根本不用他一个男人来插手,就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他便跟着忙乱。
她见葡萄正在收拾了屋子,归拢双胞胎换下来的尿布、里衣,宝宝的尿盆也不见了,看样子已经端出去清洗晾晒,忙对她道:“葡萄,这些先放那吧,等晚上再洗,反正有干净的换。今儿是初一哩,你甭在我这忙了,去拜年玩吧。”
何氏忙赞同道,今儿是初一,不用干活,专门弄吃的,葡萄还小,该出去玩。“你就去跟那些小女娃们玩好了,也好多认得几个玩伴。”
葡萄腼腆地笑道:“我不想出去玩,我想跟板栗和小葱玩,等会葫芦也会过来哩。少奶奶,板栗喂好了么?二少爷一早就在问哩,又不好进房来的。”
何氏呵呵笑道:“他在干啥?这么早就想抱侄儿了?”
葡萄道:“二少爷在跟我哥练拳脚。老爷牵牛出去饮水遛弯了,我爹在喂猪。”
槐子听了也笑起来,对菊花道:“他倒比我练得勤,连黑皮也比我练得好。”
原来,秦枫当日教了他跟青木一套拳法,他因为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早晨练一下,有时晚上练一下,没个准。后来看张杨念书辛苦,便教了他,让他早起练习强筋健骨。待黑皮来了,又教黑皮,也练得不错。
菊花将板栗喂了个半饱,再在何氏的指点下,帮他穿上小袄儿、棉裤,带上刘奶奶送的红帽子,穿上红鞋子,递给槐子抱了,又对葡萄道:“待会等你娘闲了,再喂板栗一遍。”
说完接过小葱继续喂奶,何氏这才腾出手来,去厨房煮饺子。
槐子抱着板栗出去,然后就听见张杨大声逗趣和板栗的笑声响起。
菊花听了微笑,好不容易将小葱也糊弄好了,交给葡萄抱着,自己穿衣收拾床铺,将被单和垫的棉被都换了,棉被抱出去晾晒,被单则等第二天再洗。
她穿一身藕荷色的新衣裙,将头发盘好,插上木簪,脸上仍然是素面朝天,收拾清爽了问葡萄可有不妥。葡萄满脸羡慕地看着她点头道:“好的很。少奶奶,你这样子好好看哩。明儿我帮你梳一个新样子,是云大夫教我的。”
菊花笑道:“她也教了我,我不过是不耐烦,才没梳。咱一天事也多,头发梳成那样子容易散,所以我总是绑得紧紧的,这样干活才利索。
葡萄抿嘴笑道:“少奶奶,往后我伺候你,你不用干活。”
菊花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了一个给她,微笑道:“好,那我就等着享福了。其实我也没干啥重活,就是喜欢种菜养鸡,让我闲着还难受。”
她给了葡萄一百文的赏钱。本来想多给点的,也不是她钱多,而是顺带接济刘家的意思。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凡事都要有个规矩,今天要是赏了五百文,等她以后得力了,再赏一两银子,她也不会觉得多。人都是这样,工钱什么的要年年涨,那心里才高兴,若是开始的时候就给了高酬劳,到后来就体现不出努力的价值。
葡萄开心的小脸都红了,小声道:“多谢少奶奶。我都没干啥活计,少奶奶还费神教我认字,都发了工钱了,又给赏钱……我爹昨儿还说,我比他往常挣钱还多哩。”
菊花摸摸她的头道:“你咋没干活哩?你可帮了我不少忙。如今不是还小么,等大了就能帮我好些事了。你把钱收好,攒了添嫁妆。”
葡萄羞红了脸,点点头道:“嗳!我娘说,不要我挣的钱,要我留着自己花。”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她娘当时抹着眼泪道,用了她的卖身银子,哪能再用她挣的那点工钱哩。
菊花点头,这才带她走出房间。
槐子迎上来,欢喜地看着自个的小媳妇,不施脂粉的脸上自然光洁,嘴唇也是红艳艳的,说不出的鲜亮,又觉得她眼底有些黑,便道:“待会你抽空补一觉,回娘家去睡,咱家怕是来人多一些。”说着接过葡萄手中的闺女。
菊花还没说话,张杨从外边进来,见了菊花眼前一亮,随即微笑着将板栗往她手中一塞,然后从哥哥手上抢过小葱,呵呵乐道:“小葱,想二叔没有?”
槐子叱道:“你这二叔也太偏心哩,有你这样的么?”再次从菊花手中接过板栗,还没抱稳,就听院子里张大栓叫道:“谁来把这牛牵进去?”
菊花等人往外一瞧,只见张大栓牵着一大一小两头牛,从院外边进来,想是看见孙子起来了,因此也不想管牛了,想找人帮着去拴牛,他好抱孙子的。
槐子无奈地笑,菊花接过板栗,示意他去满足一下老爹的含饴弄孙心理。
槐子便摇着头出去了,觉得自己爹真跟个娃儿似的。还没下廊檐的台阶,小黑皮从西厢房里小跑出来道:“少爷,我来拴。我吃过早饭了。”
张槐含笑谢了他一声,又转回头抱板栗;张扬笑了半天,说你也抱不热乎,爹马上就要来跟你抢娃儿抱了。
菊花微笑道:“你们使劲抢吧,我今儿好不容易穿整齐些,有你们抱,也省得把我衣裳弄皱了。”说着故意很爱惜地掸了掸身上的新衣裳,还咳嗽了一声。
“哈哈哈……”张杨见她装模作样的,忍不住大笑起来,道:“菊花姐姐,你就是荆钗裙布,也不比那些豪门闺秀差。”他毫不避讳地赞完,忽觉不大妥,便有些尴尬:如今可不是年纪小时那会了,想啥说啥,当菊花是亲姐姐一般,忙拿话岔了过去,笑张大栓连手都没洗干净,就来抢孙子了。
槐子看着急慌慌的爹,在井边匆匆洗了把手,就过来伸手要板栗抱,只得将儿子递给他抱着,自己对菊花笑道:“让他们抱,咱去吃饺子。你肚子饿了吧,忙一早上也没顾得上吃。”说完顺手牵着她去了厨房。
不用干活的日子自然是舒坦热闹的,来来往往拜年的媳妇们聚集在一块,多了些谈话的内容,那就是刚添的娃儿。
人们另外好奇和惊讶的就是菊花了。虽说她早些天就拿下了面巾,可是她也不大出门,故而也没几个人见过,如今真见到了,均张大嘴巴,惊奇不已。不过,更多赞扬的却是秦大夫的医术,这让菊花松了口气。
初一闹了一天,第二天终于安静了,走亲戚的出门了,没出门的也在家招待亲戚。菊花的娘家就在隔壁,这一日自然是赖在娘家的。因青木和刘云岚带着板栗去了刘家塘,她和槐子便陪着杨氏说话。郑长河老规矩,还是去了大姑奶奶家。
在娘家吃过晌午饭,等双胞胎都睡了,菊花见外面太阳很好,便对槐子道:“咱去荒地瞧瞧,顺带走走。”
于是跟杨氏打了招呼,难得清静的两人在冬日的午后散起步来。顺着山边往东南方向走,沿路两旁的村居里传出一阵阵的喧闹声,和小娃儿嬉笑玩闹的声音,间或响一声炮仗,过年的气氛十足。
槐子跟菊花并排走着,心情很好。白天,他忙,菊花也忙,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少有这样清闲独处的。
待出了村,将最后一栋青砖小瓦的房屋甩在身后,槐子便牵起菊花的手,笑问道:“你到底要在那块地上种啥?”
