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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笑间,槐子忽然捉过菊花的手,只见她手上染了好些浆汁,沾上灰尘又变污黑,张张嘴,想说啥,又见爹娘也都在忙,总不能说不舍得媳妇把手弄脏吧?不过这山芋藤的浆汁沾在手上特别难洗,黏性很大,抠也抠不掉。

    他便对菊花道:“你来剪,我来捋顺了捆扎。”

    剪的时候只要不碰到截面,就不会染上浆汁;捆的时候要用手捋,则很容易碰到剪开的截面,那儿冒出的浆汁就沾到手上了。

    菊花因为怀孕和坐月子,那手养的白嫩嫩的,如今沾上浆汁灰尘,格外刺眼。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这话再没错了。菊花本想戴上手套干这活的,一时忘了,坐下才想起来,就懒得起身去拿,于是沾了一手浆汁,这会子见槐子说她,忙答应了,因为这汁水实在不好洗。

    何氏听了槐子的话,瞥了一眼菊花道:“我昨儿还在说她哩,也不晓得爱惜些,不比我们年纪大了,不讲究不要紧。瞧你把这手弄的,这么点大年纪手就粗了。咋又忘了戴双手套哩?”

    菊花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何氏这话就跟杨氏一个口气。只是她也不想想,以前她没出嫁,自然是要娇养——为的是好嫁人,如今她都是媳妇了,这婆婆倒跟养闺女似的养她。

    人就是这样,看对眼了样样好;看不顺眼的怕是要骂她作精作怪,干活还戴手套,养细皮白肉的想勾男人么?

    她便道:“是我懒,坐下才想起来,就不想再去拿。这会子我剪槐子扎,就不容易弄手上。”说着又想起前些日子外婆托自己的事,又问何氏道,“娘,我外婆想帮来财寻一门亲,咱外婆那边可有合适的人家?要是有的话,劳烦你帮着说合一回。”

    何氏想了想道:“还真没合适的。槐子三舅母娘家倒有个侄女,今年十四岁了。我回头去问问,看合适不。”

    张大栓笑道:“他娘,你咋忘了?槐子外婆说那闺女不大好,说‘一站站个洞,一坐坐个坑’,呆板的很。他三舅母也是发愁,怕不好寻婆家,才托他外婆的,外婆说她也不敢保媒。”

    槐子诧异道:“说得忒不像了。乡下女娃儿,就算胆小话少,干活还不是一样,还能呆板到哪去?要不就是她身子重,懒的很,那就不是呆板了。”

    何氏先是皱眉苦思,接着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我差点把她跟你四舅母娘家的侄女弄混了。那闺女可不是懒,她就是呆板,跟个磨子似的,不推不转。你要是叫她干活,也能干好,就是没眼色,从来不会自己找事做。”

    菊花也不大相信,这明明就是懒嘛,乡下人家,想干活的话哪还用找,眼皮子底下到处都是活计。像她,这会儿去睡觉也成,坐这干活也成,这不就全看各人禀性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何氏抿嘴笑道:“你自个是个勤快人,就想不出那样人是咋过的。你没见过她,只想想花婆子——她可不就是跟个磨子似的么?跟梅子在一块过,看着挺好,人都说她改了性子;这会子搬去跟小儿子长亮一块过,那柳儿可不像梅子,这不就吃亏了?可怜挺个大肚子,还要多煮两个人的饭,多洗两个人的衣裳。长亮也不是没说她娘,可花婆子那人就是要你眼不错地盯着才成,哪会自己找活干哩?所以这些日子吵翻了天。”

    菊花奇怪地问道:“她就是不做,柳儿也不会跟梅子似的使唤她,生闷气是肯定的,咋能吵起来哩?”

    张大栓“嘿嘿”笑道:“你忘了她娘了?柳儿不说话,长亮也不能呆在家里看着他娘,可柳儿娘是个省事的人么?她肯定是瞧花婆子在长明家能干好多活计,想着把她弄到长亮家帮柳儿,李老大又能在田地里帮衬长亮,算计倒是不错,也不想想花婆子那品行,除了梅子还真没人能治。”

    何氏一扬头道:“可不是?吵了这么些天,她也没改好了。当年梅子可没跟她吵过,就为吃饼的事闹过一回,狗蛋娘出马,娘俩把花婆子捋得服服帖帖。这人哪,就是‘一物降一物’。你瞧好了吧,闹到最后,花婆子两口子还得回去跟大儿子过。”

    菊花虽然早就料到这情形,听了还是有些好笑,柳儿娘这也是‘看人家吃豆腐牙齿快’了,没想到自己吃了一口,就矼了牙,还害得柳儿跟着受气。

    人家的事管不了,还是说自家的事吧,她就对何氏道:“那这个三舅母的侄女还是不要说的好,娘再想想,反正也不急,来财今年十四岁还是十五?不过是先预备着罢了。我也是担心外婆,她为我二舅母操了好些年的心,可不能叫她再为孙子媳妇操心了。找个贤惠的,让老人家过两年舒心日子。”

    何氏点头道:“我回头让你几个舅母帮着寻摸。”

    槐子对菊花笑道:“我看你还不如托桂枝嫂子,她娘家好些堂妹表妹,要是能找个跟桂枝嫂子一样的,那就是来财的福分了。”

    菊花听了欢喜地问道:“真的么?那我哪天去问问桂枝嫂子。来财小时候就聪明调皮,如今长大了,除了有些不老成,倒也算成器,不然我也不敢帮他寻亲。”

    何氏道:“庄户人家的娃,还不都是这个样,谁还能有多大出息?磕磕碰碰地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娃,不成器的也成器了。就说那个长亮,小时候打架吓人,都说这个混愣子将来肯定娶不到媳妇——谁敢把闺女嫁他?可是你瞧瞧,这成亲了,比他哥哥都出息,也心疼柳儿,这可是人想不到的事。”

    菊花点头道:“有时候,老实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像长亮哥那样的,性子虽然暴躁些,可他心里有主意,反而容易当家立事。”

    张大栓笑道:“结亲是随便结的么?里边的道道多着哩。你说长亮好,可要是他没娶柳儿,娶了旁人,不是跟他对心思的,他就敢打媳妇,你信不信?”

    槐子微笑道:“咋不信了?他连他老娘都敢冲哩!要是娶的媳妇不贤惠,那是肯定要揍她的。”

    菊花咽了下口水,想象着李长亮打柳儿的样子,觉得不可能,看来爱情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何氏看了儿子跟儿媳妇一眼,心道这还用说么?大儿子她不用操心了,如今就剩小儿子,他的婚事怕是自己都不能拿主意,可别娶个祖宗回来才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干活也快,完事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张大栓父子带着雇工下地插山芋、浇水,晚上接着剪山芋秧子,天明再插,如此紧张地忙了好几天。

    这日,何氏正跟刘婶在地里种黄豆,刘小妹娘忽然匆匆赶到地头。她走得太急,一个收不住,便一脚踩到垄沟里,她索性顺势下来,顺着垄沟来到何氏面前,喘着气对她道:“槐子娘,出事了。”

    何氏见她来了,直起腰刚要跟她招呼,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咋了?我家……谁家出事了?”

    她才不觉得自家会出事哩,晌午吃了饭出来还好好的,菊花看着板栗和小葱睡觉,槐子跟他爹带人在另一边地里插山芋,能有啥事?

    小妹娘摆手道:“是杨子。不,杨子跟我家四顺,还有小石头出事了!”

    何氏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竹筲箕便掉在地上,黄豆种滚的到处都是,她疾声问道:“你说啥?”

    刘婶见事不对,慌忙从另一条沟里过来,也没问她啥事,不声不响地蹲下帮着捡打翻的黄豆种。

    小妹娘苦着脸道:“你甭急,我这不是听说么,也没得了准信,就赶紧找你来了,我也让人去找我家三顺跟他爹,咱们好好商量,叫个人去湖州府瞧瞧。”

    哎呀!何氏可被她急坏了,嫌她说得不明不白的,于是拽着她胳膊,将她扯到地头的草地上坐下,让她细说。

    原来,今儿村里有人去下塘集的时候,听集上人都在传清南村的三个秀才被人抓走了,于是就赶紧打听了一番,说是一个从湖州府过来的商人在酒楼吃饭时说的,那商人说有人亲眼看见的,错不了,三秀才是真的被人带走了。

    小妹娘听了这事,惊惶不安,立即让人去地里叫自家男人和儿子,她自己也来找张家和赵家报信。

    “放屁!他们好好的念书,也没惹啥事,咋会叫人抓起来哩?那个商人准是弄错了。”何氏瞪眼骂道,根本不相信这事。

    小妹娘又急又怕,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也不相信哩。可是槐子娘,这事也不能大意了,要跟男人们说。你快去叫你家大栓和槐子吧——他们有主意些。你再找人去赵三家说一声,我要回去了,他爹回头要问我话哩。”

    何氏就算再不相信,那也是不敢拿小儿子的事不当数的,她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你去吧,我这就去叫槐子跟他爹。也甭慌张,回头咱们一块好好商量。”

    小妹娘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跟来时一样慌慌张张地跑了。

    何氏站起身,这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她镇定了一下,对刘婶叫道:“刘家妹子,你去那边地里叫我家槐子跟他爹回来,就说家里来人了。我有事要去赵三家。”

    刘婶急忙应了一声,顾不上收拾黄豆种,赶紧向荒地方向奔去。

    很快,张大栓、张槐就赶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哩,赵三也满头大汗地赶过来,进门劈头就问道:“槐子,你娘说的是真的?今儿是谁去的集上?”

    张槐正等何氏回来询问详情,他还不知发生了啥事哩,刘婶只说家里来人了,回来又没见人来,问她也说不清,只说东家奶奶是这么交代的。

    “赵三叔,我娘说啥了?我跟爹才从地里回来,也不晓得出了啥事。”槐子一边让赵三坐,一边疑惑地问道。

    赵三这才发现,自己急慌慌地跑在前边,把何氏甩在了身后,他喘了口气,将何氏告诉自己的事又对张家父子说了一遍。

    张大栓“噌”地一声站起身,双手握拳,大叫道:“我不信。他们几个小娃儿,在学里念书,又没惹事,干啥要抓他们?抓哪去了?”

    嘴里这么嚷着,眼睛却红了。

    槐子急忙过来将他按坐下,沉声道:“爹,事情还没弄明白,咱先不要慌张。等娘家来,我再问问,然后再去刘家问一声,好歹问清楚再说话。”转头面向赵三,“三叔,这事儿古怪的紧。咱们要沉住气,别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倒像他们真犯了事被拿了似的。”

    赵三连连点头,又对他道:“槐子,三叔也就是个庄稼汉,没啥见识,这事我跟你爹怕是都没主意,你好歹精心些。跟人打听也好,去湖州府一趟也好,有要使唤银子啥的,说出来大伙商量着办。”

    槐子摆手道:“三叔,我说了,这事还没到那一步,先弄明白再说。”

    正说着,眼瞥见何氏进了院子,急忙迎上去,拉着她细细地问了一遍刘小妹娘跟她说的话。

    小妹娘也就说了那几句话,因此何氏也说不出更多,娘俩嘀咕着进了堂屋,张槐还是一头雾水,心里隐隐觉得这事怕是跟先前的周夫子有关。

    菊花正在房里给刚醒来的板栗和小葱喂奶,听见外面的动静,有些奇怪:怎么半下午的时候,一个个都从地里回来了?

    她喂完了奶,给两娃儿换上干净尿布,对着窗外叫道:“葡萄!”

