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呵呵笑道:“你带他睡,就等着板栗哭吧。你当你还是没生娃那会儿么?如今你有儿子了,要是偏一点儿心,小娃儿就会闹哩。”
果然,板栗和小葱见她将葫芦搂在怀里,一齐盯着她,她笑推葫芦道:“弟弟跟妹妹是小气鬼,你去哄哄他,等姑姑把这收拾干净了,再讲故事给你们听。”
葫芦点头,小心将那风铃提着,递给小葱玩。小葱却大煞风景,一把抓住,捏成一团。
菊花急忙上去掰开她的小手,道:“闺女,不是这么玩的。你这么抓,瞧把手割破了咋办?”又回头对满脸心疼的葫芦道,“葫芦不急,等会姑姑再帮你做一个。可不能把他们玩了,他们还小,不会玩这个。”
李敬文也挨过来,很有经验地对她道:“菊花婶婶,小娃子就喜欢乱抓东西,我弟弟也是这样的。”
菊花瞧着这个“小娃子”叫奶娃娃为“小娃子”,很是无语,正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叫道:“敬文,你在菊花婶婶家玩了一下午,都不晓得回家吃晚饭了?”
菊花回头,见梅子手里端了个筲箕,里面是香椿头,走进院子对菊花道:“这是敬文奶奶在山上摘的,我送些来把你炒鸡蛋——你娘家的香椿树还没开始摘吧?”
李敬文见娘来了,急忙冲过去,叽叽喳喳对她说道,下午他都在跟葫芦和板栗玩,还在菊花婶婶家吃了甜酒鸡蛋等等。
菊花端根板凳让梅子坐,一边接过香椿芽,唤葡萄拿东西来装,一边抿嘴笑问道:“没抱小儿子,有人看着了?”她这是打趣梅子,花婆子回来了,好歹还是能干不少活计的。
梅子将皮猴似的李敬文从腿上扯开,嗔道:“你又在菊花婶婶家吃好吃的,把你送菊花婶婶做儿子好不好?”
李敬文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娘的怀里,小声道:“张奶奶和菊花婶婶都叫我吃,我才吃的。”
梅子也就这么一说罢了,不过是教儿子要有志气,不要随便跟人讨吃的。她一般不会禁止儿子来张家玩,她跟菊花亲厚,人情来往也密,两人不大讲那些虚情话。
拍拍儿子后背,梅子对菊花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叫啥事,好好的又生一场气:敬文奶奶不想回小叔家哩。总不能老两口往后一家住一个吧,那像个啥样子?晌午咋就打起来了哩?我都不晓得这事。”
不等菊花回答,又蹙眉道:“他奶奶哭得跟什么似的,说在小叔家过不好,就跟我能过好。我就问她:柳儿骂你了?让你干好多活计?不给好吃的把你吃?又说都不是。这真说不清了:柳儿啥活也没让她干,伺候她吃喝,倒嫌弃在小叔家过不好;我是一进门就让她干活,倒说我如何如何好。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在婆婆跟前挑事哩——柳儿娘不就这么对人说么。”
这事儿菊花除了觉得好笑,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就像刚才大伙说的,就是命数和缘分,没道理的。
梅子见菊花一个劲儿地笑,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家人少,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舒坦了。我在娘家的时候,我娘常跟我说:成亲了,好些家务杂事都是说不清的,只能凭心做,混着过。我还不信哩,谁晓得比我想的还要难。”
菊花笑了一会,正色对她道:“谁说我们家没有糟心事?告诉你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也逃不过去。你瞧着我们家和和气气的,可你也不替我想想,我娘家和婆家最近遇到的事还少么?不过是没出在家里,是从外边惹来的,可是,那也让人糟心不是?就说晌午,那一架打了,事情还没完哩,等他们从集上瞧大夫回来,还有得扯。”
梅子点点头道:“是这样。这也是扯不清的一桩事。你娘家跟婆家待人也好,又厚道,偏偏还总有人找事。我娘说,这世上有的是那么些讲歪理的人,跟人想的不一样,遇上这样人,只能离她远些,扯是扯不清的。”
葡萄从厨房出来,送了个篾编的圆筲箕递给菊花,她将那红色的香椿芽抓进去,把空筲箕还给梅子,无奈地说道:“这可没法子,要么你住到小青山那深山里边去,不然总会遇见糟心事;住山里边,没人事来闹,还有野兽来闹哩。”
梅子点头,起身道:“敬文,家去帮奶奶剥笋子——你奶奶掰了好些野笋哩。菊花,我走了,锅里还在焖菜。”
菊花谢了她,让葡萄去井边把香椿芽洗了,晚上炒鸡蛋。
她看着梅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忍不住低头抿嘴偷笑。
何氏见了,问她笑啥?
菊花忍笑道:“我就是在想:敬文奶奶一回到梅子这来,又是掰笋子,又是掐香椿芽的,听敬文说晌午还洗碗喂了猪,咋在小儿子家就那么不受人待见哩?娘,你别瞪我。我真是想不通:这在哪家还不都是一样干活,咋她到了小儿子那,就不会干事了哩?”
何氏白了她一眼,丢下撮箕,让刘婶扫剩下的笋皮,自己提着那篮子剥好的青笋去井边冲洗,她笑道:“想不通就不要想。煮饭去吧。槐子也不晓得多早晚能回来,别跟昨晚似的,到半夜才回来。”
菊花道:“我哥也在哩。就算家来晚一些,他们两个人加上黑皮,也不孤单。”
菊花带着葡萄煮饭,刘婶就去河边将鸭子和鹅唤回来,又去山边牵牛。这些活计本来都是黑皮做的,因他跟槐子去了集上,所以刘婶就来替他。
何氏正进进出出地忙些杂事,忽见刘奶奶侧耳仔细倾听,便问道:“刘奶奶,你老人家听啥哩?”
刘奶奶凝神道:“我恍惚听见井儿他娘在喊哩。东家奶奶,你出去瞧瞧,莫不是有啥事?咋牵个牛还牵这么久哩?”
何氏听了,忙将手中的衣裳送进屋,然后快步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瞧瞧。葫芦,听老太太的话,跟弟弟妹妹玩,不要出去,晓得么?”
葫芦也不吱声,却点点头。
何氏从河边绕过去,找到她家常放牛的小山坡,却不见刘婶。四下一望,暮色沉沉,山上树木越发葱郁沉暗了,她便大声叫道:“刘家妹子!刘家妹子——”
后一声拉老长,要是刘婶在附近的话,该能听见。
果然,从前方的树林里传来刘婶的声音:“东家,我在这——咱家牛不见了,我正找哩!”
何氏听了,心里很不安: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她家的牛听话的很,一向都在这一片吃草,肯定不会跑林子里去,因为那边没有茅草,都是些灌木丛。
莫不是被人牵走了?
她看看天色,心里着急:牛要紧,人也要紧,大晚上的,在树林子里钻可不好。于是高声叫道:“刘家妹子,你赶紧出来。天黑了,那树林子里不能呆。我去叫槐子爹和黑子兄弟过来找。”
喊了两遍,刘婶便匆匆地出来了。
何氏来不及跟她说话,丢下一句“我家去叫人”,转身就跑了。不怪她着急,再不抓紧,天就要黑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慌慌张张地跑回家,见张大栓正在井边洗脸,刘黑子则提着猪食桶往后院去喂猪,急忙叫道:“他爹,咱家牛不见了。赶紧去找,再晚了看不清哩。”
张大栓一听,脸也不洗了,对着刘黑子叫道:“黑子兄弟,先别喂猪了,找牛去。这两头牛要是丢了,可不得了。”
庄稼人对牛的感情,那是非同一般的,虽然张家后来又买了两头牛,让吴家和王家在照管,但家里这两头牛是最先买进来的,都喂熟了,听话好使的很,跟狗一样,成为这个农家院子的成员,要是丢了,他可要心疼死了。
刘黑子一听牛不见了,也着急起来,丢下猪食桶,跟在张大栓身后就往外走。
张大栓找牛不像刘婶那样,钻林趟沟地找,他往那山坡上一站,扯着嗓子叫道:“黑——牯子!黑——牯子!家——去——喽——”
喊几声,侧耳听一会,再喊。顿时那暮色下的山峦响起一阵回音:“黑——牯子——牯子——牯子……”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
菊花已经做好了饭,听说牛丢了,也跟着忧心——咋这一天就没个歇的哩?临了到了晚上还出一桩事,叫人连晚饭也吃不安。她望着院外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家里连个灯笼都没有,夜晚有事出门实在不方便。
从厨房角落里找出两只往常扎的火把,在前端布头上浸了些香油,递给何氏道:“娘,送去给爹吧。天色黑下来了,野地里瞎摸可不好。”
何氏点头,接过来就往外走,迎面碰上郑长河——他是来接葫芦的,便问何氏出去干啥。
何氏便跟他说了。
他且不接葫芦,忙伸手拿过火把,对何氏道:“我去。你就不要去了,黑咕隆咚的,要是脚扭了崴了,更添乱。”又对听到他的声音奔出来的葫芦说道,“爷爷有事,你就在姑姑家吃饭吧,回头来接你。”
何氏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只得在家等,心里又不安,便去了外边,在河边等,接着刘婶也过来了,陪她一块听张大栓的声音回荡在山林旷野。
******非常感谢亲们给丑菊投了粉红票,还有评价票。双倍月票还有几天,继续恳求粉红票******
张大栓叫了好一会,忽然刘黑子说道:“有声音!东家你听——”
张大栓侧耳倾听,滤掉风声,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有活物在树林里穿行,带动树枝藤叶、踩踏草木的声音。
他不禁大喜,高声叫道:“黑——牯子,家来喽!”
那树林里顿时“哞哞”叫声不断,夹着一阵杂乱挣扎的声音,也不知是咋回事。
接着就听见“哎呀”一声,然后又无声无息了,从昏暗的树林里却奔出两头健壮的水牛,欢快地“哞哞”叫,冲着张大栓奔过来。
刘黑子反应快的很,听见那声音明显是人发出的,不顾天黑林暗,顺着声音一头冲进树林,一边大嚷道:“别跑!狗娘养的,敢偷牛!”
张大栓高兴的同时,心里也一沉:果真有人偷牛哩!
两头牛奔到张大栓身边,亲热地挨着他摩擦;张大栓则不停地摸着它们颈上的毛,嘴里说道:“咋这么傻哩,谁牵你都跟着走?长河,快把火把拿过来,瞧瞧那边是谁。哼,敢偷牛!黑心的家伙,牛是随便能偷的么?瞧我逮着你送到衙门里去!”
他早听见郑长河一边叫一边往这边来,又见他举着火把,所以这么说。
郑长河喘着气赶来,见牛回来了,十分高兴,听说有人偷牛,大怒,问道:“在哪?”
张大栓抬手指了指前方树林,道:“就在那边,黑子兄弟过去了。咱也过去瞧瞧。把这火把也点上吧。黑牯子,呆在这不要跑——”忽然他举着火把凑近牛头细看——“这王八蛋,把牛鼻子都扯豁了。黑心烂肝的东西!”
他愤怒极了:肯定是刚才黑牯子听见他叫,要往这边来,那偷牛贼拽着牛绳子不让,愣是把牛鼻子上的木栓拽坏了,牛鼻子也挣豁了口,暗红的血迹沁出来,在灰黑色的牛鼻子上倒不大显眼,不注意不能发现,另一头黑牛却是好好的。
可把他心疼坏了,一边抚摸牛头,一边对那边嚷道:“不能让他跑了。这狗娘养的,这么待牛。”
郑长河道:“这黑咕隆咚的,我瞧他往哪跑。大栓你等着,我去揪他出来。黑子兄弟,找到人了么?”