菊花微笑道:“种竹子。”想了想又道,“四周也种些果树,能长起来就留着,死了就再补上,不特特地种。竹子是好养活的,只要不是太干,两年就能窜一大片。”
槐子诧异极了:“你买那么些地,就为了种竹子,是为了收笋子么?那也不能把一百五十亩都种竹子哩。菊花,你想好了么?”
菊花摇头不语,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菊花买的山地旁边。山脚下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土地,已经翻了过来,露出黄色的土壤,这是先买的五十亩;再往上是矮树荆棘灌木丛生的坡地,也有少量的橡树和青松,这是后来买的一百亩,尚未开垦。
山腰往上还有大片的土地,越往上树木越稠密,周围则都是荒山野地。本来村里今年就要来这边种橡树的,恰好被张家和郑家买了好几百亩走了,于是便换了个地方栽种。
菊花静静地打量眼前的荒野,衰草枯枝在冬日的暖阳下也没那么萧条了,远离村庄的山坡一片静谧,只有小麻雀在孤零零的枝头跳跃。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觉得还有些不足。
槐子抚着她后背,微笑道:“你是不是想住在一片竹林中?咱们家虽然也不错,那一块挤得人家太多了些。”
菊花笑道:“也是,也不是。这山下五十亩种些花生、黄豆等杂物,缺啥就种啥;山上分出五十亩种竹子,然后在竹林里散养些鸡。这样,笋子是一项收入,鸡和鸡蛋也是一项收入。周围再种些果树,还能收些果子。不过我们种果树不在行,弄了这几年,也没个长进,就跟你那木耳似的,靠天收。但也不能丢了这两项,我想着,咱常常的捣腾伺候它们,总有一天能摸出些门道来。”
槐子一听感兴趣地问道:“养鸡?这主意好。竹林里虫子啥的也多。这么弄不但能收笋子,还能攒些肥料,鸡和鸡蛋就更不用说了。只是鸡你要怎么卖?”
菊花微笑道:“就做荷叶烧鸡,然后交给小妹在集上卖。”
槐子点头道:“就在来喜的铺子里隔出一小块,弄个卖烧鸡的门脸,一天卖十几只,也不碍着他做生意,还能让小妹赚些零花钱。照这个量,这竹林里养的鸡也够卖了。”
菊花轻笑,当然不止卖这一样了,不然刘小妹忙一场,也赚不了几个钱,她肯定不甘心。再说,养鸡就有鸡蛋,那么些鸡蛋她不想法子卖出去,咋成哩!
槐子又问道:“山上另外五十亩哩?你想种啥?”
菊花对他眨眨眼道:“你猜猜看?”
槐子一见她露出这副模样,顿时想起她还未嫁给自己的时候,虽然也是整天忙碌,但总是一副悠闲自如而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如今因为有了娃儿,那悠闲就是不用想了,倒有些慌张。
他最是懂她了,于是笑道:“这另外五十亩不管种啥,怕是不大在意收成,是为了自己住的吧?好容易搬到山边来,可是住过来的人家越来越多,这儿也不清净了。我本来准备在咱家买的荒地里面划一块盖园子,然后咱家搬过来的,跟你这五十亩一比,又差了一截。”
菊花道:“咱们家住的好好的,就那几个人,杨子又要出去了,干啥费那个闲钱搬家?这儿先打理着,等往后再说。我想种橡子树和竹子,各种一片,当然,也要插种一点果木树。这里面就不养鸡了。”
槐子道:“还种橡子树?村里有那么多哩?”
菊花笑道:“这东西好养活,没那么难伺候,橡子果还能当粮食吃,树木砍了也能种木耳,反正不会亏。再说,本来没准备这一块地出息的,就像你说的,是为了往后自己住,这竹林和橡树林长起来都好看的很,收些橡子果儿和竹笋,那也是顺带的。”
槐子含笑看着她,似乎她从没打算去城里张罗住处,就算当年在下塘集买了地,盖了房,那也当铺子租出去,唯一的园子,让秦大夫他们用了,她根本就没有去住的意思。
菊花,永远喜欢山野。
他捧着她的手摩挲着,跟她一起抬头看山腰处,似乎那里已经有了一幢大宅院,园子里传来娃儿们欢快的笑闹声,一时间满心都是幸福甜蜜!
他听她分配这几块地,规划安置十分妥当,代她欢喜,并不像以往那样,因为老是不如她而着急,因为他明白,菊花想要的是什么。
陪她种田养鸡鸭,春天掰笋捡蘑菇,夏天网鱼摘果采荷叶,秋天摘菱角收花生瓜子,冬天么,呵呵,敞开肚皮吃!
她想要的不是那些大富贵,而是一份简单自在的乡野生活。
槐子和菊花静立了一会,笑对她道:“最好在山脚下面挖个大池塘出来,种藕养鱼,也顺便蓄水。前边虽然有条山溪,远了点。”种田的人首先就要考虑水旱问题。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夏天的时候,背后是葱郁的竹林和橡树,前面要是再有一池莲叶,这儿可就美了。就是到了秋天,山上的橡树都红了,山下……”
“山下当然种野菊了。田埂地头,凡是空地都种上,这样山下金黄,山上红黄,可不是更美?冬天也不能让它空了,把咱家的梅花剪些枝条插过来。反正也不急,咱慢慢地种,想起啥就添上,种死了就再补上一棵。”
槐子呵呵笑着说道。
菊花点头:“要说这地方不大容易缺水,除非遇上去年那样的大旱,那可就没辙了。我想这地方太大,要想省人工的话,还要打些水井,每隔二十亩地就打一口井。其实……等山上的竹子和树都长起来了,山顶上本来就有好多树木的,地下水肯定更丰足。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她有个想法还不成型,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阳光暖暖的,晒得两人身上发热,看看日头往山那边落,菊花便道:“回去吧,也不晓得板栗跟小葱哭了没有。”
槐子和菊花静立了一会,笑对她道:“最好在山脚下面挖个大池塘出来,种藕养鱼,也顺便蓄水。前边虽然有条山溪,远了点。”种田的人首先就要考虑水旱问题。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夏天的时候,背后是葱郁的竹林和橡树,前面要是再有一池莲叶,这儿可就美了。就是到了秋天,山上的橡树都红了,山下……”
“山下当然种野菊了。田埂地头,凡是空地都种上,这样山下金黄,山上红黄,可不是更美?冬天也不能让它空了,把咱家的梅花剪些枝条插过来。反正也不急,咱慢慢地种,想起啥就添上,种死了就再补上一棵。”
槐子呵呵笑着说道。
菊花点头:“要说这地方不大容易缺水,除非遇上去年那样的大旱,那可就没辙了。我想这地方太大,要想省人工的话,还要打些水井,每隔二十亩地就打一口井。其实……等山上的竹子和树都长起来了,山顶上本来就有好多树木的,地下水肯定更丰足。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她有个想法还不成型,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阳光暖暖的,晒得两人身上发热,看看日头往山那边落,菊花便道:“回去吧,也不晓得板栗跟小葱哭了没有。”
槐子忍不住搂着她腰道:“你好不容易闲一会,总这么挂着他们干啥?就算他们醒来饿了,娘难道就不晓得送去刘婶那喂奶?唉这一胎生两个好是好,就是太磨人哩。下一胎可要晚些再生了,怎么着也要等两娃儿三四岁了,能帮着带弟弟妹妹在开怀。”
云影帮菊花开了避孕的方子在吃着,所以他这么说。
菊花想起昨晚和今早,两口子手忙脚乱的情形,抿嘴笑道:“养个娃儿是好容易的事么?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咱家的板栗和小葱虽然比不上葫芦那么省心,也算好了。他们总不会像赵家三小子那么混闹。”
说起小石头的弟弟,槐子大笑起来惊起几只麻雀,从灌木丛中扑棱飞出。
槐子道:“你不知道,石头这些天可被弟弟折腾狠了,不过他也没饶了那小子——揍了他好几回哩。后来三婶根本不让他抱弟弟,怕他打他。”
菊花也笑了,这事她听赵清说过,说她哥哥埋怨弟弟不是赵家人——赵家人没这么难缠的,她爹听了这话磕了哥哥脑门一下。
两人沿着山径往回走。这山径也是开荒时才开辟出来的,走的人少,并不平整踏上去,枯草树枝噼啪作响。
菊花很享受这宁静的冬日午后,要不是家里还有两娃儿,她真想等天黑了再回去,因此,依着槐子轻声说笑,慢腾腾地走着,太阳落到山后了,他们才进村子。
杨氏正抱着板栗坐在大门口,葡萄抱着小葱坐在一旁见他们回来了,笑道:“咋不多逛一会?娃儿都好的很,也没哭刘婶刚给他们喂了奶哩。瞧多精神!”
