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注意饮食调养。别的不说,光那猪肚,她就清煨了好些个吃了。煨得稀烂,吃了身上暖洋洋的。只是,这改善体质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得慢慢来!
想着前世在农村的时候,做月子的人都用猪蹄和花生米放在一起炖了吃,她便也用煨罐煨了好几次。结果,就连郑长河那最爱吃肉的人吃了也说太腻,连搛了好几筷子辣白菜过嘴,方才把那腻味的感觉给压下去。
菊花暗笑,全家都在享受做月子待遇哩!
这么不停地补,郑长河和青木自不必说——也没干啥重活,当然养得红光满面;就连杨氏,虽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那都是跑腿的活计,正符合“生命在于运动”的格言,加上吃的好,也养得面色红润,瞧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就是皮肤被风吹得有些皴;只有菊花,还跟豆芽菜似的——纤弱而单薄!
她见梅子被自己冰得直哆嗦,便将手从她的双手中间抽出来,轻声道:“我娘今儿要买棉花回来哩。我要先做一件棉袄。”
她俯身把脚下的小火坛子提起来,双手盖在上面,心想,等晚上坐在火桶上就好了,那个暖和。
梅子笑道:“好在我不太怕冷。我最讨厌穿厚厚的棉袄了,看起来又蠢又笨!你瞧我这件,就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花。”说着扯起袄襟子让她瞧。
菊花看着她身上俏丽的粉色薄袄,宽窄合度,纤腰一把,十分佩服——这也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自己是没钱做棉袄,她倒好,讨厌穿棉袄。不过瞧她脸上粉艳艳的,一派健康莹润,显然不怕这冬日的寒冷,不禁羡慕不已。
梅子到下晚的时候才走,临走的时候带了一小罐子辣白菜。她欢喜地露出两颊的小酒窝,说道:“我明儿让狗蛋把这罐子带给青木哥。”
菊花笑说不碍事!
梅子刚走,张槐又来了。他提着半篮子牛骨头过来。
菊花心里欢喜,微笑着也不跟他客气,眉眼弯弯地接了过来,连说多谢。
张槐见她这样,不知怎的,心情也愉悦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两眼温柔地瞧着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找东西装这牛骨头。
“算了,就用这个装!”她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筲箕,把牛骨头倒进去,堆得满满的。瞧着又有些不满意——又不能挂起来,看来等会还是要找个篮子装比较好。
她把篮子还给槐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对他说道:“槐子哥,你等一会,这猪头肉烧好了,我盛些把你。”说着,赶紧又去找罐子。
槐子也不推辞,静等她找了个小瓦罐子,装了一罐子猪头肉;又拿了个小坛子,从大锅里舀了些猪下水出来,一边跟他说道:“猪下水还没烧好,你家去让婶子放在炉子上再烧半个时辰。用小火,不然烧干了。”
槐子点点头,将罐子和坛子放进篮子里,抬眼瞅着她道:“那我走了。”
“嗳!慢走啊!”菊花脑子里正想着要把那牛骨头剁小些,放到煨罐里煨一晚上,明早肯定是满屋飘香,爹又该要泡锅巴吃了,她脸上就不自觉地带出笑来。
落在槐子的眼里,那浅笑从她的眼里溢出,使他的心跟着欢畅,丝毫也没注意那癞皮脸。当晚,他更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菊花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瞧着他,那依恋信赖的眼神让他心颤,不自觉地牵起她的手,喃喃唤道:“菊花,菊花……你别怕,谁欺负你槐子哥就揍他……”
他弟弟张杨因身子不舒坦,夜里睡不安稳,半夜醒来恰好听见了,顿时诧异不已——哥哥不是不想娶菊花姐姐的么?咋又做梦都想着她哩?
十岁的小男娃糊涂了。
这里菊花送走张槐,把牛骨头清洗了一些,让郑长河剁成小块,塞进煨罐里,添上水,加了些姜,就搁灶洞里用带细炭火的灰烬把罐子埋了起来。
她见天也不早了,又烧了一块牛肉,切了一个水嫩的白萝卜放进去,装了一砂锅,搁在小炉子上用炭烧。
待忙好这些,杨氏和青木也回来了。
青木挑着小山似的一大担棉被。以他的身高,也被埋没在那担子中间,只看见头部。
菊花瞧着那堆得高高的棉被,欢喜得眯缝了眼,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仿佛已经置身于柔软的床上了;就是郑长河瞧着这些新棉被,也笑得满脸开花,觉得自家的土坯茅草房似乎温暖了好多,更加的兴旺了。
杨氏见闺女那高兴的样子,心酸的很,暗想今儿花了这一大笔银子,总算是值了。
她又拿出厚厚一摞五颜六色的新被单,对菊花道:“我想着反正都是花钱,就一次添置齐全了,把这些被单也全部都换了新的。”
菊花连连点头道:“是要换。娘不也说了么,‘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只要咱家往后好好干,不怕挣不到钱。”
这回杨氏可是发狠了,添置了七床棉被。
三床盖被,每床都是五斤重;两床垫被,每床都是六斤重。本来还有一床六斤重的垫被叫她给改弹成了两床三斤重的盖被。春秋天的时候就让娃们盖这薄的。他们老两口就把先前的旧棉絮全部垫到床上,也省了一床垫被。
菊花听了埋怨道:“娘也真是的,既然都弹了这么多床,咋就差那一床垫被不弹哩?还有,春秋天的薄被你也不多弹一床,难不成到时候还要盖这五斤重的?那不热死了。”
青木接上话茬道:“我就说家来菊花一准要埋怨。娘偏不听。”
杨氏笑道:“原先三张床上的盖被垫被,如今全部垫到我跟你爹的床上,还不中么?哪里就那样娇气了?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睡的太软也不好。”
郑长河也笑道:“咋不中哩?那旧被子我瞧着垫两床就够了。剩下的留着,不够再添上去不就成了,冻不坏你爹和娘;春秋天的时候还盖旧的,也热不坏咱。”
菊花知道一时难以说通他们。想想那旧被子除了旧,多垫一些确实不会冷,便也懒得和他们掰扯了。
她问道:“那买这些花了多少银子哩?”她想着娘这样心疼,定是花了一大笔钱。
谁知杨氏满脸心痛地说道:“可不是么,整整花了四两二钱银子哩。棉花三十文一斤,买了四十斤,用了一两二钱银子;被单和弹棉花的手工费一起也整整花了三两哩。”
菊花诧异地问道:“咋这么便宜?”
杨氏见闺女简直不通行情,嗔怪地说道:“嗳哟!这还便宜?往年棉花才要二十文一斤,今年北边遭了灾,涨了这许多,还便宜?”
菊花抿嘴笑了,也不和娘争辩。心道置了这么大一堆东西,才四两二银子还嫌贵。她还以为把最近赚的银子全花了哩,原来还有的剩,那就好办了。
哥哥马上又不用说亲,家里也没其他大的花费了,再努力挣些,攒些钱将来盖房子买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上,吃了香喷喷的牛肉烧萝卜,菊花一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睡觉——杨氏和菊花要赶晚把棉被给装起来好盖哩。
堂屋里同时点上了两盏油灯,照得茅顶土壁亮堂不少;陈旧的木门挡住了屋外的寒风,一家人全都呆在堂屋里,各干各事,气氛温馨而宁静!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那往常听了萧瑟凄凉的风声,眼下听起来却是有别样的感触,如悠闲的人儿在灯下浅吟低唱,在这静夜里使人觉得安详!
杨氏和菊花把棉被铺在青木的床上,先比照棉被的大小,缝制出被套,再把被套套在棉被上,四角用针线缝死。两人一齐动手,缝起来倒也快。
这也是菊花出的主意,不仅省了被面的钱,套棉被还方便。
郑长河就坐在火桶里瞧着她们娘俩围着那张床忙活,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时不时地起身去厨房添把火,给猪下水加温。
青木则坐在那张旧桌子边,就着灯光读书写字。那如豆的灯火不停地摇曳跳跃着,晃得他脸跟着明灭不定。
他神情专注地握着跟笔一般粗的树枝,悬腕做提笔状态,先在沙盘里练习今儿新认识的生字,一边还在心里默默回味夫子的解说。
待练得熟了,才用毛笔蘸墨水在纸上书写。写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极为认真。写完一张放在一边,再写第二张;待第一张纸墨水干了后,又拿过来在反面书写,丁点也不肯浪费!
杨氏给菊花床上买的是浅绿色竹枝图案的床单。她觉得闺女不太喜欢那些大红大绿花里胡哨的,这个清爽,便盖的垫的全买了这个。
菊花见了这花色果然很喜欢,暗想娘可真是了解自己!她摸着那柔软的棉布,心想,这下自己房间里总算有些生气和暖气了。抽空再做两个小靠枕,想必这布应该有剩的。
杨氏一边捻着线头,觑着眼睛仔细地对着灯光穿针,一边问菊花道:“今儿周夫子晌午没来吃饭么?”
菊花点头道:“没来哩。哥不是说村长请他吃饭么?”
杨氏道:“我也就问问。咱可不能把人家给忘了。明儿再卤些猪头肉和花生米带去。反正这天冷的很,也不会坏。他想吃就把砂锅往炉子上一搁,啥时候都能吃。还有辣白菜也多搛些过去,锅巴也装一罐子过去,夫子很喜欢吃这两样哩。”
菊花答应了。
这周夫子也算是好说话的,送了这些天的饭菜,一直都觉得很满意。亏他这么大的年纪,居然爱嚼锅巴,再加上辣白菜,竟然喝酒的时候离不开这两样了,当然,猪耳朵也是少不了的。
缝了两床盖被后,杨氏见菊花弓着腰很吃力的样子,便道:“都缝了两床了,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来缝,我缝的还快哩。”
菊花觉得自己的针线功夫确实不如杨氏熟练,便老实点头。她捡了些剩下的布,想着做一双棉手套。又一想,还是先把哥哥做吧,坐在学堂里听课又不能动,可是很冷的。
可是也不能用这花布给哥哥做呀。
她便翻出上次给哥哥做衣服的剩布,是浅蓝色的,比着手的形状裁剪出了一双两层手套,又填了些棉花进去,铺匀净了,才细细地缝上,从里面翻转过来,还在手背上绣了两根简单的小草,正好把里面的棉花固定住。
她坐在火桶里,膝盖上放个小筛子,里面剪刀、碎布、针线摊开,手下不停地比划忙活着。
一时出了神,屋里也没人说话,只听见灯花偶尔爆裂的声音,和青木轻声诵读的声音。
郑长河一直盯着她做这东西,见她做好了,方才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是戴在手上的。嗳哟!他娘,你快来瞧,菊花做的这东西多好!”
他把手套套在手上,连声赞道:“嗳!暖和,真暖和!花呀,这是帮谁做的?”