张大栓也举着火把跟了过去。
两人不敢乱窜——怕火把点燃了树木,小心地拨开树枝,往丛林里进发。
黑暗中,刘黑子叫道:“在这!哈哈!装死狗哩。怕是叫牛角剜了一下——我先头听他叫,就晓得肯定没好事,别死了吧?东家,过来照照。”
这晚虽然没有月亮,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天上有星星,刘黑子又习惯了黑夜,因此看见前方树丛边黑乎乎的一团人形物体,感觉就是那偷牛贼,先前那牛就是在这一块叫,他顺着声音赶过来的。
好一番折腾后,张大栓和郑长河用火把照着那躺在地上的偷牛贼,面面相觑,十分后悔不该进来。
为啥?那人叫牛用牛角顶了一下,正蜷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伤了哪——旁边枯叶上有血迹。
三条汉子都犹豫了:总不能人家偷了自家的牛,不但没跟他算账,反而还要帮他找大夫瞧伤吧?要是不理会,三个实诚的汉子也实在做不来,谁知明早过来,会不会看见一具尸体?
张大栓心里那个憋屈呀,真是气坏了!刚才要是转身就走,眼下也不会这么纠结。
这一伸手,肯定就是一个麻烦:这人一看就是附近的农户,因为穷才出来偷的,要是帮他瞧了伤,甭指望讨回银子。这意味着,他偷了张家的牛,被牛角抵伤了,张大栓还要帮他治伤,这事搁谁身上心里也不会痛快。
刘黑子心里十分内疚——都是他先冲过来的,他呐呐地问道:“东家,咋办哩?”
张大栓闷闷地说道:“还能咋办?要是不弄出去,我今晚也睡不着觉。你说这叫啥事?今儿咋一天都不顺哩?不对,这几天都不顺心。”
郑长河也是无话可说,待要叫他不管吧?他自己就做不到。
刘黑子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一手捂在肋下,那里血迹斑斑,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探了探鼻息,觉得还有气,便使劲地掐那人中。
张大栓道:“先背出去再说,这林子里黑乎乎的,点火把也不好。长河,你走前边照路,黑子兄弟背他在中间,我在后边跟着。”
一番忙乱后,几人出了丛林。
那两头牛虽然鼻子上的绳子掉了,可是张大栓一声招呼后,它们便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家走去。
河边,何氏正和刘婶正焦急地等待,就见山边过来两团火光,不禁大喜,对刘婶笑道:“回来了。牛也找到了,我都瞧见了。”
两人欢喜地迎上前,刚要开口询问是咋找回这牛的,却见刘黑子背着一人,手臂耷拉着,不禁一愣,何氏问道:“他爹,这是哪个?”
张大栓烦闷地挥手道:“家去再说。”说完背着手闷头就走。
何氏狐疑地瞧着几人,也不好再问的,就跟他们一块回去了。
到家后,张大栓先吩咐何氏泡些豆子,等晚上喂牛,说是黑牯子的鼻子被拽豁了,要补补;又让菊花找了些伤药出来,给黑牯子鼻子抹上一层,剩下的他自己拿了,去西厢看那偷牛贼。
刘黑子将那人放在西厢堂屋,正要上前掐人中,那人却翻身起来给他跪下了——原来他早就醒了——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磕头。
郑长河在一旁怒道:“原来你好好的?咋不吱声哩,还让黑子兄弟背你回来?”
那人慌了,急忙摇手,又掀开衣襟,只见肋下血糊糊一片,张大栓正好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随即就气道:“干啥?把这伤亮出来吓唬人哩?我跟你说,你这是活该。难不成还想让我帮你治?”
他见这人肋下的伤虽然吓人,但他跪在那,好像挺精神,顿时就放下一颗心,也不郁闷了,也有心情骂人了。说实在的,他真怕那人受了重伤,他宁愿他好好的,然后让他骂一顿,再放他走。
那人早知道张大栓是东家,又转向他磕头。
刘黑子忽然道:“你是榆树村的,我见过你,就是那个……那个……”他想不起来这人姓啥,皱眉苦思。
那人哑着嗓子道:“我姓贾,我爹是贾全。我是贾家老二。”
于是一边磕头一边说,就差将祖宗八代都交代出来了。
菊花在房里照顾板栗和小葱,又给葫芦讲故事,好一会,才听何氏进来喊吃晚饭。
她抱起小葱,问道:“没事了?那偷牛的人哩,放走了?”
何氏抱起板栗,跟她一块出了房间,就听张大栓大声道:“不放走,你还想留他歇一晚上不成?真是晦气,明明偷了咱的牛,我却巴不得送他走。这会儿他走了,我心里好过多了。我先还以为他肚子被牛角戳了个洞,肯定要送下塘集去瞧大夫哩,我又不能不管,那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菊花忙问缘故,待听张大栓说了,忍不住就笑起来。
原来,这偷牛的人本不是来偷牛的,不过是想顺两只鸡鸭回去。他转来转去找不到机会,正好发现张家的牛放在山坡上,没人看管,贪心一起,就想着把这牛牵去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不比偷一只鸭子强?反正偷鸡鸭是偷,偷牛也是偷,不如偷个大的,还能多买些粮食,也能让家里好过些。
可是那牛竟然死活不肯走。
后来他折了树枝将两头牛好容易赶进树林,想从山上绕过去,明早牵到集上去贱卖了,得几两银子。谁知张大栓一叫“黑牯子”,那两头牛转头就往回跑,根本拉不住。他不愿放弃到手的银子,就使劲地抓住牛绳子不松手。
那黑牯子一怒,就挣脱了绳索,把牛鼻子拽豁口了,跟另一头黑牛往张大栓那边跑。
这人也是穷疯了,张大栓明明都找来了,就在林子外边唤牛,他不赶紧逃跑,免得被抓,却在黑牯子挣脱后,死抓住另一头牛不放,想着不能偷两头,好歹牵一头回去。
那牛其实聪明的很,不过是喂熟了,所以不肯随意伤人罢了。今儿听见主人在外叫唤回家,心急不已,眼前这人却死拽住不放,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一头牛了,于是那黑牛就一扭脑袋,狠狠地用牛角抵了他一下。幸亏是擦着肋部撞了过去,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要是再偏一点,非得被牛角在肚子上扎个大洞不可。
就算这样,也把那人吓晕过去了。
菊花听完,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爹,这是你好心有好报。你说的对,放他走了心里踏实。要是那人伤得重了,咱家人肯定不能见死不救的。可是救一个偷了自家牛的人,实在是气闷。”
何氏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见他说了缘故,又是隔壁村的人,又哭着说家里不得过,娃儿饿的天天找野食,不然不会出来偷,我心就不落忍,见他伤不重,就让他走了。真要是他肚子上戳个洞,他不好过,咱也不安稳——今晚就别想歇息了,没准还要送他去集上瞧大夫哩。”
张大栓连连点头,说他走了自己心里自在多了,刚才可是难受的很。
一家人在桌边坐下吃饭,郑长河则带着葫芦回去了,说是怕他娘惦记。
******感谢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多多益善,原野拜谢!******
菊花笑问道:“爹,这牛咋这么懂事哩?”
张大栓得意地说道:“那是。这牛我天天跟它说话,啥时候出去干活,啥时候家来,我都叫它名字跟它们说,它们都听顺了,我一叫,不就往回跑?”
何氏道:“牛懂事的很。连那鸭子也晓得天黑回家,牛也是天一黑就要家来的。那偷牛的人大晚上把它们往树林子里拽,它能听么?可怜,黑牯子鼻子拽豁了,往后咋穿绳子哩?我泡了不少豆子,喂它一阵子,帮它补补,正好春耕也是要给它们加些草料的。”
张大栓喝了一口粥,道:“不碍事。这牛都喂熟了,不穿鼻子也成,我在它头上套个套子,牵根绳子上去。他娘,槐子咋还没回来哩?”
何氏道:“我不就是这么说。菊花,你帮槐子留了饭菜么?”
菊花道:“留了。娘,你也甭急,算算看,这么远的路,槐子哥吃过晌午饭才动身,来回一趟,中间还要跟人说事,就算坐车也没那么快的。不过,估摸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何氏点头,又跟张大栓商议起明天的活计安排,菊花带着吃过饭来帮忙的葡萄,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再帮板栗小葱两兄妹清洗,哄两娃儿睡觉。
灯下,菊花坐在小床边,听着春夜特有的自然喧嚣,轻拍着板栗和小葱,嘴里浅吟低唱小曲。
板栗睡眼朦胧,却不时地努力睁开眼,瞧一瞧娘亲,见她拍着自己,便又放心地闭上眼睛,如此几次,就支持不住了,终于沉沉睡去;至于小葱,早就睡着了。
菊花帮他们掖了掖小薄被,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不妥,这才从针线箩筐里捡起一件小背带裤,坐在灯下缝制起来。这是准备让两娃儿热天时穿的,省得又是小褂子又是小裤子,还要系带子,太麻烦。
不一会,外面狗叫了起来,菊花便知道是槐子回来了。
屋外响起低声谈话,接着这声音就移向厨房,没过多久,槐子推门进房,对着灯下的菊花轻笑,又望望小床上睡熟的一双儿女,轻提脚步,走到桌边坐下,小声问道:“咋还没睡?等我?”
菊花瞅了他一眼,故意道:“当家的没回来,咱不敢睡哩。”
槐子无声咧嘴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菊花道:“是云大夫叫带给你的。她埋怨你不去瞧她哩。我说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去瞧她。”说着嘴边笑意扩大。
两人对话是这样的:槐子道:“菊花走不开,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带他们来集上瞧你。”云影听了撇撇嘴道:“等他们会走了,菊花又该要生第二胎了,照样没空来瞧我。”他听了就呵呵乐。
菊花也没问他为何笑,打开小包裹,原来是个茶杯大小的瓷罐,里面是搽脸的香脂,一股草木清香透了出来,淡淡的,很好闻。
她将东西收起,道:“找个空去瞧她。”然后又问道:“赵锋咋样?柳儿娘没大碍?”
打归打,真要是柳儿娘被打得不能治了,也麻烦,难不成真让何氏去抵命?就是往后两家没完没了的纠缠,也让人不耐烦。
槐子晓得她心思,低声安慰道:“都没事。不是,都很严重,不过秦大夫和云大夫能治好。唉!今儿秦大夫发大火哩,说他忙的很,帮人治病都忙不过来,偏咱们还有闲心打架,给他添乱,说那赵锋头上的伤,要不是他在这,往后都能成傻子;又说柳儿娘伤了內腑,往后不能干重活。”
菊花听了蹙眉,站在秦枫的角度想,还真是生气。
今儿这事,连她也不知咋评判了,柳儿娘固然不对,石头娘也没想伤她,不过就是想教训她一回罢了,谁能想到那个赵锋会冲上去哩?儿子被摔,一下子就让石头娘失去了理智,若不是何氏还算清醒,柳儿娘死定了。
槐子叹口气道:“他是个正派人,只管治病,不问是非,听我们说了今儿这事,也没跟人多说,只把我跟青木叫进屋训了一顿,说柳儿娘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理她,闹狠了请村长出面就是了。”
菊花听了苦笑:这是典型的读书人心态!
她原先何尝不是这样想?她娘家和婆家平日根本就没理会过柳儿娘的那些咸淡话,上回来寿念书的事也是另辟蹊径解决,都没跟孙家对上,可是今儿不照样惹出事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清南村如今也复杂的很,比往年穷时要难管多了。若是仗着念了些书,懂得些道理,小瞧这些底层人,以为他们没见识,好管的很,那是大错特错。打架固然不对,讲道理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这中间的人情礼法、生活习俗、小民心态等等,怕是能臣优吏也要头疼,倒是红楼梦中的王凤姐管这个最在行。
槐子见她沉思,不愿她多想,又轻笑道:“那赵锋可不得了:往常他好好的,三叔三婶就管得严;如今伤了头部,也不敢放任他哭闹,真是百依百随,可把他姐姐给折腾坏了。”
菊花想起那小子今天的表现,摇头道:“真是个霸王!”