果然板栗见了菊花,挥舞着胳膊,兴奋的嘴里直吐泡泡。他如今能认得身边常见的人了,对娘亲更是依恋,虽然他娘偏心,更喜欢抱妹妹。
走了这么远,菊花觉得有些累,槐子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自己从杨氏手里抱过板栗,道:“爹来抱你娘累了哩。嗳哟,好小子这么沉!”
他将板栗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抛了抛,顿时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
菊花瘫倒在椅子上,笑道:“真是个人来疯,这名儿起错了哩,就该叫黄豆,整天蹦。葡萄,咱家客人走了么?”
葡萄笑道:“走了。不过好像又来了些人哩,一大群。”
菊花纳闷地问道:“都这早晚了,还来了一大群?你不认得?”
葡萄有些犹豫,看了看杨氏道:“好像是······是张家大奶奶,还有好些女娃子,我也不晓得都是谁。少奶奶,我专门在这等你哩。要不,我先家去瞧瞧?看都有哪些亲戚,再来跟你说?”
菊花不语,杨氏板脸说道:“才初二,拖一大群人来算啥事?要我说,你跟槐子今晚甭回去了,就在娘家住着,随她们闹去,有你婆婆在,还能怎么着?”
槐子听了拧眉,刚才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板栗“呵呵”地望着他,希望他再抛一抛,他也无知无觉。
正想回去看看是骡子是马,好打发了的,就见菊花起身道:“走,回家去!”
她说完这句话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了。
葡萄看看槐子,忙抱着小葱快步跟了上去。
杨氏担心地瞧着闺女的背影,小声叮嘱槐子道:“你盯紧点,莫让她受气了。”
槐子点头道:“娘放心。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还能咋地?”说着大步追上菊花去了。
这里杨氏心里七上的,十分不安。她自个闺女的脾气自个清楚,菊花这是生气了哩!菊花真要生气的话,可是不饶人的。
她走到西边墙根下,想要听听隔壁的声音,又觉得不大清楚,索性走到院子门口,也听不清楚,一时间团团乱转,最后心一横,抓了把瓜子揣口袋里,关上大门和院门,一边嗑瓜子一边往隔壁张家去了。
菊花跟槐子回到张家院子,刚进院门,就听屋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婶子,这炸面鱼儿味道不错,香的很。是咋做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菊花听出来是大奶奶的声音:“你懂啥?你婶子能耐着哩,可要好好跟她学学这茶饭手艺,也不算白来一趟。”
何氏道:“不是我弄的,是你表嫂弄的。”
屋里静了一会,大奶奶又道:“采莲,回头跟你表嫂好好学,你表嫂待人最是和气了。你住这跟着她,怕是能学不少东西。大栓媳妇,菊花针线活计也好的很吧?”
何氏道:“菊花针线活计一般,也就能见人罢了帮咱自家人缝些衣裳鞋袜,也没那么些讲究。”她声音有些急切,好似生怕人跟菊花学针线似的。
大奶奶就等这句话,自豪地说道:“那正好,菱花的针线是集上大户人家奶奶都夸的——年前还卖了不少哩,教她表嫂正合适······”
廊檐台阶下,槐子看着面无表情的菊花,有些担心,叮嘱她道:“你甭管,带板栗和小葱回房歇着,我来应付她们。”说着将板栗递给
这么些年,他说这句话都说顺溜了,好似一切的事都要挡在菊花前面。
菊花扫了他一眼,并不接儿子。
大爷爷他们过来,她不好出面,自然是他出面;大奶奶这些人来了,也是何氏这个长辈出面;如今来了一群女娃,她还不出面?
真当她是泥捏的?再不吭声,怕是就要抬妾进门了吧!
她不紧不慢地踏上台阶,往大门口一站,也不说话,静静地挨个打量屋里的人。
大奶奶、七奶奶,这两人是她认得的,还有一个媳妇她不认得;另外四个女娃,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年纪大些的,要么那年被选走了,要么赶紧嫁人了——都是穿红着绿,或活泼或羞涩,或丰满或纤细,在乡村女娃中,算是不错的。
随着她的出现,屋里说笑声也停了下来,一齐望向她。
何氏见了菊花,心里很不安。
本来这些人也不是特意来张家拜年的,据大奶奶说,她和七奶奶是带那个采莲去下塘集外婆家相看人家,这些姊妹们也都是帮着去相看的。如今已经相准了,她高兴的很,就带她们来看婶子——她们姊妹早就想来婶子家玩了,也省得过两天再转头回来拜年。
何氏能咋说,难道还能赶出去?只得张罗了茶果招待她们。
结果,她也没开口留客,大奶奶自说自话地就说住一晚上,让小女娃们跟婶子多亲近,又说,要见表哥表嫂,还要拜见秀才表哥等等。
等张杨从外婆家回来,跟她们说了两句话就回屋去了。他早听爹娘说过这些人,因此懒得理她们,可是大奶奶并不在意。
何氏只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也不知咋的,家里就多了一群留宿的客人。大奶奶还体贴地让她坐着,陪她们说话,让刘婶去厨房忙晚饭。何氏刚要推辞,她就说她们随便简单吃点就行,不用特意张罗好些菜,有刘婶一个人足够了。
她心里本就憋屈,这会儿菊花回来了,又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屋里人逐个打量,神色非比往常,心里就打鼓,忙强笑着跟她引见屋里人,无非是老张家的外孙女儿、外侄孙女儿之类的,也就那个采莲是大奶奶的亲孙女儿,又说她们是从下塘集采莲的外婆家过来等等。
菊花只是点点头,并不出言招呼。
大奶奶等人见了菊花则惊呆了。
她也听人说菊花的脸叫秦大夫给治好了,可想着那癞皮长了好些年,就算治好了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还不晓得是不是跟蜂窝一样哩,她可是特意赶来瞧瞧的,谁知竟一点疤痕也没留下,那模样还这么出色······
她见菊花堵在大门口,凝目打量她们,不理不睬,那心气就怯了。
往常她也来过几回,这个菊花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的,何氏招待她们的时候,也从不出来多话。她可不信她不知道纳妾的闹剧,按说她该对老张家人很记恨才对,这么柔顺,怕是个性子软的,因此从没将她当回事。
只是今儿有些不对劲哩!
她干咽了下口水,忙热乎乎地赶上来对菊花笑道:“槐子和菊花回来了?我正跟你娘说哩,带你表妹们在这住一晚,你们表姊妹要好好亲香亲香,刚刚我家采莲还在夸你面鱼儿炸的好,你可要好好教她。这是板栗吧?嗳哟……”
菊花不理会她唠叨,只是想着她前面的话,要住一晚?
今儿住一晚,下回来就会住两晚,再往后哩?