这么大,肯定不是菊花自个的。
菊花瞧着他那希冀的目光,忍不住抿嘴笑道:“爹,这是帮哥哥做的。他搁学堂里坐在那也不能动,很冷哩。明儿我就帮你和娘做。”
郑长河连声道:“先帮你哥做,不要紧!我在家还能烤火,也不是很冷。”
这时,杨氏和青木都过来瞧。杨氏也是一个劲地夸赞,青木则将手套试了一下,随即笑得嘴巴一直裂到耳边。
杨氏道:“好是好,就是你哥要经常写字,怕是有些碍事哩。”
菊花道:“不怕,我再做一双没有手指头的,就到这——”她在自己四指的根部比划了一下——“那样写字就不碍事了。”
杨氏佩服地点头道:“那样确实不碍事。嗳哟,我闺女就是聪明。呵呵!”
郑长河笑道:“我和你娘不怕,要手指,干活的时候也能戴哩。特别是你娘,早上出门可是好冷的,戴上这东西可不是很管用么!”
屋里重又热闹起来,青木也收起了书本,帮杨氏把装好的被子搬到各人的床上。垫被和被单是早就铺好了的。
杨氏见大家也没那么困,索性又熬了会,跟着菊花做起这手套来,一边和郑长河闲话,直到做好三双手套,一家人才去睡。
果然条件改善了就是不一样,熬了夜后,滚到那柔软温暖的被窝里,菊花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现在,想来朱元璋当时喝“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是这种心情吧!
躺在温柔乡里,连梦也变得旖旎起来!
那野菊灿然的田野上,飘然而行的秀美少女是谁?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她,竟如仙子降落凡尘。也是,那淡然的风姿,绝不是这尘世乡村的女孩子该有的。
她转头,脸上蒙着面巾,双眸如秋水,看向如火般绚烂的小青山。那一片丰富美艳、多彩多姿的橡树林,在朦胧的晨光中,更像是一匹艳光四射的锦缎,衬托着山下的大片金黄野菊,如诗如画,美丽而神奇!
……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杨氏和菊花都在灯下忙活,做棉衣、棉鞋、夹袄等,将剩下的七斤棉花也用了个七七八八,老两口的还没做呢。杨氏只好说等明儿去集上再带些回来。
菊花也不管这儿穿衣的风俗和通常的样式,一切以自己舒适为主。
她给自己做的袄子虽然也收了窄腰,但长度却达到臀部以下。她怕冷啊,反正她这样儿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在穿着上。不像梅子穿的袄儿,长度只及臀部,下面无论配上裙或裤,都显得俏丽简便。
实在是这身子太弱了,她一咬牙,又做了一条棉裤,里面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花。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怕铺厚了,干活起蹲都不方便。
杨氏后来又给闺女扯了不少的布料,本来她还要扯些好料子的,但菊花跟她说,她就喜欢穿棉的——又软和又舒服,她这才没坚持。
于是菊花就新添置了两件蒙袄子的外套,分别是银红和水绿花色的,套在袄子外面,方便拆洗;下面是银灰和靛青花色的裤子,总算是摆脱了补丁摞补丁的日子。
其实,她去年的旧衣服也罩不住这棉袄和棉裤,就算她想俭省也是不成的,除非用青木的旧衣服改。不过菊花确实也改了两件,留着干活的时候好穿,省得把新衣服弄脏了。
她本跟杨氏说要素淡些的,可杨氏说那些布要不就是颜色太老,适合她们小女娃穿的都是这类颜色了,她也没法子。
这天晌午,青木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额头上还冒着细汗,裂开的嘴里也喷出一团团的热气。他对着正往堂屋端菜的菊花大声叫道:“菊花,菊花!下午秦大夫要来哩!”
菊花穿上了浅紫色的新棉袄,没套外套,脚上也穿上了新棉鞋。身上一暖和,精气神也好了许多,脸上笑盈盈地,脚步也轻快不少。
她见哥哥兴奋失常的样子,奇怪地问道:“秦大夫要来?来就来呗。爹的腿也快好了,再换几次药就差不多了哩。”
青木连连摆手道:“不是爹。秦大夫是来瞧你的。他说他师傅配了些药捎过来,准备给你用了试试看哩。”
菊花陡然睁大眼睛:“你是说,秦大夫要来帮我瞧脸?”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脸问青木道。
青木呵呵笑着用力地点头道:“嗳!刚才下学的时候,秦大夫悄悄地跟我说的。”
菊花也忍不住地激动起来:即便她那日劝爹娘不要太期望过高,免得到时候治不好失望过大,但事到临头,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被巨大的喜悦和期盼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时郑长河与杨氏也从屋里出来了。
每日晌午菊花一见到村路上出现青木的身影,她就开始端菜端饭,所以郑长河两口子已经坐上桌子等吃饭哩。
杨氏抓住青木的胳膊,哆嗦着问道:“这……这是真的?秦大夫真的这么说了?”
青木用力地点头,他的嘴巴也一直未合拢过。
杨氏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喃喃地问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郑长河也开心,但他比较清醒,连推杨氏道:“他娘,这是好事儿。你干啥哩?”
还是菊花理解她娘的心情,轻笑着对杨氏道:“娘!咱啥也不懂,别瞎忙乎。就听秦大夫的好了,他说咋办就咋办。”
杨氏这才清醒过来,连声道:“对,对!听秦大夫的。不要慌,先吃饭吧!”
她镇定下来后倒劝别人不要慌,菊花和青木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于是,大家一齐进屋吃饭。
由于心里有了个巨大的期盼,这顿晌午饭吃得是既高兴又没滋味,每个人都稀里糊涂地扒了两大碗饭,菜也没吃出啥味儿,但心情却是极为爽快的。
青木下午还要去学堂,不能呆在家里亲眼见证菊花的治疗,因此很是遗憾,他走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
菊花细声细气地对他说道:“哥,你别着急。你想啊,秦大夫又不是神仙,一给我用药,我这脸上的东西就掉了;多半还是要等几天,中间说不定还要换几次药才能好哩。你还是安心地去学堂,晚上家来就能瞧见我成啥样了。”
青木一想也是,这才放心地去了。
下午秦枫背着药箱来到郑家小院门口,被伸长脖子站在院门口迎接的郑长河两口子弄得笑了:“郑叔,郑婶,等急了吧?”
郑长河搓着毛糙的大手,略为腼腆地笑道:“不急,不急!秦大夫,进来坐。”
杨氏也呵呵笑着,和郑长河护卫似的一左一右把秦枫围在中间,拥进堂屋,让到那张旧桌子边坐下。
菊花努力地按捺住想要雀跃的心情,给秦枫上了一杯菊花茶,想着是冬天,只放了一朵野菊进去。她自己现在都不敢喝哩,谁让她的体质寒凉呢!
她嗔怪地对爹和娘说道:“爹,娘,别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秦大夫,要吓坏人家了。再说,秦大夫也说只是试试这药管不管用,你们这样,不是叫他为难么!”
杨氏被泼了一瓢冷水,想起菊花那日说过的话,便也将那高涨的兴头压了压,强笑道:“也是哦!那秦大夫你忙吧,该咋地就咋地。他爹,你也别愣着,瞧秦大夫可有要帮忙的,就帮把手。”
她这话等于没说,人家大夫瞧病当然是该咋地就咋地,难道还要听你的不成?
秦枫微笑着,他很是理解这对乡下夫妻的心情——通常患者的家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因此不在意地说道:“也没啥要忙的,就是给菊花脸上涂药;再就是内服丸药,一天三次,简单的很!”
说着,打开药箱,从那排列整齐的用具和瓷瓶中间拣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肚细脖颈瓷瓶,他对菊花道:“把脸先清洗一遍吧,顺便取个小碟子过来,碟子用开水烫一遍才好。”
杨氏忙跟着菊花去了厨房。
菊花其实早就用野菊花泡水洗过脸了,为的就是好清清爽爽地上药,但既然秦枫吩咐了,便又洗了一遍;杨氏则找了个小粗瓷碟,用开水使劲地烫了又烫,这才跟菊花一起回到堂屋。
秦枫接过小碟子放到桌上,将手中圆肚瓷瓶倾斜,顿时一股黑色的带着清香的浓稠药汁流了出来,看看有不少了,便不再往外倒;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碧绿的竹签,前头缠着一圈白色的细棉布。
他将各样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微笑着对菊花道:“过来坐下。闭上眼睛。也别慌,上药很快的。”
菊花依言坐到秦枫面前。
她看到他的神情中也透着郑重,虽然在笑着,可是清俊的脸庞并未舒展,笑也不达眼底,足见他的心里也是紧张的,对这药的效果也是不能肯定的。
菊花忽然就镇定下来——结果还能比现在更坏么?她有啥好怕的?
于是她微笑地面对秦枫,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秦枫这样近距离地瞧着菊花那两汪清潭似的眼眸,被她的微笑晃花了眼,也被她的镇定给感染了,他轻吐了一口气,一手端起小碟子,一手专注地用竹签蘸着药汁往菊花脸上涂抹。
这会儿郑长河和杨氏全都屏息肃立一旁,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枫那只不停涂药的手,随着那手在菊花脸上上下左右移动而移动!
涂了一小块地方后,秦枫停下来温和地问道:“可觉得难受么?”
菊花睁开眼睛瞧着他,轻声答道:“还好哩,清凉清凉的,舒坦的很!”
秦枫便点点头继续往她脸上涂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停下道:“好了!”
其实,也没涂一会儿工夫,不过是涂上薄薄的一层而已,很快的。可是,对于郑长河两口子和菊花来说,那一会儿工夫却格外漫长。虽然他们也知道涂上药并不能立马见效,但这一个重要的过程完成后,似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大半了。
见菊花睁开了眼睛,秦枫微笑着对她道:“你先去床上躺一会,等这药干了再起来。哦,将这丸药也吃了吧。我就在这儿等着,有事也好招呼一声。”一边从药箱里另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递给菊花。
他这样说是担心万一菊花有不良的反应,到时郑家找他不及,所以干脆就呆在这里等吃了晚饭再走,那样也比较妥当,自己心里也踏实。
杨氏瞧着菊花那大半张脸都涂得漆黑,上边一双清水眸子闪呀闪的,有些怪异,但她心里却对这张涂了药的黑脸又敬又爱,仿佛那是不可触摸的瑰宝一般。
她对菊花道:“去睡一会吧。天天都累得很,今儿正好能歇会儿。”
于是菊花在爹娘的殷切目光中回到房间,美美地、又小心翼翼地睡起午觉来。她特意在枕头上垫了一件破衣服,怕睡着了脸上的药不小心弄脏枕头——这枕头可是新做的。
换了新棉被的床,躺上去自然是舒服的,她这一觉居然睡了一个时辰。
菊花午睡起床后,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见院子里只有爹和秦大夫,便走了出来。
秦枫一边坐在院中和郑长河闲话,一边瞧他手握着小刀,飞快地清理猪头和猪脚。刮、剜、挑、削,手指灵动不已,不禁连声赞叹,笑道:“郑叔这手艺也是熟练的很,弄得这样干净。”
郑长河憨笑道:“要吃进嘴的东西,哪能不弄干净哩?”
