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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见那三婶满意点头的样子,心道娘实在是人老成精,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众人听见都转头诧异地看她。

    杨氏尴尬极了,眼珠一转就急忙道:“娘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那时候菊花也是淘气的,跟青木偷偷地把来财关在房里打了一顿,还不让来财跟大人说,可怜那娃儿见了他俩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众人听了一齐都笑看菊花,弄得她讪讪的,心道你老人家咋把那事给翻出来哩?分明就是避重就轻。

    桂枝凑近菊花小声问道:“你真偷着把来财打了一顿?”

    那个桂叶见堂姐问菊花,也竖起耳朵听。

    菊花小声道:“也没打狠,就是揪了他耳朵。”

    桂枝忍笑道:“揪耳朵是最疼的,打屁股反倒没那么疼。”

    菊花就笑着不吱声了,心道,屁股当然也打了,不过因为是冬天,穿的多,不大疼而已。

    说笑一会,菊花见那个桂叶十三四岁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副勤劳实在的村姑模样,长相不能算秀美,是很健康结实的那种,有些她表姐篮子的味道,跟桂枝也相近。

    她怕小女娃拘谨,便对桂枝说请她们去后院转一圈,省得跟一群长辈坐在房里觉得闷。桂枝点头答应了,跟三婶说了一声,带着桂叶跟菊花出了房门。

    其实,菊花是觉得,这么坐在房里,来财没看见她,她也没瞧见来财,这算相啥亲哩?于是,叫出她来,从堂屋过一趟,好歹两个娃也能见个面。

    来财见菊花带了桂叶出来,果然瞪大眼睛瞅她。

    菊花见了,忍不住好笑,心道这小子也不晓得收敛些,人家长辈可是坐在你跟前瞧着哩,你就想看人闺女,也要偷偷地瞄着看,哪能盯着人家瞧哩?

    桂叶倒是飞快地扫了一眼来财,然后就跟着菊花出去了。

    菊花带着桂枝和桂叶,在后园子里转悠一圈,说些家务针线之类的话,又评判一番园中的瓜果蔬菜。

    再转到前院,何氏笑容满面地出来对菊花道:“多备些菜,她三婶答应在这吃饭哩。等会我去叫桂枝娘也过来。”

    菊花就知道这亲事差不多成了,忙答应一声去厨房帮忙。

    桂枝急忙道:“我娘就不来了吧,费事婶子去喊。”

    何氏摆手道:“那哪成哩?都在这边吃饭,把她跟两娃儿丢家里,也要得个人跟她去说一声。”

    桂枝见她一定要去叫,只得道:“那我家去一趟吧,省得婶子跑了,你还抱着娃儿哩。”

    何氏便依了她,让她带着堂妹家去叫人。

    菊花到厨房转了一圈,见刘婶和葡萄正忙着。点数了一下,肉菜够了,就是蔬菜不多,黄瓜辣椒等还没上市,莴笋也快下市了,不过就是空心菜和苋菜,还有韭菜这几样。

    她想了想,提着个小篮子去了后院,把那南瓜藤蔓上多余的嫩头掐了好些,每株只留下几根粗壮的主藤,又照样剪了些辣椒叶——这东西可是清肝明目的。

    回到前院,她坐在梅树下,将南瓜苗撕去毛糙的外皮,掐成小段,准备清炒;辣椒叶则去了老茎,留下叶子和嫩头做汤。

    正忙着,来财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边叫道:“菊花姐姐,你掐这个干啥,这南瓜藤也能吃么?咋把辣椒秧子也剪了哩,不长辣椒了?”

    菊花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当然能吃了,撕掉这层皮,炒了可好吃了。辣椒秧子剪掉些分叉,剩下的长得更好,也不是全都剪了。你咋不在屋里陪客哩?”

    来财在她身边坐下,帮着撕南瓜皮,小声对她道:“菊花姐姐,我瞧这亲事不大妥哩,你觉得那闺女咋样?”

    菊花听了诧异,抬眼看他。

    来财如今长得比她都高了,他打小就清秀可爱,长大了,更是俊秀不凡,样貌这一块,连表哥来喜也被他比下去了,所以见的人倒都很满意。就是还不大老成,性子跳脱的很。

    “你不喜欢那个桂叶?”菊花轻声问道。

    来财吭哧了几下,方才说道:“觉得跟个木头似的,没趣儿。”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今儿来相亲,那么多长辈在跟前,你还指望她能说啥?自然是规矩坐着,带着耳朵听着。你不满意她,莫不是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其实桂叶长得蛮好的,是耐看的那种,就是越看越好看。”

    来财红脸道:“也不是嫌她不好看,就是……就是觉得她不太灵泛哩。”

    他家亲戚里面,小一辈的,除了大嫂长相一般,但也是个灵动人;二嫂刘小妹是个甜妹子,讨人喜的很;表嫂刘云岚和表姐菊花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拔尖的,他眼光自然就挑剔些。

    菊花道:“你又没跟她说过话,咋晓得她不灵泛哩?我可是听桂枝嫂子说了:桂叶针线活、茶饭手艺都好的很,嘴巴也会说,差不多的人都说不过她哩?”

    来财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我咋没瞧出来哩?瞧她又老实又古板,我们村好些女娃子都比她强哩……”

    “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哩!你直接说嫌我丑就是了,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啥?你们村的女娃子好,你咋不就在村里找一个,还巴巴地费心托人四处寻摸?”

    菊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心道坏了,叫人听见了。咋桂枝嫂子进门也不响个动静哩?

    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又或者装鸵鸟,把头埋在两腿间永远不抬起来,就是不敢回头面对这尴尬场面。

    可是不成啊,她是主人,两方人都在她家见面,总得有人出来圆场不是?果然,帮人牵线搭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她狠狠地瞪了来财一眼,打叠起一脸的笑,转头想解释几句,就见桂枝牵着亮子,和桂叶站在面前,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媳妇抱着娃儿,想是桂枝的老娘。

    桂叶脸色不善,桂枝脸色也不大好,对菊花道:“既然你表弟瞧不上我堂妹,那咱也不能上杆子往上贴。娘,你先回去,我去叫三叔三婶他们。”

    菊花急了——就算亲事做不成,也不能这么散场啊,这不要成仇人了?她急忙道:“桂枝嫂子,你听我说,来财不是这个意思……”

    来财也晓得闯祸了,心慌地接道:“我不是嫌弃桂叶妹子长得不好……”

    不等他说完,桂叶就道:“嫌弃就是嫌弃,你还不敢承认?瞧你长得倒是一副好胚子,有啥用哩?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也不见你考个秀才举人家来。这副斯文白净的样儿,是栽秧比人快了,还是砍柴比人快了?嫌弃人家不灵泛,也不想想你自个:你要是个灵泛的,咋没见你跟你堂哥来喜似的,撑起一摊生意来做哩?再不然把家里几亩田地收拾得像模像样,不用爹娘操一点心?”

    来财目瞪口呆地瞧着桂叶,就见先前一板一眼的小女娃,站那儿用手指绞着衣角,歪着头,眼中带嗔,小嘴微微撅起,噼里啪啦甩出一套话,比他菊花姐姐说的还响脆,一时间就觉得这人活了起来。

    他脸就红了,跟着又白了,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开口道:“桂叶妹妹……”

    “谁是你妹妹?连个礼数都不懂。听说你还念了几天书哩,这书都念到哪去了?”桂叶愤愤地说道。

    她转向大门口——长辈们都闻声出来了——对她爹娘道:“娘,咱家去吧!留在这把你跟爹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哩!张婶子!真是对不住,害你跟菊花姐姐忙了半天,我跟爹娘都好感谢你哩。不过桂叶是个粗手大脚的丫头,人家瞧不上,咱可不能没脸没皮地赖着不放手。”说完转身就走。

    桂枝的三叔和三婶脸色都变了,沉声问桂枝:“桂枝,这是咋回事?”

    来财真急了,也无暇瞧他奶奶和爹娘难看的脸色,更顾不上桂枝的三叔和三婶,他见桂叶就要出院子,便冲过去拦住道:“桂叶妹子,我没嫌弃你丑,我就是生怕你呆板不懂事。”

    这话说得飞快,像是怕桂叶打断,不让他说完。

    果然,桂叶停下脚步,瞪眼瞅他不语。

    来财慌忙又解释道:“我见你不言不语的,也没个笑模样,就怕你是那呆板的,跟个磨子似的,推一下转一下——”他傻笑着摸摸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谁晓得你灵泛的很。我真没嫌弃你丑,桂叶妹子长得蛮好看的。我说真的!菊花姐姐说的没错,桂叶妹子长得很耐看,越看越好看。桂叶妹子,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才好……”

    桂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脸色微红,嘴角微翘,又板脸道:“嫌弃人家呆板?你自个好灵光么?”

    来财机灵的很,见她眼中透笑,忙道:“我是不大灵光,我就是个绣花枕头——外边光鲜,里头装的都是稻壳子。嗯,如今都是装野菊花了。桂叶妹子得了空儿多教教我,我不就能长进些了?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就时常教我些为人行事的道理,我都有记着哩。”

    桂叶撑不住嗤地一声笑了,急忙又板脸收起笑容,将脑袋偏向一旁,却没往外走了。

    来财忙殷勤地请她过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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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辈们见两人这般情形,也都好笑,同时又松了口气,且是意外之喜——两小人对上眼了哩!

    汪氏乐呵呵地对桂枝三婶道:“瞧见了吧?到底人小,不如我们年纪大的眼睛毒——我一眼就瞧出桂叶是个难得的,偏他小娃儿没经历过,把人家女娃规矩知礼当成呆板,非得挨一顿硬话他才晓得人家是个有心数的。”

    杨氏何氏也都跟着凑趣,夸桂叶懂礼、知眼色,脾性还刚硬要强,真个难得。

    桂枝三叔三婶听了心里舒坦,这才露出笑模样。

    于是,郑长河、张大栓忙招呼他们进屋,长辈们你推我让、呼嫂唤妹地重新进了屋。桂枝三婶还回头找闺女,见菊花正拉着桂叶在说话,杨氏推了她一把,道:“让她们年轻小辈们在一块说说话儿,跟我们这些老的坐一处,闷死了也不敢吱声。”

    桂枝三婶想到来财刚才对桂叶的误解,心里也不愿拘着闺女,便一笑罢了。

    菊花也长长地吐了口气,上前拉住桂叶,笑道:“桂叶妹妹,来帮我摘菜,我晌午做了不少菜,忙不过来哩。”一边对来财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呆在这碍眼。

    这小子,还是挺机灵的,差点没把个好媳妇给弄飞了。

    来财也是捏了一把汗,见大家都进了屋,也松了口气。他便想跟菊花和桂叶说话,可是菊花却对他使眼色,让他走,无奈之下,见桂枝的儿子亮子正趴在廊檐的台阶下瞧蚂蚁,他就走过去,跟小娃儿嘀咕起来。

    桂叶瞄见了,暗自好笑。

    菊花和桂枝桂叶一边摘菜,一边说笑,最后还把两人扯进厨房,也没让干烧火、切菜的活计,不过就是搭手递个东西,再接嘴说些闲话,彼此却亲近不少。

    待吃饭的时候,男女分坐,两桌人,满满当当。席间一派热闹亲密,俨然是亲家相聚。

    菊花抱着儿子坐在厨房,透了口气,心道,总算没白忙活,这门亲事算是有些眉目了。这个桂叶看上去很不错,外婆也很合心意。外婆满意了,日子顺心,她娘就少了好些糟心事;她娘心思顺了,她跟青木也就心安了。

    正想着,来财端个小碗进来,对菊花道:“菊花姐姐,他们喜欢吃这虾子酱。先舀的吃完了,婶子叫我再来装些上去。”

    菊花忙把板栗交给他抱着,自己从案板底下抱出个瓦罐子,舀了一小碗,再把盖子仔细盖好,省得走了气,这酱就容易变味。

    来财见那案板底下,沿墙边一溜摆的全是瓦罐子,从大到小,有好几排,怕不下二十个,最里边墙角那还有两口大缸,盖着木盖子,难道都装的是各样腌菜?