说不定不用等下回,也许哪个妹妹不小心崴了脚、扭了筋啥的,不就顺势住下了?然后跟槐子日久生情。大奶奶她们无非就是这些主意,更有甚者,说不定会撞上不该看的,拿名节说事。看起来都是不上台面的伎俩,真要使出来,却够张家费神的。
不怪她小气,这些人的心思太明显了,不说先前的闹剧,就说这大初二的,除了至亲家,哪个女娃儿会去别人家拜年留宿?还一来就这么多,老老小小加起来七八个,要是张家的孙女倒还罢了,可是怪的很,这些女娃只有一个是张家的,其余都是表亲。
婆婆何氏不可能开口留客,这是赖上了?当她是傻子哩!
她冷冷地瞧着大奶奶,像要看透她五脏六腑!
大奶奶虽然还在咋呼,可是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结巴,最后不得不在菊花冰冷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那个采莲还笑嘻嘻地上前招呼菊花和槐子。
菊花也没理她,槐子只是点点头,也没吱声,他忽然发现对着这一群老婆子小女娃,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完全不像面对五爷爷他们那般爽快。
再者,他不知菊花要干啥,怕自己开口坏了她的事,便索性站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有板栗,看见何氏高兴极了,咧嘴儿笑。
小女娃们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似乎这个表嫂并不待见她们。
内中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娃儿等大奶奶说完后,红脸抬头道:“姑婆婆,咱该回去了,隔得又不远,抬抬腿就到了。省得这么些人都挤在婶子家,婶子家还有奶娃儿哩,忙得很,倒让我们搅得头昏。”
菊花微诧,这是个有心气的,好的很,也省得被糊涂爹娘误了终身,她这才展颜微笑道:“妹妹既这么说,那我让人送你们。葡萄,去叫你爹套牛车,送大奶奶她们回庄子。”
葡萄巴不得地答应一声,将小葱递给何氏抱着,撒欢儿跑向西厢房。
大奶奶她们呆呆地看着菊花,似乎没料到她一句话不问,就要送她们走。大奶奶更是心不甘地狠狠瞪了那红衣女娃儿一眼,挤出一脸笑,刚要开口挽回局面,菊花笑吟吟地又说了一番话,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大奶奶和妹妹们走了这么远,按理应该留你们住一晚上的,可是咱家就这么大院子,几间屋子透透亮,不像那些大户人家还分内院和外院,槐子跟小叔成天也是进进出出不停,妹妹们都是待嫁的闺女,住在这实在不方便,要是撞到了不该撞的,看到了不该看的,让妹妹们的名誉受损,可没法补救哩。小叔就不用说了——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让他纳妾那是不可能;就是咱槐子,也是发誓不会纳妾的,到时候要妹妹们咋办?难不成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还是跳河自尽全了名节哩?”
大奶奶傻眼:就这么把心事挑明了?还说得这么狠?
那几个女娃儿都红了脸,那个红衣女娃事先影影约约知道些大奶奶的打算,见菊花挑明来说,不禁羞愤欲绝,忍耻对菊花道:“表嫂放心,我是咋也不会给人当妾的。我们自己回去,不用表嫂派车送了。”
说完去火桶边的高几上拿了小布包,转身就走,也不招呼同来的姐妹,大奶奶拉她,被她一摔手甩开了。
菊花轻笑道:“妹妹好志气,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有些人家,那糊涂爹娘自以为是,硬是要送闺女给人做妾,全不知道这是把人送进火坑,也不管闺女将来过的咋样,只顾眼气那摸不着的富贵,到后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平常,她怎也不会如此对一个小女娃的,此时却心软不得,不然,难道等往后再跟她们玩心眼子搞宅斗?谁有那闲工夫,她可是还有好些开荒种地的计划哩。
她不管大奶奶和七奶奶喷火的眼光,还有那媳妇也是脸色不善,一转头,见杨氏嗑着瓜子进了院子,忙道:“娘,你又过来干啥哩?我们一会就过去了,我跟婆婆在送客哩,转头就来。”
她回身歉意地对听得莫名其妙的大奶奶她们解释道:“我娘煮了饭,让我们一家子都过去吃,晚上就不用再煮饭了。我和槐子就回来叫他们。娘,杨子从外婆家回来了么?”最后一句话是问何氏的。
何氏正傻呆呆地看着菊花,见问,忙道:“回来了,在房里读书哩。”
槐子瞅着菊花微笑道:“我去叫他,咱俩先过去了,省得让娘等。”又对大奶奶说了一声慢走不送,就进东头第一间屋子去了。
杨氏本是来探消息的,正不晓得如何搭话哩,听菊花这么说,就道:“我烧好了饭,瞧你们咋还不过来哩?就来看看。这是送客哩?原来是大奶奶来了。嗳哟,真是稀客。还好不是五奶奶,要不然大年初二,我怕是熬不住要骂人哩!”
菊花忙上前拉住她胳膊,小声对她道:“娘!瞧你说的,大奶奶最是心善了,咋能跟五奶奶比哩?也不会做那黑心烂肝、下作不知耻的事情,白惹人戳脊梁骨。”
大奶奶等人听了顿时色变。
这时,刘黑子已经套好了牛车,将院门的门槛抽出靠在一旁,对着大门口扬声问道:“少奶奶,车套好了哩,让奶奶们上车来吧。”
到这时候,大奶奶等人不走是不成的了,那几个小女娃最先跑出去,先前那红衣女娃早已经出了院子,不知去哪了。
大奶奶脸沉沉地看着菊花,还真是小瞧她了。
菊花毫不犹豫地回盯着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讨厌,还有誓不罢休的狠心决心,仿佛在说,下回再敢打这主意,看我咋收拾你!
老婆子被这小媳妇冷森可怕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急忙对七奶奶道:“快走,别让人等久了,到家正好吃晚饭。”说毕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往牛车走去。
只剩下一个媳妇,见菊花进门,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了,根本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心里自然是气怒的,因此想要说几句丧谤话。
“哟!往常还真没瞧出来哩,槐子媳妇这么厉害?这婆婆站一边儿一句话没说,她就帮着把上门的客人给打发了,这个家到底谁当家哩?我咋瞧着这儿媳妇比婆婆还尊贵哩!”
菊花冷笑道:“我再厉害,也是比不上婶子的——这么贤惠知礼,大奶奶都上车了,还站在这说丧气话,也不晓得这院子里谁是主人?谁是客人?真是稀客的客人哩!多少年不来往,跟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我娘就是心善,又讲理的很,俗语说‘响鼓不用重敲’,可要是遇上那皮厚不知耻的,那也没法子,明明没留客,人家自个就留下了,弄得还像旁人多稀罕她似的。这也就罢了,还专门喜欢动嘴动舌,对人家的事指手画脚,又琢磨些见不得人的想法,明是欺负婆婆心软好说话,我做儿媳妇的当然要出面,不然的话,有一天让人弄出事来,把婆婆气倒了,找谁说理去?”
她转身又高声对院子里的刘黑子道:“刘叔,跟黑皮也说一声,从今儿起,这院子可要管严了,甭啥人都往里放。亲戚也要分三六九等哩,那些专门爬高踩低、满肚子算计、又不把秀才老爷放眼里、没一点人味儿的亲戚就不要放进来了。”
刘黑子急忙答道:“晓得了,少奶奶!”
车里的大奶奶被菊花一番话气得倒仰,探头对那媳妇骂道:“庆媳妇,你还不上车,贱骨头——那么喜欢让人骂?”