秦枫正要答话,一抬头见菊花出来了,急忙站起身,招呼道:“菊花起来了?过来坐。感觉如何?”
菊花在小板凳上坐下,犹豫了一下对秦枫轻声道:“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哩!”
郑长河听了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和菊花一齐望向秦枫。他们也不懂,这疼到底是药起作用了,还是用了后不好,只能听秦大夫的解释了。
秦枫一言不发地拉起菊花的手,放到一边的长凳子上,摸了一回脉,皱着眉头沉吟半天,又仔细地瞧了瞧菊花的脸,也不能确定什么。
“再等一个时辰看看吧。”秦枫踌躇半天才下定决心道。他也不能半途而废,现在就把这药给洗了,还是要再瞧瞧才能决定。
菊花点点头,反而安慰他道:“就等等吧。其实也没啥,就是脸上疼,心里却不难受的。”
秦枫微笑道:“药涂在脸上,当然是脸上疼了。只是这外用的药,一时半会的还真看不出效果。不过,疼肯定不是好事儿。所以,待会儿若是厉害了,就说明这药不行,恐怕得洗掉了。”
郑长河听了,失魂落魄起来,呆了半天,才道:“那也没啥。总归是慢慢地想办法,哪能一次就成哩?”语气中的勉强连傻子也听的出来。
菊花倒不在意了。她心想这药多半是不成了,反而放下心来,不指望了。于是,走进厨房帮杨氏做起猪下水来。
杨氏听菊花说了刚才的事,那脸上的失望可以刮下一层来,她也跟郑长河一样,说了些言不由衷的勉励安慰话语,却是连自己也安慰不了的。
菊花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儿,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早就叮嘱过了,但爹和娘到底还是期望过高啊!其实,何止是他们,就是睡觉前自己也是满怀期望的吧!
不过,事情好像还没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到吃晚饭的时候,菊花的脸居然没有恶化,只说有些火辣辣地疼,却也没有变得更厉害!
于是,秦枫和菊花一家人商议,再过一晚上看看,等明儿再决定还用不用这药,而且,明天洗过后便能看到用药后的效果了。
“原本师傅来信就说,这药是一天换一次的,也就是说要十来个时辰才知道效果的。”秦枫如是说道。
于是,郑家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郑长河两口子脸色也好多了,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高兴,却又止不住地渴望着奇迹出现。
青木下学回来,把书一扔,双手扳着妹妹的肩膀把她拉到门口,盯着她的脸好一番细瞧。
其实,那有肉瘤的地方都是被黑色的药膏盖得严严实实的,并不能瞧出啥名堂,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剥掉那层黑色的药膏,然后剥出了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妹妹来。
菊花被他的举动神情弄得“咯咯”笑出声来,连声道:“哥,还早得很哩!要到明儿才能瞧得出来好不好哩。”一边拨开他的手,摧他去洗手吃饭。
秦枫瞧着这兄妹俩的动作也忍不住笑了。
晚饭的时候,菊花被禁止吃辣、吃咸、吃腻,结果,她就只好吃一碗青菜了。
秦枫和郑家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希冀地瞅着菊花的脸,仿佛那上面涂的不是药,而是种了宝贝,明早就能长出来似的。
菊花自己也决定忍受一晚上的疼痛,好瞧瞧这药的效果,因此晚上也是早早地就睡了——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去睡的。
谁知到了夜里,菊花脸上就火烧似的疼痛难忍。
她先还忍着,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爬起来披上棉袄,抖抖簌簌地摸到房门边,轻声地唤哥哥。那细细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如梦呓一般幽深而遥远,让人觉得不真实。
青木睡前也是一直胡思乱想,盼望这药能对妹妹的脸有些效果,好恢复她的容颜。思绪纷乱之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啥时候睡着的。忽听菊花轻声低唤,他便猛地惊醒过来,暗笑自己老是想着妹妹的脸,连做梦都梦见了。
谁知黑夜里果然传来菊花的声音:“哥哥,哥哥!”——竟然不是梦。
顿一下,又唤了两声!
青木这才知道真的不是梦,的确是菊花站在房门口唤他哩。
他顿时紧张起来,忙“嗳”了一声,又摸着袄子穿上,坐了起来,一边小声问道:“咋地啦?”
他想定是菊花不舒坦,不然断断不会夜里叫醒自己的。
菊花轻声道:“哥哥,我脸上疼得狠了。你点上油灯过来瞧瞧,是咋回事哩?”
青木听了更紧张起来,他快速地穿好衣服,又在桌上摸到火石,点亮油灯,一手端着,另一手护着那跳跃的火苗,来到菊花的房里。
他对菊花道:“你先上床去坐着,别冻着了。我来瞧瞧。”
菊花乖乖地上床去坐好,又伸手接过油灯捧着,好让哥哥仔细地瞧。
“我觉得脸上好像烧着疼一样,你拿手轻轻地碰一下,看是咋回事。要是药见效的话,应该是结硬壳才对。”
青木听了她的话,觑着眼睛细细地瞅了一会,又拿食指轻轻地碰了碰,皱眉担心地说道:“不太对劲儿——好像烂了哩。这地方软软的,好像出水了。”
治好妹妹的希望落空,他心里不由得焦躁起来,想这下麻烦了,到底要咋办哩?依照他的意思,现在最好去将秦大夫给叫来。妹妹疼得厉害,要赶快把这药洗掉,重新用药才行。可是大半夜的,又觉得扰了人睡觉不好。
菊花听说脸上溃烂了,也急了!长肉瘤就肉瘤吧,好歹是完整的;要是脸上烂得红肉翻卷,嗳哟,那还能见人么?
她知道哥哥犹豫啥,便自行做了决定,对他说道:“哥,不用去叫秦大夫了,先把这药给洗了。你去厨房烧些开水,我要泡一些野菊花水来洗脸,不然这个样儿越来越严重哩。”
说着,她开始穿布袜和棉裤,赖在床上不起来是不行的了。
青木点点头,刚想转头找另一盏油灯点上,却听杨氏在身后问道:“青木,菊花咋的啦?”声音有些颤抖。
青木见到底还是把爹娘给吵醒了,便不再隐瞒,将菊花觉得脸上疼得厉害、他瞧了发现已经溃烂的情况说了一遍。
杨氏听了心里沉甸甸的,那失望的感觉堵在胸口,别提有多闷人了,只觉得这夜不再宁静,而是沉沉的让人感到压抑万分。
可她还是打点起精神过来安慰菊花道:“花呀,这次不成就算了。秦大夫还会想法子的。你身子不好,还是别起来了。我跟你哥哥去烧水泡菊花,端进房里来给你洗。外边冷的很,省得你见了风冻凉了,那时更费事儿。”
说着,替菊花掖了掖被角,等青木点上了油灯,两人去了厨房。
郑长河也披衣过来了,问了一回情况,心中愁苦地暗暗叹气,却不敢叹出声,嘴里也笨拙地安慰着菊花。
菊花见把家里的人都吵醒了,很是过意不去,对她爹道:“爹,你去睡吧,看凉了就不好了。要不你上床来捂一会也成。”
郑长河憨笑道:“净说傻话!我去把衣裳穿上再来。”
待杨氏将一大盆飘着菊花香味的热水端进房里,菊花便在爹娘和哥哥的注视下,轻轻地用一小块棉布擦洗脸上的药膏。
******
丑菊求推荐票啊,美女帅哥别忘喽!
她不让娘帮手,说是旁人不知道轻重,还不如她自己动手晓得用多大的力气。她又让青木拿了另外一只盆来,洗一遍换一次水,省的一次把一盆水都给弄脏了。
结果,洗完了一盆水,将药膏洗掉后,下面的皮肤果然如菊花担心的那样——红肉翻卷!
昏黄的灯光下,杨氏两口子和青木都惊呆了!就算他们平日里看惯了菊花的癞皮丑脸,也被眼前菊花脸上可怖的情形给吓住了。
杨氏死死地咬住嘴唇,但也压不住满心的酸楚,最后冲上脑门,激得双目泪如泉涌,一声哽咽冲口而出,她的身子摇晃着,几乎要晕倒过去,亏得郑长河扶住了她;郑长河自己也是垮着脸,两口子互相搀扶着,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青木牙关紧咬,先是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上前握住菊花的两只小手,传达自己无言的安慰。
菊花却已经定下心神,她轻声对三人说道:“爹,娘,哥哥!要是我好好的变成这样儿,你们难过还说得过去;可是我脸上本就不好,现在虽然破了,等秦大夫明儿来给上了药,长好以后大不了跟往常一样,还能坏到哪去?有啥好难过的?娘,你甭哭了,再泡一些菊花茶来,这脸还要好好地洗洗干净哩。”
三人见菊花镇定平静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又说的很有道理,还安排了一番,心里好受了不少。
杨氏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说道:“那我再去泡些菊花水来。”
青木说道:“我去找秦大夫。这会儿离天亮还早哩,要是不赶紧上药,这脸怕不好。”
菊花觉得他说的对,这脸上溃烂了,暴露在空气中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她便说道:“那哥哥就去吧。要小心点。点上根火把,别黑乎乎地摔一跤就麻烦了。”
青木口里答应着,果然去厨房点了根火把出门了。
待秦枫背着药箱和青木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郑家,郑长河和杨氏正守在菊花的床前,满脸的心疼和焦灼;菊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背后垫着枕头和小抱枕。
秦枫也被菊花脸上的可怖情形给惊住了——这么严重的溃烂,看来白天菊花的疼痛就是发作了吧,自己还坚持要等一个晚上,实在是……
他心里又悔又自责,也无暇和郑长河两口子寒暄客套,先给菊花诊了一回脉,然后就打开药箱,取出外伤常用药,给菊花涂抹起来。
郑长河低声对秦枫道:“秦大夫,大半夜的,还把你给吵起来,真是难为情的很!”