    他羡慕地说道:“菊花姐姐,你腌了这么多菜哩?我最喜欢吃你腌的菜了,回头你装些让我带家去,好么?”

    菊花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你想要啥?我这腌菜可多了,总不能样样都给你——也没东西装哩!再说,有些腌菜你家里也有。”

    来财想了想道:“那就装些酸笋,还要点这个虾子酱,那个酸豇豆用腌辣椒炒了也下饭,还有腌萝卜丁也香辣……唉!我真想样样都要哩。”

    菊花见他嬉笑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再揪他耳朵训一通,可是,如今他都比自己高了,想揪也够不着。

    她道:“想要也没那么多小罐子装把你。我就算全装把你,也只能把一回两回,你也不能天天吃;你要是娶个能干的媳妇家去,可不就天天都有的吃了?听说那个桂叶茶饭可是好的很。你说你,今儿差点坏事。往日忒机灵一个人,说话也不晓得软和点,就真的瞧不上人家,也不能那么说哩。”

    来财眼睛一亮,道:“桂叶茶饭真的好?”

    菊花道:“她堂姐桂枝做菜我吃过的,比我不差,桂枝嫂子说她好,想必是真的好。”

    来财就喜笑颜开!

    菊花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再好,你也要懂事才成,不然白误了人家闺女。你呀,说话也要动动脑子,甭惹出事来叫外婆操心。她老人家头发都白了,你还只晓得整天瞎闹。”

    来财愧疚地说道:“我今儿是真的弄岔了,我可不就是想找个灵泛的媳妇,省得再让奶奶操心么?我开头瞧她那样儿,觉得跟木头似的,怕她再跟……跟我娘一样,像磨子,不推不转,我就担心……”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他,摇头道:“好了,别说你娘了。她如今改了不少,你再说她,人家还以为是我教的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埋怨她的工夫,你自己争气些,比啥都强。”

    来财点点头。

    菊花从他手里接过板栗,瞅着他又笑道:“人家云根可是也说了个好媳妇,听说是性子爽快利索,能当家主事的。你要是找个中看不中用的媳妇,往后日子没他过得好,被他比下去了,瞧你有啥面子。”

    说着就笑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刘云根和来财的媳妇都有一个特点:性子比较爽利,是家里亲人专门找去管他们的。

    来财听了,果然郑重起来——他可是跟刘云根一直较着劲哩——忙问道:“那菊花姐姐可见过她?桂叶妹子比她差不差哩?”

    菊花道:“那咋比哩?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你只要跟媳妇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把日子过红火了,家事安排妥当,就是比人强了。”

    来财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他想,今儿听桂叶说话,可是厉害的很,肯定不会比刘云根的媳妇差,自己往后跟桂叶齐心合力,定要比刘云根日子过的好。这么想着,又记起堂屋里还等着他的酱哩,忙对菊花说了一声,端着那碗就出去了。

    葡萄抱着小葱从外边进来,对菊花道:“少奶奶,给小葱喂些汤饭吧?”

    菊花点点头,快十个月的奶娃,也能喂些汤泡饭了,于是跟葡萄弄了些汤饭喂儿子和闺女。

    这顿饭吃得主客皆欢,言谈间这亲事也谈了个八九不离十,就等托媒人送庚帖,然后定亲。

    一直到桂枝三叔三婶他们离去,来财都是恭敬小意地陪在一旁,让长辈们十分满意,桂枝的三叔甚至觉得,这男娃懂事的很,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不懂事,看来是他小时候太调皮了,所以人一直都记着这点。

    临走的时候,来财也不避人,对桂叶赔笑道:“桂叶妹子,我今儿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你可不要记着。回头等空闲了我去拜望三叔和三婶。”

    听得众人都笑了。

    汪氏笑道:“算你不糊涂,晓得跟桂叶赔小情。”

    桂叶倒大方,撅了一下嘴道:“谁跟你生气了?我才没闲心记得那些事哩。”眼里止不住的都是欢喜。

    待客人离去,菊花扶着杨氏在靠椅上坐下,问道:“娘,你累不?要不先去我房里睡会儿?”

    杨氏笑道:“等会儿再睡——我心里高兴的很,先跟你外婆她们说几句话。”转向汪氏,“娘,二嫂,这下你们可放心了?这个闺女可是个难得的,看起来不言不语,温顺的很,说话行事却带着刚硬,这不就是你想要的脾性?”

    汪氏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点头。她先时可吓坏了,生怕人家嫌来财挑拣他们闺女,不肯应这门亲,谁知孙子到底还是灵光的,一番话说的那小女娃跟她爹娘都不生气了。

    何氏也高兴的很:这事可是她跟菊花张罗的,如今办得妥妥帖帖,在亲家跟前也算尽了一份心。

    她笑道:“这也是他们的缘分:来财说话叫她听见了,这么争了两句,他俩倒对了心思,可不是想不到的结果?要是啥事也没有,虽然好,可是尽听咱们长辈安排,他们就没这么称心。”

    青木和槐子见来财脸红红的,都打趣他,说他这人就是皮痒:小时候调皮,被青木和菊花一顿打就好了;今儿也是,先嫌弃人家,结果被人家一顿训,就满意的不得了。

    菊花听了笑得直颤,来财讪讪地摸着脑袋,脸更红了。

    菊花二舅杨得志跟郑长河和张大栓也说笑不停,高兴的很。

    满屋子最不高兴的就是林氏了,她先前因为汪氏事先打过招呼,因此心里就算对桂叶不满意也不敢说话,一直憋着,这会儿等人走了,想发泄几句,不想人人都夸那桂叶,让她更气闷了。

    “娘,这个桂叶哪好了?这么多长辈在跟前,她就敢那样说来财。我瞧她就不是个贤惠的,回头娶家去不是个祸害么?那还不成天跟来财吵?你老人家不是最不喜欢家里吵闹么?”

    汪氏脸上的笑像被冷水浇灭的火焰似的,忽地就敛尽了,她瞪着这个儿媳妇,真是恨得牙痒痒,也顾不得这还是在菊花婆家,家丑不可外扬,就沉声问道:“贤惠?啥叫贤惠你懂么?来财都那样说她了,她要是没点脾气性子,那样的媳妇娶家来有啥用?连骨气都没有,你还指望她能帮来财管家?人家虽然说了来财一顿,可那话句句在理,又没张牙舞爪跟泼妇似的骂人。来财娶了她,好好的她咋能跟来财吵哩?来财要是不成器,那做媳妇的就该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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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瞧着二舅母,很是无语,咋人人都觉得桂叶不错,偏偏她就觉得不好哩?还真是思维跟人不一样。照她的想法,来财就算说了嫌弃桂叶的话,桂叶也该温顺地受着,那才是贤惠。

    杨得志不悦地对林氏道:“不是跟你说了,这事儿你甭插嘴么?娘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你瞧人妥当?就是来财,不也觉得那闺女发了一通话,才像个样子,她要是真一声不吭,那不就跟来财说的——跟个木头一样了?”

    林氏见杨得志也说她,就嗫嚅着不敢吱声了,杨得志可没往常那么宠她,近两年管她紧的很。

    杨氏已经习惯了二嫂这性子,不在意地摆手道:“二嫂,咱就甭多事了。这一来,娘相中了桂叶,肯定要听娘的话;二哩,来财也跟桂叶对上了眼。莫非你不想儿子好,非要让他不称心?”

    林氏慌忙道:“那也不是。来财喜欢,当然要依着来财,也要听娘的。不过来财,你往后可要硬气些,可不能叫那个桂叶给拿捏住了,我瞧她就是个厉害的。”

    众人听了一齐发呆,来财低头不吭声。

    汪氏刚想发火,总算记起这是亲戚家,遂站起身道:“来财还没定亲哩,你操心那些干啥?凡事总要讲个理字,说啥拿捏不拿捏的?走,去他大姑家,吵了亲家大半天,总要让人喘口气儿。”

    何氏忙道,都是自家人,说那些客气话干啥哩!

    不过众人还是呼啦啦离开了。

    何氏跟菊花又说笑了两句,菊花方才进房,想要跟双胞胎一块午睡一会,这一上午闹得她头痛。

    槐子跟进来,笑道:“你可放心了?”

    菊花道:“不是我放心,是外婆跟我娘放心,她们放心了我才放心。你也睡一会吧。”

    槐子点点头,两人只脱了件外衣,上床躺下。槐子很习惯地伸手将菊花揽在怀里,让她脑袋搁在自己颈窝,轻声笑道:“人倒是不错,不过二舅家往后的日子未必就能安生——二舅母跟这个儿媳妇怕是有得杠哩。”

    菊花合眼迷糊道:“那正好,让桂叶治治她,省得外婆费心了。”

    槐子听了失笑,见菊花已经睡熟,便也合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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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刘小妹托人带了信来,说是能开张做生意了,她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就等菊花的荷叶鸡。

    菊花立即忙活开来,和槐子商量:“把黑皮让我使唤吧。反正他如今还小,也不能干那挑担子整田的活计,不如先做些零碎跑腿的活,常去集上跑跑,也能让他多历练些。”

    槐子笑道:“他的工钱本来就是你在开,你说要使唤他,谁还能不答应。你让他干啥?”

    菊花笑道:“你瞧着吧!”

    于是,下午的时候,让黑皮去山上采了好些葛藤叶子和井冈刺的叶子,洗净备用;然后让刘婶唤回鸡,拢住逮了十只公鸡,全杀了,烧了一大锅开水,跟黑皮一块扯鸡毛、清理肚肠。

    他们忙活这些,菊花就跟何氏道:“娘,这鸡养多了就要卖,不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容易害瘟病。我跟小妹支了这摊子生意,自然是先紧着自家的鸡用,价钱跟集上一个样,还不用费事往集上跑。”

    何氏见菊花捣腾生意,十分高兴,连声道:“你用!你用!全杀了也不要紧。一家人说啥钱不钱的话。家里正好又有两只母鸡在抱窝。我还发愁哩,想着这鸡喂多了不好管,生怕它们生病,那可心疼死我了。”

    在她看来,菊花挣再多的钱,那也是孙子孙女的,因此从不想其他。

    菊花笑道:“连黑皮干活我还要给他加工钱哩,这样他才有劲头。娘辛辛苦苦地喂鸡,我要是卖了不把钱,那喂了还有啥意思?娘多攒些钱,过年也能包红包给板栗他们。等他们长大了,肯定整天跟娘缠,瞧好了吧!”