杨氏见那媳妇怒气冲冲地瞪眼,生怕她骂菊花,沉着脸上前对她道:“你回去带话给五奶奶,甭想那有的没的,有空闲琢磨歪心思,专门盯着人家碗里的,不如花些心思让娃儿好好念书,没准就能养出个秀才,好过干缺德事。”
何氏见那媳妇就要发作,怕吵起来没个开交,巴不得她早走,便上前道:“庆嫂子,快上车,大婶等你哩。亲家,庆嫂子也不赞成五奶奶的想法,她可是个明白人,最是知礼的,又心疼儿女。不过她是晚辈,可不好带这话给五奶奶。”一边说,一边推着那媳妇去了。
媳妇被她说成“明白知礼”,只得将一肚子夹枪带棒的话压了下去,恨恨地上车,刘黑子扬鞭赶着车走了。
杨氏见车出了院子,往地上“呸”了一声骂道:“还真是不干好事来的?当咱家是好欺负的么?”
何氏见菊花今天大发作,心里也尴尬——要是她能机灵些,找个借口把人推走就好了——忙对她道:“嫂子,甭说气话了,叫菊花听了心里膈应。不管她们咋想,那都是痴心妄想。我跟大栓都不会让她们如意的,槐子就更没那个想头了。”
菊花正色对何氏道:“娘,你可不能这么想。再心软,等人抬进门吧,或者弄一身臭。我今儿也不是小题大做,先前他们来过那么多回,我可说过一句话了?只是这姐姐妹妹的都上门了,来的还不是张家的姐妹——要是咱张家的姐妹,那又是一回事——这门亲本就远的很,把那跟咱不相干的亲戚带来,那心思不是明摆着么?一个屋檐下住着,谁知道槐子和杨子会不会‘不小心’看见啥、撞见啥?到时候你跟爹就算再不乐意,还能眼睁睁地让人闺女去跳河?或者花钱平了这事让张家背黑锅?我到时又找谁说理去?”
何氏瞪大了眼睛,心跳骤然加快,脸色潮红,气得手脚发颤,菊花忙接过小葱来抱着。
杨氏也如梦初醒——她先还没想到这点哩——立即拍手道:“可不是么?那一年小年媳妇折腾的那事儿,要不是村长他爹讲理,那金铃也是个懂事的,我家青木可不就背黑锅了么?就算不纳妾,肯定也不能好过,还不晓得会闹出啥事哩。”
何氏忍着气不说话,她今儿可憋屈了,这会儿更是气极了,又不好大骂的。
菊花冷哼一声道:“这是欺上脸来了——硬的不成来软的哩。娘你可曾开口留她们?我猜肯定是大奶奶自说自话就要住下来了,说得还像你多盼着她们来一样。”
何氏吐口骂道:“谁留她了?我吃饱了饭撑得慌。我还不晓得咋回事哩,她进门说带娃儿们来给我拜年,说着说着就变成住一晚上了,还让刘婶去做饭,我陪她们坐这说话。要不是你回来,看那说话的架势,这住一晚要变成好几天。”
菊花看着她愤愤然的样子,忽然很想笑,婆婆是个爽快的,拉不下来脸,刚才肯定被大奶奶莫名其妙地绕晕了头。
槐子跟杨子早过来听了半天,杨子对何氏道:“娘,你可不能心软了,回头别说哥哥,连我也不好过。我说菊花姐姐,我娘就是个直脾气,不懂那些弯弯绕,她是被大奶奶套住话了。往后你多留意这些人,不要让他们钻了空子。”
菊花也好笑地看着他道:“我还能越过长辈去说话?今儿不过是赶上了,要是她没带这些女娃来,我也不能这么对她,没道理人家来拜年我赶人走。”
杨子戏谑地笑道:“那你刚才还不是赶了?”
菊花坚决地说道:“那不同。大奶奶能来的,张家的孙女也能来的,带旁人来是何心思,那是昭然若揭。她自己心不正,我行事自然理直气壮。要说这些事都是因为你中了秀才引起的,你刚才就该端起架子找由头点醒她们才是。”
槐子点头,对杨子道:“过几天咱俩一块去那边走一趟,老是他们上门,咱也该去回访。你是秀才,就该拿出秀才的款儿,有些话要重重地说出来,免得往后闹出大事来。”
张杨思索了一会道:“哥你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吧。”
槐子挑眉道:“当然要去。不然的话,他们还当这个家离了你就容易拿捏哩。再说,我不得借着你仗势么!”
何氏正生气哩,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白了槐子一眼道:“说那话干啥?”转头又问杨氏,“嫂子,你晚上叫我们吃饭哪?这可咋办,刘婶也煮了饭哩。要不就让他们自己吃吧。”
杨氏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家里冰锅冷灶的,哪里煮饭了?因为菊花回婆家来了,青木两口子又没回来,她还想着晚上随便弄点东西吃哩。不过大年下,家里吃的东西也多,烧起来也快,于是她急忙道:“那就让他们自己吃吧,你来帮我烧——我还没烧好哩,这不是过来瞧瞧么,怕菊花发火。”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娘,装啥哩!我见你来了,就顺嘴那么说,怕她们赖着不走。你那灶怕是还冷的吧?甭烦神了,就在这吃。”
何氏听了愕然,然后呵呵笑了起来,拉着杨氏去了厨房。
结果,刘婶跟葡萄见了她们也是一脸尴尬,厨房里不过烧了一锅水而已,那是防止两个奶娃子要洗屁股用的。
原来,刘婶气不过大奶奶指手画脚地分派自己事,见东家奶奶并没有留她们的意思,却碍着面子不好赶人,于是进了厨房也不做饭,想着待会用个啥理由糊弄过去哩。恰好少奶奶回来后,葡萄叫她爹套车送人,于是她更有理由不做饭了,这样那些人要是赖着不走,她就说听说奶奶们要走,所以没做饭,要她们留不成。
他们一家人在这院子里住了几个月,见张家老亲来了好多次,总是胡搅蛮缠,分明是欺负东家,早就气不过了,所以今儿见来了这么多人,虽然不敢说啥,却猜着何氏的心思,帮她想法子挡人。
“我这就烧火做,有葡萄帮忙,快的很。东家奶奶和亲家奶奶去堂屋说会话,饭马上就好。”刘婶红脸道。
杨氏跟何氏大笑起来,看来那些人招得这院子里人嫌狗厌了。
何氏也没说刘婶,让葡萄去菊花那,然后几人边做饭边闲话。
堂屋里,等何氏和杨氏走后,槐子笑眯眯地看着菊花,道:“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几句话就把人说走了,我那天可是跟大爷爷扯了半天闲话,还老是被他绕糊涂。”
菊花不理他,抱着小葱坐到椅子上,将她面朝下趴在腿上,扯开尿布检查,发现拉屎了,忙抬头对槐子道:“拿块尿布给我。”一边用手中的尿布将闺女屁股擦干净,然后换上块干爽的。
张杨凑过来笑道:“我运气就是好,刚才正要抱哩,想着先去找点吃的东西,就错过了,不然说不定就弄一手屎。”
槐子板脸道:“垫了尿布,哪会弄到手上?你这叔叔就是不经心,换尿布也不是很难,再难也难不过你做文章,你就不能动手帮她换一回?”
菊花失笑,瞟了尴尬的张杨一眼,毫不留情地揭露道:“不是难的问题,是面子问题。你见过帮娃儿换尿布的秀才么?传出去他怕是没脸见人了。小葱,你二叔大大的坏,他刚刚一准闻见你身上臭,所以才不上前抱你的,往常他可是见了你就往跟前凑哩。”
果然张杨嘿嘿笑道:“你没闻见?那干啥尿布没湿,你还打开瞧?我就是等你帮她换尿布的。我也不是怕丢面子,这不是不会么,回头弄得侄女不舒坦,还难受。”
说着将换过干净尿布的小葱抱过来,亲了一口,道:“嗳,这回不臭了,喷喷香!”