秦枫神情专注地上药,并不理他,过了好一会,等将菊花脸上溃烂部分全部都上了药,才停了下来,语带责备地对他说道:“郑叔,你这是骂我呢!要不是我,菊花的脸也不能变成这样。我来不是应该的么。”
杨氏连忙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秦大夫想把菊花的脸给治好,也犯不上大老远的专门找你师傅弄药。这脸本就难治,谁也没规定你一定要治好。咱可没怪你。”
菊花也轻声道:“秦大夫,你也别怪自己。我的脸反正都这样了,也没啥。”
郑长河和青木也连连点头。
他们的淳朴宽厚反而让秦枫更加的愧疚了。
他取出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仔细地将菊花的脸包裹起来,在脑后系上结,然后说道:“好了。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洗脸,这两天都不要洗脸了。明天我再配一副药你煎了吃,好得也快些。”
菊花点点头,看着秦枫一脸肃然的样子,知道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便说道:“谢谢你,秦大夫。我真的没事儿!要是你往后找到了新的法子,再来帮我治。”
秦枫明知她是宽慰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忽然他的笑凝固在嘴角,刚才离得近不觉得,现在涂完药退后,才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女娃是如此的美丽:她的眼睛以下被白布给遮住了,而白布上方却是两汪清泉似的眼眸;昏黄的灯光摇曳下,那两汪泉水幽深平静,泛着潋滟的波光,和光洁的额头一起形成了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美,使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那白色的面巾给扯去,窥视她全部容颜的冲动。
这一块白布是如此的神奇,竟然成为极丑和极美的分界线!
菊花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奇怪地轻声唤道:“秦大夫?”
秦枫被她的声音给惊醒,看着眼前这个集丑美于一身的可怜小女娃,心弦颤动,只觉得老天何其残忍,竟然让她小小年纪承受这样的折磨。他忽然生出无可遏制的冲动——那就是要将这份美丽修复完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菊花听了这话有些感激却又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何发誓?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许诺的。
站在秦枫身后的杨氏两口子和青木显然也被蒙上脸后菊花那神秘朦胧的美给惊呆了,这比刚才看到菊花洗去药膏后皮肉翻卷的样子更加让他们忍无可忍、无法接受!
杨氏的泪水奔涌而出——她的菊花竟然是这么的好看,可是……
郑长河拉着她的手,这汉子也在心里狂叫:“我的菊花是好看的,是好看的……”
青木紧紧地攥着拳头——他的妹妹比柳儿还要好看哩!可是老天爷为啥要这样狠心,毁掉妹妹的一半脸?
三人都有些承受不住这结果,杨氏精神恍惚,郑长河也神情萎靡,只有青木强忍伤心,挽留秦枫,不让他大半夜的还摸黑回去,于是,他便和青木挤了一床。
这剩下的半夜,郑家的人除了菊花,是注定都要失眠的。他们脑海中那蒙上面巾后的美丽,怎么也挥之不去,这种鲜明的美丑对比,让人感到挖心扯肝般的疼痛。
为此,杨氏一直哭到天亮,哭湿了枕巾,也哭肿了双眼。
郑长河搂着媳妇的肩膀,一个劲地帮她擦眼泪。可是那泪水擦也擦不干净,况且这汉子自个心里也凄苦万分。他又不能跟个婆娘似的大哭一场,这么憋着,竟是比媳妇更难受。心里直埋怨老天爷咋不叫他变成癞皮脸,好把闺女的脸给换过来。
******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赶车的老成去集市帮人运货的日子。杨氏让青木把今儿要卖的菜挑到村口,送到老成的车上,托他送到福喜杂货店交给来喜去卖,并转告他说因为菊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儿就不去集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氏都是在家照顾菊花,不让她做活计,说是脸上的伤太严重了,要好好的养才成。
菊花的大舅听说了菊花的事,便让来喜全力帮他大姑,每天迎来送往的,不让杨氏操一点心,好让她腾出空闲在家照顾菊花。大舅杨得发还抽空亲自来了一趟,看望菊花。他见了菊花现在这样子,也是叹息不已。
菊花无奈地遵循爹娘的安排,在家甩手休养起来。
不过,以前整天忙碌,现在让她歇着,她倒手痒起来,拿起针线,给她爹娘做了小夹袄,预备来春好穿;又做了两双鞋,虽然不大像样,但是郑长河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待脸上溃烂的地方结了硬壳夹子后,她便想着做一幅面巾,往后出门就围上。
她记得上辈子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很经典,打击人也很不留情面。
她还是别吓人了,吓坏了小娃儿更不好,往后还是在脸上围一副面巾吧。
于是她用那做被套剩下的布,做了一幅面巾,围在脸上。比那白布效果好多了——脸上蒙块白布像盖死人似的!
这面巾是浅绿色的竹枝图案,更是衬托的她眉目如画,气质淡雅、沉静,即便已经见识过她的美,爹娘和哥哥还是又一次手足无措——这样的美丽不是乡下女娃该有,那是和柳儿、梅子她们都不一样的。
他们无法理解脱俗的含义,自是无法形容菊花的气质。
而且,先前菊花刚经历了蜕皮之苦,脸上蒙的又是一块白布,那美就有些凄凉和死板;现在,蒙上这浅绿面巾的菊花恬静的像花儿摇曳,却又充满活力,轻盈的像蝶,在他们的眼前转悠不停……
他们既高兴又伤心:这美丽是活生生的,却又是虚幻的;明明看的见,却又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因为那层面巾和面巾掩盖下的丑陋!
这矛盾的感觉让家里人满心不平,充满遗憾和凄苦;杨氏则总是背着菊花偷偷地抹眼泪,晚上也总要哭一场才能入睡。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好些天过后,他们才渐渐地习惯了蒙着面巾的美丽菊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了。
经历一次打击的菊花不再想自己的脸,重又关注起她的小本生意来。
可是随着天冷得越发厉害,每天卖出的菜也减少了许多。实在是大冷天出门的人少。乡下人虽然穷,但到了冬天,还是猫在家里过冬的多!
每天买菜的变成了下塘集和附近村庄的人,二里铺干活的反而没几个人了。好几天都剩了好多菜回来,分给小石头和张槐家了,村长家里也送了几回。
菊花把每天的菜量减了一大半,多余的下水和猪头都腌了起来。她有种感觉,明年春天这东西肯定不够卖,还是多存一些货比较好。
******
菊花经受了这样的打击,美女们不投些推荐票安慰她么?
这天早起,菊花瞧着窗户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里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好像确实不太冷。
就是这不太冷的天气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袄、棉裤和棉鞋,全副武装,只是头上还少一顶帽子。今儿就做一顶帽子,她一边飞快地编辫子,一边想道,还得做条围巾才好。
一切收拾妥当,菊花才缩着脖子出了房门。
杨氏从外边进屋来,一边顺手掩上大门,对她说道:“昨儿夜里下雪了,早起还在下哩。菊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给火坛子里撮了些炭火,一会你拿着烤。这天儿,可别冻凉了。”
菊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进去了呀,那夹袄可是等春天脱了棉袄才能穿的。
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裹着厚厚一层白雪的山川田野显得格外静谧,远近皆连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还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绵绵密密,没有止尽。
她回头犹豫地对杨氏道:“娘,怕是今儿菜不好卖哩,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两天?”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那会儿可是你说的,做生意要讲究信誉。眼下好不容易卖出名儿了,要是我猛然间不去了,那今儿想买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几个人来买,只要有人买,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动活动身子也好,这几个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郑长河的腿已经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儿跟你一起去好不?总归我在家也没啥事!”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是去玩哩?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凉?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办!你也甭整天唠叨,等天一暖和,这活我就交给你了,见天让你往集上跑。”
郑长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穷人家的生活啊,都是这样的。
菊花看着哥哥挑着担子,娘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一齐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浓密的雪花飞舞着,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两个背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门后,菊花将一只猪头和四只猪蹄丢进大锅里煮,一边坐在灶洞前看火顺便取暖,一边给哥哥纳鞋底子。这双鞋是单鞋,做了让哥哥明年开春好穿的。
自从郑长河的腿好了后,虽然不干重活,但喂猪喂鸡的活计他都包下了,菊花身上的担子确实轻了不少,也就烧烧饭啥的,洗衣服也尽量在井边洗。这样她拿针线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不免给家里人做这样做那样的,很是让爹娘和哥哥喜欢。
上午,杨氏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回来,菊花有些担心,往那条村路上张望了好几回,也不见她娘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学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郑长河和青木也很担心,想着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边飞快地吃饭,一边道:“娘在集上肯定不会有事的——有来喜跟着哩。就怕回来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饭就顺路去找,爹你还是在家别出去了,那腿得保养好了。”
菊花也赞成,她道:“娘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有啥事耽搁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给周夫子送饭,顺便帮他打扫屋子——本来娘说今儿去给他打扫的。再说,你要是找不到,还得去集上大舅家问问,我也好帮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迟疑地看了菊花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花被外人看见,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花藏起来呀,反正菊花现在胆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见见人也好。
吃罢饭,菊花看着门外那皑皑白雪,再低头瞧瞧脚上的棉鞋,踌躇起来: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编的木底草鞋,恐怕也会将鞋子打湿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见她这样子,知她担心鞋子,便说道:“你穿双旧的走路,把这新的带上,到了学堂再换吧。我早上就带了双干净的鞋搁在学堂里。”
菊花见他脚上果然穿的是一双有些破的旧单鞋,便也脱了棉鞋,换上一双破旧的单鞋。顿时,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强撑着,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这才跟青木合遮一顶油纸伞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着篮子,撑着纸伞,见菊花拱肩缩背的倚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背你吧?反正也不远。”
菊花忙道:“嗳哟!要是让人瞧见了不笑话死了。走快点,到了就好了。”
青木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菊花也无心看这雪景,扯着哥哥的衣袖闷头赶路,一心想早点赶到周夫子那,好换上鞋喘口气。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学堂吧,顺便跟夫子说一声儿。”
于是两人一齐来到学堂。
进入祠堂的大院,就听院里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原来是小娃子们在玩堆雪人,也只有他们才格外地喜欢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门。
小石头跑来跑去地滚了个大雪球,刚要搬到那雪人的头上做脑袋,忽然一眼瞄见菊花和青木,忙丢下雪球,奔了过来,惊异地看着蒙上面巾的菊花,试探地叫道:“菊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闹,全都瞧着青木和菊花。
菊花冷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缩成一团,像大门似的关上了,连呼吸也艰难起来,瞅着小石头那冒热气的头顶,羡慕得要命,她哆嗦着应了一声道:“嗳!石头你不冷么?快进屋去,下这大的雪,看衣服要湿了。”
小石头笑得一脸灿烂,答道:“嗳!菊花姐姐你来做啥哩?”说着跟着青木和菊花进了夫子的住处。
这祠堂的一溜房屋,东边的三间打通了做课室,西边的三间做了周夫子的住处。中间,一株老梅正吐着胭脂似的花朵,在这雪地里格外的耀目。
青木将油纸伞搁在屋外的台阶上,然后才跺脚进屋,对周夫子说了他娘的情况和告假的事,又说菊花是来打扫屋子的。
周夫子听说杨氏到现在还没回来,忙道:“你赶快去吧!也不要太着急,也许你娘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准你正好在路上碰见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花,见她已经换好了鞋子,还是缩着肩膀,想说啥又咽了回去。
夫子早就见到了蒙着面巾的菊花,目露奇异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花怕冷?无妨,村长给我送了个小火桶,你先烤一会,休息一会再说。”
青木遂微笑着出门了。
菊花接过周夫子端过来的小火桶,原来就是一个圆木凳,凳面中间还开了个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状,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个装了炭火的火坛子,人坐在凳子上,热气从屁股下传上来,全身都暖和了。
菊花先将饭菜给端出来,有些要热的就放到炉子上热着,然后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上了那火桶,两手也插到袖中,脚也搁在下面的火坛子上,好一会儿,身上才停止了寒战!
