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大堂里尽管有十几个人,却是安静肃穆的很。菊花他们也悄没声息地坐着,一边四下打量。
大堂上方,靠墙是一排柜子,那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各种中药的标签,看得人头晕。
秦枫的大弟子方虎正坐在桌前替一个老汉把脉,他是秦枫在五皇子的封地时收进门的,到这里跟秦枫碰头才一个多月。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秦枫那么飘逸,倒像个愣小子。
二弟子张继明是今年三月才收进门的,就是下塘集附近的住户,八九岁的年纪。
方虎开方,张继明和赵清抓药。
赵清的动作看起来比张继明还要麻利,就是人小手也小,高一点的柜子就算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抓药也要抓好几把。可菊花发现,她手准的很,一份药材抓完一过称,添加和退减都很少;不像张继明,先抓许多,然后又退许多,不够又添,看得她失笑。
方虎替最后一人诊脉完毕,起身去柜台一看,还有好多张药方未抓完,便一挽袖子,上前帮忙。
菊花等人就看呆了:这人根本不用称的,在柜台上摊开几张纸,拉开抽屉,随手抓一把药材,一张纸上丢一撮,瞄一眼,再把丢多的那份拣点添往其他份上;换个抽屉依然如此,不一会就将那些药方抓完,包药更是五指灵动,很快将人都打发走了。
赵清松了口气,甜甜的对他笑道:“谢谢大师兄!大师兄,这是我槐子哥哥和菊花姐姐,青木哥哥和云岚姐姐。”
她得了空闲就介绍起菊花这群人来。
方虎含笑捏了捏她脸颊,叫她偏头躲开了,却拉着他手过来跟槐子他们寒暄见礼。方虎客气地对青木等人道,早就听师傅师叔提过他们,又特意看了菊花一眼,上下打量她,眼含深意。
菊花猜想他大概是看自己这个剖腹生产的人,抱着娃儿欢蹦乱跳的,很惊奇吧。
说笑几句,她见又有人进来瞧病,望望后堂紧闭的大门,遂对赵清道:“清儿,你们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去集上转一圈,待会再过来。等你师傅出来,你跟她说一声。这个是给你们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篓子,里面是各种干菜和腌菜,是云影要的。
赵清忙上前凑近菊花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菊花惊讶地又望了后堂一眼,低声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赵清说秦枫和云影正在给人做剖腹手术。怪不得人都走了,大堂里还有两个庄稼汉和一个乡下婆子,既不走,也不看病,焦急地来回晃荡。
赵清小声道:“吃过早饭送来的。说是在家折腾一天一夜,也没生下来。就快没气了,才来找师傅,还说送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菊花不由得有些担忧。
想了一会,正要跟嫂子说先去来喜那里,别在这打扰他们,就见后堂门被拉开,云影身套白色外衣,一边扯下口罩,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大堂里等待的那几个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
云影连连摆手,对那庄稼汉道:“你媳妇生了个闺女。如今没事了。不过你们还不能进去看她。实在要看,等下把身上洗干净了在进去吧——反正她还要在这住些日子。”
那婆子听说生了闺女,脸上的急切就淡了,堆的一脸笑容也敛去;那汉子却喜极而泣,只顾说谢谢,一激动就要去拉云影的手。
方虎忙上前拦住,说要让师叔歇息一会,他先安排他们住下再说;师叔还有客人要招待哩,一边对云影使眼色。
云影这才发现菊花他们也在,不禁欢喜,匆匆又交代了方虎几句,无非是留一人下来照顾那媳妇,其他人让他们回去,又回答了那婆子几句话,这才过来跟菊花招呼。
那婆子却叫道:“咋不让人进去瞧哩?这是啥道理?”
菊花见那婆子的神情,儿媳妇死里逃生并没有让她脸上露出些笑容,反问云影,她儿媳妇有没有伤了身子,往后能不能再怀胎啥的,如今又吵着要进去看儿媳妇。
方虎拦住他们,沉着脸道:“你儿媳妇送来都要死了,我师叔救活了她,你当是好容易的事?有些忌讳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你们只需遵医嘱就行。”
那庄稼汉子忙劝他娘,说大夫治病肯定有讲究,云大夫和秦大夫都是出名的好人,不会害他们的。那婆子这才不言语了。
等方虎领着那庄稼汉子和婆子去了后院安置,云影才和菊花他们说笑起来,又让他们等会,她要给刚进来的那个媳妇诊脉,待会再跟他们细说,又说师兄就出来了。
正忙着,就见门口又进来一人。菊花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这不是清北村的那个王媒婆么?那一身招牌装扮还是没改变,花红柳绿的,脸上的妆容也厚,手上拎着条红帕子,一双眼睛从进来就骨碌直转,四下打量。
她见菊花盯着她看,也是一怔,那描的漆黑的浓眉一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一个俏媳妇。可是目光一转,看见一旁的槐子和青木,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这两人当年可都是骂了她的——她自然认得青木和槐子,于是也想起菊花是谁了。
重新转头对菊花扫了一眼,心道原来是她,怪道眉眼有些熟悉哩。这癞皮女脸上的癞皮治好了,竟然这样好看!