    葡萄正在廊檐下做针线,听见叫声急忙丢下手中活计,进了房间,跟菊花一块将两个小的抱出来。

    张大栓见了板栗,不声不响地起身从葡萄手中接过来,搂在胸前,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逗弄他。

    何氏看见孙子孙女却没笑着要抱他们,她正抹眼泪哩。

    菊花扫了一眼堂屋里的情形,对葡萄使了个眼色,葡萄便出去了,然后她才回头问槐子发生了何事。

    张槐便将何氏的话跟她说了,又道他准备马上去刘家问问,最好找到带话回来的村里人,也能询问仔细些。

    菊花蹙眉思索了一番,摇头道:“这事怕是弄错了。不过杨子他们几个被人带走了是肯定的,不然不能传出这话……”

    她还没说完哩,何氏就哭出声来。

    菊花急忙道:“娘,你听我说完嘛,这事怕是弄错了,带走跟抓走可不一样哩。”

    赵三慌忙问道:“这话咋说?”

    菊花对他们解释道:“要是杨子他们犯了事,那肯定是被衙门里的人带走,那传话的人就会直接说他们被关进大牢,而不会说的这么含糊,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被别的什么人带走了。但杨子跟小石头可是拜在丁学政门下的,谁敢随意带走他们?我觉得这事跟先前的周夫子怕是有些干连……”

    槐子惊喜地说道:“你也这么想?我刚才就在想这事,正要去下塘集打听,那个商人到底说了啥,再做打算。”

    张大栓跟赵三齐声问道:“周夫子咋了?”

    菊花冲他们摇头,只对槐子道:“你先去村学周举人那,他是周夫子荐来的,往日咱们不好询问此事,如今杨子他们去向不明,你委婉问他,若是周夫子另有身份,他大概也不会再瞒你,总会告诉你一些实情,这是一;二就是你赶紧去下塘集,最好找到那商人吃饭的酒楼,细问掌柜和小二,他当时到底是如何说的,咱们也好自己判断,实在还不能明白的话,就亲去湖州府一趟,好过道听途说,传的事情走了样,失了真。”

    她说了这些,又对外边叫道:“葡萄,你去我娘家,就说我找哥哥有事,叫他快些过来。”

    这事指望张槐一个人,怕是不成,赵三就像他自个说的,是个庄稼汉,到底差一层,还是叫上青木帮忙比较好。

    葡萄在外答应一声,小跑着出了院门。

    槐子点头道:“这样妥当。爹,娘,三叔,你们甭急,我这就去村学,先问问周夫子的事,等青木来了,再去下塘集。”

    他说完转身就走。

    菊花来到何氏跟前,将小葱塞给她抱着,自己掏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劝道:“娘,你别慌张难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乡下人,听是风就是雨,那话也是能信的?杨子他们肯定不是像传的那样被人抓走,我估计过两天就有信来。毕竟他们三个可是秀才,哪能随便就被人抓哩?”

    何氏听了菊花的话,心里定了些,抱着小葱,贴着她的小脸蹭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娘听你的。娘也不相信哩。”

    赵三道:“就是嘛,好好的抓他们干啥?咱没钱没势的,就一庄稼汉……”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没底气,神情也黯然下来:没钱没势才会被人抓,有钱有势别人只会上前巴结。

    菊花度其神色,又劝解了三位长辈几句。

    正说着,就见刘大胖子带着三个儿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对着张大栓和赵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

    张大栓和赵三见他紧张惶恐的样子,又慌张激动起来,吵嚷着说个不清;紧跟着,青木也来到张家。

    菊花见他们实在慌乱不堪,也就刘二顺和刘三顺要镇定些,只得又将刚才的话分析解说了一遍,劝他们耐心等槐子回来。

    青木听了菊花的话,沉吟了一会点头道:“等槐子家来再说。只怕周举人也不大清楚这事。三顺,待会咱们几个一块去下塘集。张叔、刘叔、赵三叔,你们甭慌,省得旁人说闲话闹心。”

    刘三顺点头道:“成,咱先把这事儿弄清再说。爹,你就甭添乱了,要我说,这事指定是传歪了。”

    他也去问了从集上回来的人,并没有新的说词,无非就是清南村的三个秀才被抓,被人当作一件新闻奇事在传。

    菊花给他们上了茶水,大伙一边说些闲话,一边焦急地等待槐子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张槐就匆匆地赶了回来,进屋还没站稳,立即被一帮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一堆问题。

    青木忙劝道:“张叔,你们这么多人问,叫槐子咋说话?还是先坐下,让槐子也歇口气,慢慢说。”

    槐子摆手道:“不用歇气了,赶紧去下塘集吧。周夫子也不清楚这事儿,让我去集上好好问问。不过,他也觉得杨子他们不会有事,他们可是丁学政的弟子,又有功名在身,除非犯了大错,哪能随便就被抓哩。”

    赵三急忙问道:“那你可问了周举人,先前在咱村教书的周夫子是啥人?”

    他来的早,可是听了菊花对槐子说的一番话,不比刘家人,听了这话还一头雾水。

    张槐眼睛闪了一下,叹口气道:“也罢,我就跟你们说了吧:周夫子原先是国子监祭酒,因被奸人所害,自请告老,才隐在咱村教了这么些年书,年前又被人接了出去,如今是个啥情况,连周举人也不知道,哦,周举人是他侄子。”

    众人听了这话,呆呆地愣了半响,刘大胖子才道:“他二人一般年纪,周举人咋就是他侄子哩?”

    青木苦笑道:“刘叔,等我娘生产后,葫芦和板栗不就是人家侄子了?比叔叔年纪还大哩。”

    赵三也道:“你净问些傻话,‘拄拐的孙孙,摇车里的爷爷’,这也当件事来问?槐子,那个……那个夫子是啥酒?这是干啥的?”

    槐子苦笑道:“反正是个官儿,一时也说不清。我刚才没说,就是怕你们听不懂。还有,周举人说,这事不要传出去才好。”

    大家都点头答应了。

    槐子又郑重地叮嘱道:“大家不要心急,也不要听村里人瞎嚷嚷。我想,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带信来的,怕是就在这两天。我们先去下塘集打听,不过是问清一些事,也好放心,省得爹跟娘牵肠挂肚的。”众人点头。

    刘三顺催促道:“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早去早回,再耽搁天都要黑了哩。”

    张大栓见儿子镇定,心里也安定了些,便催促道:“我们都晓得了,你们几个快去快回。”

    于是,青木赶着马车,三人一同往下塘集去了。

    这里,大家虽然满腹心事,也互相安慰了一番,各自散去。

    槐子他们走后,张大栓也没心思下地了,只在家里带孙子。他抱着板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去外边树林子里转悠,又往河边走了一圈。

    板栗倒是高兴的很,冲着树上的鸟儿挥手乐个不停,只是他爷爷根本不理会他。

    吃晚饭的时候,郑长河得了信,跟杨氏一块过来问候。

    张大栓立即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拉着郑长河说个没完;何氏也扯着杨氏,把杨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话反复唠叨不停。

    菊huā叹了口气,要是不得个准信,这老两口怕是晚上睡不着觉了。其实,她觉得十有**张杨他们是被周夫子派来的人接走了,但世事难料,也有可能他们是受夫子连累,被人带走,因此,倒也不敢说过头话。

    她安排好晚饭,劝老两口吃了,又打叠起一番话劝解他们,一边陪着他们等候张槐跟青木回来。再后来,赵三两口子带着小儿子赵锋也过来了。

    石头娘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她见了何氏和杨氏,忍不住又伤心起来,菊huā只得又拿先前的话去劝解她。

    槐子他们一直到夜深才回来。

    菊huā一边陪几人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当她听见远处的村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便对张大栓道:“爹,怕是槐子哥他们回来了。”

    夜已寂静,引起全村狗叫的,只能是有人进了村,这个时候,除了外出的张槐他们,怕是不会有其他人了。

    郑长河点头道:“狗叫的这么厉害。是有人进村了,还不止一个人哩。是槐子和青木他们家来了。”

    张大栓着急地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赵三也跟着站起身。

    菊huā忙道:“爹!三叔!他们就要来家了,你们去了也不能就陪着你们站在路上说话。打招呼还耽误工夫,不如就在家等,见了面总归是要从头细说的。”

    杨氏也劝道:“你俩定定心。这大半夜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子工夫。可是菊huā说的对。去了白耽误工夫,不如就在家等。”

    两人只得又坐下,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死紧,显见得心里头是很紧张的;石头娘和何氏也是眼巴巴地望着院子。

    菊huā忙道:“院门没关,黑皮在门口守着哩。”

    其实只要仔细听,就知道槐子他们到哪了:当远处老村的狗叫声歇下来后,过了一会儿。张家和郑家的狗听见动静,首先“汪汪”叫了起来,然后山边人家养的狗都跟着狂叫呼应,这不就到门口了?

    果然有说话的声音和马车的声音传来,张大栓再也忍不住,立即冲出屋子,赵三两口子也都跟了上去,倒是何氏强作镇定,坐在板凳上等候。

    一阵喧闹吵嚷,呼啦啦涌进一屋子人。

    杂乱话语中。菊huā才听明白:怪道弄出这么大动静,原来刘家父子三人吃过晚饭就到村口等他们,等到他们后又跟着过来,自然是将全村的狗都惊动了。

    槐子见爹娘和赵三他们焦急的样子。顾不得喘口气,先就说道:“爹!娘!三叔!刘叔!杨子他们应该没事儿。”

    这话引起一阵欢呼,紧跟着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询问。

    刘三顺急道:“这么吵,咋让人说话哩?能不能让人歇口气儿,从头再慢慢说?”

    大家这才不好意思地各自寻了板凳坐下,强忍内心焦急等槐子他们说打听到的详情。

    菊huā给三人倒了热水,小声问槐子:“没吃饭?”

    槐子摇头道:“吃过了。甭担心。”

    菊huā就不再说话,也寻了个小板凳,坐到何氏跟杨氏的跟前,听槐子说事。

    原来,槐子他们去了集上,确实听见人都在传说三秀才被抓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的,仿佛亲眼瞧见了一样。

    他想着这么问也问不出新鲜话来——都传的走样了,说是杨子他们被五huā大绑带走的,隔天还要来清南村抄家哩,也不想想,这庄家农户有啥好抄的?

    他听了直摇头,跟青木和刘三顺商量了几句,就去了清辉酒楼找掌柜的。

    刚走几步,就见云影带着赵清匆匆迎面走来。一问,才知道她们也是听见传言,所以四处打听了一番,准备回清南村报信呢。

    “我师兄说,此事怕是传言有误……”云影将自己和秦枫打听到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一遍,都是差不多的言辞,她又道“我师兄已经托人去湖州府查询此事,最快四五天后就有消息传回来,让婶子他们不要忧心。”

    槐子等人忙谢了她,见赵清立在一旁,紧紧抓着云影的手,小脸紧绷,忽闪着黑眼睛听他们说话,神色甚是恓惶,又道:“清儿,你哥哥没事,你爹娘他们也好的很。你甭听那些人瞎说,都传的没边儿了。”

    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心疼地说道:“我一直劝她。那些来医馆的人又喜欢传话,说个不停,她就慌张了,我只好带她出来,准备回村去看看。”

    青木道:“我们还要寻人仔细问一番——这商人到下塘集是跟哪家做生意?找到那人问问,再到他吃饭的酒楼问问,回去只怕很晚,你们还是不要跟回去了。回头得了消息我们先去济世堂跟你们说一声,也省得你们再跑路。”

    云影忙点点头,对赵清低声说了几句,赵清就咧嘴勉强笑道:“槐子哥哥,青木哥哥,三顺哥哥,你们去打听事儿吧,我不回家了。等会儿你们要来跟我说一声哩!”