小石头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菊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边乖乖地不吭声。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着她,见她坐下了,才责备道:“你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该来。我这里就是晚一天打扫也没什么,等你娘明天来扫也就是了。谁也没规定你们一定要两天扫一次。”
菊花轻笑道:“不碍事的。我烤一会就好了。夫子吃饭去吧,菜也热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饭了。赵耘,你在这干嘛?”
小石头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花姐姐说说话儿。”
周夫子见菊花并未反对,便叮嘱道:“不许顽皮。”
小石头脆声应下了。
等夫子离开,菊花看着他笑问道:“赵耘?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小石头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花姐姐,这名儿好么?”
菊花笑道:“好!”
小石头瞧她两手插在袖子里,仰头问道:“菊花姐姐,你很冷么?”
菊花轻声道:“嗯,我怕冷的很。”
小石头忙道:“我不怕冷,我的手热乎乎的哩,我帮你捂一会吧。”
说着,伸手去拽菊花的手。菊花掏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手,果然是热乎乎的。俗语说的,小娃子身上三把火,还真是的。
两人说着闲话,烤了一会,菊花觉得身上暖和轻松了,便起身收拾起屋子来,小石头也回课室去听课了。
读书人也是讲究爱干净的,周夫子虽然是一个人住,但屋子里也不算脏乱,收拾起来并不费事。打扫、抹桌椅、将脏衣服装进篮子带回去洗,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觉得十分冷了。
打扫书房的时候,菊花注意看了下,周夫子的书房布置很简单,除桌椅外,也就一个简单的书架,藏书也不是很多,百来本的样子,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历史类的典籍。
略略翻看了几本,发现就算那些诗词经学文章中透露出来的朝代,好像也跟中国的历史无关,真让她糊涂了。
她只得将这事撂下,安慰自己说,她一个乡村的女娃,就知道了也没啥用,她也没打算离开清南村。
这一翻书耽搁,便花了不少的时间,夫子已经上了一堂课回来喝茶了。
她赶紧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又将夫子用过的碗筷也装进篮子,轻声对夫子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子可还有啥吩咐?”
******
菊花细声道,下雪了,投点票吧,日子不好过哩!
周夫子看着眼前清丽脱俗、淡然如梦的小姑娘,一时有些发怔——这个地方怎会生出如此出尘的女子?样貌倒在其次,她的脸有大半掩在面巾之下,点睛之笔则是那清澈如水的双眸,只是那股神韵、气质,本是极静极淡,配合那剪水双瞳偏又生出无限的活力,竟是极难用言语形容。
刚才从书房的窗外经过,她双手捧书,凝神观读的样子,与窗外一株傲雪红梅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想着那面巾下的脸,周夫子暗自惋惜怜悯不已,他温和地问道:“我刚才见你在看书,你认得不少字了吧?要是想看,尽管拿回家去看好了。”
菊花确实想看书,但周夫子的书都是经学文章多,游记杂学的少,更不要小说了,况且她也不想太出头,于是便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答道:“也没认得几个字哩。”
她本想满脸红晕地配合一下,效果更好,但脸红不起来,她也没法子。
不过这个样子也够了,周夫子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因为好奇,才翻看那些书的。女娃子么,不能上学,羡慕读书人也是正常的。
他点点头道:“要是字认的多了,想看书的话,尽管来借好了。”
菊花急忙对他道谢,然后换了鞋子,提着篮子出门去了。
张槐最近很不安宁,满心里都是菊花的影子。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自己对菊花到底是啥心思,因此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想的越多,越是发现,自己居然很心疼这个丑丫头。话说他以前就很心疼菊花,只是没像最近这样,老是放不下。
是心疼,不是喜欢?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农家少年,哪里分得清这些细腻的感情。
反正菊花说过四年内她都不会说亲的,他还有四年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娶她。
是的,他发现自己想要娶她了。虽然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但却时时想着,搅得他六神不安。
只是,他一定要想清楚。因为,除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外,他还有种感觉,这次就算他上门求亲,菊花也不一定会答应嫁他!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这个事儿,到时候也好准备妥当。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从课室的窗口,瞧着菊花从夫子的房里袅娜地走出来,一如他梦中所见,面巾挡住了下半部脸颊,上面露出清莹莹的眼睛,银红的袄儿,银灰的裤儿,映在这白雪天地里,成了画儿的一部分。
他只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猛然一痛,脑中也是昏沉一片,亏得坐在椅子上,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这一刻,他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菊花的脸是啥样的,他要把她娶回家!是的!他决定了,要把她娶回家!
菊花会愿意嫁给他么?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也像绑了块大石头似的,直往下沉。
头一回,他觉得菊花比柳儿还要高不可攀、令他仰望。对他来说,柳儿,也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可以娶回家做媳妇的女娃罢了,他并不曾心心念念地想她;菊花哩,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不想娶她,偏偏又一直放不下。
他从小就跟青木一齐护着菊花长大,对她熟悉无比;最近更是日里想、夜里梦,这么惦记着,要是菊花不愿意嫁给他可咋办?只起了这样的疑惑,心里便疼痛起来。
可怜的娃儿开始被爱情折磨了。
而那个丑丫头却在想,她娘今儿卖猪头肉也不知卖了多少钱,咋到现在也没回来哩?
菊花实在担心娘,要是哥哥找到她的话,回来一定会走一趟学堂的。可是,都这么久了,连影子也不见。她见雪已经停了,便往村口走去。明知自己去了也不顶事,但她就是想去张望一番。
在这天地一色的穹庐下,人影显得格外渺小。她站在村口,向着前方眺望。本就对这边不熟悉,远近无一丝杂色的白雪,更是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意外地,竟然发现前面的雪地里有两个身影挪过来了。只是,他们虽然也背着包裹,但显然不是她娘和哥哥,外形相差很大,而且也没有挑担子。
她静静地等在那,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两个少年,更准确一点说是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头戴头巾,身穿长衫,背负包裹。
这两人见了她也很是诧异,迎面走来一直打量着她,不时地还低声交谈两句,像是在问这是谁之类的话;菊花也根本不认识他们。
那高一些的有十六七岁,窄瘦脸颊,双眼皮大眼睛,微有些腼腆拘谨;另一个只有十三四的样子,同样的眉眼,一望而知和前一个是兄弟,只是脸颊要丰满圆润一些,看起来也活泼一些。
他们将要和菊花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个小的想来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对菊花含笑问道:“你是哪家的,我咋没见过你?”
菊花早见这两人打量她的好奇目光,心想难道村里还有人在外读书?又见这小子如此孟浪,忍不住想吓一吓他,看他以后还见个女娃就搭讪不。
于是,她也不言语,只把面巾猛地掀开……
果然,那小子一个不妨,眼前的美女大变活人,成了夜叉,不禁面色骇然,连退了两步,惊叫道:“你是菊花?”
那个哥哥要稳重一些,刚才弟弟开口他就准备阻止,可是菊花已经掀开了面巾,于是,他便也瞧见了这极致的转变。
虽然他也很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歉意地对菊花笑道:“对不住!长雨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村东李耕田家的。我叫李长风,这是我弟弟李长雨。因觉着你面生,他就多嘴了。”
菊花放下面巾,心道,原来是村长的儿子。竟然也认识她这张丑脸,看来这丑脸实在是出名。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他们。
那李长风脸微微有些红,对她轻笑了一下,就准备走人;可是他弟弟李长雨不干了,他被菊花这么一吓,有些觉得丢脸,便上前凑近了,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故意的。是不?你在这等谁?”
菊花也不理他,只静静地瞅着他,瞧这小子想干啥。
李长雨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调笑两句,他哥哥拉着他斥责道:“还不快回家?娘等着哩。一出学堂就野了,像啥样子?”又歉意地对菊花笑笑。
李长雨没法子,只好跟着哥哥走了,走几步,还回头瞧一眼。只见菊花立在那雪地里,如一株雪莲,说不出的清丽,一时间,他也不知该称她是丑女还是美女了。
“唉!菊花的脸要是没坏,可就是一个大美人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比吴天豪的妹子漂亮多了。以前咋就没发现哩!”李长雨边走边惋惜地说道。
李长风不悦地训道:“人家女儿家脸上有缺陷,心里一定是难过的。你还这样对人家。懂不懂点礼数?”
李长雨笑道:“我也没嘲笑她。我瞧她一点也不在意哩,竟然敢掀开面巾吓我。哥,你不觉得她跟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么?”
李长风道:“谁跟小时候能一样?不都是一边长大一边变化么。”
兄弟俩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
李长雨先上前使劲地敲了敲院门,然后闪身到一边躲着,还对他哥哥眨眨眼睛。
李长风摇摇头,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不老成了。
照例一声“谁呀?”,然后院门被头发花白的爷爷拉开。
老人家眯着眼睛往外瞅,李长风不等弟弟叫嚷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道:“爷爷,是我。长风回来了。长雨也回来了。”
老人家顿时高兴起来,声音高了一大截:“长风啊?嗳哟!长风回来啰!”
李长雨从一旁蹦出来,大声嚷道:“还有我,爷爷。哥也真是的,非要喊出来,就不能让我给爷爷一个惊喜。”
李长风瞪他道:“哪里会有惊喜,是惊吓还差不多。”
老人家见了小孙子,更是高兴,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一手一个,牵着进了院子。
*****
菊花细声对美女们求推荐,求收藏!
李耕田和媳妇方氏听见俩儿子回来了,那是急忙从屋里冲出来。
方氏一手拉着小儿子,眼睛瞟着大儿子,埋怨地问道:“下这大的雪咋还家来了?冻凉了可咋办?”
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欢喜不已。
这两儿子在清辉县的县学里读书,住在他大姑家,几个月才家来一趟。平日里她就想儿子想得不行,可又想也不是啥人都能在县学里读书的,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好忍着了。
眼下儿子回来了,那是喜出望外,埋怨的话也不过顺嘴说说罢了,也有担心儿子受冻的心思。
李长风笑道:“前儿就想着回来,不想昨儿下起雪来,长雨又想回来了,于是便冒雪回来了。外边也不是很冷,瞧我们走得冒汗哩。”
一家人进了屋,方氏和老爷子忙将两个小火桶端给两人;李耕田接过儿子身上的包裹,放在一边,问道:“从下塘集一路走回来的?也没叫辆牛车。”
李长雨撇撇嘴道:“哪里有牛车?路上连个鬼毛也不见。不只好走回来啰!”