槐子道:“可不就是个霸王?扯着赵清在医馆里到处晃荡。亏得那院子大,后边还有一片果园,不然他该呆不住,要往街上去了。这小子脾气这么暴躁,往后葫芦跟板栗怕是要被他欺负。”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接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操心太过,那么远的事你也想?就跟刘三顺似的,上回小秀带儿子来玩,他过来接他们母子,对板栗道:‘赶紧长大。你是山上长的,我家泥鳅是水里长的,你俩打一架比比,瞧你厉害还是我家泥鳅厉害。’”
槐子也笑起来:“他本来给儿子起名叫水生的,这是大名,听说咱儿子叫板栗,闺女叫小葱,他就给儿子也起了个小名叫泥鳅,还说,我从菜园子里帮儿子找名儿,他就从池塘里帮儿子找名,瞧谁先用完。”
这下菊花差点大笑起来,瞧瞧睡熟的儿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又气道:“生再多也用不完。当咱们女人是下猪崽哩,咋能生那么多?”
槐子微笑,正要说话,何氏在外叫他洗澡,便起身去了。
转头回来,菊花告诉他,傍晚的时候,牛差点被人偷了,又将事情说了一遍给他听。
槐子皱眉道:“往后家里要警醒些,不然惹出事来白受闲气。像今儿,你就算抓住他,又能咋样?打死无益。他要是叫牛给顶穿了,咱还得帮着治。”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说。这些偷东西的人不是惯偷,不过是庄户人家穷得过不下去才出来偷的,虽然可恨,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咱家是良善人,做不来那心狠手毒的事,只怕遇到那凄惨的,爹跟娘还要倒贴——今晚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娘可是装了好些饼子让那人带走了哩。”
槐子叹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你我,也不能不管。”又闲话几句,两人歇息不提。
第二天,赵三从集上回来,留下石头娘在医馆照看赵锋,他又将石头外婆接来,帮着照看家务;孙家也留下孙铁柱的媳妇王氏在集上照看柳儿娘。
李耕田是三天后召集村老们宣布对此事的处置:柳儿娘惹口舌是非在其次,竟然出言诋毁村里秀才,此事决不能容,罚她在祠堂受藤条抽打二十下,因她打架受伤,这处罚就让她儿子孙铁柱代受;赵家和孙家各自有人受伤,互不相欠,张家赔银二两给孙家,算是对打架生事的处罚。
张大栓虽然在家也做好了赔银子的准备,但该争的还要争,就出言道,要不是柳儿娘胡说在先,摔了赵锋在后,石头娘跟何氏也不能往死里打她。
李耕田威严地说,所以村里才要罚她受藤条,只是大伙要是遇事都打架,那还有章法么?你若不服气的话,只管去信问你家杨子,看他咋说。
张大栓悻悻地闭嘴,心道小儿子都去京城了,他哪会拿这事去烦他?来之前槐子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多话,任李耕田处置,他瞧见孙金山就生气,于是忍不住又说了两句。
李耕田又狠狠地训斥了孙金山,说他要是任柳儿娘这么下去,迟早要惹大祸,那时莫怪他不认人。
张大栓回到家,跟何氏说了村里的处置,正好槐子的三舅舅来了,闻言气得跳起来叫道:“挨顿打就得二两银子?让他来打我好了——我正到处找钱,没主意哩。”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净瞎说!那婆娘这回被打狠了,听槐子说秦大夫说的,往后她都不能干重活哩。哼,这钱我乐意出。瞧那婆娘往后还敢乱嚼舌头不?三弟莫说那眼皮子浅的话,钱好还是人好?我情愿吃野菜,也不能把身子弄垮了。”
张大栓道:“就是这个话。她还要挨藤条抽哩,不过叫她儿子代罚就是了。”
说着话,忽觉有些不对劲——院子里很安静,奶娃娃都去哪了?他四处一望,纳闷地问道:“槐子他们哩?咋都不见了,连孙子都不在家?”
何氏笑道:“槐子跟黑子兄弟去河里撒网,再有两天就要栽秧,他想趁空多捞些鱼放池塘里,去年干旱,把鱼都逮绝种了。菊花跟刘家妹子和葡萄带着三个小的跟去瞧热闹了。”
张大栓点头,问道:“不是叫集上打鱼的送来不少么?还不够?”
何氏一边洗菜一边道:“那哪够哩?菊花那个池塘足有五六亩大,放少了不划算。”
张大栓这才不说话,带三舅舅去后院子看牛,又告诉他那天晚上牛被人偷的事,两人将牛牵出去放风,顺便去麦地打了个转。
******原野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还有打赏******
小清河边,槐子正和刘黑子撒网捕鱼,连小黑皮都举着虾网在一旁兜来兜去的。
岸边的草地上放着一担水桶,每一网拖上来,都是一锅端——不管大鱼小鱼麻虾泥鳅,全都捡了放进水桶里养着,攒多了,刘黑子就挑去鱼塘里放掉,回来再捞。
菊花、刘婶和葡萄,三人各自抱一个奶娃,坐在草地上瞧热闹。
远处,青木也带着马叔在撒网捞鱼。
“刘叔,这一块捞不着了,咱换一个地方。”槐子将湿漉漉的渔网拖上岸,见里面只有几条小麻鱼儿和鲫鱼,便对刘黑子说道。
刘黑子应了一声,端着两根竹篙,使劲一挥,竹篙前端系着的网子便撒开了,从空中降落河面,上层网子飘在水上,因为网子边沿穿了一溜浮标;下层则沉入水的深处——因为网子边沿穿了几只细铁环。
他将两根竹篙夹在腋下,两手握住竹篙下边,上下摇动竹篙,击打得河水哗啦响,将鱼儿往网子中间赶,一边往岸边拖渔网,又渐渐地将两根竹篙往一处收拢,最后拖上岸。
“哈!网到一条大鲤鱼!”他见渔网中光华灿烂一条大鱼不住甩尾挣扎,兴奋地大叫起来。
槐子一见也乐了:“哟!是真的!临走还捞到一条大的。这个就不放了,晌午煮了吃吧。”
他并不急着过去,而是来到菊花身边,接过小葱,又从葡萄手上抱过板栗,将两娃儿搂在胸前,对她们笑道:“你们快去瞧瞧,我抱着他们。”
菊花就跟葡萄喜滋滋地跑向刘黑子。
刘黑子先将渔网中的小鱼儿都捡进水桶,然后双手举着那尾大鲤鱼给菊花和葡萄看:“怕是有两三斤哩。他娘,待会你把鱼带回去。”后面的话是冲着刘婶说的。
小井儿见了那大鱼,大笑大叫,就要用手去抓。
刘婶急忙搂紧了他,横了他一眼道:“再闹,就把你丢河里。”小娃儿根本无所谓,依然乐呵呵地盯着鱼哇哇叫。
葡萄用小手指戳了戳金黄的鱼背,欣喜地对刘黑子道:“爹,这鱼好漂亮哩。”
菊花见那鱼肚子鼓囊囊的,遂对刘黑子道:“刘叔,这鱼肚子里怕是一肚子鱼子,还是放了吧。有这一条,抵得过那边一桶鱼了。”
刘黑子听了点头道:“只顾高兴,倒忘了这个。是该放了它,它一产子,可是有无数小鲤鱼哩。”
槐子也过来了,闻言细看了一会,点头道:“是条雌鱼,怕是过几天就要产子了。那还是别吃了,放了吧。”
黑皮奔过来,咧嘴笑道:“我去放。爹,让我去放。”
槐子笑道:“那两桶鱼连上水,怕是有六七十斤,你挑得动?就算挑得动,也不要挑——压狠了,往后长不高哩。”
刘黑子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鲤鱼放进水桶,道:“甭起哄。帮少爷扛网子,你们先往上边去,我把这两桶鱼送回去放了再来。”
他刚说完,就听板栗和小井儿同时大叫,原来他们见刘黑子将鱼丢进水桶,顿时不干了,扭着身子往下挣,要去玩那鲤鱼。
槐子还要好一些,收紧胳膊,不让儿子动;刘婶就吃力了,急得叫道:“小祖宗,鱼有啥好瞧的?再挣就掉地上了,看娘不揍你!”葡萄忙上去帮娘扶住弟弟。
菊花忙道:“黑皮,你帮你娘抱弟弟,我们来扛网子。”
槐子笑道:“你当渔网好轻巧么?湿哒哒的,重的很。刘叔快把这桶挑走,他们不就没的闹了!”
刘黑子急忙抄起扁担,挑起水桶就走。两娃儿闹了一会见他走远了,只得罢休。
黑皮扛起两副渔网,菊花拎起黑皮的虾网,跟着槐子往小清河上游走。
越走离山边越近,离村子也越远,那柳树桃树也少了,只有稀稀拉拉几棵。
“这边没人来种。这几棵树还是那年我跟青木来种的。当初种了不少,好些都死了,后来忙,也没空来补上,所以这边树就没那么多。”槐子一边走一边对菊花道。
黑皮找了块平坦的草地,这里沿河岸边也清爽,并没有那些荆棘刺架,不过生长了些茅草,容易下网,他便停了下来,对槐子道:“少爷,就在这撒网吧,这段河水流也不急。”
槐子点头道:“嗳!咱先歇会,等你爹回来,不然网了鱼也没处搁。”
黑皮笑道:“那少爷你先歇会,我来撒网。要是运气好的话,网到一条大的,就用柳条穿起来,带家去煮了吃。”
他很想撒网,可是他人小力气不够,因此两张网子,他就没捞到用,这会儿想趁着他爹还没来,先过把瘾再说。
槐子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点头,戏谑说道:“你先用着吧。咱晌午的菜可都指望你了。”
刘婶和菊花听了都笑起来。
葡萄兴冲冲地跑过去道:“哥,你只管使劲撒网,我折了柳条帮你穿鱼。”
黑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网到鱼哩,你急啥?”一边兴奋地抖开网子,撒网捕鱼。
菊花抱过小葱,在一棵柳树下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了,双手叉在她腋下,让她站在自己腿上,来回摇动她身躯,逗笑道:“闺女,外边好玩不?”