    青木等人忙答应了,方才分开,各自走路。

    他们到了陈家的清辉酒楼,找了金掌柜。

    金掌柜也关心这事,那天还特地上前询问了一番。其实,他家少东家陈昱也考中秀才了,可是就因为清南村一下子出了三个秀才,前年还出了个举人,就把他的风头盖了去,名声不大显。

    所以,上午那个商人来酒楼吃饭时,一说起清南村的三个秀才,那酒楼里真是人人竖起耳朵,个个伸长脖子。

    据那人说,他也是听人说的,说的人亲见有一队官兵带走了三人,围观的人都不知是何缘故,有好事者询问府学的学生,那些人也是讳莫如深。正因为这样,那人才断定三秀才是被抓走了,连丁学政的府上也是全无一点声息,这可不是犯事了?

    “张小哥,我觉得这事蹊跷的很,不一定是坏事。我专门问了,又没说绑走,也没说坐囚车。那人也糊涂的很——到底他并未亲眼见到,不过是听人传说罢了,好像说有马车,——你见过抓人坐马车的么?所以,此事怕是另有缘故。”

    金掌柜仔细地跟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形,还说了自己的想法。陈家本来跟郑家就有生意往来,加上如今几个秀才,更是要刻意交接他们几个,少爷可是专门跟他打过招呼的。

    张槐等几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敢肯定,但也跟金掌柜想的一样,这并不一定是坏事,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带信回来;就算是真的被拿了,丁学政也会派人来送信给家里的。

    这么想着,他们就准备回家了,反正再问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

    刚要告辞,就有小二来传话,说方家的宋掌柜在隔壁雅间,请几位过去说话。

    槐子等人又过去拜见。

    一番让座寒暄过后,宋掌柜呵呵笑道:“张小哥莫慌,令弟定不会有事的,不过是无知愚民瞎传罢了。”

    槐子惊喜地问道:“莫非掌柜的知道内情?”

    宋掌柜微笑,示意随从出去,关上门在雅间外候着,他才轻声道:“我家老太爷也是才得了准信:前些年隐在清南村教书的周夫子,他老人家可是朝廷重臣、靖国的经学大家,几起几落,曾任宰辅之职,告老前乃国子监祭酒,新皇是他学生。此次重返朝廷,即受重用,位列百官之首。令弟他们几个想是被他老人家接去京城,入国子监念书去了。”

    他看着张槐几人呆呆的样子,满心都是羡慕:这个村子运气好到没边了,随便来个教书的夫子就是顶天的人物,怪不得一考就是三个秀才。

    张槐呆了一会,才对宋掌柜躬身致谢,道:“既然如此,想必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送信回来,我们回家等着就是了。多谢掌柜的提醒,省去我等担惊受怕。”

    宋掌柜忙摆手道不必客气,又叮嘱他们不要将此事对外传,因为周夫子大概不想让人知晓他在此处隐居多年,若不然,就该大张旗鼓地宣告,然后带走张扬他们几个,也不会惹得传言泛滥。

    张槐等三人急忙点头,道是一定不会乱说。

    因此,他们这会儿对张大栓等人说的是,杨子他们怕是被选入国子监读书去了,因为没收到准信,所以让他们不要在外宣扬,免得又传出其他不好的话来,只要晓得他们几个无事就成。

    至此,各人才松了口气,不免又喜气洋洋起来,问一些国子监是啥地方,如何选上等问题,哄闹了好一会方才散去。

    晚上,槐子把事情跟菊花说了一遍,连菊花也失笑道:“你跟我哥听了这话,是不是都后悔的要命?”

    槐子摇头,有些疲倦地将她揽在怀里,叹了口气道:“世人只见到夫子光鲜的一面,但他老人家未必就喜欢那样的生活,若不然,也不会在咱村隐居这么多年了。听宋掌柜说,夫子曾经几起几落,这其中有多少凶险,旁人可是不清楚。我想,要是有机会,他还是喜欢住到清南村来的。”

    菊花点头道:“这个老夫子跟他侄儿不同,心性修养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槐子轻声道:“即便如此,他还是出去了。他常说,男儿立身行事,当审时度势,进退自如。”摸摸菊花的脸颊,他轻笑一声,“就是走到哪算哪。几年前被逼告老,如今重新站上朝堂,夫子也是走到哪算哪哩!”

    菊花也不禁微笑,这个老夫子实在是活得潇洒。

    癖花觉得张槐不但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因此感慨⊥比,他似乎被勾起满腔的柔情,与她缱绻缠绵,-了头遍,方才沉沉睡去。

    当n-ˉ,菊花虽然还没睡好,却因为生物钟的原因准时醒来。

    她实在不想起床,可是小床上传来两个小娃儿的笑声,再不起来的话,只怕那屎尿都要糊得一屁股都是。

    她认命地起身,对早已睁眼看着她微笑的娃他爹抱怨道:“笑啥?你还不去打水哩。先帮他们洗个澡。如今不比冬天,早晚都要帮他们洗一次澡才好;等天热了,一天要多洗几回,不然一身汗容易招病。”

    槐子抱歉地轻笑了一声,摸摸她滑腻的后颈,柔声道:“我把他俩抱出去收拾,你再睡会儿。我早上不出去,就跟葡萄一块看着他们。”

    菊花摇头·这春日里,清晨是最美的,后山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一样的清亮悦耳·却又各不相同,声声都撞入心扉,激起灵魂的一片震颤。就算有些睡眠不足,听见这清雅的乐声,心情也是莫名的好。再说,满院子人都在忙碌,自己要是在房里睡觉·那实在是不像话。

    张槐见她不睡,便赶紧起身,去厨房打水来伺候娘仨。

    如今菊花照顾娃儿已经很熟练了,一番忙碌后,和槐子各自抱一个干净清爽的娃儿来到院子,跟刘家的小井儿一块开始了每日清晨的笑闹。

    天色已大亮,花草树木清新怡人,院墙内外、树梢枝叶间飘着丝丝轻雾。

    何氏听见娃儿们的笑声·从厨房里出来,对菊花道:“咋不多睡一会?这天才亮哩。这两个小东西,见天公鸡一叫就醒了·比奶奶都起的早。”

    她满脸轻松欢快的笑,比起往常似乎更开心,仿佛经过昨天那件事,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她见板栗对自己咧嘴笑,便鼓嘴白了奶娃儿一眼,嗔道:“你起这么早来干啥?一不能抗锄头二不能拿笤帚,还得把个人抱你。要不你帮爷爷放牛去?往后咱家的牛就归你放了。”

    板栗见奶奶对着他说了一大通话,喜得呵呵直乐。

    菊花将他丢在车里,让葡萄和刘奶奶看着,她自去厨房洗漱煮早饭·刘婶也帮她打下手;何氏则捡出一堆衣裳坐在院中搓洗;张大栓笑眯眯地扛着锄头,带着刘黑子出了院门,融入轻雾飘荡的田野。

    槐子匆忙洗漱后,也一头钻进后山,去看木耳。

    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早晨,若不是昨日突如其来的传言·这平静如水的日子也不会荡起一丝涟漪。

    菊花跟刘婶煮好了早饭,那太阳就从老村后跳了出来,被雾气敛去了光芒,只余红通通一块圆盘,悬挂在东方。

    葡萄喂完了鸡,将它们全部赶出院子,然后拿把笤帚将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又去后院鸡栏鸭栏捡鸡鸭蛋,再清扫屋子,再打盆水擦拭家什桌椅窗户,小小的身影转进转出,忙个不停。

    何氏搓好了衣裳,已经提着下河去洗了。

    菊花抱起小葱,想要出去河边转转,看看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板栗,只得按下这念头。她让葡萄帮忙,将板栗和小井儿坐的小车抬到东面的桃树下,指着墙根下的野菊和那株古朴的老树根,教他们说话。

    几个娃儿都不到说话的时候,任菊花念叨的口干舌燥,他们自管呵呵乐,顶多咿呀哦呵几声,算是给唠叨的人点面子。

    刘奶奶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缝制一件小衣裳,不时地抬头瞧瞧几个小娃儿,慈祥地笑着,又道:“少奶奶好耐心哩,总是这样教他们。等他们会说话了,肯定能说好些新鲜词。”

    她不太能理解菊花的做法,这么小的娃儿能听懂她说的话么?但见娃儿们都高兴,少奶奶教板栗兄妹的时候,总是不忘了小井儿,她只有感激的。

    菊花微笑,心道,有人从肚子里就开始教了呢!

    陆陆续续的,早上出门的人都回来了。

    槐子最先回来,他放下背篓——里面并没有多少木耳——皱眉对菊花道:“好像木耳叫人偷了。”

    菊花一愣,想起青木那天跟自己说的话,忙道:“听我哥说,有人来咱村偷鸡鸭哩。这木耳不能搁在山上了,得搬回来才成。”

    刘奶奶听了,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道:“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日子没法过了哩。”

    槐子和菊花听了,对视一眼,沉默下来,那因为丢了东西而气恼的心思也淡了。槐子没再提这事,吃过早饭后,抽空叫上两个雇工,将那些树木都扛到后院的果树底下堆放起来。

    接着回来的是小黑皮。他出放牛了,坐在牛背上,背上背个篓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蘑菇、野笋,°还有些山花。

    自从他有一次放牛带回这些东西,妹妹跟少奶奶都喜欢·他再出去放牛就背上背篓,遇到啥采啥。

    菊花和葡萄上前,接过背篓,一样样的清点蘑菇等物·神情欢喜非常。

    “少奶奶,你瞧,这映山红是黄色的哩!”葡萄举着一束盛开的黄杜鹃对菊花叫道。

    菊花早瞧见了。这山上的映山红到处都是,生命力极强,不过紫色和黄色的比较少见,要不然黑皮也不会采回来。他很心细,将花儿插在背篓的缝隙里·没跟蘑菇野笋堆一块,省得压扁了它们。

    她微笑点头,让葡萄找个粗瓦罐,装上水,将黄杜鹃插进去,随意地放在院墙根下野菊花丛中,一眼看过去,青绿的菊苗衬着鹅黄杜鹃·倒像自然生长的一般。

    她自己则收拾蘑菇和野笋,槐子笑嘻嘻地蹲在一边,帮着剥笋·道:“我上山的时候也见了不少,就是没空弄。”

    正说着,小井儿和板栗都大叫起来,原来,他们见黑皮将牛赶进后院去了,立时不依,这也是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戏码。

    张大栓扛着锄头大步走进院子,听见叫声便笑道:“板栗,想爷爷了?”他不及放下锄头,就站在孙子跟前·和他说了一大通话,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

    菊花忙进屋拿了手巾等物递给他,槐子又帮着打了桶井水,让爹洗漱。这时节用的是剥皮的柳枝,咬烂了沾点盐刷牙,倒也干净·往常可是连盐也没得沾哩。

    等何氏洗衣回来,菊花和葡萄便帮着晾晒衣裳。刘婶则端饭菜上桌,招呼吃饭。堂屋一桌,厨房一桌。刘黑子没回来,他跟雇工们在一块吃饭,荒地那边专门有两个女人做饭。

    饭后,张槐去了村学堂,将昨天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周举人,只是隐去了宋掌柜的一番话。

    “晚辈猜想,定是夫子让人带走了杨子他们,却被人误传是抓走。”他对周举人如是说道。

    周举人捻须点头:“我猜也是四叔,只不敢十分肯定罢了。想来过几日就会有书信确认。呵呵,这下你可放心了?令弟入了国子监,前程无忧矣。

    他想起四叔,那个周家风华绝代的人物,几起几落之后,再次屹立朝堂,不禁心神恍惚,根本没听见张槐说什么,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的。

    几年前四叔遭人陷害,不得不告老回乡,却是连家也没回,留下一纸书信,然后杳然无踪,徒让他慨叹多年,谁知竟隐居在此。

    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农家青年,羡慕不已。

    他之所以听说张槐在四叔身边念了两年书后,马上对他另眼相看,并不是说他念了两年书就能如何了,而是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连他都没得到过四叔的亲自教导呢,何况还是朝夕相处、言传身教这么多年?