方氏慈祥地问道:“饿了吧?娘去做饭。嗳哟!也没啥好菜呀。他爹,你去长河家里瞧瞧,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回来。那个东西长风和长雨还没吃过哩,买把他们尝尝!明儿早上再逮一只鸡杀了。”
老爷子也忙道:“那个东西好,买些回来让长风和长雨尝尝。”
李耕田犹豫地说道:“这不跟上门要一样?咋好开口哩。青木娘都送了好几回了。”
方氏嗔怪地说道:“她家正儿八经地开门做生意,不过是挑到下塘集去卖就是了。你上门去买,把钱不是应该的?你就说往后要是想吃了,直接就上门买,这不是现成的家门口生意?她要老是送,咱也不好意思要不是。再说,村里这么些人,送把哪个又不送把哪个,还不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老爷子点点头道:“要把钱。长河两口子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
李耕田失笑道:“我肯定是要把钱,怕他不好意思要罢了。好了,我知道咋跟他说了。拿两个砂锅来,不然也没东西装。”
于是方氏就去厨房拿东西。
这里李长雨问他爹道:“爹,你说的长河,是不是住小青山脚下,家里有个丑丫头菊花的那家。”
李耕田道:“就是他家。那菊花能干得很,把那臭哄哄的猪下水烧得香喷喷的,她娘每天挑到下塘集去卖,能挣不少钱哩。就是又累又脏。”
李长雨道:“嗳哟!刚才我和哥哥还遇见她哩。她站在村头张望,好像在等人。看来是在等她娘了。”
李耕田一愣道:“她娘每天上午就能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方氏正好提了个篮子从厨房出来,里面放了两个砂锅,听了他的话也担心地说道:“是真的么,你真的见了菊花在村口等?这个天,要是郑嫂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可不太好。他爹,你赶紧去瞧瞧。”
李耕田急忙接过篮子,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木底子草鞋,匆匆出去了。
菊花在村口等了一会,身上渐渐地冰冷起来。
她越发地焦急,想回去,又不甘心。正望穿秋水之时,忽地瞧见远处雪地尽头又冒出两个小黑点。渐渐地那黑点放大了,轮廓也清晰了,这一回,她确定是她娘和哥哥回来了,一时高兴不已,迎着他们就奔了过去。
当杨氏瞧见菊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迎上来,她一把拉住她,掀开那面巾一看,果然冻得嘴唇青紫,不禁心疼地埋怨道:“你这娃子,跑这来做啥?我就真有事,你哥哥都找来了,你再来不也是多余?要是冻病了不更是添乱?”
青木也责怪地看着她。
菊花却欢喜地笑道:“我见哥哥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心里着急,就绕到村口来瞧瞧。不说了,咱赶紧回家烤火吧!”
杨氏道:“现在晓得冷了,要烤火了?”
菊花岔开话头,问道:“娘,你咋到现在才回哩?菜又不多,卖不掉带家来送人就是了,老呆在那有啥用哩。”
问起这事,杨氏脸上带笑道:“怪我。要是先跟你们说一声儿,明儿再去就好了。我今儿和来喜把担子挑到下面的村里去卖了。好卖的很。那些人下雪天就不想出门,可咱都把菜挑到他们家门口了,那想买的就痛快地买了。也就跑了两个村,就卖完了。都还叫我明儿再去哩。”
菊花听了难过不已,她叹口气道:“这多累啊,要跑那老远的路,天还下雪哩。明儿还是别去了。”
青木也道:“少卖点就少卖点好了,先前没卖不也过来了。”
杨氏知他俩担心自己,便笑道:“今儿晚了,是我和来喜卖到后来才想到这个法子,跟你大舅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明儿我和来喜一早直接就下去,家来肯定会早些。下塘集也卖,就摆在你大舅的店里卖。两个地儿都不耽误。”
菊花想了想道:“咱回家跟爹再商量商量吧。”
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到了村里,青木又去了学堂跟夫子打了个招呼。
他们刚过去,村长李耕田就赶到村口,恰好错过了。李耕田没瞧见菊花,想这娃子肯定家去了,于是,便也往小青山来了。
出了村尾,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进了郑长河家的院子,便晓得是他们娘们几个回来了,就放下心来,慢慢地往他家赶。
待李耕田赶到郑家,杨氏和菊花正换鞋烤火,郑长河与青木则收拾担子里的东西。
“嗳哟!村长来了,真是稀客!快进来坐。”
郑长河见是村长来了,虽然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往屋里让。
李耕田笑道:“我来有啥稀客地?都是一个村的。长河媳妇,你回来了?我刚才听我家的长雨说菊花在村口等她娘,还在担心哩——你往常老早就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才回?我跑过去一瞧,没瞧见你们,才又到这儿来了。”
杨氏诧异地瞧着菊花,心想咋没听她说这事哩?
李耕田便将自家两儿子回来,方氏让他来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以及李长雨的话说了一遍。
杨氏便感激地说道:“看害得长雨他娘担心哩。我今儿把担子挑到下塘集下面的村庄去卖了,才家来晚些。来,我给你舀菜。可别说把钱的话,那不是丢人么?都是家门口的人,长风和长雨几个月才来家一趟,我做婶子的送些菜把他们吃也是应该的。”
李耕田笑道:“我正要和你说哩,你都能挑到别的村庄去卖,咱一个村的咋就不能卖哩?你要是回回都不要钱,哪个还好意思再来买?就是你再送把人,人家也不好意思要了。再说了,村里这么些人家,你送一家不送一家也不好。往后日子长远的很,谁想吃就来买,不比买肉划算?还省得烧了。青木他娘,你听我的没错儿!”
坐在火桶里的菊花听了,暗赞村长这话说的有水平。一回两回的没事,送的次数多了,搁谁也受不住,还得罪人。
杨氏只好笑道:“瞧村长这话说的,那我就厚脸皮收钱了。”她想一个村的,我多舀些也就是了。
于是,她除了算钱的部分,另外又舀了好些猪下水把李耕田,说是她做婶子的送把长风和长雨吃的,又找了个小罐子,搛了一罐子辣白菜把他。
郑长河在一旁一个劲地说收钱太不成样子。
李耕田责备他道:“你个大老爷们就知道大方。她娘俩挣点钱容易么?看今儿下大雪,卖到现在才回来。长河兄弟,我是村长,就老脸说你两句,再有人来买,你可别充大头,装好人,菊花跟她娘这么辛苦,收钱那是应该的。”
郑长河听了尴尬极了!
可不是么,这个生意里面,他就帮着清理猪头猪蹄,其他的活计都是杨氏和菊花在做,自己光要面子好像确实过分。他只好傻笑地挠挠后脑勺。
杨氏见他的样子也好笑,暗自感激村长会说话。
她又叮嘱道:“村长,这猪头肉已经煮好了,热热就能吃;那猪下水还没烧透哩,我家平常都是放在锅里焖到第二天早上,现盛出来拿去卖的。你家去对长雨他娘说,叫她再用小火烧一个时辰才能吃,不然不够味儿哩。”
李耕田见杨氏如此大方会做人,也十分高兴,连声答应着告辞出去了。
菊花窝在火桶里好一会,才回过气来。
把杨氏心疼的要命,对郑长河和青木说,这冷天往后可不能让她再出门了。
郑长河连连点头,说道:“你光说菊花,你自己不也是?就甭挑到下边的村子去卖了,在下塘集能卖多少是多少,我也放心。”
杨氏哪里肯听,她说道:“我跟来喜一块下去,能有啥事哩?我如今每日给他十五文工钱,娃可高兴了,也愿意跟我出去,他还挣了零花钱哩。再过不多久,就该过年了。咱挣些钱好过个肥年。”
菊花说道:“娘,要是光跑路卖菜,就是辛苦点,咱也不担心;就是怕你遇到那泼皮不讲理的,吃了亏。”
郑长河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青木在一旁插不上话。他只觉得自己念了书,反而一事无成,啥也帮不上手,因此懊恼不已;又不能半途而废,中途退学。暗想,往后要更加用功些,等学得差不多了,就家来帮忙。
杨氏笑道:“我这么大的年纪,还不如你想得细?我带上来喜,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再说,我俩也没跑远,都是在下塘集附近的村子卖。这十里八乡也都是熟悉人,就有那难缠的,也不好意思太过分。”
杨氏到底还是没听郑长河和菊花的话,坚持挑着猪下水到各个村子去卖,下塘集那里就由菊花大舅杨得发代卖。
这样一来,她每天回来的还是比往常晚一些,差不多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到家。卖的钱却比以前多点,每天要卖两副下水和两个猪头,还有猪蹄。
村长来菊花家买猪下水的第二天,天也放晴了。大太阳晒得雪水化了到处流,茅草屋檐也直往下滴水。气温却下降了许多,那背阴的地方还上了冻,结成的冰花形形色色的,很是喜人。
郑长河一早就端把铁锹,将院子里的积雪全部铲到院外,连院子外边也扫出一条通道来,好让人走路。这积雪扫干净了,太阳一晒,很快地上就干燥了,省得人踩来踩去,弄得到处都湿哒哒的。
菊花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昨晚新做了条银红的围巾围上了,或者叫围脖更恰当一些,里面还铺了棉哩;头上戴了顶银红的帽子,都是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做的。
她在鞋子外面套上草鞋,提着篮子,拿了把小铲子,到新菜地里铲了两颗黄心菜,又去厨房边小菜园里扯了些菠菜。
扒开积雪,瞧着白雪下那墨绿色的菠菜,只觉得特别养眼。
这菠菜并不像前世菜场里卖的那样,又大又长,色泽翠绿,而是扁扁的趴在泥土地上,贴地生长;颜色乌青墨绿,绿得泛黑,根茎粉红,每一棵都是肥嫩粗壮结实的。她通常连根也不掐掉,洗干净了直接下锅炒,又脆又嫩,经了霜雪的菠菜也格外的清甜。
扯了半篮子菠菜,她看着这一小块菠菜地,想了想,用铲子把积雪全部拨开,再叫她爹撮了一簸箕灶洞里腾出来的草灰,撒在菠菜上面。
这草灰可是好东西,不仅能肥地,还能保护菜的根部不受冻。她家的草木灰都是撒到菜地里去了。就是起风的时候比较讨厌,吹得到处都是,得撒点水压一压才好。
郑长河进来把另一块青蒜也照样处理了,对菊花道:“你歇着,去晒晒太阳。我来弄。”
菊花答应了,在井边打了些水洗菜,一边晒着太阳。
忽地,她听见院门口有人叫她。
“菊花!有人找哩!”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李长雨。他和李长风一起站在篱笆院外,笑盈盈地瞧着她,旁边还有一老一少。
那个少年和李长雨兄弟一般打扮,只是要富贵一些,银灰的长袍外套了件皮毛马甲,领口和袖口都翻出雪白的毛,衬得他面色白皙,眉眼深邃。
那年纪大些的,也有郑长河一般年纪,穿着厚厚的棉袍子,头上戴着翻毛帽子。
菊花将洗好的菠菜架在水桶上,走到这几人面前,轻声问道:“长雨哥,有啥事么?”