小葱乐得脆笑不断,从树隙中漏下的阳光照在她的小脸上,肌肤泛出粉润的光泽,黑眼珠闪亮,柔嫩的红唇跟花瓣一样鲜艳;脑袋两边各梳一个小辫,裹成一个小球,又掐了两朵月季簪在发根,这是菊花为了将她跟哥哥板栗区分开来,特意这么梳的,板栗的头上则只扎了个冲天小辫。
槐子瞧着水灵灵的闺女,忍不住也凑过来逗乐,挨着菊花坐下,将板栗放在自己腿上,让他跟妹妹一起玩闹;小井儿更厉害,刘婶两手扶着他,竟然在草地上学走路起来。
菊花和槐子只顾逗儿子闺女,也无暇去瞧黑皮撒网,却听得葡萄一阵惊呼,好像网到鱼了。
果然,过了一会,葡萄用柳条串了几条鲫鱼和一条小半尺长的草鱼,拎过来让菊花瞧:“少奶奶,瞧我哥也蛮会打鱼的,撒了两网,都没空过。小鱼没地方装,都放了,就把这大些的串了。”
菊花看着那条小草鱼,惋惜地说道:“这草鱼太小了点,要是有水桶养起来的话,弄回去放进鱼塘正好,年底就能捉了。”
槐子对葡萄道:“去跟你哥说,把虾网放水里,将网来的鱼搁在虾网里养着,只要虾网不全部沉进水,鱼儿就跑不了。”
葡萄眼睛一亮,道:“这主意好,我去跟哥哥说。”说完扭身跑向河边。
待刘黑子转头回来,黑皮居然也网了不少鱼,他越发来了兴致,更加不舍得放下渔网了,于是对槐子大喊道:“少爷,你带板栗玩一会,跟少奶奶说说话儿,我再撒几网。”
槐子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他正好也不舍得起身哩。
刘黑子笑骂道:“你别逞能,晚上不要喊膀子酸疼。”一边也拉开架势撒网
春日阳光明媚,草木皆生机盎然,来到野外的几个小娃儿也格外活泼,他们不知疲倦地笑闹,似乎抛开了婴儿吃了就睡的生活习性。
可就算不想睡,肚子却饿了,这不,小葱将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菊花怀里钻,小手也在她胸前扒来扒去,嘴里还“哦哦”叫不停,板栗也张着两手,往菊花这边猴。
菊花尴尬地对槐子道:“娃儿饿了哩。要赶紧回去,总不好在外喂奶。”
槐子瞧瞧河边两人,点头道:“要不我先送你们家去吧。”
刘婶听了他们的话,又见菊花有些不舍的样子,笑道:“少奶奶,我来喂他们——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啥好难为情的。我过那边去喂,你跟葡萄帮我看着点,又没人来,不怕的。”
菊花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好哩,他们三个都要你喂,也吃不饱。”
槐子也有些尴尬,倒不好插嘴了。
刘婶笑道:“先让他们吃个半饱,省得饿了哭。小葱是女娃,让她多吃些。等他爹跟黑皮把这桶装满了,咱们也该家去了。”
菊花点点头,便叫了葡萄过来,陪刘婶过远处树下给娃儿喂奶,又让槐子看着点,人来了就叫一声。
吃了奶,身上又有劲了,几个小娃儿重又笑闹起来。菊花则跟槐子倚靠在一起,看着一双儿女悠闲地笑着。
这时,山边过来一群人。
槐子凝目细看,原来是李长雨和宛儿,带着丫鬟婆子和长随,一个婆子手中也抱着个奶娃,不禁对菊花笑道:“瞧!不止咱们出来踏青玩闹,人家也来春游哩。这架势,带这么多人。”
于是笑着高声招呼他们。
李长雨看着树下浅笑的女子,脸色跟她怀中的小女娃一样粉光莹然,眼神一如既往的幽深沉静。尽管已经见过拿下面巾的菊花一次,他依然不能控制自己,心中猛然一疼,急忙将那一丝爱恋和痛悔压下去,并不停地告诉自己:爷爷说,女人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不能跟称猪肉似的,称出一样的斤两来。他的宛儿温婉贤淑,品貌都是上上的,实在不该再想其他。
于是,他牵着宛儿的手,低头对她温柔地笑道:“是槐子跟菊花,带人撒网呢。倒是好雅兴。咱们过去瞧瞧他们!”
宛儿兴奋地说道:“嗳!我好久没见过菊花了,正要去看她呢,没想到在外边碰上了。”
******亲们,双倍月票还有一天,请支持丑菊一票吧,当然要是一次投五票就更好了。嗯,原野贪婪!******
来到近前,双方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槐子便戏谑地对李长雨道:“瞧你这阵仗,摆得吓人,跟官老爷出巡似的。”
李长雨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笑道:“你可真能耐,带着三个小奶娃,还扛着渔网、挑着水桶打鱼,走这么远也不嫌累?我就是怕受不住,才多带了些人。宛儿又是不大在外跑的,怕她走不惯。”
两人遂说笑起来。
高宛儿身穿桃红褙子,在这满目青绿的郊野越发显得娇艳如花。她来到菊花身边,一个紫衣丫鬟急忙往地上铺了快小棉垫,扶她坐了下去,笑对菊花道:“我去清辉住了两个月,瞧着外面草长莺飞,心里就着急,想要回来这里,偏偏我娘过来瞧我,又耽搁了些日子,前两天才回来。”
菊花笑道:“住在城里不好?”
宛儿一边伸手逗小葱,一边道:“也不是,乡下住着自在嘛。冬天去城里住着还好,这春夏我是一定要在村里住的,不然辜负了这乡村好景,实在是可惜,再说,夏天这边也凉快不是?”
菊花含笑道:“你倒是适应的快,一般大家子的小姐是不会喜欢这乡下的。”
宛儿真诚地对她道:“我刚来那会儿确实不大习惯,可是住惯了,我都不想走呢。菊花,我很喜欢这里,也喜欢跟你们说话,所以我跟二爷说了,二爷就在河那边又买了些地。我们今天就是出来看那块地的。因为不想过河去,就绕到这边来隔着河看看,也顺带抱贤哥儿出来透透气。哦,你还没见过我家贤哥儿吧?林嬷嬷,把贤哥儿抱来。”
一个年长的婆子上前,将怀里的小奶娃递给那紫衣丫鬟,那丫鬟接过来,蹲下身子凑近,让菊花看小娃儿。
粉嫩嫩的小娃儿,很可爱,照例不吝言辞地赞扬了一番,菊花心里客观评价,觉得自己的两娃儿似乎更出色一些。
宛儿瞧着小葱实在水灵,也很是夸赞了一番,两个当娘的说起小儿女来,那话就不断。
另一边,李长雨低声对槐子说道:“槐子,真对不住!上回来寿念书那事儿,是我爹糊涂了。我爷爷很是说了他一顿。”
槐子摆手道:“也不怪李叔。如今村里人心思复杂,李叔也难说话。”
李长雨叹了口气,晓得他心里未必这么想,不然也不会跟青木串联那么些年轻晚辈出面了。
只是,这事已经过了,再说无益,再者,他作为儿子,也不好指责李耕田糊涂,不过是劝慰了他一番话,倒是他爷爷李明瑞将李耕田训了一顿。也正因为这样,这回何氏、石头娘跟柳儿娘打架的事,李耕田是秉公处理,出手果决,毫不含糊。
两人沉默了一会,听见高宛儿和菊花在评论两个小娃儿,便也转了话题。
李长雨笑道:“槐子,咱俩结一门亲咋样?把你家小葱许给我家李敬贤。瞧瞧,我儿子长得可好了,这小模样,将来准比他爹还要玉树临风。”
槐子听了失声大笑:“你就吹吧!你儿子将来再玉树临风,眼下还是兜尿布的小奶娃,你就这么急着帮他定亲?”
李长雨刚要说话,旁边菊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忙插嘴道:“可别瞎说!这娃娃亲可不能定。”
李长雨诧异道:“菊花,你瞧不上我家贤儿?我跟你说,我家贤儿可是聪明的很,将来定会挣个状元榜眼家来,你闺女许给贤儿,吃不了亏!”
他那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菊花没欣赏他儿子,实在是太没眼光了。
菊花也不管他,忍笑道:“管你家财万贯还是位极人臣,想娶我闺女,有个条件一定得达到,不然免谈。”
一旁的婆子和丫鬟听了这话,神色都有些异样,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当没听见一样。
宛儿有些了解菊花,不由得拉住她胳膊笑问道:“菊花,你说,无论人品还是才学,我家贤哥儿都不会输给旁人——我跟二爷可是要好好地培养他呢。”
菊花听这对自恋的爹娘都说一样的话,实在绷不住笑了——谁不是尽心地培养子女?她将小葱举起来些,郑重说道:“甭管啥人,得让咱小葱瞧上才成。我闺女要是不乐意,凭是谁,那也是不成的。”
那几个丫鬟婆子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让女儿自个挑女婿?
李长雨“哈哈”大笑道:“我当是啥条件哩,就这个?那好办,宛儿,你带咱贤儿多往张家跑几趟就是了,让他们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贤儿在跟前,你家小葱肯定不会喜欢旁人——我家贤儿是旁人家的娃能比的?瞧好了,往后贤儿肯定是咱村最出色的男娃。”
宛儿笑道:“嗳!我也跟二爷想的一样呢。菊花,你别笑,等小葱大了,我教她针线女红,你那一手针线活计,我就不说了,你还是别拿出来祸害小葱了,不然就是误了她。”
槐子不乐意地说道:“长雨你就使劲吹吧,那也要瞧我家板栗答不答应,还有葫芦哩——葫芦那小子聪明都显出来了——还有三顺家的泥鳅,哼,清南村聪明的娃儿多着哩,哪能让你家的李敬贤专美于前?看小石头就晓得了,这块水土养人的很。”
两个爹就抬杠起来,惹得周围人偷笑,随从中有个婆子是新来的,暗自奇怪,觉得二少爷跟二少奶奶回到乡下,说话行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随从五子是跟惯了李长雨的,晓得二少爷的脾气,他陪着站了一会,就跟李长雨说了一声,然后带着两个下人去瞧刘黑子父子打鱼去了。
吵了一会,槐子问长雨道:“你在清北村买了地,咋不在咱村买哩?”
李长雨道:“也在咱村买了一块地,清北村那一片大一些,水田多,有二十顷,连到北边的夏家甸了。”
菊花听了惊讶极了——这发家也太快了吧?这可是他自己买的,不是人家为了免税将田地附送的。
宛儿高兴地对菊花道:“我跟二爷想盖个田庄,也想弄个池塘养鱼种藕,菊花你们养了好几年,那些门道也告诉我们一声,也好让二爷省些心力。”
菊花点头,嘀咕道:“真羡慕你们,不,是嫉妒你们!”
宛儿被她那有趣的模样逗笑了,故意说道:“那赶紧把小葱许给我家贤哥儿吧,这田庄就留给贤哥儿了。”
菊花撇撇嘴,皱了下鼻子,故作不屑道:“我会挣个田庄给小葱当嫁妆,咱不稀罕旁人的。”
李长雨听了她的话,见她忽现娇媚,一时间有些失神——菊花还是那样率真。那年,也是在小清河边,几人种树,他问她,去她家吃饭好不好,她张口就道不好,根本没用委婉的说辞或是推脱一下。
正呆着,忽觉旁边一道视线射了过来,他急忙转头,心如擂鼓,羞愧难当,暗恨自己不争气,同时,那心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下去。
宛儿!宛儿!
他明明是喜欢宛儿的,为何还惦记菊花?
听着一旁宛儿跟菊花的说笑声,李长雨越发的难受:这到底是为何?
若是几年前,他还未娶高氏的时候,惦记菊花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如今他娶了宛儿,两人琴瑟相合,生活和美,他自觉对宛儿也是一片深情,半点不掺假,为何见了恢复容颜的菊花,却每每失控?
果然男人都是不容易满足的。
他努力地压下那慌乱感觉,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菊花。自己有了宛儿,不该再奢求别的女人,否则,这份温馨的日子就过到头了。娇妻美妾环绕,也等于娇妻美妾吵闹,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槐子看见李长雨的失神,心里一沉,跟着又平静下来,将板栗搂在胸前,默默地看了菊花一眼,神情安然镇定。
这时刘婶过来道:“少奶奶,该家去了。娃儿都撑不住了哩。”小井儿在她怀里耷拉着脑袋。
菊花低头一看,果然小葱也有些恹恹的样子,不如刚才精神头好,想是终于撑不住,要睡了。她忙对槐子道:“槐子哥,叫刘叔收工吧,咱回家吃晌午饭。”
槐子顺势站起身,一边喊黑皮,吩咐他收网,说要回家了,一边过来从菊花手中接过小葱,抱着两个娃儿,对菊花柔声道:“走吧!”
菊花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草灰,然后一手扯着槐子后襟,一手攀着他胳膊,对着趴在槐子肩头向她张望的板栗笑道:“板栗,你咋还这么精神哩?瞧妹妹都瞌睡了。咱先回家吃饭,明儿再带你出来玩,好么?”