    就算四叔以前也教授弟子,但他本身为官作宰,自是无暇日日指点,不过就是偶尔去国子监讲学罢了。

    所以他既羡慕张槐,又因为他没坚持读完而惋惜,白白错过了这场机缘。

    槐子见周举人幽幽地望着他,不知他有何话要交代,便恭敬地坐着,等候他发话。

    周举人静默了一会,才对张槐道:“如今正是农忙,你且回去,此事不可对外传说——四叔最不喜人借他之名,炫耀谋利,因此我周家也一向行事谨慎。令弟等人入国子监,虽说因四叔而起,但以四叔为人,断不会行此举措,此事怕是皇上授意。”

    以四叔的学识经历,言传身教五六年的弟子,初出世便如此抢眼,新皇是不会放过的。未完待续!

    张槐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喜是忧,且不退下,望着周举人欲言又止。

    周举人冲他摆摆手,笑道:“无需担心,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四叔的嫡传弟子罢了,总要另眼相看些。”

    张槐这才略略放心,跟他施礼告辞。

    周举人却又叫住他,含笑道:“你上回送来的干菜和腌猪肚猪头,味儿不错,茗儿和她娘亲都很喜欢。唔,那个猪耳朵我也很喜欢。是你媳妇做的?”

    张槐忙道:“是晚辈媳妇做的。若是夫子喜欢,回头再送些干菜来,猪头也还有一个。”

    周举人点点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张槐笑道:“夫子不嫌弃,晚辈只有高兴的。往年周夫子也最是爱吃这猪头肉和猪下水,晚辈媳妇做好了,送来让夫子下酒。”

    周举人顿时眼睛一亮:“哦?四叔也爱吃?呵呵!这可真是一家人了。如此,就厚颜托你媳妇也做一回让我尝尝如何?”

    他只觉跟张槐距离拉近不少,说话语气也亲切起来。

    张槐很意外,但嘴上却爽快地答应了,又寒暄几句,方才出了学堂。

    回到家,菊花听槐子说了周举人的话,又说他想吃干菜的事,也是十分意外:这样清高的人,居然说出想吃猪头肉的话来,怕不仅仅为了吃。

    她好笑地想道,因为他的青睐,她倒多了一桩事。

    于是过了几天,特地煮猪头,拆猪脸肉,烩猪耳朵,还做了个腌菜烧大肠。等槐子收工回来,跟他一起送去学堂,有幸见到了周家小姐周茗。十三四岁年纪,极端庄温婉,满身的书卷气。

    这是后话。也无需细说。

    再说菊花,听槐子说要上山去把那些种木耳的树都搬回来。一时有些心痒,见双胞胎还算安静,便跟刘奶奶说了一声,又叮嘱葡萄几句,说她去山上逛逛就回来,要她看好几个奶娃儿。

    刘奶奶见她兴头的样子,呵呵笑道:“少奶奶只管去。我跟葡萄在家看着他们,不碍事的。小娃儿,就算哭两声也不打紧。”

    葡萄则喜滋滋地对她道:“少奶奶,你掐些花儿带回来,红颜色的也要。让我哥带个筐,把那野栀子花挖两棵回来,栽到门口。这时候栀子花正好打花骨朵哩。”

    菊花笑道:“那你跟你哥说吧。咱这院子里没地儿栽了,要栽只能栽到院墙外边去。”小女娃都是爱花呀草的。

    槐子一边忙忙地准备绳索等家伙,一边含笑听她俩算计要从山上弄哪些东西回来,他让黑皮去荒地那边叫两个雇工过来帮忙。自己则带着菊花先上山。

    出了院子,菊花见道路两旁桃柳葱郁,顺手折了一根柳条,剥开上面一点皮。然后将那带叶的青皮往下捋,跟脱裤子似的,一直捋到柳条顶端,那青皮柳叶挤在一起,形成一簇绒球,她握着滑溜溜的柳枝不停挥舞,看那翠绿绒球上下翻飞,一时间心情飞扬。

    她对槐子笑道:“生了娃,就跟上了紧箍咒一样,我成天就想出来逛逛,愣是脱不开身。”

    说着这话,抬头瞧路边的桃树,有些桃子已经泛白了,又道:“咱家林地里栽的桃树还不知要长几年工夫,才能长成这样大哩,恨不得把这些移栽过去才好。”

    槐子见她边走边转圈,带的自己心情也雀跃起来,赶上一步,牵了她的手,含笑道:“眼下家里果子也多,吃都吃不完。等板栗他们长大了,那边山上的果树也该长大了,不正好能让他们兄妹在林子里玩闹么!”

    两人拐上山径,进入丛林,立时光线就暗下来。

    槐子紧握着她手,将她护在身边,道:“别东张西望的,小心脚底下。”一边用弯刀将树枝藤条割开。

    菊花抱怨道:“光看脚底下,那还逛啥?唉!都是我到山上来的太少了,要是经常出来,也不会这样没用。”

    槐子笑道:“等娃儿大了,我带你们一块上山,咱一家子在山上逛。这一块杂树多,又密,才不好走,等过了这段,前面都是大树,那树底下就空旷些,还有蘑菇。”

    果然,在拥堵的杂树灌木丛中走了一段后,前面空旷起来,却不是空荡荡的,而是树木很高,因此那些杂树就长不起来,树底下尽是些茅草,和稀稀拉拉低矮的小灌木,偶尔能见到几个蘑菇。

    等到了种木耳的木屋前,槐子踌躇起来:“你先在这四周围瞧瞧,等黑皮他们上来了,咱们再一块下山,不然待会我扛树顾不上你。”

    菊花正俯身捡蘑菇,又发现一株野栀子花,已经打了青青的花骨朵,听了他这话,才觉得自己跟过来实在是捣乱,不但不能帮忙,还要人照顾,那玩乐的心思就淡了。

    等黑皮带着吴家的两个儿子上山来,槐子跟他们扛树,黑皮年纪小,扛不动,就跟着菊花,把那栀子花挖了放背篓里,一路掰着野笋下了山。还不到山脚,就听院子里娃儿哭闹。

    菊花苦笑心道,果然是紧箍咒啊,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哩,就嚎上了,于是乖乖地在家煮饭带娃,再也不敢偷空往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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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宰辅、国子监,离庄稼人都太远了,若不是因为张杨,连菊花也不会留心这些。

    庄稼人的世界很小,种田、养些牲畜,娶媳妇生娃,这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六年前因为周夫子的到来,清南村多了娃儿读书这一新的生活内容,大家也因此多了一项期盼。张杨、小石头和刘四顺将这期盼变为现实,人们的心思是复杂的,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因此生出动力和期望的更多了。

    忽然间,传出三秀才被抓了。这下村里可就炸了。

    昨天下午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张家、赵家和刘家正慌张害怕,忙着费心去打听真相。因此也没关注村里的传言。过了一夜,这传言越来越盛,田间地头、村里老树底下、河边洗衣石台边。凡是人容易扎堆聚集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事。

    有那跟几家关系好的。就坐不住了,这不,梅子吃过早饭,收拾完毕又洗了衣裳,看看天,还不到做晌午饭的时候,就抱着小儿子。牵着大儿子,来找菊花,问她小叔张杨是不是被抓了。

    张家院子里没旁人,就刘奶奶坐在梅树下,照看着几个小娃儿。问她,她说少奶奶在后园子。梅子嘱咐李敬文就在前院跟板栗他们玩,自己便往后院找菊花去了。

    菊花正和葡萄在后园子里给刚栽的茄子秧浇水,见她来了,便扯了些苋菜和小白菜苗,葡萄拎着篮子。一起回到前院。

    “没有的事,是那些人传歪了。我们还没得准信,也不晓得杨子他们去了哪里,就不好在外说的。不然回头猜错了,倒不好圆过话来,但肯定不是被抓。这些人传得都没鼻子眼儿了,净瞎扯。昨天槐子哥跟我哥、三顺哥去集上打听了,人家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说杨子他们三个被人带走罢了,还有好多马车哩。”

    菊花对梅子解释道。

    葡萄端了几根小凳子摆在梅树底下,几人坐下,一边择菜一边说话,小娃儿们在一旁嬉笑叫嚷。

    梅子也不懂那些,见菊花一副肯定的样子,丝毫没有慌乱,马上就相信了,她撇撇嘴道:“传得一头劲,也不管人死活,再不会说一声‘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回头去问问”比划得活灵活现,倒像是亲眼见了一般。就那么盼着人家被抓?我娘听了不相信,让我来问问你,她不好上门,不然惊乍乍地,像真有这回事。你家要是有要帮忙跑腿的事,就跟我说,长明哥已经插完山芋了,地里也不十分忙。”

    菊花谢了她,说嘴长在旁人身上,想咋说那是她自己的事,不理会就是了,不然听了白生气。

    刘奶奶伸手挨个地在几个小娃儿屁股底下摸了一把,然后将板栗抱出来,横着趴在她腿上,帮他换尿布。

    她听了菊花的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庄稼人除了干活吃饭,那心是闲的,就喜欢扯些闲话。听的人莫要当真才好,要是都往心里去,不晓得要白受多少闲气。”

    菊花和梅子听了,都笑起来。

    说笑了一会,梅子道:“没事就好,我也要家去洗菜煮饭了。李敬文,咱们回去吧。”

    李敬文正在逗板栗和小井儿,有些不舍得去,他娘便道:“你家去帮娘看着弟弟,娘要煮饭。不快些的话,爹家来没饭吃哩。你乖乖的,下晌让你爹带你去地头埂,干完了活计去田沟里捡螺蛳,晚上娘烧把你吃。”

    小娃儿听了,急忙跑过去,牵了梅子的手,还不忘记回头对小井儿和板栗叫道:“我要回去带弟弟,明儿再来跟你们玩。”

    板栗和小井儿见他走了,“啊啊”地叫了起来,使劲地挥舞手中的小猪——刚才他们就在玩这个。

    菊花看着才三岁大小的李敬文,关切地问梅子:“你一人带两个娃,还要干家务,可忙得过来?”

    梅子不在意地说道:“咋忙不过来?去菜园子就把他绑在背上;洗衣裳煮饭的时候,把敬武搁在小木车里,放在院子或厨房当中,让敬文看着。反正都在眼跟前,也不会有啥事。”说着转身去了。

    刘奶奶看着她背影,奇怪地问菊花:“她婆婆哩?这个李敬文往常不是跟***么?”

    花婆子也曾经带李敬文来张家院子玩过,所以她这么问。

    刘奶奶从不出门的,张家人也不大说外面人家的闲话,就说,也是何氏跟菊花娘俩背地里说,是以刘奶奶竟然不知道花婆子和李老大搬去跟小儿子过的事。

    葡萄见奶奶问,偷偷地瞄了一眼菊花,没敢吱声——少奶奶不许她说这些,其实她老早就晓得了。李长亮家天天吵闹,有时她送东西去荒地,在路上就能听见,村里人看热闹说闲话的人也多,出去了想不知道都难。

    跟刘奶奶倒也没啥不好说的,不过是菊花懒得说罢了,她道:“敬文奶奶跟小儿子过去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外人也说不清。梅子一个人忙家务带娃儿,虽然累些,落个自在。”

    刘奶奶就不问了。

    到了晌午,菊花带着葡萄洗菜煮饭,一边指点她如何配菜炒菜,如何烧火,正忙着,小黑皮飞奔进院子,对着厨房大喊道:“少奶奶,打起来了!张奶奶跟人打起来了!”