李长雨见她没像昨儿那样不理他,喜得眉开眼笑,急忙对她解释道:“菊花,这是下塘集陈家的少爷——陈昱,跟我们一个学堂念书的。他家在下塘集上开了清辉酒楼。这是毛掌柜。今儿他们是想来跟你谈点生意的。”
菊花心中一怔,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暗自揣摩着他们的来意。
那陈昱也在打量着菊花,这带着面巾的丑女简直让他万分诧异——这跟李长雨向他描绘的也差别太大了!
她虽然年纪尚幼,但双眸如水,浑身透出宁静淡然的气质;银红的帽子和袄儿,衬得这雪地里的乡野小院和院中的茅檐土壁也生动起来。
尽管在来郑家的路上,李长风兄弟便已经简单地向他介绍了郑家的情况,包括菊花的丑脸。可是,真见到菊花后,他还是不能相信那面巾下面蒙着一张丑脸。
菊花侧身将几人让到院子里。这时郑长河也从菜园里出来了。他从水桶里舀了些水洗把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擦了擦,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李长风和李长雨急忙叫“郑叔”。
郑长河憨笑道:“嗳!瞧你俩都出息了。都长这么高了。”
端凳子、让座,一番寒暄后,众人都在院里坐了下来。菊花也没倒茶给他们——杯子都不够,总不好用碗吧。
那毛掌柜便细细地跟郑长河说明来意——清辉酒楼想买他家烧这猪下水和猪头肉的方子,还有那辣白菜。
郑长河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是最近他家卖起了猪头肉和猪下水,那也是烧好了一勺一勺地卖把乡里人,他哪里会跟人谈生意。
他不由得为难地瞧着菊花,偏偏她娘也不在,要不然她娘可是个有主意的。
他哪里知道人家就是先到福喜杂货店,没找到杨氏,才来这清南村的。
虽然杨得发说自己妹子明儿还要上集,但那陈家少爷陈昱正好昨儿和李长风一起从清辉县城回来了,他听说郑家住在清南村,便想着通过同窗李长风接触郑家,想必这生意更好谈一些。
这会儿,他见郑长河目光转向菊花,也不禁再次打量这个蒙面丑女,心想难道这郑家是她做主?
菊花本就在一旁注意听着,见爹的样子,自己想藏拙也不能了。于是她挨在郑长河身旁靠着,细声细气地对毛掌柜说道:“大叔,你也瞧见了,我家穷得很哩。咱可是还想靠这生意赚点钱,攒了好给我哥娶媳妇哩!卖这猪下水和猪头肉也赚不了几个钱,忙一通,又是洗又是烧的,一大勺才一文钱。像今儿这么冷的天,我娘还挑着担子在各个村子转着卖哩。要是把这方子卖把你了,我家咋办?”
毛掌柜刚想答话,陈昱一挥手制止了他。
他含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姑娘,你娘挑着担子一勺一勺地卖也辛苦不是?要是我们付一笔钱买了你家的方子,你们也能置个铺面,不用跑来跑去的了。我家是开酒楼的,就算买了这方子,做了菜,也是卖给到酒楼吃饭的人,不会卖给那些在码头干活的人和乡民,并不会抢了你家的生意,这不好么?”
菊花心道哪有那么简单。
她急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想了一会,才轻声道:“陈少爷,这猪下水是我们穷苦人吃的哩。大锅煮出来,不管味儿有多好,你要是把它摆到酒楼里卖,怕不是个好主意——谁也不愿意花了钱还吃的跟码头的苦力一个样儿,不是么?你要是也卖两文钱一碗那也赚不到钱哩。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陈昱微笑鼓励道:“菊花姑娘请说。”
菊花静静地说道:“这猪下水和猪头肉可不止这一样烧法。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法子,也省得这猪下水烧腌菜不像样,端不上桌。”
毛掌柜听了眼前一亮,忙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还会其他的法子?”
菊花回答道:“是呀!比如把鸡塞进猪肚里,细细地煨出来,味儿又香,吃了还补。不过我们穷人家可吃不起这样的菜,烧出来那可得卖好贵才够本哩。我想出来后也就试过一回——因我爹摔了腿,煨了把我爹补身子的。这不是跟码头上卖的大锅菜分开了?到时我家还卖我家的大锅菜,你们卖你们的。”
“好啊!”毛掌柜拍着大腿赞道。
陈昱听了也连连点头,又问菊花道:“那菊花姑娘是愿意把这些方子卖与我了?这样的菜式你一共想出来多少道?”
菊花抬头瞧瞧自家的房子,又转向他道:“自然是愿意卖把你的,咱又吃不起这样的菜。就是烧出来,二里铺那样的地方也没人买。卖把你换些钱也好留着盖房子。拢共有五六道菜吧!”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笑了起来。
李长风瞧着她不免心生怜惜——她说来说去,不是给哥哥娶媳妇就是要盖房子,倒像是当家人似的。他娘说的没错,这菊花就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就是脸坏了,怪可怜的。
郑长河很是惭愧,自己还不如菊花会说话哩。他见闺女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敢插话——怕说错了害得娃脸上不好看,只好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陈昱对菊花含笑说道:“那菊花姑娘就开个价吧,我们总不能叫你白白付出不是!”
菊花故作踌躇地想了想道:“还是你来说吧。我也不晓得该卖多少钱合适,我也不懂哩!”她是真的不知这里的行情,怕说少了吃亏,说多了惹人反感,瞧这两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便把主动权交出去了。
陈昱微笑问道:“你信我?”
菊花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跟长风哥长雨哥是同窗,又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是讲理的了,想必不会占我们穷苦人家便宜的。”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明知道她装可怜,也没反感!
李长雨大声笑道:“菊花,就冲你叫我一声‘长雨哥’,我也不能叫你给人欺负了。陈昱,听见没?你们家也不缺那点钱,这价可要给公道了,不能跟奸商似的。再说,这菜要是卖火了,那可是能帮你赚大钱的。”
陈昱摇头笑道:“瞧你说的,我怎也不会欺负菊花姑娘的。要不这样,菊花姑娘若是能信我,我就按酒楼的收入提成给你,我赚的多你也分的多,怎样?”
菊花大吃一惊,暗想这人倒是舍得,不过她可不想跟这些有钱人扯上关系,这钱哪有那么好拿的?
菊花眨巴了两下眼睛,对他说道:“那也不好哩。我可不能占你家的便宜。我虽然能凑几个菜把你,不过,开酒楼想必也不轻省,要费好多工夫。就算赚了钱那也是你家的本事,可不光是菜的缘故。我娘光卖个猪下水每日都操心的很哩。”
陈昱见她竟然能不见钱眼开,心中暗赞,再一想她面巾下的丑脸,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
郑长河这下插上嘴了:“那是。做哪样事不辛苦,钱是那么好赚的?咱可不能多要你的钱。”
毛掌柜见这父女二人都实诚,不由对他们大生好感,便对菊花笑道:“菊花姑娘,既然你跟你爹都这么实诚,咱就给你个公道价——每道菜按二十两银子算咋样?”
他可是给了个高价,这小地方二十两银子可不少了。
菊花还没开口,陈昱便摇手道:“二十两太少了。三十两吧!”
毛掌柜瞧着自家的少爷,张了张嘴,想说啥也没说出来。他想,这酒楼一年也就赚几百两银子,这一下就付出这么多,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昱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毛叔,你想的也没错,咱下塘集这小地方,酒楼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但这跟菊花姑娘的方子可没关系,不是她的菜不好吃。我吃过菊花姑娘做的猪下水,想必那‘猪肚炖鸡’等菜的味儿会更好。我爹正准备到清辉县去开个酒楼,那时只要做出名声来了,赚的也会多些。菊花姑娘,就按三十两银子一道菜算吧,你看成么?”
李长雨笑道:“你还算是公道。其实这菜要是你们家卖得好,这个价还低了呢!不过就像菊花说的,卖得好也要靠你的本事。她不计较,我也就不多嘴了。”
陈昱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直摇头!
郑长河听了他的话目瞪口呆——一道菜就卖了这么多钱?娃他娘卖了这么些天也不到二十两,还起早贪黑的,全家都跟在后边忙活哩!他不敢说话了,怕说错了丢人。
只有菊花心里明白的很,这也不算多,不过是把以后的钱提前支取罢了。譬如她家的这道大锅菜要是一直卖下去,一年能挣百来两哩。几年下来是多少?酒楼可不是挣得更多?
不过她也不想贪心,她的目标原本也不在这上头。
这单小生意原本是家里穷疯了,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指望赚点钱好添置棉被和棉衣过冬的。现在能因此得到一笔意外的收入,她知足的很,并不打算多费口舌在这上头争利。
于是,菊花便轻笑道:“我信陈少爷,就这么办吧!”
陈昱看着她笑弯了眉眼,微一愣神,遂微笑着对她说道:“那菊花姑娘可以将方子写出来了。”
菊花见生意谈成了,心中愉悦,便起身说道:“我写给你吧!”说着抬脚就走。
忽地她想起自己是不认得字的,便又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我不会写哩。我说,你们谁来写?”
李长雨嚷道:“你肯定会写字——你刚刚还说自己写的。”
菊花气恼地想,偏你耳朵尖!于是没好气地说道:“真的不会写哩。”
李长雨道:“肯定会写!”
“不会!”
“肯定会!”
李长风忙瞪了长雨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
陈昱虽然有些疑惑,也没多话,微笑着起身跟着菊花进屋去了。
菊花将哥哥的笔墨在那张旧桌子上摆开,把猪肚包鸡、九转大肠等菜报了六个给他。只不过都改了名儿,变成猪肚炖鸡,红烧大肠等土名字。
每一道菜的详细做法都经过她改良了。为啥?作料不齐呗!她到现在常用的作料也不过就是辣椒大蒜茴香(即八角)桂皮酱油这些东西,顶多加上白糖。这白糖贵,她也是极少用的。就是香油也是缺的很。
不过她觉得这也就够了。乡下人做菜还不都是生姜大蒜辣椒当家,哪有那些奇怪的作料?农家菜的味道可是地道的很。当然,材料好也是主要原因。
她一边说,陈昱一边记,直记得手腕也酸了,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铺满了桌子。可见这毛笔写字就是费事。
正忙着,青木从学堂回来了。见李长风和李长雨坐在自家院子里,很是意外——这俩兄弟可是几年前就去了清辉县读书,后来跟村里的同龄娃子就少有来往了。
李长雨见了他倒是热情地起身招呼道:“青木哥,你下学了?”