菊花看着他直摇头,又帮板栗也检查了一下,还好,板栗身上是干净的,把了一泡尿后,丢给娃儿爹抱着,她歪在椅子上歇息,听槐子跟张杨商量,明儿去哪家拜年,一边默默地想着,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让雇工帮着栽竹种树,还要再弄几亩地,培植些橡树苗。
想了一会,看看跟张杨低声说话的槐子,回思刚才的事情,似乎有些好笑,可是真要发生点啥事,那时可就笑不出来了,得打点起精神来,一定不要让那些人再折腾事。
屋里有些暗了,葡萄进来点上灯,轻声问道:“少奶奶,你要不要上火桶去坐?我刚撮了些炭火在火盆里。”
菊花惊醒,忙道:“不用了,把板栗和小葱的衣裳搭在上面烤吧,用小竹竿支撑着,不要太靠近了,免得炕糊了。”
葡萄道:“已经烤上了。”
菊花点头,笑对她道:“反正也没啥事,我来教你认字吧。”
葡萄高兴地答应一声,跑去菊花房里将沙盘搬出来,放到小凳子上,自己也端了个小板凳,坐到菊花跟前,然后一脸期盼地望着她。
菊花看着沙盘微笑,这东西是她练字用的。
要说她在这地方彻底被打回原形,那些繁体字连猜带蒙,也能认得不少,可是要写出来的话,就难了,还得跟初学的娃儿一样,一笔一划地练习。
当年她可是跟在青木后面练习的,就是小石头来玩,也教过她不少。写简体字惯了,学这繁体字格外难,总是一不留心就写回原来的字型,所以她根本不敢大意,有空就用树枝在沙盘上练字,倒是拿毛笔少。她打算往后就用鹅毛管子蘸墨水写硬笔字,毛笔字还是算了吧,反正记账也是自己看。
她将一些简单的常用字教给葡萄,然后让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正月的日子是轻松愉快的,也溜得特别快,大家来来往往,吃吃喝喝,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张扬和张槐果然去了大爷爷家,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总之,后来张家的老亲老实了许多,没再折腾新鲜事。
菊花因为有娃儿拖着,根本不会出门,当她以为这个正月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初八那天下午,忽然有个汉子拿把黑伞来到郑家,进门将伞靠在门口,然后好一会才出来。
不下雨,带黑伞上门,那是报丧信!
紧跟着刘云岚就来张家叫菊花和槐子,说爹有事找他们。
槐子不在家,菊花疑惑地来到郑家,进门就见郑长河跟杨氏神情肃穆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青木坐在一旁,也不时插一句话。
她心就“咚咚”跳了起来,忙问道:“爹,娘,有啥事么?”
杨氏见了她,忙拉她在身边坐下,抹了一把眼睛道:“是你大姑奶奶,早上没了哩。我跟你爹想着,咱郑家就这两个长辈了,你大姑奶奶又是最喜欢你爹的,往年没少照应咱,她走了,咱要去送送。你哥哥嫂子是肯定要去的,连葫芦也要带去给老姑太太磕头。就是你,身子不大好,要叫你不去吧,不过娘又想着,老姑奶奶都七十九岁了——本来明年还准备帮她做八十大寿哩——你去给她磕头送送,她也好保佑你。”
菊花一愣,老姑奶奶没了么?那个老人,训人劲刚刚的,她还以为她要活到八十多哩,这就走了?
她愣神了一会,见爹跟娘都期盼地望着她,忙道:“去吧!我虽然出嫁了,也是郑家的闺女,何况姑奶奶蛮喜欢我的,我当然要去给她磕头。不过板栗和小葱怕是不能带,太小了哩,丧礼上人也多,气味只怕不好。”
杨氏忙道:“那是不能带,留给刘婶照看,要不然,娘也不能让你去。就这样,槐子也是要陪着你的。我们肯定要呆好几天,说不定要烧了头七才回来。槐子跟去了,一来能照应你,二来等送老姑奶奶上山后,你俩就先回来。”
菊花犹豫地问道:“你们都要那么久才回来?哥哥和云岚姐姐也要呆那么久么?老姑奶奶下葬后,还有啥事哩?
郑长河开口道:“先看看,要是没事了他们也跟你们一道回来。我跟你娘要住几天,等烧了头七才回。”
他虽然没有淌眼泪,可是嗓子沙哑,似乎哽咽了好一会。对大姑,他是不舍的。初二去给老人家拜年,她还亲去厨房,打了几个鸡蛋让他吃哩。他还跟她说,明年要帮她做八十大寿,哄得老人家十分高兴。谁晓得几天不见,人就没了。
一家人商议完毕,郑长河跟杨氏当晚就赶了过去,青木菊花等人则是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按当地习俗,三日下葬,他们在那边住一晚上,隔天将大姑奶奶送上山,就可以回来了。
菊花一早起床,看着还熟睡的儿子和闺女,有些不舍,又自我安慰道,有何氏跟刘婶看着他们,只有比自己照顾更好的,再说,她不就是住一晚上就回来么,又不是在外住十天半个月的。
槐子知她心思,反而催促她快走,何氏也让菊花早去早回,又叮嘱了槐子一番,让他照应菊花。
刘黑子驾着郑家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到了无法通车的山路跟前才放下他们,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葡萄,跟着少奶奶要机灵点,甭傻呵呵的没眼色。”刘黑子见青木等人下了车,忙叮嘱了闺女葡萄几句。
葡萄乖巧地应道:“爹!我晓得了。”
要说菊花带着葡萄,既不是为了摆谱,也不是为了享受——葡萄还不能干多少活计哩,她不过是为了让小女娃多见识些,然后趁机教她些为人行事的道理和规矩,最不济见人也要大大方方的,她可是准备好好调教葡萄的。
槐子看着眼前的山径,跺了跺脚,问青木:“还有多少路?全是山路么?”
青木是去过大姑奶奶家的,点头道:“全是山路,不过不太难走。这边的山比咱家那边的山要平坦好多,都不能叫山,顶多算是小土坡。走快点,能赶上那边吃晌午饭。不过就怕菊花和葡萄受不住。”
他将葫芦架在肩头,小娃儿坐得高,看得远,十分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不时地叫声爹娘。
刘云岚笑道:“葡萄还要好些,小娃儿精神好,就累了,吃些东西又浑身是劲,反正我带了不少吃的。就是菊花,身子骨还不能累哩。”
槐子上前挽着菊花胳膊道:“走吧,不碍事的,待会我背她。葡萄要是支持不住的话,青木也背一程,嫂子就多累些了。”
刘云岚不在意地笑道:“我好好的,走几步路算啥?就背葫芦也是能的。”
菊花却招呼葡萄道:“咱俩被小瞧了哩!快点走。我都没出过远门,这么在山道上边走边逛,也不闷人,要是再过些日子出来就更好了,那时候草树青青,山花烂漫……”
她正说的高兴,被槐子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立时醒悟:他们这是去奔丧,不是出来郊游的,于是心下惭愧。
想来这就是区别,菊花没法跟郑长河似的伤心,一来她对大姑奶奶只有敬重,没多少亲近心,不比对外婆汪氏的感情深;二来么,这还没到目的地,还不能确切地感受死亡带来的伤感气氛。
当下一行人闷头赶路,偶尔小声说些话。菊花在野外行走,看着道路两旁的山野田地和少量的村庄,心情确实不错,只是到底没走过远路,又或者是动过手术的原因,大概一个时辰的光景,她脚步就有些沉重了,倒是葡萄,还在撒欢儿地跑。
槐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跟她多话,就上前蹲下,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大步往前。
青木见了微微一笑,轻声问刘云岚道:“累不累?”