    刘奶奶听了吓一跳,忙问道:“黑皮,咋回事?东家奶奶跟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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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还在跟葡萄说“这腊肉小白菜汤等会再做,不然小白菜在热汤里泡狠了,颜色就会发黄,看起来不鲜嫩。把瘦腊肉切好,等干活的人回来了,烧开水,肉和小白菜下锅滚几滚就盛起来,这样小白菜颜色绿莹莹的,汤色也清亮亮的……”

    葡萄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却见她哥哥黑皮跑进来,喘气道:“少奶奶,张奶奶跟那个柳儿娘打起来了,还有赵小秀才的娘,打得可厉害了,都见血了哩。”

    菊花听了头疼:咋又跟那个婆娘对上了?不是劝了何氏不理她的么?

    葡萄急忙道:“少奶奶,你快去瞧瞧吧,饭也煮好了,我再添把茅草柴焖一会就成了。哥哥,你跟着少奶奶,别让人欺负了。”

    菊花听了想笑,却没心思笑了,一边解下围裙往外走一边问黑皮:“在哪打起来了?为了啥事?”不等他回答,又对刘奶奶道,“刘奶奶,我出去一趟。”

    刘奶奶忙道:“去吧。黑皮,跟着少奶奶,莫叫人挤倒了。”黑皮急忙答应了。

    两人出了院子,顺着村路往前飞奔,黑皮一边小跑一边喘气跟菊花说缘故,有些是他在场看见的,有些是听旁人说了拼凑起来的。

    原来,晌午收工的时候,下地薅草种豆浇水的人陆陆续续都扛着锄头、捧着筲箕回来了。进了村,不免会碰头,那爱说闲话的,喜欢听闲话的,就站住了,扯几句三秀才被抓的事儿,感叹一番。

    如今清南村不管是老村还是新村,桃树柳树忒多,野菊花也忒多——人都是容易跟风的,旁人种他也种——又正赶上春季,真是美的很。

    说闲话的人随便找棵柳树或桃树,往树下一坐,东家长西家短,从婚丧嫁娶说到生儿育女,扯不完的闲话,加上微风拂面,极为舒畅;要是再过些日子,伸手就能摘一个红艳艳的大桃子,在裤腿上擦掉绒毛,边啃边说,就更舒坦了。

    人们就是在这样情形下,放下手中的家伙用具,扎堆聚集在李长亮家屋侧面的大树下说三秀才被抓的事。这地方是原来的香肠作坊,那树都是当初青木他们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如今已经枝叶繁茂,十分粗壮了。

    为何选这里?因为最先是花婆子在柳树下摘菜,她是个爱说话的,所以吸引的人就越来越多。

    有人不相信,说早上问了张大栓,没这回事;也有人添加了些新的内容,说昨晚半夜听见马车进村,准是郑家的马车,要是没事干啥出去了,还半夜才回来?又有人说今早见了石头娘下地,说她眼睛红红的。

    顿时吵个不停,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柳儿娘今儿在山边地里薅草,回来见这么多人围在树下说话,当然高兴了,立即加入进去。

    于是,等石头娘拎个小布袋——她在种黄豆——背着小儿子赵锋从地里回来,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听见这婆娘正跟人说:“……没那个福气,不是当官的料,再折腾也没用!中了秀才,两亲家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眼里哪还有旁人?如今就跟秋后的蚂蚱似的——再也蹦不起来了。要我说,怕是在外边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不然的话,好好的抓他们干啥哩?这事也太丢人了,我家铁柱在大路上走的好好的,就有人上来问他是不是清南村的,又问你们村的三秀才是不是干了啥坏事,叫人抓走了?你们说,咱村可不是倒霉么?这名声都臭……嗳哟——”

    她正说得起劲,却突然被打断,跟着就惨嚎起来。

    原来,石头娘见人围着说昨天的事,本来不想理会的,因为人家也是听说的,又不晓得是咋回事,议论也是常情,昨儿连她听了这事还惊得昏天黑地哩。

    可是她站在人群外听了一会,柳儿娘那幸灾乐祸的口气激怒了她:人家儿子被抓她高兴的很哩!还糟践石头他们在外干了坏事。虽然明晓得她这话是冲着张家去的,谁让张家跟郑家是亲家哩?但这婆娘晕了头,一番话捎上了三个秀才。

    石头娘本就厌恶她,再者昨晚担惊受怕大半夜,好容易心定了些,如今听她这样埋汰小石头他们,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戾气——这儿子可是她心头肉!

    她也不吭声,将小儿子赵锋塞给一个媳妇,让她帮着看一会,然后挤进人群,一手揪住柳儿娘的头发,另一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耳刮子。

    柳儿娘被打蒙了,等她反应过来,见是石头娘,也无暇解释,再说,脸都被打肿了,再解释这亏也吃定了,她哪肯干休?立即跟石头娘对打起来。

    石头娘比她年轻多了,下手也狠,又占了先机,出其不意地先揪住了她的头发死不松手,因而柳儿娘可就吃了大亏,被打得忍无可忍之下,也拼命起来。

    围观的人见打起来了,纷纷后退。

    庄稼人平常虽然喜欢说闲话,但大部分人还是怕惹事的,有些胆小的,见事不对,拔脚就溜走,竟是连热闹也不瞧了。

    人群一散开,抱着赵锋的媳妇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她看见了,赵锋自然也看见了。这小子打小就脾气暴躁,跟他哥哥和姐姐都不一样。别看他才一岁多一点,见他娘跟人打作一团,认为那人在欺负他娘,顿时嗷嗷叫,使劲挣扎着就要下地,脑袋上冲天小辫直摇晃。

    那媳妇抱不住,只得将他放在地上,一手紧紧地牵着他,任他踢打也不让他上前。

    赵锋挣不开,弯腰在地上捡了个小石子,使劲地往柳儿娘身上扔过去,嘴里还骂道:“坏……打死你!”

    可是他那一石头没砸着柳儿娘,却砸在了自家娘亲头上。虽然人小力弱,石头娘根本没当回事,但是小娃儿见打错了人,越发怒了,小脸涨通红,眼睛瞪老大,一发力,挣脱了那媳妇的拉扯,扑过去抱住柳儿娘的胳膊,张嘴就咬。

    赵锋捡石头砸人的时候,不但看的人惊呆了,连牵着他的媳妇也愕然——人们都在想,这又是一个李长亮——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被小娃儿挣脱了手,冲上去帮他娘打架了。

    那媳妇吓得心直颤: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这个小不点,要是踩着了,踢着了,可怎么好?她也急忙冲了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柳儿娘上面失守,只好双手猛捶石头娘胸部和肚子,不妨忽然被人抱住胳膊咬中手腕,虽然也不大疼,但混乱中,她根本没看清是谁,就使劲往后一甩——

    这一把子力气就算不大,也不是一个小娃儿能承受的,那赵锋顿时往后摔了个仰八叉,跌倒在地上,不仅手腿都擦破了皮,后脑勺也磕在树根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石头娘瞥见儿子被这婆娘推倒了,眼睛都红了,下死手将她摁倒在地,一拳砸下去,柳儿娘鼻血长流,满脸开花。

    柳儿娘被砸得眼冒金星,心慌起来,觉得今儿小命怕是难保,情急之下,胡乱在地上摸了块石头,对着石头娘的脑门就是一下。

    石头娘头一歪,被砸在肩膀上,立时半边膀子就麻了,被柳儿娘挣脱爬起,握着石头乱砸乱打,很快脸上也见了血。

    周围的人都吓蒙了:这两人完全不同于往常媳妇们打架——扭扭掐掐、拉拉扯扯的,这光景瞧着要出人命了。

    旁边的人根本不敢上前拉架,有胆小的人哭喊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混乱中,奔走相告,吵嚷喊人。

    又有那媳妇上前抱起赵锋,见手腿都出血了,摸摸后脑勺——鸡蛋大一个包鼓了起来,小娃儿哭得惊天动地。

    她心惊胆战地对旁边的人叫道:“快去叫赵三来,这娃儿摔坏了哩,要赶紧去瞧大夫。”

    石头娘心里惦着儿子,听见他哭本就心慌,再一听这话,就更加六神无主了,想要停手不打了好去瞧儿子,可是柳儿娘也打得丧失了本性,只顾拿石头乱砸一气,竟然使她无法脱身。

    何氏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听见那媳妇的话,顾不得打架的两个人,忙对刘婶道:“快去地里叫槐子,喊赵三来。”又要上前替赵锋查看。

    石头娘见了何氏,如同见了救星,大声喊道:“张嫂子……这婆娘说……杨子他们在外干了坏事,丢人现眼……哎呀!你个死婆娘,今儿就送你上路!”

    她一说话就分心被揍,柳儿娘手里拿的可是石头,一个不小心没躲开,被砸在嘴角,气得也不顾儿子了,拼命厮打。

    何氏听了石头娘的话,心里明白大半,这会儿就算她不想打架,也得上去打了,何况她见石头娘落在下风,本就要上前拉架的。

    为啥?因为柳儿娘不管说了啥话,肯定都是冲张家去的。只是这婆娘不知为何糊涂起来,说闲话时捎带上了旁人,惹恼了石头娘,这才打了起来。她要不帮石头娘,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她也恨透了这婆娘,竟然说杨子在外干了坏事。

    于是,她脸一沉,一捋袖子,就冲了上去。

    这下情势立时翻转,柳儿娘手上的石头被何氏抢了下来,对着她肩膀、手臂、大腿就是一顿砸。

    何氏还是清醒的,挑这些地方下手,打残废了也不会死人!

    石头娘则不管那么多,她听着小儿子的哭声,也不知他咋样了,恨不得要这婆娘死,于是,抡起拳头往她胸口捶。

    从石头娘冲上去甩柳儿娘耳刮子,然后赵锋被摔,到何氏出场,也就一小会工夫。人们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又发现双方都在情急拼命,打得太狠,因害怕不敢上前拉架,于是到处叫人。

    当男人们被叫来的时候,何氏跟石头娘已经把柳儿娘打得快没气了。

    黑皮先一步回来,见张奶奶跟人打作一团,急得团团转,最后慌张地跑回家叫菊花。其实,他心急出错,应该去地里叫槐子才对——打成那样,叫菊花来有啥用哩?

    等菊花到场的时候,几人已经被人拉开。

    柳儿娘披头散发,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靠在花婆子身上,不停咳嗽,吐出两口血,惊得花婆子尖叫连连。

    石头娘也是头发散乱,脸上青紫交错,下巴红肿出血,牙齿被砸掉一颗,正搂着赵锋,焦急地对青木道:“青木,怕是要劳烦你,我家锋儿头上砸了个大包哩,要赶紧送去集上让秦大夫瞧瞧……锋儿,哪疼哩?不哭不哭!”抬头又对柳儿娘骂道,“你个死婆娘,装死也没用。要是我家锋儿有个好歹,老娘拿你孙子抵命。”

    三人中也就何氏毫发无损,她对石头娘道:“甭理她。先带锋儿去集上瞧大夫要紧。青木,你要是没空,就让你刘叔送他们去。”

    青木忙道:“我去吧,我正要送些东西去舅舅家哩。三婶,我先回去赶车,你就来啊!”说着匆匆去了。

    菊花走到何氏身边,先紧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拉着她胳膊问道:“娘,你没事吧?三婶,锋儿摔了头,要快些去找云影和秦大夫……”

    一句话未说完,张大栓、张槐、赵三、孙金山、孙铁柱、李耕田等大批人都赶来了。

    孙铁柱见他娘被打成这样,立时怒道:“哪个王八孙子干的?”