板栗见娘跟他说话,乐得呵呵笑,小手一个劲地冲菊花挥舞。
宛儿见他这么懂事,羡慕地说道:“板栗小哥儿这么大了,就是好玩一些,我家贤哥儿还不会笑哩。”
一旁的林嬷嬷听了忙道:“二奶奶别急,哥儿再过两个月就会笑了。”
李长雨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宛儿笑道:“咱贤儿虽然小几个月,长大了肯定不比板栗差。儿子,你可要争气些,把那葫芦、泥鳅、板栗啥的,通通比下去。”
众人听了全都笑起来。
******原野鞠躬感谢亲们投出的粉红票!最后一天双倍月票,恳请妹妹们素手轻点,再投一票!******
张槐笑道:“你口气不小哩!咋比?比学识、人品,还是打架机灵?我跟你说,你甭想跟三顺的儿子比游水,甭跟赵三叔的小儿子赵锋比打架,甭想跟葫芦比稳重耐性,咱板栗么?那个机灵劲儿怕是你家贤儿也比不了的。”
菊花听了莞尔,心道,你当爹的就吹吧,板栗那是淘气,可不是机灵。
李长雨失声笑道:“要这么比还真是比不过。”
一番忙碌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
到了张家门前河边,两拨人要分路,宛儿拉着菊花手道:“菊花,有空来我家,跟我说说话儿。”
菊花笑道:“我倒想出去玩,可你瞧这两娃儿,那是能离人的?再说,要栽秧了哩,家务活计也多,没那么多空闲。”
宛儿点头道:“说的也是,我也要帮婆婆料理家务,栽秧的时候二爷跟公公都忙的很。”
李长雨就对她道:“回头摘桃子的时候,再出来玩一趟。”
宛儿就兴奋的脸红了,拉着菊花嘀咕了好一会才放手去了。
槐子抬头看看树上的桃子,对菊花道:“桃子还要等些天,樱桃熟了哩,明儿早起咱摘樱桃。菊花,逛了这么久,累不累?”
菊花笑道:“不大累。我也没抱多久,走路的时候不都是你在抱么!槐子哥,咱们也要攒钱多买些地。如今跟往常不一样,往常咱们自在过日子,钱多钱少也没大要紧;如今杨子是肯定要当官的了,没点身家。这官儿就不好做,难不成还指望他贪污受贿?若是自家底子厚,他在外当官也有底气,这人情往来,应酬同僚上峰。都是要银子的。”
槐子点头,道:“我刚刚就在想这个。近几年家里也没啥大花费,等年底那些出息收上来。就再买地。这么攒几年,等他出仕任官,家里也能帮一把。”杨子在信中说他读书的使费不用家里操心。想来上面都安排妥了。
菊花见他有想到这个。就不再说话。
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既然享受了张杨走上仕途带来的便利,那就要为这个家做些贡献。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当然好,可是张杨要是有事,张槐还能逃得掉?
鉴于此,菊花已经决定要一改往日懒散作风,抖擞精神挣些家财了。再说,如今条件也不比往年,自然容易施展。
下午。槐子依旧带着刘家父子捞鱼苗,菊花先陪儿子和闺女睡了一会。起身后去了后院,看那树上的樱桃果然红润润的,晶莹剔透,就让葡萄拿个小篮子来,先摘一些晚上吃。
为了防止鸟儿啄食,她和葡萄缝了好些纱布小袋,将低处的樱桃都套上了,好歹管点用。
将樱桃洗净晾干,然后挑了些个头大的,用小木杵轻轻捣烂,剔除桃核,再用勺子搅拌成糊,用小碗装着,喂给刚睡醒的板栗和小葱吃,又让葡萄弄了些送给小井儿。
红艳艳的樱桃汁水将两个娃儿嘴唇染得更红了,偶尔嘴角挂下一丝殷红,小娃儿就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不停地舔。菊花瞧了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凑上去一人啃了一口。板栗丝毫没有被偷香的不满,反倒乐得咯咯笑;小葱也抿嘴笑望着娘亲,神情愉悦的很。
槐子进院就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更想啃娃儿娘一口——哄奶娃的菊花含笑带嗔,不同于她平日的闲适自在,格外动人。
他将渔网靠在院墙上晾晒,又去井边洗了手脸,便坐到菊花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碗,道:“我来喂。”
一边含笑瞅了菊花一眼,见她刚吃了一勺樱桃汁,双唇如胭脂,真想凑上去含住吸吮,但葡萄正在一旁喂井儿呢,还有刘奶奶也在院里收衣裳,只得按捺下一腔火热,转头去逗闺女和儿子。
可是,他眼神深邃,柔情泛起,菊花见了也微微红脸,迟疑了一下,想叫“槐子哥”,忽然想自己已经是两个娃儿的娘了,再这么叫好像不大妥,于是改口道:“他爹……
张槐听了浑身一抖,转头怪异地看着她,好半天,菊花忍无可忍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你这是啥表情?想笑就笑呗!这么憋着,不难受?”
槐子使劲闷笑了几声,待菊花又捶了他几下,才腾出一只手,握住她手不让她再打,一边道:“菊花,你还是叫我‘槐子哥哥’好一些。我娘叫我爹也叫‘他爹’,回头弄混了不好。”
说着又笑了几声,凑近她小声道:“我听你叫‘槐子哥哥’叫了好多年,都习惯了,你改口那么叫我浑身不得劲哩。反正你就是不叫,我也是娃儿的爹,错不了。”
菊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槐子这才笑问道:“啥事?”
菊花皱眉想了一下,才瞪了他一眼道:“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说啥了。”
槐子用勺子搅了搅那樱桃糊,笑道:“那等你想起来再跟我说。”
两口子正说着,板栗“嗯啊”地叫了起来,菊花忙推他,说“快喂”,槐子慌忙转身,舀起一小勺樱桃汁喂儿子。
当爹的不会喂,弄得儿子嘴边就沾满了红水,胸前也滴落不少。
菊花埋怨道:“这汁水弄到衣裳上洗不掉哩。你少舀一些,喂的时候勺子往嘴里塞深一些,拔出来的时候,把那嘴边的果汁往他嘴里刮,嗳,就是这样。”
槐子一边听一边笑,如今菊花做这些熟练的很,这么老道地教他,倒像是养大了好几个娃一样。
他笨拙地将一小勺樱桃糊送进小葱嘴里,笑道:“我不常喂他们,自然没你熟练。瞧咱闺女,就斯文些,不像板栗,弄得满嘴都是。”又道:“这樱桃红艳艳的,瞧着怪让人喜欢的,你捡几个给我尝尝。”
于是菊花从筲箕里捡那没去核的喂了他几颗,两人边吃边笑着逗双胞胎。
一旁的葡萄站起身,将最后一勺樱桃糊送进自己嘴里,对菊花道:“少奶奶,井儿吃完了哩。板栗和小葱吃完了么?我好去洗碗的。”
菊花忙道:“就吃完了。”又对槐子道:“剩下的你吃了吧——这东西小娃儿不能吃多了。晚上喂他们吃些玉米糊倒不要紧。”
葡萄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这样想,所以剩下的我都吃了。”
槐子一听,忙将碗里剩下的都舀进自己嘴里,连舀了两勺方完,这玩意酸甜可口,他吃得津津有味。板栗仰头眼不错地盯着他爹,小嘴巴抿了两下,又吞了一下,似乎在奇怪:咋自个吃上了,不喂他了哩?
儿子那小模样看得菊花立时笑倒。
槐子也好笑,歉意地对板栗道:“儿子,这东西不好,爹帮你吃了,省得你闹肚子。”
葡萄听了少爷的话,抿嘴偷笑,一边接过他手中的碗,拿去井边洗。
何氏从厨房出来,闻言也笑个不停,抱起板栗道:“就晓得欺负我大孙子,当人家啥也不懂哩?板栗,瞧奶奶帮你出气——”转向槐子——“还不快干活去,把那一桶糯米给磨了。”
菊花也跳起来,笑道:“娘去煮晚饭给板栗吃。”
入夜,哄睡了两娃儿后,菊花在灯下磨了些墨汁,摊开一本簿子,找出自己特制的鹅毛笔,蘸着墨汁记录最近的收支。
她也是防患于未然,将自己的私产跟家里的收支分得很清楚。公婆当然不会计较这些,甚至她断定张杨也不会计较这些,但是,等张扬的媳妇进门,以至于将来小辈们长大,若是这笔账不算清的话,那就难说了。
亲兄弟,明算账!这也是家和的根本。
眼下家私还少,等积攒多了,怕是很少有人能不在意。可是,再多的家私,不也是一点一点地攒起来的么?目前这些田产就是基础,所以更不能账目不清,等将来翻开账簿,就能知晓资产是如何添置起来的。
槐子洗澡后回房,就见菊花认真地坐在圆桌前,手执一管鹅毛,正挥笔疾书,神情十分专注。
他一边用块棉布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坐下轻声问道:“又在记账?菊花,你用鹅毛写字咋就能写得这么顺溜哩?还写得这么好看。我试了好几回,都觉得不顺手。”
菊花微笑,抬手在砚台中蘸一下,继续写,一边道:“我用毛笔写字,还不是写得不好?各人习惯罢了。我那时候为了省钱,从不用毛笔写字,总是用树枝在沙盘上写,不就跟这鹅毛笔一样?所以写习惯了。不比你们,在学堂里一直用毛笔写字,就用不惯这硬笔。”
她开始用鹅毛笔写字的时候,故意把字体写得很稚嫩,后来不耐烦装了,就展现了原来的笔锋。都说字如其人,菊花的字既不娟秀,亦不遒劲有力,而是洒脱飘逸的那种,因此槐子见了啧啧称奇。
槐子看了一会,又道:“菊花,用得着记这么细么?还有,这雇工工钱的结算,也不能光让你出。爹前儿还在跟我说这事,说他不会计较这个的,杨子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个的。”
菊花头也不抬地说道:“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是哥哥,有些事该考虑周到些,记账也是为了让家里的收支清楚明白,省得往后扯不清,也不是说故意针对谁。”
槐子点头,他其实也赞同菊花的做法……
菊花忽地停笔,心里默算了一下支出合计数写上,然后她好像想起什么,将笔架在砚台边沿,起身拿了把梳子,一边帮槐子梳理那一头长发,一边跟他说话。
“槐子哥,我想起来了,先前要跟你说,叫你一打岔又忘了的话:你哪天去集上瞧瞧,我那算盘可做好了?”
槐子道:“过两天吧。过两天我送木耳去集上卖,顺便就带回来了。菊花,你真的会打算盘?看书上写的就会了?”
菊花故意得意地说道:“这说明我聪明么。《算学统筹》写得很清楚,你就不要问了,回头我打给你瞧就是了。”
她学过算盘,可是后来工作中都用计算器,把算盘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普通的加减还是会的,乘法就要使劲回想了,除法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而且,她前世在学校学的算盘是五子的,就是上面一个子,下排四个子,跟铺子里的账房先生用的上排两子下排五子的七子算盘不一样,因此,她只好让槐子去订做。
为了掩饰这个,她先打着要学算盘的借口,让槐子在清辉买了本《算学统筹》,编的倒也明白,就是内容口诀是针对七子算盘的,这让她很丧气——又要编一套说辞。老是编谎话真的很累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说漏嘴。幸而她只是在家用,不用面对外人。
槐子听她口气很是得意,微微一笑。
菊花将他头发梳通顺了,又找了块干布仔细地帮他擦拭了一番,抖散晾着,道:“待会再睡,这头发还湿的很。”
槐子找了本书过来,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拥着她道:“那咱们看会书。”
才翻看了一页,闻着菊花身上淡淡的奶香,抚着她柔软的腰肢,槐子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低头噙住那红唇,轻吸慢吮,完成傍晚在院子里心中想要却又不方便做的事。
菊花哭笑不得:自己的嘴唇变成书了?