    何氏笑得眯缝了眼,道:“是要攒钱。这鸡还不是你跟葡萄在喂,我倒没管那么多。”

    菊花听了一笑,再扯就扯不清了,不过就是公账和私账的问题罢了。

    等刘婶和黑皮收拾好了,菊花就教刘婶往鸡肚子里塞作料、抹盐,然后用葛藤叶子先裹一层,再用白棉布裹一层。

    本来就要在棉布外涂黄泥的,又一想,往后这棉布是要经常用、经常洗的,这么直接涂黄泥洗起来太费劲,于是又在棉布的外面包了一层叶子,用草捻的细绳捆扎紧,然后再涂黄泥。

    一切准备就绪,菊花将鸡头、鸡脚和鸡翅以及鸡杂单独用料烹制出来,再用纱布兜了,隔锅烘半干。

    至于那黄泥裹住的鸡,则整齐地码在一只大铁锅里——这锅是菊花特地为了这烧鸡备下的——等烧晚饭的时候,瞅灶洞里热火灰积攒多了,就用铁锹铲出来,倒进铁锅,将鸡埋裹严实。饭烧好了,那火灰也全部铲进铁锅,埋成一个小坟包。

    也不用担心火不够,要另外烧柴,因为这鸡是明早送去集上,不是今晚吃,所以用温火慢慢煨出来,格外香。菊花已经试过好多次了,这么的还省柴。

    晚上,正端饭吃的时候,菊花见那转来转去的两只狗和两只猫,心里一动,对槐子道:“槐子哥,你回头用篾编一个大罩子,把这铁锅罩上。省得猫狗鼻子灵,闻见香气,把这鸡扒出来啃了就麻烦了。”

    何氏笑道:“他不常编这些的,让他爹编吧。用个罩子罩上也好,要是冬天,下雨下雪的日子,上面还能烤些个衣裳鞋袜。”

    菊花忙道:“那就把这罩子编成平顶的,圆顶的不好放东西。嗯,那鸡脚鸡头要收水,也能放在这上面烘干,省得在锅里烧得青烟直冒。”

    一时坐上桌,槐子见桌上有一盘鸡头、鸡脚和鸡翅等凑出来的鸡杂,搛了一截鸡脖子,啃了一口,笑道:“往后咱家可是有好吃的了,你卖鸡,这些东西就留给爹下酒。”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想得美哩!这也是要卖的。费那大劲儿做出来,又在锅里炕半天,全让你们吃了,又变不出银子来。”

    菊花见张大栓嘴里啃着鸡翅膀,愣神瞧着自己,忙忍笑道:“娘,往后这东西天天有,就算要卖,留些下来给爹吃,还能亏本?这是才开张,等以后鸡杀多了,光吃也会腻味的。”

    张大栓笑道:“就是。我一顿也吃不了多少。一只鸡身上的就够我吃了,那还有九只鸡的头脚能卖哩。菊花,这些个东西真的好有味儿,喝酒吃最好了。可送了给你爹?”

    菊花点头道:“这是头一回,我就没打算卖,做出来让我爹跟公爹分了。”

    槐子又问了明早的安排,他担心黑皮太小,这么去集上不太妥当。

    菊花道:“所以才让他历练么。这么跑腿也是锻炼身子。十只鸡也不重,也就二三十斤。如今去下塘集的路上人也多,不怕出事。”

    槐子点头,又说些田地里的安排,说说笑笑的,至晚歇息。

    第二天清早,菊花不等双胞胎醒来,就起床先出房,见黑皮已经将那十个黄土疙瘩刨了出来,分装在两只篓子里,另外还有昨晚备好的送给刘小妹和云影的土产也装上了,扁担绳子也都套好了,就等菊花出来跟他交代些话。

    菊花轻声对他道:“你去跟来喜掌柜的说:这烧鸡虽然味儿不错,也不是啥难做难学的东西。要想做长久生意,把这招牌做老了才是正理。就像那集上,好些铺子的东西都是常见的,人都乐意往老字号的铺子去买。今儿头一天,这鸡就不对外卖了。送两只给云大夫,剩下的让他分送给街坊邻居,每家半只;再有多的,就撕碎了,摆在窗口让过路的人尝鲜,明儿才开始对外卖。”

    何氏正好在一旁听着,闻言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惊叫道:“菊花,十只鸡哩,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她满脸肉疼的模样:昨天刘婶跟黑皮忙了半天哩,还有那鸡,可是喂了好几个月的,一个钱也不赚,就这样送人了?

    菊花笑着安慰她道:“娘,先送些出去不亏,往后还是能赚回来的。照说咱这生意,该另外在热闹地方找个铺面对外卖才对。只是那样一来,铺面租金、雇人手,不都要花钱?如今在来喜表哥的铺子里辟出一块来做这生意,省了租钱,也省了人工。可是你想,来喜表哥那铺子本是卖杂货用品的,又不卖吃食,要想人上门来买,不先花些本钱打点,谁没事到杂货店里买烧鸡哩?先送些让人吃了,来喜表哥原本人缘就好,这鸡味道也好,不就能帮着传开了?这还少了哩,要我说,该连送三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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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顾何氏瞪大的眼睛,转向黑皮道:“你今儿不要急着回来,等吃过晌午饭再家来。先在那瞧着,看人吃了这鸡是个啥情形,再有,来喜表哥有话交代的话,也记住回来告诉我,不要忘了。”

    黑皮连连点头,见菊花说完了,槐子又叮嘱了他一番,说来喜是个灵动的,要他好好学着看着点,他一一应下了,然后便挑起篓子上路。三十多斤,分两头装,挑着很轻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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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等黑皮走了,才问菊花道:“菊花,你真要送三天?”

    就算菊花说了那些理由,她听着好像也不错,但眼睁睁地瞧着几十只鸡被送出去,她还是觉得无法忍受:这鸡从抱窝出小鸡,喂到这么大,那是好轻巧的事?

    菊花抿嘴笑道:“娘,这要瞧今儿大伙吃了这鸡是个啥情形。要是都说好,想要买的话,明儿就不用送了——他买家去吃了也是一样帮着传扬;要是没啥动静,光说好听的,不想买的话,那就还要再送,不过今儿送过了的人家就不再送了,要换些人家送。”

    何氏心里嘀咕,平常人家,谁没事买鸡吃哩?那有钱的,不都是去酒楼吃去了?他也不会单买一只鸡来吃。因此,很是替菊花忧心。

    槐子却微笑对菊花道:“我瞧这么送肯定成。再说,来喜那个机灵劲儿,你就不用这个法子,他肯定也会想些花招出来的。如今你用八只鸡让他打点,只怕他能让整个下塘集都知道他家铺子卖这荷叶鸡,味道还好。”

    菊花听了也很期盼:“要是他这么能耐,那自然是好。不过,你也太夸他了吧,不过是八只鸡,如今下塘集人可多着呢,有些人又是光看热闹不买的。”

    槐子微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于是,菊花就跟当年杨氏第一天出去卖猪下水似的,在家翘首盼望黑皮回来。

    一直快到傍晚时分,黑皮才挑着篓子回来了。

    菊花和葡萄正在廊檐下守着几个娃儿做针线,见了他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等他跟自己说今儿送鸡的情形。

    黑皮先放下扁担,冲菊花道:“少奶奶,等我喝些水再来说话——这话长的很哩”

    菊花听了好笑,道:“去喝吧,这也不是紧要的事情。”

    刘奶奶瞧着孙子直摇头,心疼地说道:“出门也不晓得带个水筒子。干熬着,不就受罪了?”

    于是黑皮回家灌了一碗水下肚,这才过来,鼓着嘴对菊花道:“少奶奶,来喜掌柜的大方的很哩,答应人家明天还要送——这可是亏大了。我说不能送了,他不听,叫我家来跟少奶奶说,还说少奶奶肯定会答应的,说这钱他跟少奶奶分摊,那也不少哩。我瞧他就是不心疼鸡。”

    接着跟菊花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喜送鸡的情形。

    原来,他到了集上,把菊花教他的话跟来喜说了。

    来喜听了一个劲地点头,完了却对他道:“你们少奶奶太小气吧啦了:送两只鸡给云大夫,这剩下的八只鸡哪够送人的?我来喜好歹在集上也混了这么些年,街坊邻里,里保衙役,酒楼掌柜,作坊管事,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送一家不送一家,不但不得好,还得罪人哩。”

    黑皮听了目瞪口呆:早上少奶奶说这十只鸡都送人,张奶奶都心疼的要命,这个来喜掌柜却还嫌弃少奶奶小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原来这鸡不是他养的,不心疼不是?

    来喜呱啦呱啦说完,刘小妹捣了他一下,对黑皮努嘴儿。

    来喜见黑皮鼓着嘴巴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黑皮,你家少奶奶还说啥了?”

    黑皮没好气地说道:“叫我跟掌柜的多学学,长些见识,让我下午再回去哩。”他心道,跟你跟久了,怕是要学成个败家子。

    看着黑少年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喜忍笑道:“那好,你就跟我一块出去送鸡吧。小妹,你先看着点铺子;锁儿,甭淘气,爹出去办事儿,就回来。”

    锁儿脆生生的应了声,又道:“爹,吃包子。”

    来喜道:“嗳!爹回头买两个肉包子给锁儿吃。你先喝些糊糊,爹没那么快回来哩。”

    说着话,拿出两个烧鸡留给云影,将剩下的烧鸡拢到一只篓子里,又拿了把菜刀、筷子和一只大砂锅,一并归拢。

    来喜拎着篓子,带着黑皮先到隔壁,对卖日杂的掌柜招呼道:“余叔,在忙哩。瞧我给你送啥好东西来了?”

    余掌柜刚吃完早饭,正坐在柜台前喝茶呢,听见这话,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眯眯地问道:“是来喜呀?大清早的,给我送啥好东西?”

    来喜示意黑皮,黑皮就在篓子里敲开一只烧鸡外面的泥巴——反正下面垫了草,那泥土也不得漏出来——然后捧出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再解开捆绑的草绳,揭开那葛藤的叶子,这才露出里面白色棉布裹着的烧鸡,干干净净,没沾一点泥巴。虽然未见内容,但那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余掌柜吸了吸鼻子,赞道:“这是啥?好香的味儿。”

    来喜这才接过那烧鸡,放在砂锅里,揭开外面的纱布,再剥开一层葛藤的叶子,那烧鸡就完全露了出来,还冒着些微热气,顿时满屋飘香。

    余叔不停地赞叹,连道好手艺,恍然大悟道:“怪道你铺子旁边隔出一小间,就是要卖这烧鸡吧。”

    来喜用刀将那鸡一剖两半,分了一半出来,让余叔拿东西来装。

    余叔急忙高声叫媳妇拿盘子来,一边看那鸡:分开后,露出鸡肚子里的东西,有蘑菇、木耳、笋干,两根红辣椒和一些姜片。

    来喜见余婶子拿了盘子出来,便将半边鸡和一些蘑菇、干笋放进盘子里,示意余叔尝尝。

    又见余婶盯着这鸡看,便笑道:“余婶子,这鸡做起来也不难,你都瞧见了:就是把鸡剥洗干净,再往鸡肚子里塞上些作料,抹稍许的盐,然后再用针线缝严实,用这个葛藤的叶子包裹一层——这是为了鸡烧出来有些清香味儿,好闻的很——再就是用这个棉布裹紧了;外面再裹上树叶,用稻草捆扎后,糊上黄泥,这样就不会弄脏了那层布,打开烧鸡也是干干净净的。剩下的就是埋在火里焖熟了。”

    黑皮听了他的话,满脸着急,用手一个劲地捣他后背——咋能跟人这么仔细地说哩?那还做啥生意,人都自己烧鸡不就完了?

    来喜也不理他,气得黑皮嘴巴翘得能挂油壶。

    余婶跟余叔对视一眼,讪笑道:“你都跟我们说了,那还咋做生意哩?我们也不好意思的。”

    余叔跟来喜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很喜欢来喜厚道,做生意厚道的人最是难得了。他用教训的口气对来喜道:“你这娃儿,咋啥事都跟人说哩?可不能跟人说了,都晓得了,那还卖个屁呀!”