刘云岚摇摇头道:“不累。瞧葡萄,都还精神着哩,我比她可要强多了。葡萄,你要是累了,可别撑着,让青木哥哥背你,我背葫芦。”
葡萄早跑到前边去了,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青木摇头笑道:“她想是不大出门,眼下新鲜着哩,等到了地儿,那腿怕是就软了。”
菊花趴在槐子背上,一放松下来,果然觉得身子软软的,于是笑道:“是这么回事。走的时候不觉得,一松下来就瘫倒了。槐子哥,你背了我,再放我下来,我可走不动了。”
槐子大步前行,一边微笑道:“那就一直背到姑奶奶那。”
菊花扯了扯他的耳朵,小声道:“姑奶奶那?你晓得姑奶奶如今在哪儿?净瞎说!”
槐子也觉失言,转头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无论路途是如何的轻松,到了地头,立马被一股吉庆、肃穆、伤感的气氛包围。听着有些矛盾,但确实如此!
大姑奶奶的村子坐落在一个小山的山腰上,在山脚下,他们就听见唢呐高亢的调子满山回荡,铜锣也是响脆,并无多少悲戚的味道,带着些超度、缅怀的感觉。
及至进了村,绕过杂乱的村居,循着乐声来到一个大院子门口,就听见和尚念经的声音和隐隐的哭声,院子里白漫漫一片,全是穿着白色孝服的人,一个个神情郑重、肃穆,既无嬉笑之容,也无伤心之意。
待青木跟接待的一位汉子说明来意,报了身份,立即就有人送上白色麻布孝服——不过就是顶在头上的短斗篷而已,第二代只是白色,若是孙子辈,帽子前沿还缝了一小块红布,重孙辈再在红布上摞一块绿布,腰里再系上根草绳。
他们几个都是带红布的麻衣孝服,只有葫芦的孝服上多了一小块绿色棉布,装扮好了便被人领进灵堂。
穿过前面一层穿堂,进入内堂,那漆成暗红色的长棺呈现眼前,棺前摆着个铁质大火盆,里面纸钱散落,尚未燃尽,几个土香炉里也是烟气袅袅,孝子贤孙在两边各跪了一排——郑长河居然也在其中,再加上那哭声,菊花顿觉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灵堂上各种哭声交错起伏,有嘤嘤低泣,有数落说唱,有嚎啕大哭,有哽咽无声,到了这时候,女人们的眼泪似开了缺口的河坝——堵也堵不住了,刘云岚和菊花全都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葡萄则哭得更大声,刘奶奶要是听见了,怕是要蹦她脑门——她还没死哩!
葫芦却好奇地东张西望,见他娘跟姑姑都哭了,有些慌张,忙拽住刘云岚的手,小声叫道:“娘!”
火盆前一排草垫子,青木和槐子便带着她们几个跪倒磕头,恭敬沉痛地烧纸钱、上香。刘云岚忙教葫芦也跪下,给大姑太太磕了几个头。这是在家都教好的,所以葫芦倒是磕得像模像样。
就有孝子上前给他们叩头还礼。
青木和槐子哪敢受,慌忙搀扶起来,一番折腾后,过去跟郑长河说话,菊花跟刘云岚也到后面女眷那里找杨氏。
忙乱了一会,融入了这丧礼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那眼泪就不再像刚开始那般不受控制,再细细观察,这些人都是有人来拜祭的时候,才各自放声的,等人走了,或是中间没有人来的时候,低声谈天说笑、对来人评头论足的,大有人在。
菊花就憋不住了——她和刘云岚可是被人拉着问了一圈哩,连葡萄也没放过,于是说葡萄是自己表妹,顺便带她来了。
杨氏本在厨房帮忙的,估摸着她们快到了,才特地来灵堂等着。见面说了些话,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好奇的婆婆媳妇们,她便带着几人出了灵堂,嘱咐菊花带着葫芦找地方先歇会,自己带刘云岚去厨房帮忙,青木跟槐子也早就被安排事情了。
又怕儿媳妇多心,遂对刘云岚道:“你跟着我,也就摘菜洗菜,用井水洗,一点不冷。不然,咱都是至亲,都躲起来歇息,面子头上也不大好看。菊花身子……”
刘云岚忙嗔怪地打断她话道:“娘,瞧你老人家说的,我还能跟菊花拼么?她受了啥罪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洗个菜有啥累的,我跟你去就是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小声对刘云岚道:“我娘怕你说她偏心哩,光顾着闺女,让儿媳妇干活。你们先去,我去方便一回也来找你们。这地方到处是人,就歇息也是不安生的。再说,槐子哥背了我好长路,我也不大累。”
刘云岚也笑了,嘱咐葫芦跟着姑姑,不要乱跑。
杨氏唤过一个梳抓髻的小女娃——大概跟葡萄差不多大,让她带菊花去歇息,对她道:“你先歇会儿,等吃过晌午饭再出来帮忙,也不差这会儿工夫。”说着便和刘云岚去了。
菊花听小女娃说她叫春桃,是三表叔家的小闺女。她领着菊花和葡萄绕过正屋,往后院去,这里还有东西两间厢房,春桃推开东厢房的门,让她们进去休息,自己则又去前边了,说是要帮着厨房洗碗摘菜。
菊花叹了口气,略略歇息了会,便抱着葫芦,带着葡萄出来找杨氏。
厨房并不少人帮忙,再说,冬天里的菜也少,无非是白菜和黄心菜之类的,她娘和嫂子又在帮忙,她就被赶了出来。后来葫芦又被刘云岚接了过去,带着他跟一个媳妇去偏房缝制孝服。
草草吃过午饭,四处查看了一番,了解了些丧礼的习俗,再回到后院东厢,发现这里也挤了不少人,忙又退出来,和葡萄去找刘云岚。找了好几个屋子,也没见,只得随便在灵堂隔壁房里找了个角落坐了,听人说闲话打发时间。
她和葡萄尽管并不多话,还是招人问东问西,比如是哪家的亲戚,住啥地方的等等,听说是老太太娘家来的侄孙女,忙又问是不是张秀才的嫂子。
菊花傻眼,没想到清南村的秀才这么出名了。
于是打哈哈说不是,便再也不肯开口,缩在床头里间,坐在小凳子上打瞌睡。但老太太娘家就一个侄子,那侄子就养了一双儿女,就算她不肯多说,人都晓得她就是那个嫁到秀才家的丑女——如今算是美女了,于是对着她窃窃私语,让她好不气闷。
结果,因她躲在这里,就见识到了一场灵前闹剧。
下午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人来拜祭了——该来的人都到齐了,也不知为何,大姑奶奶的几个儿子女儿争吵起来。越吵越大声,最后,想是有人劝解,不好在老太太的灵堂里闹的,于是,一帮人就移到这隔壁房里来。
房里人见他们兄弟进来吵闹,忙都溜了出去。菊花和葡萄坐在里面,来不及躲出去,就被堵在房里,听他们吵闹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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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据菊花听来,根本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事,或者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都能解决的事,无非就是老太太走了,丧事活动和银钱安排不公,又扯出分家等语。
菊花冷眼瞧着,有好些人在旁煽风点火,听口气是其他几房的人,因此越闹越厉害。她不禁皱眉,当年大姑奶奶去自己家帮青木说亲时,那话里话外就能听得出来,她家有好几房人,且都不是省心的。
看来,大姑奶奶一走,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闹事了。大家子就是复杂。
余家(大姑奶奶夫家)老二红着眼睛对老大喊道:“那就分家,就在娘的灵堂里分,趁着娘还没下葬,让她老人家做个见证。”
“二表弟,你这说的是人话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成心让大姑不好过,是不?”菊花一听是爹郑长河的声音,叹了口气,心道,这事也是外人能插嘴的?