她被槐子一阵亲吻,弄得心儿颤动,浑身发软,不自主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回应。
灯影摇曳,昏黄的灯光下,悠悠情愫荡漾,好一会,槐子松口,喃喃地唤了声“花儿”,凝视着她轻声道:“不看书了,早些睡,明晚再看好么?”
菊花本来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听了这话却清醒过来,差点笑出声,心道你啥时候看书了?只是她也不想大煞风景,便忍笑窝在他怀里点头,又小声道:“瞧瞧板栗和小葱好不好。”
槐子点头,抱起她先送到床上,又去检查了双胞胎的床帐,然后才灭灯上床,倾泻那一腔火热。
第二天,鸡叫头遍,窗户上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槐子就醒了,轻轻地将手臂从菊花颈下抽出,然后小心地下床,踩在踏板上穿衣。
待他出来,外面依然是轻雾蒙蒙,东方天际透着些许淡淡的晨光。何氏正在厨房忙碌,先用撮箕腾出灶洞里的草木灰,免得草灰积多了柴草塞不进去,接着烧水洗锅抹灶。
她见了槐子,诧异地问道:“咋起来这么早?天还没亮哩。”
槐子含糊地应了一声,端了杯水去院墙根下漱口,算是顺便给花草浇水了。他蹲在那形如老人的树根前,忽见枯木上面出了密密的一层小木耳,心中一惊,忙凑上去细瞧——是木耳,他种这东西好几年了,自然不会认错。
心中纳罕不已,又往旁边的两株橡树根上看——这两株是后来挖的,形状或遒劲或奇异,都有些特色——上面稀稀拉拉也长了不少,只是不如前面那株多。
他来回仔细地察看。
天渐渐亮了,后院的公鸡也叫个不停,鸡鸭“咕咕”“嘎嘎”地在栏中鼓噪,想要出来;小黑皮也跟猫儿似的出了西厢,看见少爷蹲在墙边,不由一愣,却也没问啥,就在院子里练起拳脚来;刘婶也闪身进了厨房忙碌。
何氏轻轻地走到槐子身后,用手戳了他一下,低声问道:“槐子,你在磨蹭啥哩,咋还没洗好?水烧热了,你快提进屋,让菊花帮两个小的洗澡。”
槐子忙答应了:“嗳!就来。可是怪了,咋好好的长出木耳来了哩?”一边还盯着那老树根瞧。
何氏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十分诧异:这东西虽然山上也能找到,真要种的话,可是不容易,槐子每年捣腾它,忙得要死,收成也有限。
她也凑近了细看,一边嘀咕道:“该不是那天一盆水泼的吧?”
槐子急忙问道:“娘,你泼啥水了?”
何氏小声道:“不记得是哪天了,我洗木耳炒了吃,见这树根有些干,就顺手把那盆洗木耳的水泼这上面了。又怕泼多了不好,就泼了一半,剩下的就泼在旁边的这两棵树上了。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窍。”
槐子听了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待何氏又推了他一下,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没漱口哩,忙三两下刷了牙,又去洗了脸,才提着何氏装好的热水进房,板栗和小葱已经在小床上“咿呀哦”地笑个不停,搬着手脚往嘴里塞。
菊花快手地先将自己擦洗了一遍,然后才伺候两娃儿,一边听槐子说木耳的事。
“回头我就去试试,往常老是要掰碎好些木耳,长得还不匀净。”
菊花道:“那你赶紧试试,就不成也不要紧,反正你都种了好几年了,总归是这个样。要是成了的话,那你可不是捣腾出些门道来了?咱往后就多多的种这东西。这一批橡树苗也出了不少,等明春移栽到山上,咱们自家也有树林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两娃儿剥光了丢澡盆洗澡。清早起还是有些凉的,因此菊花将洗澡的木盆放在架子床的后面,床头部位拉着门帘,就没那么冷。
槐子微笑点头,蹲一旁帮忙。
本来他还不敢碰他们兄妹——怕自己那粗糙的大手没个轻重,伤了小奶娃那软软的小胳膊腿,可是见儿子在大木盆里“啪啪”拍水玩,浑身肉滚滚、胳膊腿跟藕节似的,实在忍不住,试着帮他们洗了一回,然后就每天帮着洗了。
菊花瞅着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板栗的胳膊,用纱布清洗腋下,倒也有模有样的,就是一个大男人干这活计有些滑稽,忍不住笑道:“咱村怕是就你帮儿子洗澡吧?我哥都没干过这事。”
槐子却笑道:“谁说的?刘三顺就干过,他说教泥鳅划水要从澡盆学起,等大一点就带他去河里划,他可不是在帮儿子洗澡?你哥晚上也是带着葫芦一块洗澡的。我是觉得这小子圆乎乎、肉滚滚的,怪好玩。”
笑闹中,将两娃儿收拾好,交给葡萄看着,槐子自去后院伺弄那木耳,菊花和刘婶做早饭。
早饭后,菊花见昨晚磨出来的糯米汤圆粉已经沉淀干净,于是滤去上面一层清水,又让刘婶刷洗了一张竹匾,擦干后,垫上块白纱布,将汤圆粉一块块地掰开,摊在竹匾中晾晒。
“晌午就吃汤圆吧!”何氏看着竹匾中白花花的汤圆粉笑道。
菊花点头,用手捻了一点面,搓了搓,十分细滑,对何氏道:“那我来做馅儿。刘婶,你去炒些芝麻,捣碎了拌点糖,做个芝麻馅儿的;我来剁些腌雪里蕻,掺上点腊肉,做个腌菜馅儿的;再搓些小汤圆,用甜酒酿和小白菜下了吃。”
何氏见她三言两语就分派好了,满心高兴,道:“今儿这太阳倒好,娘把那大竹匾也搬出来,把袄子、褥子都晒晒。”
于是都忙活起来,葡萄也过来帮忙打下手,只有刘奶奶坐在廊檐下,看着三个小奶娃,一边做针线。
正忙着,门口进来一人,背着个小娃儿,原来是赵大嘴的媳妇桂枝,对着何氏叫道:“张婶子,在忙哩!”
何氏正将好几个枕头靠在大竹匾边沿,对着大太阳晒,一见她来了,忽地想起一事来,忙对厨房喊道:“菊花,你桂枝嫂子来了,过来陪陪。”又转头笑让桂枝坐。
桂枝放下背上的黑小子,推了他一把道:“也不晓得喊人,这是张奶奶。”
黑小子对何氏咧嘴一笑,脆声叫道:“张奶奶!”
何氏高兴地应道:“嗳!这是亮子吧。瞧这结实的小模样,跟大嘴小时候差不多。”
她端了凳子放在梅树下,让桂枝坐,又叫葡萄去抓些花生糖来给亮子吃,又让她去后院摘些樱桃来。
“张婶子,甭张罗了,怪难为情的。”桂枝不好意思地对何氏道。
菊花正好也将那腌菜腊肉馅儿调拌好了,听何氏叫,忙对刘婶说了一声,就出了厨房,对桂枝笑道:“桂枝嫂子,我准备找个空儿去看你哩,可巧你就来了。哟,这娃儿真是……好喜人哩!”
瞧着那个小男娃,跟李敬文差不多大,阔嘴巴,大鼻子,整一个缩小版的赵大嘴,但是,小娃儿皮肤黝黑光亮,眼睛也挺有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细白牙,有点像前世的外国小朋友。
她禁不住失声笑了起来,欢喜地拉着他,问他名儿岁数等,亮子略有些害羞地看着她,一一回答了。
菊花见葡萄张罗了糖食,便让亮子拿了吃,不要害羞;葡萄又去后院摘樱桃。
菊花微笑看着桂枝,问道:“桂枝嫂子,可是那边有回信了?我都不好催你的,如今也忙——大嘴哥在整田了吧?”
******原野万分感激亲们对丑菊投出宝贵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拜谢!******
桂枝爽快地笑道:“瞧你说的,这是好事,谁还嫌烦?再说,我娘家也不远,腿快的话半天就能来回了。这事哩,暂时还不能给个准话,合了八字,还得相看了再说。”
菊花忙点头道:“那是,哪能一口就应承哩,那不是糊涂么?总得让他们打听打听,再见面相看,才好定夺。”
她们说的是来财的亲事。
自从汪氏要女儿帮来财留意媳妇,杨氏和菊花为了怕来财再娶个不贤惠的,害汪氏受气,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因那天晚上槐子提醒菊花,说赵大嘴的媳妇桂枝,娘家堂妹表妹多,何不托她试试,于是何氏就在地头跟桂枝说过一回,今儿她是来给回信的。
何氏又抱了些棉袄夹袄出来,堆在竹匾中央,抖开了来晒,闻言笑问道:“桂枝,说了半天,到底说的是哪家闺女哩?”
桂枝听了笑道:“是我五叔的闺女,今年十三岁了。我五婶说她年纪小,不想这么早说亲。我就跟她说,来财也就十四五岁,要是相看合适了,过两年成亲正好。我五婶才答应相看的。”
何氏忙完,将身上拍了拍,也过来坐下,对桂枝道:“来财那男娃机灵,长得也好,你五婶肯定能相看上。菊花二舅家也还殷实,他弟弟来寿就在你郑叔家念书,聪明的很,没准将来也是一个秀才。”
菊花见婆婆眼不眨地吹起来,抿嘴笑道:“娘,你也别吹了,自家人瞧自家人,那肯定都是好。”
桂枝道:“婶子也没吹,我倒也听说了,来寿书念的好,来财的长相没见过,不过瞧瞧你娘的模样,娘家侄子也不能长得丑。就是家底儿,只要人勤快,还能穷多少?再说他大伯家的来喜,就在集上开铺子;郑婶子就是他大姑,这都是不错的。”
是的,桂枝瞧在郑家的面子上,对这门亲就有了三分愿意。
俗话说,“有三个穷亲戚拖着富不起来,有三个富亲戚帮衬穷不起来”,这来财先不管好不好——听说也不差——就杨家长房,家境已经很殷实了;杨家的姑爷——郑家就在眼前,是个厚道人家,如今也很富裕。
还有就是,菊花婆家的小叔子可是秀才,听说上京城念书去了,那往后还能差了?来财的堂嫂是刘小妹,刘小妹的四哥刘四顺,也是秀才,这么一算,可不得了,这门亲还不能结?
桂枝的五婶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门亲不错,答应上门相看。
可是桂枝是个有成算的,她对菊花外婆家的事也听说过一些,因此觉得这门亲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来财的娘——菊花的二舅母林氏,所以也没把话说满。
这时,葡萄摘了些樱桃,在井边洗净了,端来哄亮子,又带他去跟板栗、小井儿玩。小娃儿兴奋地去了。
菊花让桂枝吃樱桃,桂枝捻起一颗放嘴里,笑道:“味儿倒不错。这东西难种的很,就算长大了,那雀儿整天盯着偷吃。”
菊花点头道:“可不是,所以我做了好些个纱布小袋儿,能套起来的就套起来,也能管些用。树顶上的就管不了了。”
这是她苦思如何赶鸟的时候,忽地想起《红楼梦》中有一段,袭人让那管理葡萄的婆子,做纱布袋将葡萄套住,防止蜜蜂叮咬的情节,于是就照着做了。可见多读书是有好处的。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无法大面积使用——谁有那个空闲哩?
吃了些果子,说笑一会,继续原来的话题。
菊花看了看何氏,对桂枝道:“我也不在桂枝嫂子面前说漂亮话儿,这门亲旁的都不怕,就怕你五婶挑我二舅母的眼——她有些小毛病哩。不过近两年她改了好些,我外婆也能管得住她。再说——”她停了一下,对桂枝眨眨眼道——“要是嫂子那个堂妹有嫂子这么能耐,就不怕!”