    说着话,一边用筷子轻轻一挑,那鸡肉滑腻的很,很容易连皮带肉挑出一块来,夹起送进嘴里,边嚼边不住点头,两眼放光。

    来喜示意余婶也尝,又笑道:“余叔可别这么说,这也不是啥金贵东西,干啥要藏着掖着?余婶要是有空闲,就自己做;要是懒得动,就去我那买。这鸡连毛带屎就要十八文一斤,我表妹她们杀鸡、清洗、包裹、再烧出来,忙一场,做出来了,也就四十文一斤——这可是净肉了,瞧,连头脚翅膀都去了哩。也就赚个工夫钱。要是懒得动手的,去我那买还方便,毕竟糊泥巴裹树叶子也麻烦,还要埋在火里烧。再说,咱这下塘集附近还没黄泥巴,要到小青山那才能挖到,费事的很。”

    他一边说,余叔跟余婶一边在心里算账,发现自己做还真不如买——并不会多费多少钱,跟来喜说的,也就赚个工夫钱。

    余叔扬眉道:“你卖的价钱公道,谁还费那个劲儿巴巴地去做?费工夫不说,能不能有这好味道,那还难说哩!照你这么算,两斤重的鸡要三十六文钱,杀了鸡血一放,挦干净毛,再去了头脚翅膀和肚子里的东西,能有一斤就不错了,就多也多不了多少,你卖四十文一斤,也就赚个工夫钱。来喜呀,你这价钱卖低了哩!”

    余叔一边算账一边好心地提醒他。

    余婶也担心地问道:“这么的能赚钱么?还要让人从乡下送上来,不又是费工夫?”

    来喜笑道:“余叔就是好心。可是你老人家想想,这鸡也不是啥贵重的东西,也不难做,要是卖贵了,没人买哩。卖的价钱公道些,那想吃这烧鸡的人,也不会觉得买这鸡费钱,他想着跟自个买活鸡回来杀是一样的,不过多付个工夫钱,那咱的生意才能做的长久。要是单卖这鸡肉,我是赚不到钱的,所以就想法子把那鸡头鸡脚鸡翅膀和鸡肫鸡肝,另外单独做了出来卖,补贴这鸡肉的亏空。”

    余叔听了恍然大悟,感叹道:“这钱赚的忒不容易。来喜,你就是太厚道了。她娘,往后咱想吃的话,就去来喜那买,比自己做还方便哩。明儿我先定一只,我大孙子明儿过来。”

    余婶乐呵呵地说道:“这鸡味道这么好,谁还自己做哩,那不是找麻烦么?甭听来喜说的容易,这么折腾,没一个时辰弄不好。还不如买,又不贵。”

    来喜笑道:“嗳!那我先多谢余叔和婶子了,帮我传扬传扬。我还要去别家送鸡。”

    于是,告辞余掌柜,带着黑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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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走后,余叔跟余婶道:“瞧人家来喜,做生意就是厚道,买他的东西放心。不像对面的王麻子,小气的要死。”

    他正说着,忽然一眼瞧见对面的王麻子正嬉笑着跟来喜说话,来喜将那砂锅递给他,他乐颠颠地端进去了,顿时气得嚷道:“这个王麻子,最是眼皮子浅了,他跟来喜要鸡哩。”

    余婶也瞧见了,白了他一眼道:“就许你吃来喜送的鸡,人家就不能吃了?”

    余掌柜瞪眼道:“那能一样?我往后会常常去来喜那买鸡。他哩,你指望他去来喜那买鸡?哼!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说吧!”

    余婶扑哧一声笑了。

    来喜尽管见了王麻子也头疼——这是个有名的铁公鸡,还喜欢沾便宜,这鸡送了也是白送,可是王麻子开口跟他讨要,他也不好送一家不送一家的,只得将半只鸡给他了,照样笑着说了一套话。

    又跑了几家,每到一家,只要有人问,来喜都会详细地跟人说这鸡是如何做出来的,让人有空不嫌烦的就自个做,怕麻烦的话就去他那买。

    黑皮终于熬不住了,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后,气恼地问道:“来喜掌柜,你咋能这么跟人说哩?这不是坑害少奶奶么?要是人人都会做了,少奶奶还赚啥钱?”

    来喜停住脚步,笑问道:“我就算不跟人说,人家就看不出来了?那鸡一打开,就能看出是咋弄的,我说的不过是人家眼睛都能看见的罢了。”

    黑皮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道:“那你也不能说那么细致哩。他们光看肯定做不好,你一细说,不就明白了?”

    来喜失笑,问道:“家家的媳妇都做饭,一天做两顿,一年做到头,那炒菜和煮饭也不是啥秘密,照你这么说,不都成了大厨了?为啥有的人煮饭那么难吃哩?还有好些人手艺只能算平常,手艺出色的也就只有少数人。这是为啥哩?”

    黑皮拧眉,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往常,他以为他娘和奶奶做菜是最好吃的,谁料云大夫在他家住了些日子,他才晓得,青菜茄子也能烧出别的味道来;后来,又吃了少奶奶煮的饭菜,又是一个味儿,也是他娘不能比的。

    不过,如今他娘烧饭的手艺也长进了好多,连葡萄做饭也有模有样。

    来喜见他不说话,就道:“这鸡的做法,我不说人家也能瞧出来,我全说了,人反倒不稀奇了。可是晓得是一回事,做不做的出来又是一回事。你当好容易就能烧出这个味道来?”

    说完,转身就走了,又挑了几家相熟的送上半只鸡,还一再歉意地说,因送的人家多,每家只得半只,他没那么多鸡哩。

    黑皮见他把跟余掌柜说的话,或添上些,或减些言辞,一一跟人细说,收到烧鸡的人个个眉开眼笑,有好些人家当即表示明儿要买一只鸡,他便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最后,来喜见篓子里只有两只了,便不再送商铺的人,带着黑皮直奔清辉酒楼。

    他送了一整只给金掌柜,把先前的话照样说了一套,又道:“是不是很容易?金掌柜跟厨房大师傅一说,他就能做出来。掌柜的再在酒楼里帮我传扬传扬,那些客人不上酒楼吃饭的日子,他说不定就会去我那买一只半只了。”

    他这么一说,金掌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呵呵笑道:“是不难。回头让人去清辉县的酒楼做这个。来喜呀,我瞧你卖的也不贵,往后下塘集的清辉酒楼就从你那买这烧鸡吧。只要客人想吃,我就让小二去你那里买,买来再按酒楼的价对外卖,我还省得费事呢。”

    来喜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先多谢金掌柜。这鸡就叫‘荷叶鸡’。眼下荷叶才上市,还不敢掐,就用葛藤叶子代替,一样有股子清香味儿。掌柜的想,要是真用荷叶,那味儿又不同。再说,人都说荷叶‘出淤泥而不染,那个……出清水而不妖’,这东西它雅的很,这么做出来不是红烧鸡能比的。”

    金掌柜也不大懂那些,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妥,连连点头,让明天先送五只过来试卖。

    来喜十分高兴,就着这地方,将剩下的一只鸡也剥开了,撕扯成一条条的,装了一砂锅,盖上盖,然后辞了金掌柜,跟黑皮在街上转悠,见了铺子就进去,请掌柜的品尝这鸡。

    这些铺子的掌柜都认得他,但又不是那相熟的,因此就没送了,不过是让人品尝,并告诉人家,他家铺子从明儿开始,要卖这‘荷叶鸡’,价格实惠的很,想吃就去买。

    出乎意料的是,这品尝的效果比送半只还好。人尝了一口,都眼馋地盯着锅里剩下的,来喜不好意思地说道:“都送完了哩,剩下这些还要请旁人尝的。明儿去我杂货铺,再让大叔尝。”

    那大叔笑道:“明儿我直接去买了,谁还尝?杨掌柜,这蘑菇比那鸡还好吃哩,笋子味儿也不错。”

    来喜扬眉道:“那还用说?这两样东西本来就鲜,包在鸡肚子里焖了一晚上,浑身都沾了鸡的鲜味,它自个的鲜味也传给了鸡,这几样东西插伙,那个味道能不好?”

    铺子里的人轰然大笑。

    有人就说,他吃过味道更好的烤鸡。

    来喜眼一瞪,道:“那能比么?红烧、烤鸡、卤鸡,谁不会做?可是我跟你们说,那些东西常吃不好哩。不信你们去医馆问秦大夫。这个烧鸡是隔火焖出来的,又没添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是补人了,吃了也舒坦;凡是烤出来的东西,虽然味儿好,可是吃了容易燥、上火;卤鸡加了太多香料,也失了本来的味道。你们瞧,我这鸡可没放旁的作料,就放了生姜和两个辣椒,不然的话,味道能那么鲜?”

    那大叔就笑道:“是鲜,卤鸡烤鸡味道好,可没这么鲜。”

    来喜就道:“这调料不是能乱放的,不是说味儿越重,那东西就越好的,不信你们去问秦大夫。”

    在他嘴里,秦大夫仿佛成了“荷叶鸡”的顾问了。

    吵嚷间,还没走出一段路,那鸡就被尝完了。

    有相熟的就埋怨道:“好你个来喜,送了那么些给人,也没送点让我尝尝?”

    来喜就急忙道,今儿是头一天开张,没能算计好,只拿了八只鸡来,等明儿一定给他补上。

    一路往回赶,已经许诺了好几户人家,明儿要送鸡给他们。

    “少奶奶你瞧,人家都说明儿来买了,来喜掌柜的还说要送,还叫明儿送三十只鸡去,他要用十只来送人。这不是败家么?就算这送人的鸡他跟少奶奶分摊,那也得不少钱哩。”黑皮很是不满地对菊花道。

    菊花笑着对他道:“黑皮,这个钱不能省,过几天你就晓得了。明儿要送三十只鸡过去,你赶紧跟你娘逮鸡杀吧,不然来不及哩;葡萄,你去烧水。”

    她十分满意,来喜做了几年生意,比她厉害多了,行事也大气果断,比起往年的小聪明,如今他眼光放得更远。

    于是,刘婶和黑皮都忙起来,院子里鸡惨叫不绝。

    何氏从后园子出来,听黑皮说了集上的事,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也挽起袖子帮忙烫鸡挦毛,一边还叨咕来喜太败家,菊花则开始煮饭。

    等张大栓父子回来,三十只鸡又埋上了,只是那口大锅装不下,另外在院子里临时挖了个坑,将火灰倒进去,分了十五只鸡过去埋上。

    “菊花,这火不够哩,外面的鸡等会儿再添火吧,吃完饭烧水洗澡,就有火了。”何氏对菊花道。

    这鸡一多,靠从灶洞里铲出来的火灰就不够了,要是另外烧柴,那也不划算。

    菊花对她道:“娘,让槐子哥用冬天的火盆从我娘那铲些过来,不是更省事儿?等下烧水也攒不了多少火灰,到时候再添上去,不然的话,鸡焖不熟,可就麻烦了。

    槐子听见了,忙将板栗放下,张罗这事去了。

    他连跑了两趟,端了两大盆热烘烘的火灰,一盆垫在下面,一盆倒在鸡的上面,才将外面的坑填满。

    菊花娘家哥嫂和爹娘都跟过来瞧热闹。

    杨氏见菊花又捣腾生意,高兴极了,对黑皮道:“往后火不够就从我家铲。槐子,你该再买个大锅回来。”

    槐子答应了,一边跟青木说笑。

    青木听黑皮又说了一遍来喜在集上送鸡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黑皮,来喜这么的也是为了往后打算。”

    郑长河咧嘴笑道:“来喜呀……那娃儿做事,吃不了亏。小黑皮,你要好好跟他学学。”

    黑皮咕哝道:“学啥?学败家?”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槐子见黑皮还在为来喜送鸡不舒坦,知他从小苦惯了,便耐心地对他解释道:“黑皮,这烧鸡不是啥稀罕东西。一般人怕麻烦,当然不会费事自己做。要是那些卖卤鸡和烤鸡的铺子也做这个,你少奶奶就没法子了,咱们只能靠人缘和味道。来喜人缘好、做生意厚道,他送鸡给人也不是白送的,人家往后都能照顾他生意。”

    黑皮想起那个余叔和金掌柜,都说往后一定从来喜那买鸡,他便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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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将一个罩子罩在埋鸡的锅上,在罩子顶上摊了一大块纱布,再把煮好的鸡脚鸡头等物倒在上面,借着下面的热气烘干水分。

    这个篾罩子是张大栓上午编的,编了两个,都是平顶。

    葫芦闻见那香味,扯着她手,指指那罩子上的东西。

    菊花蹲下身问道:“葫芦想吃这个?有些辣哩!”