    眼睛在人群中四处巡梭,一下就落在石头娘身上——她身上打架的痕迹太明显了。

    赵三则一叠声问媳妇到底是咋回事。

    于是各人跟各人的家人说,孙家那边是花婆子说的——柳儿娘已经说不出话了——事情也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孙铁柱和孙金山听说何氏跟石头娘两人打一人,把他娘(媳妇)打吐血了,顿时就发飙了,孙铁柱大嚷道:“我娘要是有个好歹,老子要你们抵命。”

    赵三听媳妇说柳儿娘把赵锋推倒,脑袋摔坏了,又听儿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也发飙起来,眼一瞪,杀气腾腾地叫道:“要是我家锋儿有个好歹,老子杀你全家!”

    围观的人听了这血淋淋的话,吓得直缩脖子;李耕田板着脸,神色不动,看不出在想啥。

    孙金山看着一点伤痕也没有的何氏,阴沉着脸问李耕田:“村长,你都瞧见了,两人打一人,把人打成这样,眼里还有王法么?村长说该咋办?”

    槐子见他眼睛盯着何氏,晓得他心思,不等李耕田说话,立即上前道:“凡事该讲个因果,你敢把她刚才说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再说一遍?孙铁柱,你只要敢说,我就敢揍你,咱俩就当大伙的面再打一架。”环视四周,“谁敢说那样的话,我就揍谁。村长,要是有人这样说你儿子,你会咋样?”

    赵三凶狠地说道:“咋样?除了大耳刮子招呼还能咋样?槐子说的对,谁敢再把这婆娘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老子马上甩他嘴巴子。”

    刘二顺也正好路过这里,听说这事后,板脸对孙铁柱道:“你娘已经被人打成这样了,她要是好好的,我也要上去打她——谁让她嘴巴这么毒,我刘家招你惹你了?”

    孙铁柱嘴巴张了张,好一会才气道:“那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哩。”

    张槐讥讽地说道:“你娘难道躺在地上让人打了?瞧瞧赵锋,瞧瞧三婶脸上,要不是我娘过来,你娘能把三婶娘俩打成啥样?这事没啥好说的,打架总有一方占上风,总不能打输了就有理,打赢了就没理吧?要不是你娘先糟践杨子他们几个,三婶能上去打她么?”

    大人们争个不停,那赵锋本来伏在他娘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这会儿见他爹来了,抬头哭得更大声,小手指着柳儿娘,一边吞声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对赵三道:“打……洗(死)……打……”

    可是男人们正在理论,谁也没注意他,石头娘也没听懂儿子说啥,以为他疼的厉害,就一个劲地拍哄他,又想招呼赵三,甭跟人扯,要赶紧去集上。

    菊花见他指着柳儿娘,边哭边说,仔细听了一会,又好笑又心疼:这小子真狠!这是见他爹来了,有倚仗了,想让他爹打死柳儿娘,帮他出气哩。

    “三婶,锋儿在说啥?”她问石头娘。

    赵三闻言也转头,面向儿子哄道:“乖儿子,你疼得很么?来,爹抱抱,咱去集上瞧大夫。”

    说着话,从石头娘手中接过小儿子。

    赵锋强忍住抽噎,一手搂着赵三脖子,一手指着躺在地上的柳儿娘,锲而不舍地对赵三道:“爹,打洗(死)她,打洗(死)……”

    他不断重复,众人总算听明白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瞧着这个豆丁似的娃:真不肯吃亏,都这样了,还惦记打死人家。

    孙金山和孙铁柱脸色阵红阵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跟个一岁多的娃,你能说啥?

    赵三虽然心疼儿子,又怒火万丈,但此时也不能上去打柳儿娘,见儿子满脸是泪,眼望着他哭求,一个劲地重复“打洗”,他无奈之下只好道:“锋儿,这婆娘已经死了。瞧,她不动了哩。”

    石头娘也急忙哄道:“娘跟张婶子把她打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孙金山怒道:“赵三!”

    赵三脸色不善地看着他道:“咋了?连句话都受不了了?那要不要我照你孙子脑袋上也来这么一下子,过后随你咋哄,就算你说我已经死了埋土里了,我都没话说。”

    孙金山气短,无话可回。

    赵锋听了爹娘的话,止住哭声,睁着含泪的朦胧双眼,小鼻头红红的,盯着柳儿娘瞧了一会,先打了个嗝,认真地对赵三道:“没死,动哩。”

    他这回把话说清楚了,还抬手示意赵三看,又对他娘道:“娘,没死,还动哩。”他是看见柳儿娘的手臂动了,所以这么说。

    好些个人已经忍不住偷笑起来,又不敢笑大声,只得背过身去。

    赵三两口子也哭笑不得:这个小儿子一向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几个月的时候惹恼了他,就能哭一个时辰不歇嘴,他今儿算是把柳儿娘给恨上了。

    孙铁柱气得对赵三道:“三叔,就算他小,你也不能这么由着他哩。”

    赵三眼一瞪,张嘴就要骂,菊花见他们掰扯没完,忙提醒道:“三叔,三婶,先送锋儿去集上吧,他脑袋上这个包看起来吓人哩。”

    她十分的忧心,谁知道这娃儿脑袋里面有没有受伤?若只是跌了个包,自然不要紧;若是伤了里面的神经、血管啥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赵三这才慌了,跟石头娘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孙金山大喝道:“慢!把人打成这样就算了?”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瞧着张家人,意思很明显,这是要张家担负责任。

    菊花跟槐子站在何氏身边,根本不理他;张大栓刚要张嘴,被张槐拉住了,摇摇头,示意他看李耕田。

    李耕田见他又扯到原先的话题上,阴沉着脸,嫌恶地瞅了柳儿娘一眼,道:“你们还有闲心在这扯?都不着急赶紧送人去集上瞧大夫?既然你们不急,那我就慢慢来断这个是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死了人甭怪我耽误事。”

    孙铁柱这才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去扶老娘。

    赵三两口子也匆匆忙忙地往郑家院子去找青木,菊花和槐子等人也跟着也走了。

    这边吵翻了天,李长亮家的大门却紧紧关闭着,无声无息。

    孙金山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眼中喷火,大声喝道:“孙柳儿,你老娘在你家门口被人打死了,你都不出来瞧一眼?”

    他其实是想喊李长亮的,怪李长亮不出来帮岳母撑腰,要是他能早些出来,把人拉开,柳儿娘也不能被人打成这样。可是他有些怕这个女婿,所以就拿柳儿开刀。

    李家的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拉开,李长亮壮实的身躯堵在门口,冷冷地说道:“瞧她干啥?让人家连柳儿一块打么?你还想再让她死一回?”

    孙金山气得直抖,哆嗦道:“谁……谁让她死了?你不管不问就算了,还关着大门,不孝的东西……”

    李长亮眼一翻,怒道:“孝顺?摊上这样的老娘,日子没法过。你是爹,柳儿是你生的,你说她不孝顺,拿刀砍死她算了,当没生这个闺女;我陪她一块死,你砍我,我要还手就不是人养的。要我们跟她一样干糊涂事,帮她跟人吵架,那是白日做梦。”

    李老大不悦地说道:“柳儿嫁到我李家,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出嫁从夫。嫁出门的闺女你们老是要她干这干那,是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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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大最近过得很不好,而这都是因柳儿娘而起,所以见一向厉害的小儿子居然让岳父拿刀砍自己,就算孙金山不会真的拿刀去砍长亮和柳儿,那他听了也是不痛快的。

    孙金山被李家父子的话气得半死,又见儿子已经抱起他娘走了,也无暇跟女婿争论,怒气冲冲地跟了上去。孙铁柱本想要背老娘的,不料柳儿娘大概受了内伤,说胸口不能碰,他只得抱着老娘走。

    李长亮等人走完了,瞪着花婆子问道:“今儿这些人都是娘招来的?娘整天不干活计,让柳儿伺候你吃喝不算,还往家里招惹是非?”

    花婆子吓坏了,急忙道:“娘没跟人吵,娘也没说三秀才的坏话,娘就是在这削莴笋。”

    李长亮大声道:“这都啥时候了,你一根莴笋削一年?几根莴笋在厨房一会就削完了,为这,你还跑到外边来?你当是纳鞋底子哩,柳儿饭都煮好了,你还在削莴笋?”

    花婆子哑口无言:她把莴笋拎到大柳树底下来削,可不就是想跟来来往往的人搭个话么?谁知柳儿娘图嘴快活,说出一番话,招来这大祸哩,害得她被儿子嫌弃。

    李老大气极了,冲着她恶狠狠地说道:“回家再跟你算账。”说完背着手进了院子。

    花婆子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再一瞧李长亮那难看的脸色,哪里还敢回家,她等那父子俩都进了屋,叉着两条瘦长腿慌慌张张地往大儿子家跑去,连莴笋也不要了。

    李长亮等了半天不见他娘进屋,出来一看,大树底下就剩一个孤零零的篮子,他娘连影子也不见,晓得她肯定是躲到哥哥家去了,不由得又气又笑。更可气的是,篮子里面四根莴笋居然只削好了三根,还有一根没削,可见他娘干活有多偷懒了。

    他提着篮子进了厨房,柳儿见了,只得将剩下的一根莴笋也削了,然后洗净切丝下锅炒。

    她两眼红肿,刚才狠狠地哭了一场,因为她娘挨打的时候,李长亮拦着不让她出去,说让她娘受个教训也好,不然不长记性。

    但她见娘被打成那样,哪能无动于衷哩,因此在屋里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又被孙金山拿话丧谤,更加难过了。

    李长亮坐在灶下,帮她烧火,一边对她劝道:“柳儿,甭难过了。你娘那性子,咱们做晚辈的,劝也劝不过来,不让她吃个亏,她就不晓得管住自己的嘴。今儿那情形,你出去了是帮你娘哩,还是不帮哩?明明就是她不对,你帮了这一回,下回她惹事你还帮?那你不是变得跟她一样了么?你要是不帮的话,那出去也招人骂。还不如不出去,眼不见为净。”

    柳儿抽噎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就想着,是我自己命不好……”

    李长亮听了这话,心里疼的很,慌忙起身,上来扶着她腰道:“咋能说你命不好哩?你命不好还能遇上我?我可是当你宝一样哩。柳儿,我不让你出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怕你一直要被你娘拿捏,你娘那性子,真的不能顺着她哩。”

    柳儿红着眼睛点头道:“长亮,我没怪你。”

    到底该怪谁哩?两口子都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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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三两口子将家里的事交代给槐子,让他代为照管鸡鸭猪等牲畜,然后抱着儿子,坐上青木的马车,匆匆赶往下塘集去了。他们刚走,孙家父子抱着柳儿娘也赶了过来,看见消失在村路尽头的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孙金山阴测测地望着站在院门口的张家几人,道:“这事没完!”

    张大栓也火了,刚才他一直没说话,都是槐子出面,此时见孙金山不罢休的样子,气笑了:“你想完,怕是三哥儿也不会放过你哩——他家赵锋要是有个好歹,你就等着破家吧。瞧你那熊样!咋了,你还想跟我也打一架不成?我说,你咋变成这样哩?就你媳妇今儿说的那话,换谁上去都要打她,你还好意思当那么多人面维护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好歹还能干点人事,说话也像个人话,如今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孙金山气得发抖,若是柳儿娘好好的,那这一腔怨气自然是发到她身上了——谁让她嘴贱哩,可是她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难道他还要给人赔礼?