桂枝还没开口说话,何氏听了先就笑起来,白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在理,也不怕桂枝嫂子多心?她还以为你说她厉害哩。桂枝,菊花是说你会当家理事,不受人拿捏。她二舅母虽然嘴碎了些,也不是十分难缠。咋说哩?她没那么泼辣,只要不依她,她就没主意了。”
桂枝听见菊花夸她,心里高兴,客套道:“谁没点小脾气哩!要是这门亲成了,终归是要跟来财过日子的,二舅母也心疼儿子不是,还能为难儿媳妇么?我堂妹是个爽利能干的,可比我能耐哩,小嘴巴特会说话,差不多的人都说不过她。”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这不正好娶家来克制二舅母!
不过她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笑吟吟地点头。
何氏则凑趣道:“那不正好?来财也是个机灵的,凑一块准能把日子过好了。”
又说了些闲话,桂枝对菊花道:“我五婶想着,闺女年小,要是上门相看有些不像,不如找个日子,我接了五叔五婶和堂妹过来做客,你也把你二舅二舅母和来财请来,先见个面,要是有点意思了,再说下面的话。”
菊花跟何氏对视了一眼,道:“这主意好,见面瞧了人,满意了,才好说其他。”
她心想这怕是要相看来财了。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户人家,一般都会让小儿女先见见的。
于是商定了等栽秧过后,再张罗这事儿。
桂枝说完了事,就起身叫儿子:“家去煮饭了。等板栗会走了,你再来找他玩。”
何氏急忙将那樱桃装了,让亮子带回去吃,推拒了一会,桂枝才接过去,笑着说“多谢”,带着儿子走了。
菊花过去抱起小葱,对何氏道:“总算有点眉目了。要是她堂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厉害,能管住我二舅母就好了。”
何氏看着她摇头道:“我还说你读了些书,有些见识,这样看来,你到底年纪小,把事情想得忒容易了:家常婆媳妯娌之间,磕磕碰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少有不拌嘴的。你光想着找人管你二舅母,真要是娶个厉害的进门,只怕比你二舅母更麻烦,你外婆更要生气了。这事咱也要上心,找人悄悄地去打听打听,要是那闺女十分厉害,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娶进门。”
菊花哑口无言:家常里短的人事,何氏可是比她精通多了,她确实想偏了。
“娘,厉害倒不要紧,主要是人品要好。人品不好的话,厉害人就是惹事精;人品好的,不正好管家理事么?像云岚姐姐也算厉害的,可是她就很好。”
何氏抿嘴笑道:“云岚当然是个好的。那也不容易碰见,就再碰见这样人,她也不能瞧上来财,青木可不是来财能比的。要是来财有青木那份稳重刚性,就算媳妇厉害些,也是能压得住,不然,娶家来就是祸害。”
菊花悻悻地闭嘴,原以为寻一门亲事挺容易,谁知有这么些道道,还是找个空跟娘(杨氏)说,让她来拿主意。不然的话,真像何氏说的,弄个厉害的进门,二舅母是被人压制了,新的祸害却诞生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她且丢下这事,进厨房跟刘婶包汤圆。
案板上放了个细孔圆筛子,里面放满了李子大小的汤圆,圆滚滚的,这是没有馅儿的;刘婶正在做大汤圆,这是要放馅儿的。
菊花急忙洗手,挽了挽袖子,用手挖了一团汤圆粉,捏成个小碗状,然后从大砂锅里舀了一勺黑芝麻倒进去,再包圆捏紧密,然后放在手心轻轻地搓圆,一个小娃儿拳头大的汤圆就包好了。
她看着筛子里的大汤圆,笑对刘婶道:“这么大的汤圆,要是我,怕是只能吃三个就饱了。”
刘婶一边飞快地包汤圆,一边笑道:“那是少奶奶饭量小,他们干活的劳力最少也要吃十个才成。”
将两砂锅馅儿包完,用了好几张筛子,连锅盖上都放满了。菊花送了一筛子给娘家,虽然他们也泡了糯米,但还没磨,先送些过去让他们尝新。
杨氏见闺女送汤圆来,笑道:“我们今晚也要磨粉了。还费事送汤圆过来干啥?”
菊花道:“让外婆和来寿他们先尝嘛。娘,你也尝尝,这是我拌的馅儿,有甜芝麻馅的,有腌菜腊肉馅的。我不能天天煮饭把你吃,偶然做一样东西,送来也是份孝心。”
杨氏就笑得满脸开花,对汪氏道:“瞧这娃儿说的,你不是常常做吃的送来把我么?妞妞,让你娘把这汤圆端去煮了。”
妞妞忙答应了,去厨房叫马婶。一时马婶过来端了汤圆去煮,妞妞也跟过去帮忙。
菊花见娘和外婆在做针线,便问道:“云岚姐姐哩?”
杨氏道:“带葫芦去了后园子,不晓得作啥去了,想是摘菜。”
菊花挨着杨氏坐下,对她说上午桂枝嫂子来过了,帮来财说合她五叔的闺女,然后一五一十地将桂枝的意思都跟杨氏和汪氏说了。
“桂枝嫂子说,等栽秧完了,就让他们两边都到清南村来,当走亲戚,碰碰面。”
******原野拜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ˇ?ˇ)想~******
汪氏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欢喜的是孙子媳妇要是厉害点儿,就能降服儿媳妇;忧愁的是孙子媳妇要是太厉害的话,没准又会闹得家宅不宁。
杨氏见老娘那副神情,就晓得她在想啥,便安慰她道:“娘,你老人家甭想那么多,这不是还没相看么?也操心不到那一步。菊花婆婆说的对,咱也要访访那闺女的脾性,好就好,不好就不结这门亲,再换一家就是了。横竖来财还小,也不着急。”
汪氏点头,叹道:“可是难死了,要是孙媳妇性子太绵软了,怕是要受你二嫂的气;性子烈的,又怕搅得家里不安生。”
杨氏板脸道:“那就慢慢访,总能找到合适的。好些闺女不是又贤惠,说话行事又带着刚硬么?你老人家未必就没福气遇见一个。”
汪氏嗫嚅了一下,想说那样的人怕是瞧不上来财,又觉得若是连自己也小瞧孙子,旁人如何能看得上他?便将这话吞了回去。
菊花也安慰了汪氏一番,说且看吧,桂枝嫂子的堂妹没准就是个又厉害又明理的。劝慰了几句,方才回去。
晌午,当那白腻细滑的汤圆端上桌,张大栓不禁眉开眼笑,搓着手道:“一看就是好吃的,我要吃两大碗哩。”往常能有白米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吃上糯米汤圆?何况还是包了馅儿的。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馋样!”
菊花笑着给他装了一碗甜酒小汤圆。香甜的味道,奶白色的汤圆和酒酿,衬着碧绿的小白菜苗,十分诱人,送到他面前放下:“爹,你先吃一碗甜的。这里面有甜酒,你最爱吃的。等下嘴里觉得淡了,再吃那腌菜腊肉馅的大汤圆。”
张大栓连连点头,道:“甜酒下的汤圆,闻着就香。”接过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槐子抱着板栗坐在桌边等菊花帮他盛汤圆,对她道:“我先吃大的,要腌菜腊肉馅儿的,等会再吃小汤圆。”
菊花就帮他装了两个腌菜腊肉馅的,又装了两个芝麻馅的,那碗就满了——汤圆太大了,一碗只好装四个。
槐子见了呵呵笑道:“这么大,要是对外卖可不是要亏本?幸好是咱自家人吃。”
菊花见他一手拿筷子吃汤圆,一手抱着板栗,板栗坐在他腿上,两眼盯着爹,小手够着要去抓筷子,便上前道:“把板栗给我,这么的也吃不安哩。”
槐子摇头道:“不要紧,他够不着。”说着两腿叉开些,板栗坐在一边腿上,离他拿筷子的手就远了,急得直蹦,槐子紧搂着他腰,不让他乱动。
何氏也抱着小葱吃汤圆,对菊花道:“你吃你的去吧,随他抱着。这两娃儿在车里坐长了,就不乐意,要人抱一会才舒坦。也是,一上午都坐车里,怪道他们不耐烦,吵嚷的葡萄都哄不及,刘奶奶也费劲,累得慌。”
菊花盛了一个芝麻馅的、一个腌菜腊肉馅的汤圆,坐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入口软糯滑腻,汤圆被咬开后,白皮衬着中间黑色的芝麻糖心,让人想跟着再咬一口。
她吃完一个,舒了口气,看看桌上几人,个个吃的欢,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做出来的食物受欢迎,那会让煮饭的人很有成就感的。
扫了一眼板栗和小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两奶娃正不住地吞口水,看上去甚是可怜!
她接着何氏先前的话题道:“回头把学步车搬出来——他们也该学走路了;再把芦席洗干净,铺在地上,坐车不耐烦就放在席子上让他们爬。不然老想让人抱,越来越忙了,谁有空抱他们?葡萄人小只能抱一会,刘奶奶抱不动,我跟刘婶又都忙。”
何氏发现孙子和孙女都在吞口水,有些心疼地低头哄小葱道:“小葱,这汤圆黏糊的很,你还不能吃哩。”转头又对菊花,“等他们长到葫芦那么大就好了,忙事情的时候能带在跟前。”
张大栓笑道:“急啥?小娃儿见风长,快得很。等会跑了你又要烦了,嫌他们一眨眼就不见了,让人跟着悬心——咱门前可是有条河的。”
槐子用小勺子舀了些汤喂板栗,笑眯眯地说道:“等板栗会走了我就带他去划水。”
板栗会走还要过一阵子,眼下只好学爬。
栽秧的时候,何氏也下田去了,刘婶和菊花洗衣煮饭喂猪,偏猪又多,鸡鸭也多,真是忙得脚不沾地,葡萄和刘奶奶看着三个小娃儿,一边还要拿东递西,洗菜跑腿。
三个小娃儿就没人抱了,坐累了就丢到芦席上爬,爬累了再坐。
刘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跟着他们折腾,所以有时候一晃神,他们就爬到芦席边沿,爬到地面上去了,蹭得腿上、手上都是灰,手再往脸上一抹,那脸就成了花猫脸。
这情形,晌午菊花也要偷空帮他们洗一遍,竟是一天洗三遍澡。
这日吃饭的时候,槐子瞧了瞧累得疲倦的娘,又瞧了瞧转来转去的菊花,对何氏道:“娘,往后你就不要下田了。如今咱家也不是只有几亩田,多你一人帮手,干的活计也不大显,倒让你受累,连菊花她们也累。不如你在家带孙子,菊花也能安心煮饭,刘婶洗衣喂猪干些杂活,各人都轻松。”
难得地张大栓也道:“这话说的是。他娘,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帮菊花——她那身子可是不能累的。田里横竖有佃户帮忙,我跟槐子照管着,肯定能把秧都插上。”
何氏看看菊花,也怕她累狠了,牵动老伤,那往常的调养可就白费了,便点头道:“那娘就不下田了,在家干家务。菊花,往后你只管带两娃儿,煮饭还是我来吧,天有些热了,围着灶台忙半天也不好受。我要忙不过来,你就帮着打打下手。刘家妹子也是一样,不好让她太累的,过一年怕是就好了。”
菊花也没矫情,点头道:“嗳!娘在家我就轻省了好些。其实家里也是要紧的,一头猪可是比一亩田收入还多哩。天气渐渐热了,这猪和鸡都要用心当置,若是生病,那可就亏大了。猪栏和鸡栏一定要弄干净。”
况且,她还有个计划就要实施,必不能像往常一样凡事亲历亲为,只是如今才开始,还不到增加人手的时候,不然她都要从佃户里挑些人来使唤。
槐子急忙道:“这活计你们就甭管了,我跟刘叔早晚清理,还有黑皮也能帮手,省得你们进去弄一身臭。”
一家人计议已定,何氏就不再下田,只在家安排总揽家务。有了何氏在家,菊花果然轻松好多,日子过得也没那么忙乱。
栽秧快结束的时候,刘小妹应菊花邀请,带着儿子回娘家来了。菊花带她去瞧自己的竹园和鱼塘。昔日轻松自在的两个村姑,如今一个背着儿子,一个抱着闺女,再也不能尽情地在田野里奔跑。
“菊花,这就是你买的荒地?”