    葫芦扯着她手蹦了两下,笑着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不怕辣!”

    菊花抿嘴一笑,让葡萄拿了碗和筷子来,搛了个肉多的鸡翅,拆下肉来喂他,结果,辣得小娃儿咧嘴直吸气,大人们都笑起来。

    刘云岚忙上来帮他擦嘴,担心地说道:“葫芦,不能吃了,辣了肚子疼哩。娘让马奶奶蒸了蛋蛋,咱家去喝蛋汤,好么?”

    菊花也不敢喂了,将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对他道:“葫芦,明儿姑姑做不辣的把你吃。”

    葫芦大概也受不了了,没再跟着要,一边吸气,一边笑。

    杨氏叫道:“这娃儿,咋啥东西都吃哩?菊花,你也太依着他了。云岚,快带他家去,喝蒸鸡蛋,瞧这小嘴辣得——都红了。”

    菊花看着葫芦的身影,歉意极了。

    这香辣鸡脚、鸡头和鸡翅等,她本是想模仿前世在街头买的久久鸭脖或盐焗鸡翅等小吃,可是她只会吃,不会做,更不明白人家做出来的为何十分干爽,于是,这盗版就四不像了——完全是她自己凭想象捣腾出来的,味道倒也香。

    闹哄哄的,忙到掌灯时分,一家人吃了晚饭,菊花和槐子才歇下。

    “两天就用了四十只鸡,咱家这鸡也卖不了几天。这买鸡的事你可想好了?”槐子拥着菊花,靠在床上问道。

    菊花点头道:“都安排好了。我娘家、咱村相熟的人家都打了招呼,挨个地买他们的鸡;外婆村上,来喜也打了招呼;就是清北村,也跟刘叔说了。再说,本来他们养鸡就为了下蛋,如今我常年采买,他们该不停地孵小鸡来喂了。还有,往后一天也用不了这么多鸡,眼下不过是刚开张,人都贪新鲜,等稳定下来,一天能卖十到十五只,就不错了。”

    槐子点头,又道:“我让吴老头的儿子吴成带人管水田这一块,爹在旁盯着;让王老头一家子管你的山地;我把刘叔抽出来,帮我照应木耳和养猪。木耳如今长得好,我不放心让旁人做,往后就让他跟黑皮管着。我各处总管查看。”

    菊花微笑:“是该这样。槐子哥,你亲自下田干活,太费工夫了,家里各处都要你盯着,那些事儿安排他们去做就好了。等明年山上的鸡养起来,咱们只有更忙的。”

    张槐点头,对她道:“我让刘叔把家里两头牛也牵给王家和吴家照管,如今黑皮可没空放牛了。”

    菊花觉得眼皮沉重,身子往下溜,迷糊道:“这有钱了,我咋觉得更忙了哩?槐子哥,我都没出去玩过,想上山逛逛都没空……”

    槐子听她咕哝抱怨,无奈地拥紧她,暗想是该好好安排家里的事,然后抽个空带她出去玩一回,哪怕就去山上玩也好,总不能挣钱多了,日子却没往常舒坦了,那挣钱干啥?

    第二天,槐子来佃户吴成家。

    吴家和王家都是新盖的土墙屋舍,不过上面盖的是瓦,建在菊花的竹园两旁,守护这一百五十亩山地。

    他站在那篱笆墙外,一时有些晃神:咋跟自己以前的住处那么像哩?不,比自家以前的房子还要好,他以往住的可是茅草屋。

    “少东家来了?快进来坐。”一个高大粗豪的汉子扛着秧草耙子正要出门,一眼瞧见张槐,忙恭敬地招呼,并将他往院里让。

    张槐见是吴成,自己正要找他,便跟着进院。

    吴成的两个弟弟也正要出门,见少东家来了,也都放下手中的农具,且看他有何要交代的。

    吴老头见少东家竟然上门来了,十分高兴,一边端板凳让他坐,一边唤婆娘和闺女张罗茶水。他可是从心底敬重张家的,完全不像那些有钱的大户,把佃户不大当人。可是自家和对面的王家,哪里像佃户?吃的,住的,比当初还要好。

    吴家子女多,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对面的王家也是,五个儿子一个闺女,老两口的头发全熬白了。这些儿女多的人家前年都没能撑住,沦为佃户。

    吴家大闺女吴英十五岁,见了少东家,满脸通红,心儿“咚咚”跳起来,小女娃强忍着羞涩,倒了一碗水送去给他。

    槐子谢了她一声,接过来喝了一口,继续跟吴成说事。

    英子坐在门口搓一盆衣裳,一边偷偷地看少东家,觉得他一点也不拿大,待人好的很。她没有茶杯倒水,用大粗瓷碗倒白水,少东家也没嫌弃,还喝了一口。听人说少奶奶往常可是丑的很,少东家都没嫌弃,还娶了她,不过如今少奶奶脸治好了,变得十分好看。

    单纯的小女娃对这样一份纯纯的感情无限向往和渴望,因此看见张槐的目光简直是崇拜,暗想自己要是能嫁这样一个有情义的男娃,就是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迷迷糊糊地,她把一件裤子搓了又搓,都不晓得换一件衣裳。她妹妹小喜正提着一桶洗碗水要去喂猪,见姐姐还没搓完,奇怪极了,今儿大姐干事咋这么磨蹭哩?

    槐子细细地对吴成交代了水田的各样事,从眼下秧田的管理一直说到稻子的收割。

    “你知道我家事多,我也顾不上这块。我瞧你是个忠厚人,做事还肯动脑子,就把水田这一块交给你管了,往后再买了田也交给你管——只要你能管好。你瞧,我身边除了刘叔父子,也没得用的人手,你果然用心帮张家,我跟爹肯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们吴家和王家,都是最先跟着张家,往后只要张家能发达,你们也会跟着沾光。”

    张家肯定会发达!

    吴成激动地想,那可是出了秀才老爷哩。

    他脸泛红光,对槐子郑重保证:“少东家交代的事,咱一定放在心上。少东家就瞧好了吧:往后水田这一块,肯定不让东家操一点心——我们父子管保把这五十多亩水田收拾得妥妥帖帖。”

    吴老头大嗓门叫道:“要是这点事也干不好,那我吴老头这老脸也没处搁了,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那么多佃户,东家就挑中了吴家和王家,要是不好好干,哪能对得起东家哩!”

    槐子笑道:“也不光是照管我自家的水田,还有到时向佃户收租子,这些活计都要派人,我可不就找你们了?割稻时要雇多少人,用多少钱,你都拿个主意给我,只要合适,我都依你。”

    吴成见他如此看重自己,高兴的同时,也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他肃容道:“少东家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这些事儿我都会精心的,就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问少东家。”

    少东家可是识文断字的,他平素就佩服他。

    槐子点头,看看吴家的媳妇和闺女,又对吴老头道:“让你们在山上住,是为了看管这一百多亩地,尤其是这竹林和对面的树林,往后都有大用的——说不定将来我家也会搬过来——吴叔让婶子跟嫂子她们平常多关照些。”

    吴老头把胸脯拍得山响,连叫他放心,又说喂了两条狗看管门户等。

    听说东家往后会搬过来,吴老头一家都很高兴:往后这边就兴旺了。

    槐子又跟吴成商议了一会,叮嘱他们晚上要警醒些,然后才告辞出去。

    吴家父子起身相送,他走出好远,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被院墙挡住,英子还呆呆地望着外面。

    英子娘皱眉瞧着闺女,提醒道:“英子,你看啥哩?还不快洗衣裳,回头要去地里薅草。”

    英子慌忙应了一声,低头快速搓衣裳,只是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挖去一块。

    槐子离开吴家,又去了山下,找到正在黄豆地里薅草的王家父子,照样也交代了一番话。等安排妥当,已经是日头当空了,他赶紧往家赶,还有事跟刘叔商议哩。

    一进院子,就见菊花正坐在廊檐下帮板栗试穿一件石青色的裤子。

    很奇怪的,这裤子连着上身,上面像个小背心,裤脚卷起一圈,边沿镶着红边;上身里衣是一件大红的小褂子,衬着外面石青色的背心,越发显得板栗面色粉嫩,眼神黑亮,看起来极为精神。

    菊花两腿夹住板栗,低头帮他系带子,一边对抱着小葱站在一旁的葡萄说道:“大红要配黑色,或者石青色,才能压得住,就算是小娃儿,也尽量不要红配绿——太难看哩;这裤脚卷起一截,镶上红边,既好看,将来裤子短了,还能放下来,接着再穿。省得小娃儿长得快,衣裳还没穿坏,就小了。”

    葡萄道:“小了也不要紧哩,总归少奶奶还是要生的,将来留给小的再穿。我家里就是这样:我哥哥穿小的衣裳,我接着穿;我穿小了,我奶奶洗干净补好,叠整齐收起来,等将来把小井儿穿。要不咋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破老三’哩!”

    菊花听了微笑,忽然抬头看见槐子走过来,便问道:“咋回来这么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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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子走上台阶,从她手里接过焕然一新的板栗,先是高高地举起,惹得板栗兴奋不已,呵呵大笑了几声,然后才放下,抱在胸前,看着菊花笑道:“嫌我家来早了?那我再去干活。”

    菊花听了浅笑不语,从葡萄手中抱过小葱,再拿起一旁的浅绿碎花背带裤给她换上。

    槐子想起昨晚她临睡前还在嘀咕,说忙得一点空都没有,脱口道:“菊花,过两天我带你去集上住两天,看看云大夫,再瞧瞧来喜那鸡卖的好不好。”

    菊花抬头对他一笑,道:“好!”

    她心里直摇头,鄙视自己:混得可真惨,来到这有好几年了,一个小集镇,才去了一回,来来回回就在清南村这块转悠。不对,她连村里都很少去,准确地说,是在娘家和婆家转悠。

    槐子又笑对板栗道:“这娃儿咋长得这么慢哩?要是他跟闺女都能满地跑了,我就能带你们出去了。”又问菊花道:“穿好了?走,去后院瞧瞧木耳长得咋样了。”

    菊花犹豫地望向厨房,就听何氏在厨房里跟刘婶说话的声音,和锅铲炒菜的“铛铛”声,葡萄一见菊花的神色,忙道:“少奶奶只管忙,我去帮娘打下手。”

    菊花点头,跟槐子往后院去。眼瞥见刘奶奶正在西厢门口摸索着翻晒筛子里的莴笋条,小井儿扶着墙,摇摇摆摆地从屋里出来,因笑道:“井儿都会走了哩!”

    刘奶奶抬头,看看小孙子,慈祥地笑道:“能走几步了,就是还不大稳当。”

    说话间,小井儿冲板栗和小葱“哦啊”叫不停,板栗嘴里也叽咕,不晓得两人是在交流啥,听得菊花和槐子好笑不已。

    槐子忍笑道:“你俩说啥,咋没人听懂哩?”一路拐入通道往后边去了。

    菊花见那些腐木间隔架空码在果树底下,把那林间空地都塞满了,刘黑子正在树下忙着,便对槐子道:“这么摆着也不是个事,得想个法子搬出去才好。”

    槐子道:“我原也这么想,只是搬出去容易,找个阴凉的地方就不便宜了。折腾了这么些年,我估摸这木耳是洗阴凉的,太热可不成,要不然春天和秋天的木耳都长得肥厚些,热天也长,那皮就薄了许多。这树林里阴湿的很,常浇些水,就更好了。”

    菊花见他说得有道理,可见是有些心得的。

    刘黑子见他们过来,直腰抬头,黑红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道:“少爷,这几天长了不少哩,密密一层,瞧着就喜人。这一茬能收不少。”又叫菊花,“少奶奶!”