    “你甭说那些现成话,你媳妇没躺下,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铁柱娘不好了,咱俩就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了。”

    张大栓刚要说话,何氏上前一步,捋了捋袖子道:“说那些淡话干啥?也不用费事等往后,咱接着打,打死为止。这婆娘要是死了,老娘给她抵命,反正咱儿子孙子都齐全,死了也有人送终。”

    张大栓闻言立即跟上来道:“对!打死了,咱抵命。全死干净了,村里也少个祸害。等清明的时候,瞧到你两口子坟上烧纸的人多,还是到咱两口子坟上烧纸的人多。”

    菊花跟槐子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

    孙金山见张大栓两口子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愣是说不出话来,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也被勾动了怒火,话说得决绝的很。他见铁柱抱着他娘已经走远了,哼了一声道:“回头再跟你们理论,眼下没空闲。”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是这话气势弱了一大截。

    何氏“呸”了一声,对闻声赶出来的杨氏和郑长河道:“晦气!咱今儿早上还高兴着哩,叫这婆娘一搅和,弄一肚子气。”

    杨氏已经听青木说了这事,明白柳儿娘是将对郑家的仇恨转到张家头上,忍气劝道:“气啥?反正你今儿没吃亏,还把那婆娘打了一顿,应该是出了一口气才对。就是可怜赵锋那娃儿,也不晓得摔坏没有。这要是有个好歹,那不是让三哥儿两口子没法活了?”

    张大栓跟郑长河则站在柳树下,嘀嘀咕咕不知说啥。

    菊花进屋抱了小葱出来,送到何氏面前,劝道:“娘,瞧小葱见你就笑哩。你也甭气了,更不要有抵命的想法——她那命能抵得过你这命么?咱家去吃饭吧。你跟人打了一架,出了力气,该饿了,我做了火腿小白菜汤哩。”

    几人听了都绷不住笑起来。

    何氏接过小葱,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我也就是那么说,才不要给她抵命哩!哼,我活得不知多滋润,陪她死?脑袋叫驴踢了差不多。”

    说笑了几句,各自回家吃晌午饭。

    晌午,何氏果然喝了一大碗火腿小白菜汤,喝完长出了口气,夸菊花这汤做的好。殊不知是她吵架生气,嗓子干着呢,这汤不就正好赶上润喉了!

    菊花抿嘴笑道:“娘,今儿这汤是葡萄做的。”

    何氏惊讶地笑道:“葡萄这么出息了?这娃儿就是个灵泛的。”过后,又当面夸了葡萄几句,小女娃十分欢喜。

    闹了这半天,有些神疲力竭,饭后一家大小正准备歇会儿,黑皮进来说,有两个官差在门口求见张老爷。

    张大栓正喝水,闻言差点呛了——他这辈子也没被人称呼过张老爷,咳嗽了几声,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槐子:“你去瞧瞧,这是咋回事?”

    槐子跟菊花相视而笑,道:“怕是送信的来了。爹,你也见见。他们看在杨子的份上,叫你一声‘老爷’,那是尊重。”

    于是让进两个官差,一番寒暄客套后,表明来意,果然是来送信的。

    张槐跟张大栓就细问他们详情。

    菊花见两人虽然恭敬,却并不十分在意,一差役赔笑道:“回张老爷和大少爷的话,小的就是奉命来送信,详情也不大清楚,张老爷不如瞧瞧张秀才的书信,不就明白了?”

    扫一眼张槐,该不会是张秀才的哥哥跟爹都不识字吧?

    菊花故意问道:“槐子哥,小叔来信了,怕是交代他去哪儿了,你快瞧瞧,跟爹娘说说。真是怪的很,咋这信才到哩?那流言传得比信还快——”转向两个差役道——“官爷不晓得,有商人从湖州府过来,说小叔他们三个叫官兵给抓走了。这两天下塘集都在传这事,急得我爹跟我娘头发都白了几根,村里人也耻笑埋汰我们几家。刚刚为这事还跟人打了一架哩,差点打死人,赵秀才的弟弟和娘都受了伤,才用马车送去集上瞧大夫哩……”

    那两个差役听了菊花的话,脸上煞白,互相瞧了一眼,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张大栓的面前,不住磕头,把张大栓吓了一跳。

    菊花心里冷笑,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一定是没把这趟差当回事,在路上耽搁了。若不是他们延误,也不会发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对槐子使了个眼色,槐子点头,温声问道:“两位差大哥,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

    两个差役只顾磕头,连声道:“都是小的们误事,叫张老爷受罪。张老爷大慈大悲,饶过小的吧——可不能将这事儿跟学政大人说,不然小的二人没命了。”说完碰头不止。

    张大栓见两人额头都碰破了皮,心生不忍,以为他们遇上了烦难事,便要叫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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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槐这会儿也明白了,心里一怒,便摆手不叫他爹说话,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差大哥细说出来我们才好定夺。最近因为传言愈甚,我跟爹心里不安的很,正要邀了赵秀才和刘秀才家人一起去湖州府查访询问呢,听差大哥的意思,莫非还另有别情?”

    两差役汗就下来了:原以为乡下人,多磕几个头就能混过这事,谁知这张秀才的大哥竟然不是好糊弄的,看来只能老实交代了,再求张老爷原谅——他看起来似乎好说话一些。

    两人就吞吞吐吐地说了缘故,不免有些地方还想遮掩,架不住槐子跟菊花旁敲侧击,只得一股脑儿都交代了。

    原来,张杨等人虽然走得急,但是当场都各自写了家信,请丁学政寻了两个随从送回清南村,免得爹娘挂心,这二人比张杨他们还要先一步出府城呢。

    谁知这两个奴才,虽然不敢小瞧张杨他们几个,却并未把这趟差当回事,觉得不过是去乡下送信罢了,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大碍,只要送到即可。于是,路上遇见旧友,一时没把持住,多喝了几杯,耽搁了一晚上;第二天那朋友又强留他们住了一日,因此这信才送晚了。

    槐子拧眉瞧着二人,想道,如今这信已经耽搁了,传言都散开了,要是不依不饶的,不说于事无补,还白得罪人。要知道这些人虽然是下人,但俗语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准哪天就能用到他们。

    于是,他轻笑道:“两位差大哥快起来,谁没个亲朋好友哩,一时耽误了,咱们也不能揪住不放。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学政大人知道了,不然,罚你们办事不力还在其次,要是大人以为两位差大哥躲在外边吃酒嫖妓,贻误差事,那可就麻烦了。”

    两差役听了,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可不就是吃酒嫖娼才耽误了差事么,刚才还以为糊弄过去了呢,谁知人家心里门儿清。

    至此,两人再不敢小瞧这庄稼汉,一个劲地磕头求超生。

    槐子这才让他们起身,然后与菊花看了杨子的书信,果然他们三个是去了京城。

    张杨在信中向张大栓和何氏请安问好,让家人不要忧心,言及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定能再见;又叮嘱张槐,不必特意在外言说此事,往后他们会定期叫人带信回来云云。

    槐子将张大栓何氏让进房间,将书信内容解释了给他们听。

    老两口摸着那信,眼睛就红了——这一去,可不是好几年不得见面?

    菊花拉着何氏的手劝道:“娘,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荣耀哩。那国子监可不是谁都能进去念书的,难选的很哩,有些选中的人也就挂个太学生的名儿,也不会真的去念书。”

    何氏用手背抹抹眼泪,问道:“真的?你咋晓得哩?”

    菊花微笑道:“我看书上讲的嘛。打个比方,那清辉县的县学堂比咱清南村的学堂要大,湖州府的府学比县学又要厉害,那国子监可是比府学更厉害的学堂哩。”

    她为了哄何氏,便这么一级级地比过去,说的何氏眼睛发亮,最后笑眯眯地抱着那信反复瞧,浑然不觉自己把信纸拿倒了。

    劝慰了一番,一家人重又出去询问那两个差役当日的情形。这回,两人很痛快,殷切地向张家人细述了张杨他们被接走的经过。

    据他二人说,来人带了一队护卫,直接上丁府求见了学政大人,然后就去府学接出张秀才等三人,待他们稍作准备,写了家书交与他俩,才出发往京城的,连巡抚大人也没接见。

    “小的比张秀才他们先走一步,不过,小的二人出发的时候,那些护卫也已经整装待发了。张秀才托小的向张老爷和夫人问好,让不要记挂他。”

    他俩回忆几日前的事,忽然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骂自己瞎了狗眼,且不说身为下人,办好差使乃是本分,就说这张秀才等三人明明就是奔到高处去了,自己居然不知交接他的家人,还敢不拿他们当数,送信迟了两日,害得张老爷担心,要是学政大人知晓此事,怕是要扒了他们的皮!

    这么一想,那态度就愈发谦卑,神情愈发恭敬,一口一个“张老爷”“太太”,又赶着槐子叫“大少爷”,叫菊花“大少奶奶”,弄得菊花觉得他们倒像自家的下人似的,不由暗叹这豪门官绅家的奴仆就是心眼子多。

    不过,既然不打算得罪他们,也就不计较这个了,于是封了两个赏封让葡萄递给他们。

    二人哪里敢收,不但不敢收,还跟张大栓又使劲地磕了好几个头,说迟了信该死,把那请罪的话反复说,直到槐子答应不将此事透露出去,两人才放心告辞。

    临走的时候,二人殷切地跟槐子说,若是大少爷去府城,有使唤他们跑腿的地方,只管去找他们,还留了个地址给他。

    待这二人走后,槐子叹了口气道:“这两人前倨后恭,看菜下碟的本事还真是不简单。可恨咱们白受了一场气。”

    菊花道:“豪门奴仆还不都是如此,要是不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哪里能过得顺畅?这也是他们立身保命的手段。不说他们了。你把刘四顺的信给刘家送去吧;小石头的信今天也要送到集上去才好,一来让三叔三婶看了信能放心,二来也瞧瞧赵锋要不要紧。”

    张大栓急忙道:“是要赶紧送去。槐子,你下午就不要下地了,去集上送信吧。要是你赵三叔有啥要问的,你去了也能说清楚,旁人是不成的。”

    张槐点头,将两封信收好,准备出门。

    何氏又叮嘱道:“再问问他家锋儿要不要紧。先前那娃儿哭得厉害,我心里害怕的很。这要是摔坏了,可不得了。”

    菊花忙安慰她道:“我瞧不碍事,他精神好的很哩,不是还让他爹打死柳儿娘么?再说,秦大夫的医术那么厉害,就算他受了点伤,也能治好。倒是柳儿娘——娘,你跟三婶好像把她打狠了哩。”

    何氏撇撇嘴道:“死不了。我都没朝她头脸打。不过你三婶倒是对着她胸口捶了几拳,她后来吐血了,怕是打狠了。这事咱不管,看村长咋说,总不能让咱赔太多的钱,谁让那婆娘嘴贱乱说的。”她倒是做好了赔银子的准备。

    张大栓跟槐子也说随李耕田如何处置。

    一家人又商议了几句,想好对外说辞,菊花收拾了些干菜和腌菜让槐子带给云影,他方才带着黑皮出门去了。

    今儿一早起来就没个歇的,菊花本来昨晚就没睡好,因此觉得头昏昏沉沉,便跟何氏说了一声,又交代了葡萄几句话,让她看着板栗和小葱,便回房去小睡了。

    一觉醒来,身上还有些软,她躺着不动,眼望帐顶,院子里欢笑声一片,细听之下,有葫芦和李敬文说话的声音,当然,还有自家双胞胎的笑闹声,以及不知是谁的低语,似乎还不止一人。

    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立即让她精神起来,翻身下床,将自己收拾利索了,方来到院子里。

    却见婆婆何氏、外婆汪氏和娘杨氏,还有刘婶、刘奶奶正围坐在梅树下,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野笋子,正在一边剥一边轻声说笑;三个小奶娃坐在车里,望着满院子奔来跳去的葫芦和李敬文“啊呀”叫个不停,乐得手舞足蹬——还不会走,“足蹈”是不行的。

    “菊花,你醒了?可好些了?”杨氏见她站在廊下四下打量,忙招呼道。

    菊花一边下了台阶,一边纳闷地问道:“啥好些了?我又没生病,不过是累了睡一会。娘,你们上山掰笋了?”