刘小妹将背上的儿子放下地,一手牵着他,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花生地,花生苗刚出不多久,颜色翠绿,再远些还有成片的黄豆和玉米,垄沟间、地头埂又竖着葵花苗,高出其他作物一大截;还有那个池塘,都有镜湖那么大了,里面婷婷袅袅立着些新出的荷叶,水面漂浮着水浮萍。
菊花点头道:“嗳!这山下五十亩就种了这些东西;山上那片,种了竹子。瞧,才种的,今年也没出几根笋。另一边要种树的,如今才种了几十棵果树。”
她一一指点给刘小妹瞧,因为她要跟刘小妹联手做一项生意,今天就是请她来详细商讨的。
刘小妹羡慕地咋舌,好半天才对菊花道:“你要我卖烧鸡,我怕是没空闲弄这个哩,要带锁儿,还要洗衣煮饭,伺候你表哥。”
菊花抱着小葱,招呼葡萄跟上来,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又对刘小妹道:“来,坐下说。”又对她儿子招招手,“锁儿,过来跟妹妹说话,瞧妹妹对你笑哩。”
小锁儿跟他爹来喜一样讨人喜,生的唇红齿白,倒像个女娃儿,听了菊花的话,松开他娘的手,跑到菊花身边,扒着她胳膊对小葱咂舌取乐。
刘小妹坐下来,看着小葱道:“菊花,你可真是好运气,一胎就生了俩娃儿。我也想要个闺女哩。唉!只能慢慢生了。”
慢慢生?
菊花嗤地一声笑了,笑得刘小妹也不好意思。她本是一副甜美相貌,生了娃儿后,添了些成熟的风韵,越发显得圆润。一身的浅蓝碎花衣裤,腮颊如涂了胭脂,发髻上插了只银簪子,耳朵上也戴了颗银耳钉,真是个俏丽的小媳妇。
菊花笑了一会,才道:“我也晓得你忙,所以就想跟你合伙做这生意。这烧鸡我来做,你只管卖就好了。你把铺子辟出一小块,让来喜表哥顺带卖,也不耽误你的工夫,真要是生意好忙不过来的话,就招个小二。”
刘小妹眨眨大眼睛,疑惑地问道:“那你咋不自个卖哩?你可是有好几间铺子。就是我要卖的话,自个做也比让你做方便,总不能天天让你送货去集上,那不是耽误工夫么?”
菊花微笑道:“这个么?你瞧那山坡上的竹子——”她指着那稀稀拉拉不成林的竹园——“往后我会在竹林里养鸡。我跟你做这生意主要是卖自个养的鸡。可是眼下要早做准备,就算一天少卖几只,你也得把这烧鸡的招牌先竖起来。”
她见刘小妹又睁大了眼睛,忙道:“这生意难倒不难,不过你一个人做也麻烦:要买鸡,要杀鸡,还要用黄泥裹住烧鸡,你在集上弄这个,东西都不趁手,不如我住山边方便。至于我自个为啥不亲自开个铺子卖?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往后我要在竹林里养鸡,家里也要喂猪,不想分心做那个。来喜表哥惯会做生意的,咱俩合伙,还怕不能把这盘生意做起来?”
刘小妹想了想道:“你想得倒好,可是眼下你这竹林还没长成哩,难道你要从外边买鸡回来做?”
菊花道:“这有啥难的?我正嫌家里的鸡多了,怕它们害瘟病哩,正要开始卖鸡了,加上我娘家,你娘家,左邻右舍,从门口采买,先把这摊生意支起来再说。”
刘小妹道:“也是,刚做这生意,还不晓得一天能卖几只哩,总不好一下子弄太多。”
菊花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先把招牌竖起来要紧。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难,肯定有人会跟着做,咱们只管做自己的,弄干净些,味道要保证,价钱也不要太贵,来喜表哥人缘又好,有这几项撑着,那口碑不就传出去了?等生意稳当了,我家的鸡也养成了,再添加旁的东西。”
刘小妹好奇地问道:“还要添加啥?”
菊花微笑道:“到时候再跟你说。总不好让你跟来喜表哥忙一场,赚不了几个钱,往后,这生意肯定能给你赚些银子的。”
刘小妹听了,忽然兴奋地说道:“哎呀!那这个生意我可要单分出来,我也要跟你似的,攒些私产,然后买地。”
菊花笑嘻嘻地说:“我原先就是这个意思,要叫你赚些脂粉银子,偏你还不当个数。这个生意也是我自己的,不算我婆家的。”
刘小妹更加高兴了,道:“真是太好了。你算是帮着我了,我自个也没本钱弄这个,比不得你,有嫁妆银子当本钱。”
菊花戏道:“你真要弄些小门道,找来喜表哥要银子,他还能不把你?”
刘小妹道:“咱自个挣的,心里有底气么。菊花,那你啥时候做这个烧鸡?”
菊花道:“这个简单,说做就做。你先回去把铺子隔出一块来,然后叫人带信给我,我就开张做了,每天清早让黑皮送去集上。”
刘小妹点头,十分兴奋,两人又嘀咕了半天,商定一些细微之处。大凡人都是想攒私房钱的,刘小妹也是如此,她这会儿比先前可是兴头多了。
坐在这边,能看到田野里人影晃动,似在栽秧,入目已是大片的绿;山边,则多金黄的麦田,近处,就是菊花的花生地了。
几个农妇正在地里薅草,那是吴家和王家的媳妇们。男人们下水田栽秧,她们就在地里薅草,这些黄豆、花生种下去不管可不成。
刘小妹目光在池塘里流连了一会,忽然问道:“菊花,眼下荷叶也不多,你拿啥东西包鸡?就算荷叶长起来,你也不能掐了它——下面的藕要烂哩!”
菊花微笑道:“你忘了,咱们蒸窝窝头都用啥东西垫的?那个葛藤叶子,还有井冈刺叶子不都是好东西?我就喜欢用那叶子垫着蒸馒头,有一股清香味儿,比垫纱布好。”
这两种植物都是山上的灌木,叶片有男人巴掌大小,那个井冈刺的学名也不知是什么,反正乡村人都这么叫。其实用什么包鸡也没有特别的讲究,最主要的是取那一股清香味道,用荷叶也是如此。
刘小妹眼睛一亮,道:“那东西好。可是这鸡要叫啥名儿哩?我原听你说荷叶包鸡,想着就叫‘荷叶鸡’,如今用了这两种叶子,也不好这么叫了。”
菊花道:“还叫‘荷叶鸡’。没荷叶的季节,用旁的东西替代,这也不算啥,难不成人买只鸡还来追根究底?”
刘小妹点头,抿嘴笑道:“我可是等着发财哩。”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回去卖鸡。
菊花见小葱在怀里扭来扭去的,有些不耐烦了,便起身道:“走吧,家去吃饭。我说,你就在我家吃不好么?我叫梅子来陪你,再把你三嫂小秀也叫来,咱们说说话儿。”
刘小妹摇头道:“我来的时候,我娘把鸡都杀了哩,我咋能在你这吃饭,那不是惹她老人家生气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回娘家少哩。
菊花也不再强求,刘小妹背起儿子,两人一路说着话,回村去了。
栽秧完了就是割麦。把春耕春收忙完,人们稍作歇息,做些推秧草、薅草的农活。媳妇们则呆在菜园子多一些,各种蔬菜都呼啦啦抽苗猛长,最是不能大意的时候。不过,这些活计都是不紧张的,规矩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甚至有闲心上山下田,找些野食。
这日,桂枝带了她娘家三叔三婶和堂妹上门,相看来财。本来是要往郑家去的,菊花想着娘跟嫂子都怀着身子,不想让她们累着,便让桂枝带了人来张家。
“菊花,我娘在家做饭哩,我们晌午不在这吃饭,你甭张罗了。这么多人,你还有两个奶娃要照应,闹哄哄的惹得你烦。”桂枝见菊花去厨房安排晌午饭,便赶过来对她这么说。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桂枝嫂子,你咋这么讲礼哩?你娘准备了饭菜,你们晚上家去再吃,晌午就在我家吃一顿,也不要紧。一个村的,咋还这么客气?你们多呆些时候,也能瞧仔细些,不然慌慌张张的,有些话没能问清楚,不是误事么?赶明儿我也去你家吃一顿不就成了。”
桂枝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凑近她小声道:“那看看我三叔三婶是个啥意思,要是他们觉得来财还算合心意,那就在这吃;要是他们觉得这门亲不合适,那也不好意思在这吃饭不是?”
菊花点点头道:“成。那我先准备着。反正我们家人多,备些菜也不会浪费。”
她交代了刘婶和葡萄几句,便陪着桂枝去堂屋。
堂屋里,菊花二舅杨得志、郑长河和张大栓陪着桂枝二叔和三叔坐在八仙桌旁,赵大嘴和来财则坐在小凳子上,听长辈们说话,间或问上来财一句两句。
媳妇们则聚集在何氏的房间,正一边说些闲话,一边夸板栗和小葱。菊花外婆、二舅母林氏和杨氏何氏都在,女方则是桂枝的二婶三婶带着堂妹桂叶,还有老成叔的媳妇黄氏——她是桂枝的姑妈。
菊花跟桂枝也找了个板凳坐下了,听长辈们说话。
因都夸板栗机灵,汪氏笑得慈眉善目,似乎不经意地对何氏道:“亲家,板栗这么讨人喜,你可要留心了:不能惯着他。说起来,来财小时候那个聪明劲儿,那不是人见人爱的?可你猜怎么着——”她转向桂枝三婶,慢声道——“人老了,就是心软,他小人儿生的好,又聪明,我就凡事纵容了些,结果,养成了一副惹事淘气性子,那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整日戳三捣四,撵狗抓鸡……”
她跟桂枝三婶一一细数来财小时候的调皮事,偏几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林氏见婆婆这样说来财,很不服气,心想儿子哪有这么调皮?就有,也不能跟人说哩。今儿不是来相亲的么?这么跟人说儿子不成器,那人家还能看上来财?
她瞧瞧杨氏,见她含笑听着,并不插话,便想开口为来财说几句好话,可一想来之前婆婆的叮嘱,又闭上了嘴。
说起来好笑,来张家之前,几个人都叮嘱她,要她说话谨慎些;汪氏干脆板脸道:“你给我把嘴闭紧些,带两耳朵听着就成。你那名声在外也不大好听,要是来财的亲事因为你做不成,瞧我咋收拾你!”
她只得跟汪氏保证,一定少说多听,因此来了张家到现在,她都很小意地对人笑,并不多话,一副贤良温顺的模样。
汪氏跟桂枝三婶历数了来财小时候的各样调皮事,话锋一转,眉毛一扬,笑对众人道:“来财这个性子,后来还亏得青木跟菊花管教,才把他扭过来。”
菊花一听扯到她身上来了,不由得一愣,就见汪氏看着她笑道:“我也晓得这么惯来财不是个事儿,可人老了,心软的很,他爹恨起来死打一顿,我转头又哄着他,百依百随,这样哪能把娃儿管好哩?也就菊花跟青木两个不惯他,打起来也不手软,结果,就把来财这性子给扭过来了。”
又对桂枝三婶和二婶笑道:“说起来你们都不信,来财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就怕他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最听他俩说的话。他们说的话比我这个奶奶和他爹娘说的话还管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