果然,闹哄哄地又是一轮吵闹,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郑家人都管到余家来了等语。
菊花听得不耐烦——这余家的几个表叔耳根软的很,每每郑长河劝得他们不吭声了,就有人不三不四地说一句,然后又暴怒起来,真是不争气!
看看外面天色已暗,她中午也没吃好,肚子难受的很,便和葡萄从人墙后挤了出来,想出去透口气。
在外走了一圈,又回到正屋门口,葡萄见她担心地看着西屋,忙小声道:“少奶奶,那边在开酒席了,我去厨房瞧瞧,看舅奶奶在不在,叫上她,待会咱们吃了饭好去歇息。”
她记着何氏的叮嘱,要机灵些,照顾好少奶奶,因此见这里吵闹不休,便想让菊花吃了饭去睡觉,不要管人家的闲事,再说,不是有少奶奶的爹娘在么,哪用她操心?
菊花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在这等你,你去瞧瞧就回来。”
待葡萄的小身影往东头临时搭建的棚子跑去,她才漫无目的地往屋里走去,没有进西屋,却信步往后面灵堂走去。
灵堂里没有人,也不知是去吵架了,还是去吃饭了。哦,左边跪坐着一个人,白色的孝服披在后面,看不清脸,想是太疲倦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趴在支撑棺木的长凳子一端睡着了。
棺木是直着放在堂前的,上方的条台上,两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焰,照得暗红色的棺木幽幽泛黑;棺木前端的火盆里,纸钱已经燃尽熄灭,香炉里几根线香倒还闪着微光;火盆前摆着一溜五个让人祭拜的草垫子,已经磨得十分光滑平整。
棺木的右边,悬挂着白色的帐幔,挡住后面的空间,那里原是女眷们哭灵的地方。
菊花呆愣愣扫视着灵堂,心里想着大姑奶奶严厉的面容,如今她死了,还未下葬呢,儿孙们就在隔壁争吵不休,看来那些表叔们没有一个能担事,正是俗语说的“不是能撑门户的”,遇上这样儿孙,那支撑家庭的长辈一旦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甚至一败不起。
她正这么想着,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吹得那两盏油灯飘忽明灭,右边的白色帐幔也“呼啦啦”抖动,菊花吓得汗毛倒竖,看那跪着的人,却一点声息全无,而她也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脚。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棺木前面,就站在草垫子旁边,对着那巨大黝黑的棺木,她忍不住一阵心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垫子上,嘴里喃喃道:“大姑奶奶,表叔们不争气,被人挑拨几句就沉不住气,我爹也劝了他们,可是不管用哩。”
她这么说了,只觉得阴风更甚,吹得那条台上的油灯竟然“咣啷”一声摔在地上,灯火骤然熄灭,最古怪的是,旁边睡着的人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也没有人进来。
菊花的冷汗就下来了,觉得灵堂里阴风浸骨,寒气逼人,仿佛看见大姑奶奶坐在棺材里,气怒交加地望着西屋。
不说她前世也听说过些人死后奇异的怪事,就她本身是魂穿过来的,也足以让她不敢小瞧今晚这事。
说实在的,从中午拜祭过后,她就没进过灵堂,这到了晚上,却鬼使神差地跑进来了,还有,葡萄去哪了?她竟是忘记葡萄去了何处。
难道大姑奶奶真的找上她了?为啥?
她使劲地咽了下口水,将头伏在地上,嘴里嘀咕道:“大姑奶奶,我是菊花,你老人家不是也挺喜欢我的么?可不要吓唬我——我胆小哩。姑奶奶想干啥,我也不晓得,咋办哩?要不……这样,我说你听,要是我说对了,姑奶奶就再吹一阵风。”
她战战兢兢地说着,偷偷地抬头,觉得屋里没那么阴凄凄了,于是小声道:“我想想办法,一定不让表叔们再吵。可是姑奶奶,他们要分家,就随他们去吧,你老已经去了,让他们分开过也好,正好我爹在这,还能说句公平话。和和气气地分好了,让你老瞧瞧,也能走得安心些。”
这时候,若是有人听见了她的话,肯定会捧腹大笑,可是菊花却不敢带一点嬉闹的语气,她刚说完,就觉得一阵轻风吹过来,全不像刚才那般有些暴怒。菊花觉得不是风,真的,那灯火都没有摇动,帐幔也没有飘动,可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去找青木和槐子出面,她爹郑长河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劝了半天也不顶事,还得哥哥出面才好。
一边想着,一边很自然地站起身,再无一丝刚才的惊惶和胆颤。慢慢地出了灵堂,就见槐子和葡萄站在院子当中,就着火把的光照,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她。
她急忙叫了声“槐子哥”。
张槐闻声转头,见她从屋里出来,忙迎上来问道:“你去哪了?我跟葡萄过来,到处找不到你。葡萄也去屋里寻过了,咋没看见你哩?”
葡萄也小跑过来,对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去过屋里找她,“少奶奶,你去哪了?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见你,再不出来,我……我可就……”小女娃十分委屈,真要是把少奶奶给弄丢了,她回去就等着挨打吧!
菊花忙安慰她,说自己没走远,就在屋子里,见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才说她去了灵堂。
她见了张槐,心里有了依靠,不禁有些后怕,那腿就发软,拉着槐子的胳膊,小声道:“槐子哥,我刚才在灵堂,大姑奶奶……姑奶奶找我了哩!”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吓了槐子一跳,葡萄更是哆嗦着,小手紧紧地攥住菊花的衣襟,挨在她身边,一边还回头对着正屋门口张望,好像那老太太跟着少奶奶出来了似的。
张槐自然不会害怕,乍一惊后就镇定下来,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咋回事。
菊花看看周围,零落地散着几个人,她便拉了槐子走到院子角落里,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跟他说了。
若说菊花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来看待这事,那槐子则完全相信的,也不是说他怕事,而是这里的人对鬼神自有一种虔敬的心态。
他沉思了一会,道:“既是大姑奶奶的嘱托,那咱一定要帮着办了。这事也不甚难,不过是那些人挑事罢了。我去找青木来,你不要再乱跑了,等我回来咱们一块进去,把这事解决了,再去吃饭。你们俩饿了吧?”
菊花心道,我可没乱跑,我都不知怎么回事就进去了。她看看葡萄,也没再说这茬,不然小女娃晚上该睡不着觉了,于是点头道:“是有些饿,不过我不想吃那饭哩,不是嫌弃不好,只是弄到桌上都冷了。待会咱就在厨房里随便弄点东西吃吧。”
槐子点头,匆匆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又回来,对菊花招招手,几人一起进了西面的房间。
这里面吵闹并没有停止,甚至更厉害了,因为有媳妇娃儿加入进来,哭泣不止,那个凄惨的劲儿,真是比哭灵的时候还真切!
青木本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也觉得这事不好插手。大姑奶奶一走,这门亲就淡了许多,算是表亲了,到他这一辈,就更不用说,又差了一层。谁知进来房里,听见郑长河声嘶力竭的喊叫、呵斥、劝慰,却根本不能阻止这群疯狂的人,又有人在旁挑唆,不禁大怒,跟槐子冲上去暴喝,压住众人的声音。
这些人闹了一下午,早就力竭了,哪里有他俩精力充沛?自然被压制。
那挑事的人就说道:“好厉害哩!这是郑家还是余家?”
青木对他喝道:“你想干啥?想挑唆的他们兄弟打起来是不是?你是何居心?跟余家有仇?”
那人道:“谁挑事了?你……”
槐子打断他话,不让他说下去:“你不挑事,那干啥旁人都是劝他们不要吵,你老是在里面叨咕,说啥不公平,好像生怕他们吵得不够厉害似的?你就怕他们不吵了,对不?他们家东西银子咋分关你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