    杨氏笑道:“是你婆婆和刘婶去掰的。她说你不大舒坦,我就来问问。过来,坐这。娘瞧瞧!”

    菊花忙过去她身边小板凳上坐下,顺手捞起一根细长的青笋来剥,就听何氏道:“我那会儿瞧你脸色不大好,想着你不舒坦,就没下地去种豆子,等明早去种也是一样的。下午忙完了,闲着也没啥事,刘婶要去山上掰野笋,正好你娘跟外婆在这,她们帮着看小娃子,我就也跟着去了。掰了这么些回来,两家都分点,熬酱吃。”

    菊花望望天,诧异极了:“你们干了这么多事儿?我睡了好久么?怕是都要烧晚饭了吧。”

    汪氏笑道:“睡了一下午哩。可怜见的,昨晚累狠了,等那么晚才睡,今儿又折腾了半天。”

    她是说昨晚大家等槐子他们从下塘集回来,所以睡晚了,菊花心里有病,就不由得红了脸,急忙岔开话,问道:“刘婶,咋没见葡萄哩?”

    何氏笑道:“在厨房煮甜酒哩。我估摸你也要起来了,就让她煮些甜酒,你吃一碗垫垫肚子,暖暖胃。要不要打两个鸡蛋?”

    她一说,菊花心里就有点想了。她给两娃儿喂奶,吃的比往常多的多,这甜酒鸡蛋又是她爱吃的。于是说道:“那就打两个吧。娘跟外婆、刘奶奶也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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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笑道:“煮了两大碗哩。添上水,打些鸡蛋,大伙都吃一碗。这回的甜酒酿得好,味儿甜的很,要是不多加些水,我都吃不下去——太甜腻了。”

    杨氏就问道:“该不是你放的酒麯多了吧?”

    何氏摇头,十分开心地笑道:“也不是,那东西放多了可不成。这回糯米饭煮的好,酒麯拌得也匀,装在大瓦钵子里,上面盖了块木板,我又在木板上面铺了一件棉褥子,今早打开看了,白花花的一层绒毛,又香又甜。”

    刘婶就笑道:“是好的很。葡萄刚才舀的时候,满屋都飘甜香,闻着腮帮子直冒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麻袋打开,抖出里面的青笋,又是一大堆。

    菊花咋舌道:“刘婶,才这么半下午的工夫,你跟娘就掰了这么多?我还以为就地上这些哩。”

    何氏将剥出来的笋皮往一旁推了推,道:“我俩今儿运气好,碰上一片一片的。掰太多,麻袋装不下了,只好家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花婆子还在后山上到处找哩。”

    李敬文正拎了根空心笋皮挥舞,听见说他奶奶,便跑过来对菊花道:“菊花婶婶,我奶奶又到我家来了。我弟弟有人带,我就能出来跟葫芦玩了。”

    他娘跟菊花婶婶玩的好,他有话也爱跟菊花说,对旁人却不说,这是她娘教的——说话要看人。

    菊花奇怪地问道:“你奶奶咋又回来了哩?不是说跟你小叔一块过么?”

    李敬文绘声绘色地说道:“我奶奶说,她受够了,天天挨骂,还是跟我娘一块过好一些。我奶奶哭了哩,说我小叔跟我爷爷都骂她,说她不该跑到外边大树底下削莴笋。我奶奶说她没骂人,没骂秀才,都是柳儿娘骂的,那婆娘闯了祸,害她倒霉。”

    汪氏等人听了都忍俊不禁,菊花则失笑——花婆子居然说她受够了?这话该孙柳儿说才对。

    她见李敬文靠在自己身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这娃子今儿咋这么多话哩?于是问道:“你娘哩?”

    她只问了一句,李敬文却回了一长串:“我娘种菜。叫我奶奶看弟弟、补衣裳。我奶奶看见张奶奶上山掰笋,就跟我娘说,她也去山上找一碗菜。我奶奶说她在我家晓得干啥事,她在我小叔家不晓得干啥事,她没偷懒。”

    菊花恍然大悟,怪不得花婆子觉得受够了哩:她跟梅子处惯了,梅子也总是把事情安排好,该她做的事分派好,所以她只要照着做就好了;柳儿没有跟她相处的经验,也不会像梅子那样直接把她呼来唤去地干活,所以她就不晓得该干啥活计。李长亮肯定常说她身子重,因此她格外委屈。

    就跟何氏说的,这婆娘还真是呆板,不是懒。可是菊花郁闷地想,这有区别么?明明还是懒嘛。

    众人笑了半天,都说这就是命数和缘分。

    何氏笑道:“像我,跟菊花就处得好,换个人谁晓得是咋样的?柳儿算是勤快温柔小意的媳妇了,花婆子跟她拢不到一块,还真不能怪她——花婆子那人就要人管着。”她转向李敬文,“敬文,你奶奶回来,你娘咋说哩?”

    李敬文想了想道:“没说啥,就说‘吃饭吧,吃了去喂猪’,我奶奶就去吃饭,吃完了饭洗碗喂猪。”

    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笑得前俯后仰,杨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菊花边笑边想,梅子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这时,葡萄出来叫大伙吃甜酒。于是众人洗手先吃甜酒。

    “过几天等有空了,泡些糯米,磨些糯米粉,搓些汤圆子,用这甜酒汤下了吃。”菊花吃了一碗甜酒鸡蛋,意犹未尽地对何氏道。

    何氏点头,说抽空就来弄,“刘家妹子,明早你就把糯米泡上,等男人闲下来就让他们磨。多泡些。就泡十五斤米吧,磨好了把些给亲家。”

    杨氏忙道:“你甭费心了,我们自己磨。我那一大家子人,少了还不够哩,我也泡十几斤米。云岚跟青木都爱吃这个,我娘也喜欢吃。”

    说笑间,菊花见板栗眼巴巴地瞧着葫芦和李敬文吃甜酒,不住地咽口水,嘴里拉长了声音直哼,手撑在小车边沿,身子往前直猴,忍不住笑了,忙过去蹲在儿子面前问道:“板栗,想吃甜酒哩?你还不会吃,往后等你会吃了,娘再做把你吃,好么?”说完亲了他一下。

    板栗就用小手拉着她一根食指,“咿呀”叫着,眼睛亮亮的;小葱则拽着胸前的帕子,放在嘴里用才出的两颗细米牙使劲撕扯,菊花忙将帕子扯了出来。

    葫芦坐在不到半尺高的小方凳上,面前放了条高板凳,趴在板凳上用木勺子吃甜酒。见板栗这样,便从碗里舀了勺甜酒,往板栗面前送,小胳膊摇摇晃晃的,那汤水就泼到板凳上。

    菊花忙制止道:“弟弟还不会吃,你自己吃吧。”握着他手将勺子小心地放回碗中。

    李敬文跟葫芦一样,趴在高凳子上吃甜酒,闻言奶声奶气地对菊花道:“菊花婶婶,板栗和小葱妹妹饿了哩。妹妹连手帕子都吃,馋死了。”

    菊花微笑,用自己的勺子从葫芦碗里舀了一点甜酒汤,放在板栗粉嫩的唇边。小娃儿先用舌头舔了添,然后就连勺子咬住了,看得李敬文和葫芦脆声大笑起来。

    菊花瞧着儿子直摇头,将那甜汤汁倒进他嘴里,轻轻拽出勺子,照样喂了点给小葱。

    虽然是甜的,可是小葱吧唧了几下嘴尝了尝,却皱起小眉头,显然这味道对于她来说,还有些陌生;板栗却在一旁又叫起来。

    菊花笑道:“板栗是哥哥,就是厉害些,能吃酒哩。”

    李敬文听了兴奋地说道:“菊花婶婶,那我再喂给他吃一勺吧。”

    菊花忙道:“不要喂了,你自己吃吧,回头他吃醉了要闹。我喂他吃奶去。”这东西也是含酒精的,她可不敢再喂,遂唤葡萄帮忙,将两个小的弄进屋去喂奶。

    先喂饱了小葱,让葡萄抱着,她再喂板栗。

    摸着儿子脑袋上柔软漆黑的毛发,瞧着他使劲吃奶的样子,小嘴儿直动,一手还紧紧地揪住她胸前的衣襟,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

    这小子见她笑了,居然舍得松开乳头,咧嘴对她讨好地笑起来。菊花忍俊不禁,忙轻拍他哄道:“板栗是乖宝宝,快吃奶,吃完了再去刘婶那吃一顿,回头都让小井儿吃完了哩。”一边将乳头塞进他嘴里。

    板栗方才认真吃奶,只是两只眼睛却不眨地盯着菊花,生怕菊花不理他了。

    菊花晓得他这习性,便心疼地摸摸他耳朵道:“快吃,娘瞧着你哩。”

    葡萄在一旁笑道:“少奶奶,板栗跟小葱再过几个月就该会走了。我弟弟都能站起来哩,扶着墙能站好一会儿。”

    菊花点头道:“都八个多月了,是该学着走路了。葡萄,你把小葱竖起来抱,顺便拍拍她后背,这样不容易吐奶。”

    葡萄忙将小葱抱正,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晓得,刚才是忘了。”

    一时喂完,出来让刘婶再喂板栗一遍——他没吃饱。

    女人们继续将剩下的笋剥完,两大麻袋毛笋,只剥了两小篮子笋芯。

    何氏硬塞给杨氏一篮子,“也不是啥好东西,不过是吃着玩。掰笋、剥笋,凑一块说说话,谁还当件正经事做不成?怪道菊花喜欢干这活计,我忙了一下午,跟你们扯些家常,觉得心里松泛多了。”

    瞧瞧已是黄昏,杨氏便拎着篮子跟汪氏往外走,一边道:“那我就不矫情了,这东西我最喜欢吃。”又冲跟小葱嬉戏的葫芦叫道,“葫芦乖孙,你家去不?还是就在姑姑这玩哩?你就在这玩吧,省得家去了,闹得来寿表叔写不成大字,读不成书。回头等你爹家来了,让他来接你。”

    葫芦回头望望奶奶,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道:“爹来接我。”

    杨氏笑道:“叫你爹来接你。就算你爹家来晚了,让你姑姑送你也是一样的。”说着转身去了。

    菊花撕开几条硬笋皮,那笋皮就蜷曲成一圈圈的,她将几条笋皮系在一块,又用一根未剥的青笋当横杆,做了个简易的小风铃,递给葫芦玩,又笑问道:“葫芦,晚上跟姑姑睡好不好?姑姑还能讲故事给你听哩。”

    她本是逗他的,谁料小娃儿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讲狼外婆。”

    何氏正跟刘奶奶扫大堆的笋皮,用撮箕盛了倒后院空地上,等晒干后再弄到灶下烧火。她听了葫芦的话,再看看愣神的菊花,失笑道:“瞧你咋收场?谁让你卖嘴?你当小娃儿是能随便哄的么?”

    菊花看看葫芦,嗤地一声笑道:“我就带他睡也没啥——葫芦可是乖的很,反正板栗跟小葱是睡小床的,葫芦就跟姑姑睡。姑姑最喜欢葫芦哩。”说完“吧唧”在他粉粉的腮颊上亲了一下。

    葫芦笑嘻嘻的,也不说话,靠在她怀里,一条胳膊搂着她脖子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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