青木对他点点头,又扫了一眼毛掌柜。
李长风急忙也站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又主动将他们的来意和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青木听了他的话一愣,又见菊花和那个陈少爷单独在屋里,暗自怪爹太大意。他急忙走进堂屋,对菊花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见哥哥回来了,忙高兴地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对他眨眨眼,小声道:“哥,你回来了?嗳哟!我饭还没做哩。”
她刚挣了一大笔钱,心情好的很,笑得眼儿都眯起来了。
陈昱见了青木,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兄妹俩都是出色的人物,只可惜生在这山村里。
他含笑对青木拱手道:“郑兄,在下乃是下塘集的陈昱。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失礼了。”他见青木也是读书人,自然按礼数来。
青木忙回了一礼,微微有些脸红,并没有多话,只轻声问菊花道:“都写好了?”妹妹总是让他惊讶,这菜方子还卖出钱来了,实在是让他无话可说。
菊花望了陈昱一眼,说道:“做法是写下来了。不知陈少爷是不是还要我把这些菜做一遍给他们掌柜的瞧?”
陈昱眼睛一亮,含笑道:“那自然好。只是有两道菜比较麻烦,怕是一时半会也做不好,要害姑娘费心了。”那红烧大肠可是要先焯水后煮再炸最后烩,折腾好久的。
菊花沉吟了一会道:“我娘也该回来了。有她给我帮忙,做起来也快些。你们要是不赶时间的话,就等在这。我一个菜一个菜的教毛掌柜。做出来正好请你们吃饭,算是答谢!不过晌午饭要晚了,只能将就些。”
陈昱笑道:“那实在是麻烦姑娘了。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自然是不赶时间。”
等杨氏卖菜回来,听郑长河说了事情经过后,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即满心喜悦地到厨房帮着菊花打下手。
菊花忙着,忽地想起一事,便悄悄地把哥哥拉到一边,跟他说了一通话。
青木听了不住地点头,然后到外边对陈昱道:“陈少爷,这几个菜既是卖给你了,我们一定不会对外传的;但是,那猪下水的清洗方法只怕迟早要被人知道——我们也不能六亲不认,亲戚朋友来问,还能一直瞒着?到时候被人知道了,猪下水涨价,你可不能怨我们不守信。”
陈昱静静地想了一会,觉得这法子保密确实很难,而且菊花家也不是特意针对他的,要是这方法泄露出去,她家的生意也同样做不成了。于是点点头道:“郑兄所言有些道理,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不怪你家就是。”
青木却道:“口说无凭的,还是要立个字据才好。”
这下陈昱就有些意外了——他倒是谨慎的很!
这主意自然是菊花告诉青木的。她算准这法子肯定保不长,所以才跟青木说了,要他跟陈昱签一纸合约,把这问题注明——省得往后惹麻烦。
于是,双方又签了份合约,把有关菜方子的保密问题、清洗下水不能保密的问题,通通都注明了。
因为要教毛掌柜,演示给他看,菊花专门把锅腾出一口,再加上一个柴炉子,一番煎炸烹炒烩、红烧清煮凉拌,厨房里便热闹起来,香气飘出老远。
青木等不及,早已先吃完并带着给夫子的饭菜去学堂了。
李长风的娘方氏来叫儿子和同窗回家吃午饭,结果一个也没叫走,反而是郑长河去她家把村长李耕田给叫来作陪。
小声求推荐,求收藏!
这一顿午饭吃了好长的时间,菊花做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大家也是不停地赞叹。
就算是这样,当那最耗时辰的红烧大肠最后端上桌的时候,仍然是被大家扫荡一空,陈昱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猪肚包鸡自然是没做了——菊花可不舍得杀鸡,毛掌柜也没好意思要求她。再说这菜也不复杂,就是耗时间,配的鸡也贵。
毛掌柜叹道:“菊花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我今儿可是长了见识。”
李耕田笑道:“长河兄弟两娃子教得好,都是出息的。我看青木将来也必定不简单。你就等着享福吧!”
郑长河嘴里不停地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笑得开花。
等菊花全部忙完了,陈昱便让毛掌柜将一百八十两银子付给郑家。
菊花一看还有两张银票,拿过来仔细地瞧了瞧,分别是一百两和五十两面额的。她一抬头,见陈昱含笑看着她,忙掩饰地说道:“还是把银子吧,这是啥东西?咱可不会用哩!”
可不是么,兑换还要到清辉县城,那地方她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哩,这不是麻烦么?
陈昱见她掩饰,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也好,只是我们身上的现银不够,余下的明日让毛掌柜送来如何?”
杨氏在一旁笑道:“我天天都上集去哩。交给我就好了,省得掌柜的跑路。”
毛掌柜便先付了郑家八十两现银,并和杨氏约定了第二天在福喜杂货店交付余款。
这边陈昱又问菊花道:“菊花姑娘,那辣白菜你想怎么卖?”
菊花想了想道:“这不过是腌菜罢了。你们就算喜欢,只怕也是不耐烦费心去腌的。不如我家做好了卖把你们,反正我娘每天都要去集上,顺带送过去也不费事。”
陈昱看了看毛掌柜,毛掌柜忙道:“这样好,这样好!那这辣白菜要多少钱一斤呢?”
菊花便不吭声了,看向她娘杨氏。
杨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心里也有些路数了,她对毛掌柜说道:“这白菜咱自己种的,倒不值钱,一文钱也能买两斤;只是这菜腌起来费作料,加上工夫钱,你每斤就给三文钱吧。”
她也不好要多,毕竟这是贱东西;可要是真的算起来,卖这辣白菜还不如卖猪头猪下水赚钱哩!
陈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毛掌柜你先拿到酒楼里卖卖看,要是好卖,就给大婶四文钱一斤。我看这东西虽然便宜,却费事,只怕大婶还不如卖猪下水赚的多。”
杨氏见这陈少爷是个通情理的,笑着连连点头道:“只是也不好卖高价,总不能比猪下水贵太多。乡下人还是讲究吃肉的。”
陈昱笑道:“不怕。到时候我们拿到清辉县卖卖看。要是客人喜欢吃的话,你做多些,卖的量大,也就赚回来了。”
毛掌柜道:“那今儿先给我装十斤带走。往后需要的话我就去跟福喜杂货店的掌柜说一声。”
杨氏连忙应下了。
又是一番忙碌,翻出几个罐子装辣白菜;她又装了一罐子把李长风兄弟。
李长雨笑道:“我刚要开口要哩。婶子就主动装把我了。”
杨氏呵呵笑道:“瞧这娃说的,这也不是啥好东西。”
李耕田白了儿子一眼道:“他昨儿晚上吃了一碗辣白菜,喝了好多水,夜里起来好几趟。”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笑得李长雨脸也红了。
直到日头落到小青山背后去了,陈昱一行人才从郑家离开。
临走的时候,陈昱想跟菊花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他微笑着对她说道:“菊花姑娘,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话,就去找毛掌柜。”
菊花笑对他点点头,也没有多话,只说“慢走”。
她很是明白这少年的心思,不过是有些怜惜她罢了。像李长雨昨天碰见她,以为是一美人,忍不住想要搭讪,待她掀开面巾就吓了他一个趔趄。
正想着,那李长雨就来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可有啥想买的东西?我过年的时候好从清辉给你带回来。”
菊花一愣,她想要买啥?好像也没啥要买的。于是,她便冲他摇了摇头。
李长雨见她不想买东西,想了想便道:“我到时给你买两盒子回味斋的点心,保管你喜欢吃。”
菊花心想,不吃白不吃,你不是还吃了我的辣白菜么?于是她便微笑说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李长雨高兴地说道:“还没带回来哩。等我带回来了,你再谢我吧!”
待全部的人都离开后,菊花和爹娘回到家里,把那八十两银子又搬出来数了数,喜得眉开眼笑;郑长河瞧着那十两的大银锭子,也是激动不已——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杨氏又捧出一个瓦罐子,一边把银子往里边装,一边道:“可要收好了,丢了可不是玩的。这么多,得卖多少勺猪下水才赚得回来?”
正说着,青木也回来了,他怔怔地瞧着那装银子的瓦罐,再瞧瞧菊花,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的是家里总算不缺钱了,就算他现在娶亲也拿得出像样的彩礼了;心酸的是妹妹可是比他有本事多了——根本不用他养妹妹,妹妹养着他哩。
菊花知道他的心思,挽着他的胳膊对他说道:“哥,你可要多读些书,多学些东西。往后咱家还是要靠你哩!你瞧今儿那个陈少爷,不就是在替他家的生意张罗么?他不也在念书?我跟娘到底没见识,也只能卖猪下水;哥哥将来可是能做大事哩!”
青木见她安慰自己,脸上带笑道:“你哥我也是没本事的人,能做啥大事?”
菊花故意朝外瞧瞧,然后对他小声道:“你忘了这满山的橡子果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那也不过是多喂几头猪罢了,算啥大事?”
菊花斜了他一眼,说道:“山上这许多橡树,咱家也不能只管自己,再说瞒也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大方地跟村长说,这东西能喂猪喂鸡,让村长来分。到时候,村里的人都要跟着养猪养鸡。喂的多了,光在下塘集哪能卖得出去?必是要卖到远地方去的,那时不得挑有见识的人出去跑?”
青木万料不到她想得这样远,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得佩服极了。
郑长河听了闺女的话,想起猪栏里的三头猪,笑得满脸开花:“等一开春,我就去再抓三头小猪。”
杨氏很有算计地对郑长河说道:“他爹,咱要置些田地,还要买头牛,不然这钱放在家里心里不踏实哩,还是买些田地实在。等明年再攒够了钱就盖房子——这房子也太旧了。”
郑长河搓着手掌用力地点头道:“嗳!买田地,也买牛。那盖房子的钱够么?”
青木插话道:“爹,咱先少买些田地。我这两年要念书,田地多了家里也照应不过来。还是先把房子盖起来,最要紧的是再盖一排猪栏屋。明年咱家多养些猪,顺带做这猪下水的生意。等我念两年书家来了,再添置些田地,那时就不怕了。”
杨氏见儿子安排的合理,连连点头道:“青木说得对。就算少买些田地,怕是也种不了。不管咋说,这猪下水的生意可不能丢,我觉得虽然麻烦累点,好歹比种田划算。”
她一转头,见菊花睁大眼睛一会儿瞧瞧她爹,一会儿又瞧瞧她哥哥,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花呀,你也说说看——这钱还是你挣的哩!平常你不也是有主意么?”
郑长河笑道:“嗳哟!忘了菊花了。花呀,你说,这么安排好不好?”
菊花抿嘴笑道:“当然好!我跟哥哥想的一样哩——这房子是一定要盖的。不是说有了钱就不节省了,是为了明年又养猪又养鸡的,院子和房子都不够用了,要好好地安排才成。”
青木笑着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