    菊花点头应了一声,道:“刘叔,你一个人要喂猪,又要照应木耳,忙不过来吧?等年底,让槐子哥再寻个人来帮你。”

    刘黑子摇头道:“黑皮这两天忙,等过了这两天,他平常送鸡回来不是能帮我么?少爷也不用急着寻人。”

    槐子低头查看树上的木耳,一小簇一小片的,还未长成,看起来却很匀净,那叶片也很厚实,便指给菊花看。板栗伸手要抓,只得退后几步,不让他够着。

    菊花转头,见其他果树下也架着树木,不过没种木耳,这是新砍下来的树。还得有自己的树林才好,就算给了钱,为这树也跟村里扯了不少闲话。

    槐子跟刘黑子说起人手的事,道还是要找人的。

    刘黑子道:“要是少爷用佃户,那就算了;要是再买人,我倒有个人:他托我问东家要不要买人哩,他想帮小儿子和小闺女寻个好人家。”

    菊花听了皱眉,插嘴问道:“咋又卖儿女哩?总不会家里也借了印子钱吧?”

    槐子也看着刘黑子。

    刘黑子尴尬极了,讪笑道:“不是的。是我一个堂兄弟,家里艰难了些,也不到卖儿女的地步。不过是过年的时候,他来给井儿奶奶拜年,他见我家黑皮和葡萄如今过得好——比在家要好的多,就想把小儿子和小闺女也送来,一来能得些银子帮老大老二娶媳妇,二来也帮小儿子小闺女寻个好去处。”

    菊花简直无语:卖给人当奴仆,还是好去处?他只见葡萄和黑皮外面光鲜,也不想想,如今他们兄妹可是奴籍,不是自由身。这人的爹娘也太不把儿女当数了吧!

    刘黑子见槐子和菊花都不出声,忙道:“少爷,我也不是揽事。我想着少爷要是不买人就算了,要是买人的话,买知根知底的人不比买不熟悉的人强?我那堂兄老实,行事顾头不顾尾——就想着凑钱让老大老二娶媳妇,也不想想,卖了小儿女,往后可咋办?可那两娃儿是实诚懂事的,我真怕他随便卖给人,让两娃儿受罪。我就想,少爷要是买人的话,买了他们来倒不错。”

    槐子听了这话,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眼下我们还不用人,银子也不大凑手——我们开年才买的田地哩,我们家也不宽裕。等年底再说吧。年底要是他还卖,我就看看。”

    刘黑子大喜,急忙道:“嗳!我那侄儿比黑皮大,能干许多活计了。人闷的很,就晓得干活。”

    槐子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帮菊花摘了些黄杏儿,方才回到前院。

    他见菊花不大精神的样子,温声道:“如今集上卖人的多着哩。刘叔担心侄儿侄女,也是常情。总归我们是要找人的,不如就找附近的人。省得往后你再生了,葡萄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菊花点头,不再提这事。

    难得挤出空来,槐子陪着菊花带娃儿,吃了饭两人又睡了一会。

    等下午黑皮回来,道第一天生意好的很,除了送人的,二十只荷叶鸡和鸡翅鸡脚等全卖完了,叫明儿还按这个数做。

    菊花十分欢喜,至此,这门生意算是撑起来了,往后再一点点添加品种,比如这么烧鱼、烧鸭子,再煮些香鸡蛋,不然,那么些鸡蛋倒是卖给谁哩?

    第二天是周矮子的儿子周小满娶媳妇——他跟小燕退亲后,到如今才娶,也是因为国丧推迟了亲事。张槐和青木等人都去帮忙。

    掌灯时分,菊花正哄板栗和小葱睡觉,就听外边黑皮急切地叫道:“少奶奶,少爷喝醉了,跟舅爷吵哩。”

    菊花吓了一跳,这可是从不曾有的事情。她见儿子闺女都睡熟了,便关上房门来到外边,问了黑皮几句话,就跟他出了院子,何氏也闻声出来看。

    清淡的月色下,只见槐子跟青木在郑家院外拉拉扯扯的,槐子舌头哆嗦,一个劲儿对青木道:“青木,你甭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一顿……青木,你甭气了……”

    青木也是一身酒气,板脸对他道:“我懒得理你!哼!别跟着我!”说着甩开他的手。

    槐子偏要上去拉扯他,又不停地让青木打他,嘴里只管唠叨不休。

    菊花纳闷:这两人是演得哪一出戏?

    这时,杨氏和刘云岚都赶了出来,叫道:“我的娘唉,咋喝成这样哩?菊花,快跟黑皮把槐子弄家去,这满嘴里扯得都是啥话,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哩?他爹哩,不会也喝成这样吧?”

    她急忙对黑皮道:“你跟少奶奶把少爷送家去,你就去周家瞧瞧,要是板栗爷爷跟外公还在喝酒,你就跟他们说:家里来人了,叫赶紧回来。”

    黑皮答应了,和菊花一边一个,搀着槐子,半拉半拽地往回拖,那边刘云岚也跟杨氏把青木扯进院子。

    何氏见槐子喝成这样,也吓了一跳,忙迎上来替黑皮搀着槐子,一边骂道:“这酒不要钱么,逮着死灌?都这样喝,还不得把周家喝亏了!肯定是一帮男娃子起哄——这些人凑一块就没好事。快扶他上床躺着。葡萄,把板栗撒尿的盆拿来,防着他要吐。”

    喝醉了的人神志不清,那身子就跟装满稻谷的麻袋似的,死沉。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槐子弄上床。何氏又急忙拧了热手巾来让菊花帮他擦脸,葡萄也把板栗的尿盆放在床前踏板上。

    忙乱了一会,何氏怕槐子闹酒,吵醒了孙子孙女,便和葡萄将小床抬了出去,放在自己屋里。

    等人都出去了,菊花望着躺在床上不停呓语的槐子,直摇头,一边动手解开他上衣,想帮他擦擦身上,好睡得舒坦些。

    正费劲地剥衣裳,想把他胳膊从袖子里拽出来,槐子却“忽”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掩住胸前的衣襟,瞪着菊花问道:“你干啥?”

    菊花气道:“干啥?帮你脱衣裳。瞧这胸口都汗湿了,擦一把也好过些。你说你,喝那么多,丢人就不说了,这不自个找罪受么?……”

    正唠叨,就见槐子古怪地瞧着她,他两颧骨酡红,努力睁着迷蒙双眼,嘴里喃喃道:“这人眼睛咋这么像菊花哩?菊花……菊花……”

    菊花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醉得连她都认不出了?百姓人家,喝的酒都是平常的水酒,这得喝多少才能醉成这样?可是跟婆婆说的,周家算是亏大了;一时又生气:啥像菊花,她可不就是菊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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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子念叨了两声,四顾一望,急慌慌地抬腿下床,一边大着舌头道:“这是在哪哩?菊花哩?菊花该哭了……不得了……菊花……跳镜湖了……我……去瞧瞧……我家去了……”

    菊花听了这话,头都大了,慌忙拉住他道:“槐子哥,我就是菊花。你要去哪儿?这不就是你家么?”

    槐子没听见她前面的话,亦或是听见了也不相信,听见后面的话,努力睁眼问道:“这是我家?那你……咋在这哩?快出去!我家菊花……就……要回来了。”

    菊花又气又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耐心地跟这醉得神志不清的人反复说自己就是菊花。

    槐子晃了晃脑袋,忽然低头瞧着菊花扯住自己胳膊的手,跟烫了似的一下甩开,怒道:“你咋这么皮厚哩?坏了,菊花晓得了……要跳镜湖……我家去了……菊花……我没嫌弃你……青木……你再打我一顿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趔趄往前,只是他醉得分不清方向,没往房门那走,却往墙边走,“咚”的一下,撞在那衣柜上,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菊花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呆住了,心里一沉:槐子竟然只记得长了癞皮的自己,不记得恢复容颜的菊花了?

    来不及想太多,就见他被撞得七晕八素,忙上去扶住他,却又被甩开,说自己要家去找菊花。

    菊花没主意了,急忙冲出房门,朝对面房里叫道:“娘,快过来!槐子醉得很哩。”

    何氏见菊花叫,忙赶过来问道:“咋了?喝成这样咋还没睡哩?这是干啥?”

    菊花道:“槐子哥不认得我哩。说要家去找菊花。娘,你快哄哄他——他醉狠了。”

    这人喝醉了实在是难缠,品相不好,往后打死也不能让他再喝酒了,不然非把往年那点事儿全抖露出来不可。

    何氏听了诧异,上前拉住团团转的张槐,问道:“槐子,你干啥哩?快躺下歇会。”

    张槐见了何氏,如见救星,忙扯住她问道:“娘,菊花可好了?青木可还生气?娘,我也不是成心的……呜呜……娘……菊花没了……”

    他抱着何氏,头埋在她肩上,呜咽哭泣起来,那副样子软弱而无助,菊花顿时眼中有了泪意。

    何氏惊骇万分,使劲地推他道:“你醉昏头了哩,满嘴胡话——菊花不在这么?瞧瞧,她脸上癞皮掉了哩,你不记得了?槐子,菊花叫秦大夫救起来了,你咋忘了?菊花,快过来,让槐子瞧瞧!”

    菊花却脚步迟滞,心里又慌张又心酸:菊花可不是没了么。槐子是晓得了,还是只是醉酒说胡话?

    她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忘了自己跟往常的菊花差太多。开始的时候,还记得模仿,后来,除了说话是用这里的乡音俗语外,行事风格完全都变了。

    她磨蹭着,不敢上前,生怕听见一句“你不是菊花”!

    何氏见她磨蹭,急道:“你这娃儿,咋不快点过来哄哄他?他这是醉昏了头,只记得你从先那会儿的样子,忘了眼前哩。”

    菊花道:“我说了,他……他不相信哩!”

    何氏道:“喝多了不都是这样。你哄哄他,不能跟他顶。”又低头对槐子哄道:“槐子,你瞧,菊花脸长好了。你娶了她,还生了两娃儿哩,你都忘了?”

    张槐抬头,泪眼朦胧地端详着菊花,却没有认出她的迹象。

    菊花心就抽痛起来,忽地想起什么,忙奔到箱子跟前,打开,拽出一条面巾,三两下就系上了,然后面对槐子,柔声道:“槐子哥,你咋喝这么多酒哩?”

    张槐眼睛一亮,立时歉意地笑道:“都是刘三顺,他跟长星拉着我死灌。菊花,我……我也没喝多少……就是头有点沉……我躺会儿……就起来喂猪……”

    菊花大喜,忙道:“你歇着吧,猪都喂过了哩。来,歪一会。”一边对何氏使了个眼色,两人搀着张槐,重新将他拽上床。

    槐子兀自唠叨,说他没醉,待会去清洗猪栏啥的,等坐上床,却又拉着菊花手不放,望着她一个劲地傻笑。

    婆婆就在跟前,菊花闹了个大红脸。

    何氏低头抿嘴笑,咳嗽了一声道:“好了。他认得你了,你哄他睡了就没事了。我去看着点板栗和小葱。”说完抬腿下床,临去还把房门带上。

    这里槐子拉着菊花,喃喃地叫道:“菊花,你不生气了么?”

    菊花无奈地哄他道:“不生气了。槐子哥,你不睡么?我头疼哩,想睡了。”

    槐子一听,慌忙抬手摸摸她前额,问道:“头疼?可咋办哩?”他那眼睛就快睁不开了。

    菊花推他躺下,自己一歪身子也躺下了,说道:“我睡一会就不疼了,你别吵。”

    槐子嘴里答应着,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搂紧,还轻拍她后背道:“你睡……我看着……你……”他掀起她面巾,轻吻她腮颊,这会儿倒不说她不是菊花了。只是他明明情欲涌动,却是力不从心,两眼越发迷蒙,那手也慢了下来,终于停下,响起鼾声。

    菊花闻见他身上酒味冲人,想要起身再帮他擦洗,无奈整个人被他裹在怀里,哪里能动得了?暗叫糟糕,她还没洗澡哩。

    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菊花见槐子睡得还沉,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他,起床后,先洗了把澡,再去婆婆房里帮双胞胎穿衣洗澡。

    何氏问道:“槐子还睡着?”

    菊花道:“还没醒哩。”

    何氏气道:“一个二个都喝得找不着北——他爹昨晚也喝多了哩,家来倒头就睡。周矮子倒八辈子霉,赔了这么些酒水,让人灌丧黄汤。丢人死了,昨晚他们家来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在路上还唱上了,那声音跟鬼叫没两样。”

    菊花听了好笑,心道公爹喝醉了品相还好,没听见他嚷叫,槐子是不能再让他喝酒了,这品相实在让人头疼。

    大概喝多了实在不好受,张大栓早上也没去地里转悠,背着手在院子里围着几棵果树看个不停,见菊花抱了小葱出来,忙伸手道:“我来抱她。”

    何氏瞪了他一眼,将板栗也塞给他:“你就抱着,我们还有事哩。”

    菊花笑着请何氏帮忙,将房里的洗澡水抬出来倒了,然后换了个大木盆,烧热了水,等槐子醒来好让他洗澡。

    院子里的笑闹声终于吵醒了张槐,他只觉得脑袋里面锯齿线般的疼痛,揉着太阳穴,浑身酸软,懒得动弹。

    忽听房门响,菊花走进来,见他揉头,便问道:“醒了,还难受么?”

    槐子挣扎着坐起来,长吐了口气道:“头疼的厉害。我昨晚没闹你吧?”

    菊花探究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这是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槐子见了她的神情一愣,忙探头往床边瞧了瞧,心想自己不会吐得一塌糊涂吧?见踏板上干干净净的,又低头往身上看了看:胸襟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衣裳显然还是昨天的。这说明他并没呕吐,不然菊花肯定会帮他换衣裳的。

    他便有些疲倦地靠在床板上,笑道:“还好,我还以为吐了,害你收拾哩。”

    菊花想起他昨晚的样子,心里直抽,幽怨地对他说道:“我是想帮你收拾,我想帮你擦擦汗,让你好睡些,瞧你衣裳不都解开了?可你愣是揪着衣襟不让我碰,想是怕我轻薄于你。”

    “啥?”张槐猛地直起身子,哭笑不得地望着菊花,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了。

    菊花一本正经地冲他点头道:“你死活不让我碰哩。”

    槐子傻眼,愣了半响才问道:“我……为啥不让你碰哩?我说啥了?”

    菊花昨天晚上是十分疑惑的,她真的想知道槐子有没有发觉她身体里换了人,那呜咽的哭声仿佛还响在耳边,他到底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所察觉却掩藏在心底?

    这个问题让她难受极了。

    不!她就是菊花,菊花就是她!

    她不想槐子知道换魂这事。不为别的,知晓原主死了,对槐子来说,那是不可弥补的伤痛,她不要再听见他像昨晚那样哭泣,她听了好心疼。

    这么想着,她换了一副神情,踩上踏板,坐在床沿上,微笑道:“你说,你要家去,不然菊花会生气哩。我说这就是你家,我就是菊花。可你根本不理会,还让我走哩。”

    槐子顾不得头疼了,张大嘴巴瞧着菊花,见她只是笑,便咽了下口水道:“后来哩?我……我没打你吧?”

    菊花拉着他手,轻声道:“那倒没有,可你骂我皮厚哩——”她垂下眼睑——“你还慌张地说,菊花生气了,该去跳镜湖了。我叫了娘来,你就哭着说,菊花没了,还说你不是成心的……娘就跟你说,菊花好好的在这哩,菊花让秦大夫救过来了,还帮你生了两个娃。可你就是不认得我,后来,我又蒙上了面巾,你才认了我。”

    她说完,瞧瞧地抬眼看槐子,却见他呆呆地愣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一紧,那手正攥住槐子的手掌,就动了动。

    槐子惊醒,反手抓住她手,似乎犹嫌不足,又伸手将她抱起,抱到怀里靠坐着,大手轻抚她光滑修长的脖颈,轻轻用坚毅粗硬的下巴蹭着她的脸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在一起,听着窗外小娃儿们的笑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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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会,槐子才轻声道:“菊花,你不晓得,那一年,你掉镜湖里去了,差点活不成,我心里有多难受,我常常地从梦里吓醒哩。昨晚喝多了,不知为啥又翻出这事来了。”

    菊花点头道:“这事你记得太清了,一时犯糊涂也是有的。可是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不是跳湖。小石头不也掉进湖里,差点没了么?你不要老是想这事,我当年可没怪你。我心里喜欢你,可没想过要嫁你哩,我只当你跟哥哥一样。我如今想,那会儿只怕还不懂这些事。”

    槐子低头问道:“那后来哩?后来你为啥不大理我了?”

    菊花微笑道:“你再想不到的:我那会儿心里总想,槐子哥哥是要娶个好看的嫂嫂的。真是怪了,我那么喜欢你,却没想要嫁你,总想你娶个好看的嫂嫂。”

    槐子猛地一收手臂,将她搂紧,喉咙里挤出一丝颤音,有些暗哑,有些哽咽:“菊花!”

    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由得低头吻她,辗转吸吮,那一股酒气尚未消散,冲得菊花头晕。可是她不敢推拒他,肌肤相触间,上方滑落几滴泪水,湿了她的腮颊,也灼烫着她的心。

    待他松动些,菊花才轻推他胸膛,嗔怪地埋怨道:“你醉了这么久,昨晚就没洗澡,一大早牙没刷、脸没洗,就这样……”

    槐子听了,急忙仰头离开她脸远些,有些尴尬地说道:“菊花,对不住,熏得你难受哩。我就起来。”

    他不禁有些心虚:菊花平日里诸事随意,就是这方面讲究的很,可是自己没洗澡没洗脸没刷牙,一身臭气抱着她亲了半天……偷偷地瞟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嫌弃的样子,才稍稍放了心。

    菊花抬身道:“我去打些热水来。你先洗把澡,换身衣裳。”

    槐子忙道:“你别动,我去拎水——你拎不动哩。你帮我拿衣裳吧。”一边起身下床,先去洗漱一番,再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房,倒在大木盆里。

    菊花已经将他换洗的衣裳全都预备妥当,又拿了一小块胰子来,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如今生活条件改善,不再局限于皂荚、木槿叶子搓澡了,不过菊花还是喜欢用木槿嫩叶搓出的汁水洗头。

    一切准备就绪,槐子见她要出去,急忙攥住她手不放,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决,双目含情,眼神亮亮的,轻声软语道:“菊花,你……帮我擦背好么?”

    菊花心中一动,微笑点点头,遂去关了房门,过来伺候夫君,神情一派温柔贤淑。

    槐子十分欢喜,亦是满脸含笑,脱光了衣裳坐进大木盆,一边洗澡一边跟菊花说话,说了几句,忍不住就侧头扳着她脖子,由眉目至鼻翼腮颊,一路轻吻,最后含住樱唇,浅吸慢吮,渐渐急切,呼吸也粗重起来。

    菊花先是由着他肆意宣泄,见他不想放手,就着透气的工夫,小声道:“槐子哥!大清早的,外面好多人哩,叫他们听见多丢人?”

    张槐本已眼神迷离,听了这话,如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顿时就清醒过来。不过好歹也知晓此时放纵不妥,叹了口气,闷闷地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菊花见他萎靡的样子,很是不忍,轻笑着吻了下他的脸颊,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槐子听了咧嘴微笑,往前倾低身子,让菊花用去了籽的丝瓜瓤给他擦洗后背。过了一会,他道:“我今儿把家里事情都安排了,明儿带你和板栗他们去集上玩两天。”

    菊花道:“再等两天吧,刘云根要娶媳妇哩,我们正好跟哥哥嫂子一块过去送礼。不然,过几天还要再往那边跑一趟。”

    槐子点头道:“我忘了这事了。那就再等几天,做一拨去,还省事。”

    菊花帮他搓了一会,用棉布撩水冲洗一遍,便将丝瓜瓤交给他,让他自己洗前面,然后用手指轻轻揉按他两侧太阳穴,一边问道:“头还疼的很么?我又不知咋帮你治。今天上午就不要出去干活了,在家歇歇,不然这么空着头,更加疼了。晌午我做些清汤让你喝。”

    槐子觉得她按着特舒坦,便不动弹,任她揉捏。这会见菊花问,便道:“比刚起来那会儿好多了。出去透透气,怕是就好了。你再帮我揉一会——这么揉着好舒坦哩。”

    菊花道:“水冷了哩。早上容易凉,你昨晚又喝酒伤了身,格外要当心。你先起来,回头吃了早饭我再帮你揉揉。”

    槐子点头,一顿搓洗,然后擦干身子穿衣。

    菊花忽然想起啥来,问道:“昨晚你们干啥喝那么多酒?连我哥都醉了哩。”

    槐子对于醉酒前的事还是记得的,遂发狠道:“还不是刘三顺和李长星,拉着我死灌一气;你哥跟长雨拼酒,赵大嘴、孙铁柱,都在拼着喝。孙铁柱替他娘挨了藤鞭,心里生气,使劲跟你哥对着喝,后来又跟我喝。这家伙酒量大得很,加上刘三顺他们,大伙后来都分不清谁是谁了,逮着人就灌,可不就喝成这样了?我都不记得是咋回来的。”转头问菊花,“昨晚我是咋回来的?”

    菊花听了摇头笑道:“你跟我哥吵吵嚷嚷地回来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槐子一愣,奇道:“我跟你哥吵啥?要吵也是跟刘三顺、孙铁柱吵才对。”

    菊花回想昨晚他对青木说的话,那时不知是啥意思,现在想来,他那会儿怕是就神志不清了,因为当年的事在跟青木赔礼哩,还叫青木打他。

    她不想再提这话,遂笑道:“娘说的没错,矮子叔可真够倒霉的,你们这些人发疯,害他白费了多少酒水。”

    槐子忽然笑道:“最倒霉的是周小满,他也不知为啥被人灌醉了。昨晚他可是新郎,醉得人事不知,这可真是……呵呵!”

    他心道,小满怕是没圆房,实在是太倒霉了。

    菊花见他穿好衣裳,便上前帮他挽起头发,又整理一番,才道:“好了。”然后将他换下的衣裳拢起,开门出去。

    槐子自去端了那盆洗澡水泼了。

    何氏见他收拾清爽了,过来盯着他脸仔细看了一番,又是一顿埋怨:“瞧这脸色,卡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你就这么作践身子,作出病来害人哩。”

    张大栓听了,虽然不好说儿子——他自己也喝醉了哩,但也担心他身子,忙抱着孙子过来看了,道:“待会多喝些玉米糊,肚里垫些东西要好过些。”

    何氏道:“我熬了白米粥,菊花说喝这个好些。你爷俩都喝些,上午也甭下地了,都给我在家歇着。真是的,净找罪受!那些人今儿怕是一个个都爬不起来了。”

    槐子听了好笑,问道:“青木也没起来?”

    何氏道:“我哪晓得?回头菊花去瞧瞧你哥——他昨晚也不大好哩。”

    槐子跟菊花相视一笑,道吃过饭就去瞧他。

    喝了两碗白粥,出了一身汗,槐子觉得轻松多了,菊花让他再睡一会。槐子也没客气,自去房中睡下:洗了澡吃了东西,身体一阵放松般的虚弱,极想躺倒歇息,不比昨晚,纯粹是醉得人事不知,就算睡梦中都是不安稳的,睡醒了也感觉极累。

    张大栓也被何氏压着睡了一觉。

    菊花回了一趟娘家看望青木,结果,青木也是躺着的。

    刘云岚心疼地说道:“昨晚吐了两回哩。早上起来实在撑不住,喝了点粥,又去睡了。”

    菊花没想到青木比槐子醉得还厉害,居然吐了两回。她问道:“哥哥闹了没有?爹哩,爹咋样了?”

    刘云岚道:“爹倒还好,睡一觉起来,说心里寡得慌,吃了东西就好了。他才扛着锄头去地里了,说是出去转悠一圈透透气,心里还舒坦些。你哥哥就不成了,不过也没太闹,就是睡得好好的,忽然迷糊着就骂槐子,说要揍他,叫他再敢欺负菊花。菊花,槐子啥时候欺负你了?”

    菊花傻眼:咋连哥哥都回到几年前哩?一时间不知如何跟刘云岚解释,只得含糊混了过去。

    她哪知道,这是因为昨晚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刘三顺跟槐子争执起来,刘三顺就道:“槐子……你有啥好?先害得菊花被人笑话……没人娶,气得去投湖……后来定亲了,又害她被人笑话,说是……为了钱才娶她的……你说,你有啥好?”

    青木正好在旁边,喝得双颊酡红,两眼布满红丝,听了这话立即大怒,对张槐嚷道:“槐子,你不是个东西。往后你甭想我再理你。”

    他也搞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槐子迷醉间就昏头了,满心伤痛,一个劲地给青木赔情作揖,脑袋一片混沌,竟然想不起来菊花到底是不是没了。

    朦胧中说胡话的不止青木和槐子,还有刘三顺。

    他睡梦中还把那“槐子,你有啥好……”的话咕哝了两遍,听得媳妇小秀一颗纤柔的心酸楚酸痛,满心疑惑缠绵固结。等三顺醒来,想要问他,又不敢问——她一向温柔和顺惯了的,就这么心里扎着一根刺过了好久,委委屈屈地忍着,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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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子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再无不适。

    菊花又烧了热水帮他洗头。

    揉一把木槿嫩叶,搓出滑腻腻的汁液,揉在长发上,叉开五指,在头皮上轻轻挠抓,又用拇指和食指按摩太阳穴和后颈,一边轻声跟他说些闲话。

    槐子仰躺在竹凉床上,微微眯着双眼,瞧着头顶上浓密的枝叶,耳边充盈着风声鸟鸣、鸡鸣犬吠、稚子笑闹,感受着菊花轻柔的按摩,觉得他喝醉了,菊花待他似乎格外柔情体贴,与往常的亲密相处又是另一番情形,一时间心甜如蜜,幸福极了。

    菊花搓洗完,用清水将长发漂洗几遍,再用棉布巾擦拭完毕,用木梳通头,一边对他道:“先晾一会再挽起来。我拿本书来给你,你靠在椅子上看一会,这头发就干了。”

    槐子笑吟吟地点头,起身坐到竹椅上,目光随着她娇俏的身影转来转去,一直延伸到屋里,再转悠回来。

    菊花将一大块干棉布围在他肩膀上,省得发梢的水浸湿了衣裳,然后,进房去拿了本游记,又让葡萄端了些黄杏儿和李子过来。

    先将书递给他,又掰了个黄杏儿,剔除里面的核,塞了一半喂他嘴里,道:“吃点果子吧。新鲜的很,才摘的哩。”

    何氏走过来,抱起板栗,见槐子散着头发,靠在椅子上看书,菊花坐一旁掰黄杏儿给他吃。不时地,小两口凑一起低声说笑几句,恩爱的样子,就跟刚成亲那会儿一样。

    她想起昨晚槐子醉酒后的情形,晓得菊花是在刻意安慰体贴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槐子从书上抬眼,看着菊花娴静地掰杏,然后等着喂他,眼眸一闪,嘴角微翘,可能的话,他还真想再醉一回。

    可是不成,菊花说了,往后不准他多喝酒,说他喝醉后的模样太难看。

    “你喝醉了,啥话都能抖露出来,嘴巴一点遮拦都没有,太吓人了。”菊花嗔怪地对他道。

    菊花比划他昨晚的失态给他听,弄得他心下掂掇:难道他昨晚在酒席上就是这么闹的?那可真是丢人死了。

    这酒还是不能喝了。

    他这么担心,别人也这么担心。

    等他隔天出来在田间地头一转悠,跟一些年轻小辈碰面说笑几句,晚上再跟青木相聚闲谈,那心就放下了。原来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发疯哩,因此抖露出一堆的笑话。他因为菊花失态的事实在不算啥,一来这事大家早就晓得了;二来有更劲爆的新闻故事。

    几天后,青木驾着马车,载着刘云岚和葫芦,张槐和菊花抱着双胞胎,带着葡萄,一起往下塘集去。他们是去刘家塘恭贺刘云岚弟弟刘云根娶亲。

    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两奶娃被车一颠,很快就睡着了,只有葫芦倚在菊花身边,听娘亲和姑姑说话。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槐子坐在赶车的青木旁边,他将车前方的窗口打开,放下布帘子,让风透进车内,同时也方便跟车里的菊花和刘云岚说话。

    “孙铁柱原来喜欢梅子,为这还被李长亮打了一拳。孙铁柱气道,你当年要不喜欢柳儿,干嘛后来娶她?我为啥就不能喜欢梅子了?两人吵了起来。周小满大叫他被小燕害了。李长星从前……”

    菊花听哥哥和槐子说起周小满成亲那天晚上,好些人失态,把心底隐藏的话都挖了出来,跟刘云岚笑得直不起腰。

    十几岁的乡村少年,单纯不谙世事,谁没点旖旎浪漫的情思呢?只是,随着他们各自成亲,那一点情怀也封闭起来,少有冲动发疯的——努力为生存奋斗时,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就有人耿耿于怀,放不下,也是极少数;至于做出鸡鸣狗盗之类的奸淫勾当,也不是没有——不论哪种环境里,都有这种人存在。

    在这一方面,倒是大宅门风流肮脏事更多一些,准确地诠释了“饱暖思淫欲”的内涵。

    年轻小辈,都是才成亲不久,挖出这些心里话固然有些尴尬,回家少不得有场气受,可要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也翻出当年的隐私来,那真是又让人发笑又难为情了。

    正因为他们的失态,才使得小辈们醉酒闹事没那么显眼。

    其中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周矮子那么个严厉古板的人,当年却跟李长星的爹一块争抢他娘程氏,就是没抢到。

    他是个正经人,李长星的爹死后,他尽管对程氏孤儿寡母满心放不下,也并没有生出其他的歪心思,甚至走路都要避着她,就怕给她惹闲话。可是越惦记,越压抑,这一醉酒不就吐露心思了?

    这下可不得了,第二天这事就传遍了全村。

    好在周矮子和程氏的为人都是人所共知的,人们也就当笑话谈,不然程氏这寡妇就没日子过了。

    “矮子叔喝多了,淌眼抹泪地说,看见长星娘带着几岁的长星下田干活,他想去帮一把也不敢,只能躲着。”槐子如是说道。

    青木叹气道:“矮子叔是好人。我听爹说,矮子叔喝多了,也没说啥难听的,说他就是想帮长星娘一把,也没其他想头。你想,都喝成那样了,还这么说,可见他是个正经人,心里真没想其他。”

    槐子道:“说这话有啥用哩?他自然是正经人,可到底心里惦记着长星娘,就冲这个,就有人掰扯是非,往后要麻烦哩。”

    最没面子的要数两家的晚辈了,李长星和周小满彼此见面都尴尬的很。

    菊花忽然问道:“那咱爹可说了啥?”

    青木和槐子听了这话一滞,都沉默不语。

    菊花忽然感觉怪异无比:总不会郑长河跟张大栓也有未了的情事吧?她竟然不敢问了,一来葡萄坐在旁边,二来娘婆二家都和睦,不管曾经有啥事都不要再翻出来的好,免得出岔子。

    槐子像是知晓菊花的心思,转而又说起其他人的胡言乱语,菊花和刘云岚再次笑个不停。听别人的事都是很轻松,不带一点压力的。

    这些人都疯了,菊花想,这种情形下,槐子那点事根本不够瞧的。

    槐子也这么想,他心里那点不安已经消散了。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出丑不安,而是那天晚上刘三顺酒后透露了对菊花的心思,他生怕人传出菊花的闲话。他晓得三顺就是心里有些不顺,并非还惦记菊花——他跟小秀生活很好——这也是他跟三顺相处还好的原因。可旁人要是瞎说,他也没法子,因此十分忧心。

    嘴长在人家脸上,想咋说还真管不了,总不能老是跟打柳儿娘似的,听见人扯闲话就上去揍一顿吧!

    说说笑笑的,一行人就到了下塘集。

    如今下塘集好几条长街,热闹非凡,远不是当年那个古朴的水乡小镇了,不过也没失去清新纯朴的水乡气息。

    青木将马车直接赶到自家的园子,就在秦枫医馆的隔壁。这里本是空着的,青木怕荒废了,又不愿意租给人,便让来喜两口子住在里面,哪怕他们白天在铺子里,晚上才过来睡,那也算是有了点人气。

    菊花刚抱着闺女下车,就见从隔壁济世堂里跑出一个小女娃,张开双臂朝自己飞扑过来。

    “菊花姐姐,你过来也不先说一声。”赵清紧紧地抱着菊花的腿,仰起小脸兴奋地埋怨道。

    菊花看着笑弯了眼睛的赵清,失笑道:“清儿,我也是才想着要来的。你眼睛咋这么尖哩?就知道是我们来了?”

    赵清得意地说道:“我认得青木哥哥这辆车哩。葫芦,快叫清姑姑。云岚姐姐,青木哥哥,槐子哥哥……葡萄姐姐。”

    她一边回答菊花的问话,一边忙着逗小葫芦——捏他的小脸蛋,又不停地招呼其他人,手嘴都不闲着,身子也是团团转,看得众人忍俊不禁——清儿总是那么讨人喜。

    槐子接过刘云岚手中的板栗,低头冲赵清笑道:“你师傅跟师伯哩?我们今儿可是客人,要让你师伯请我们吃饭哩。”

    赵清一听,忙惊叫一声道:“嗳哟!我还忙着哩,不能跟你们说了。槐子哥哥,晌午怕是不能请你们吃饭,我师傅他们正帮人瞧病哩。我先走了,医馆不能少人看着。菊花姐姐,待会你们过来这边跟我说话。”

    她不等话说完,转身就跑,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后面的话都是喊出来的。

    众人都笑了。

    青木道:“秦大夫怕是正忙着。咱先把东西放置好,待会再去瞧他。”

    说着上前叩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来开门,见了青木,忙道:“东家来了?二少爷早上还在跟我说,要我收拾屋子哩,如今都收拾好了,就等东家过来。”

    青木笑道:“黄婶子,难为你了。我们待会还要出去转一圈,先把东西放下。这马儿就劳你费心照料,弄些草料喂它们。”

    黄婶忙应下。她是来喜找来洗衣煮饭的下人,是个伶俐的,一一将众人安排妥当,方才去厨房做饭。

    一番梳洗整理后,众人坐下歇息,菊花笑对刘云岚道:“这回到自个家,倒跟客人似的。云岚姐姐,你也来的太少了。”

    刘云岚笑道:“你还说我?我好歹趁着回娘家还过来瞧了两趟,你可是从没过来瞧过哩。”

    青木笑道:“所以说,房子多了也是个麻烦,总归只能住那么大地方,再多就是白费。葫芦,你长快些,往后这地方就让你跟你媳妇住了。”

    大家看着小葫芦那懵懂的样子,一阵好笑。

    说笑一会,也无心细细打量这院子和房屋,就拿了要送给云影的东西,起身去济世堂,等回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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