“婆婆,你哪不舒坦了?去那边坐着,让我师傅给你瞧瞧。”赵清见这人进门也不问医,只顾对菊花姐姐他们瞧,便好心上前问道。
王媒婆正心思九转,不妨赵清仰脸问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朝地上“呸呸”两声,大惊小怪地娇声道:“嗳哟!这娃儿,咋乱说话哩?我好好的浑身舒坦,瞧啥病?你这不是咒我么?”又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神天菩萨,莫要怪,她小娃儿嘴巴没遮拦,说话不作数哩。”
槐子见了这婆娘,脸一沉,再见她盯着菊花看,更是不悦,刚要说话,就听赵清和她一番对答,王媒婆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刺激得他浑身一激灵,起一层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转头,不知是该笑还是厌恶。
菊花见他脸上憋屈的难受神情,她抱着小葱,便把头埋在小葱的身上闷笑起来。
槐子忙抓住她胳膊,使劲捏了一下,不令她再笑。
菊花抬头,就听赵清疑惑地问道:“那婆婆干啥来了?”
王媒婆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我呀,来给云大夫道喜来了。”说完一扭屁股,向云影走过去。
一句话说得大堂里的人都愣了。
云影帮那个媳妇诊过脉,又低声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再令张嘴看了舌苔,然后抽出一张白纸,正写方子呢,她低头兀自忙碌,并未听见这婆娘的话。
那张继明忙上前挡住王媒婆,道:“我师叔忙着哩。你不瞧病,就过去那边坐着,有事待会再说。”
他斜眼瞅着这个媒婆,心道这婆娘一看就不像好人,那有啥好事?还给师叔道喜,谁晓得她是干啥的!
他小娃儿不懂,可是青木、槐子等人都明白了:这王媒婆是来提亲的。
可是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却知道,云影跟秦枫之间虽未明说,看情形肯定是会成亲的,这媒婆要是胡说一气,不管帮谁家提亲——肯定不会帮秦枫提亲就是了——就算云影不答应,也闹得让人没趣。
于是,青木眼睛一闪,弯腰对赵清说了几句话。
赵清点点头,轻巧地跑进后堂。
王媒婆还在那叫着,你小娃儿不懂,快让开,甭耽误事,让我跟你师叔说话,唠叨掰扯个不停,张继明就是不让她过去。
王媒婆也是伶俐人,忽然不跟他扯了,规矩坐一旁,等云影帮那人写好了方子,又抓了药,收了钱,忙完了拍拍手过来跟菊花他们说话时,才堆起一脸笑,冲着她甜蜜蜜地说道:“云大夫,真是大喜呀!有人托我来……”
“师妹,你去跟张嫂子再交代几句,要她小心照料,切不可大意,有事即刻来叫我们。”
只见秦枫从后堂出来,先是盯着王媒婆看了一眼,目光锐利,接着一转,吩咐了云影几句话,也打断了王媒婆即将开始的长篇叙述。
云影不解地看着师兄:这些刚刚不是都吩咐过了么?再说自己也会不时前去查看,又不是丢下不管了。
她见师兄满脸肃容,又想这剖腹产的产妇实在不同于其他患者,师兄谨慎些也有道理,张嫂只是个接生婆,跟着自己才几个月,得再三再四嘱咐她,以免她疏忽大意,有所遗漏,那时悔之晚矣。
于是,她便对秦枫点点头,又对菊花笑道:“等我一会,回头咱们一块吃饭。”
说完又瞄了王媒婆一眼,也不问她有何喜事,这人虽然妆扮恶俗,她也瞧出是个媒婆,怕是没啥好事说,于是趁机脱身走了。
秦枫就转向青木等人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青木就将小舅子要成亲的话说了,又说槐子他们想来看看烧鸡的生意,顺便住两天。
说起这个,秦枫就笑道:“那个来喜,整天跟人说‘不信你去问秦大夫’,弄得老有人来问我,到底是吃烧鸡好还是吃烤鸡卤鸡好。”
菊花等人愕然,待听秦枫解释缘由后,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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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媒婆见大伙自顾说笑,都不理她,便尴尬地咳嗽一声,赔笑道:“秦大夫……”
秦枫转头看她,疑惑地问道:“你要问诊?哪里出毛病了?”
菊花和槐子听了一齐低头闷笑。
王媒婆听了心里一抖,急忙摆手道:“我哪儿也没出毛病——我不是来瞧病的,我是来说事的。我是清北村的,秦大夫你不记得了?”说完一脸期盼地瞧着他,仿佛在说,我这么个响亮人物你咋都忘了哩?
秦枫想了一下,微笑道:“哦,是王奶奶吧?”
王媒婆大喜道:“是我,是我!我……”
秦枫又打断她话道:“真是不巧的很,我前天还在找媒婆呢:我跟师妹就要成亲了,想要请个媒凭,就找了集上的马大娘。师傅虽然帮我们从小定了亲,算是有了父母之命,但这媒妁之言也是不能缺的。”
一番话听得王媒婆目瞪口呆,刚才一肚子的言辞从嗓子眼里要涌出来,结果又掉了回去,嘎巴了两下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菊花等人也是一愣,可是槐子眼珠一转,立即接上话茬,道:“我来的时候,我娘还叫我问秦大夫,说大伙儿帮忙,帮你把屋子都收拾好了,各色东西也都预备齐了,咋你就找个媒人还磨蹭这些天哩?再过些日子就是农忙了,你得赶紧,不然我们没空帮忙哩。”
秦枫瞅着槐子,眼含笑意,道:“都准备好了,就下月吧——七夕是个好日子,一应外面事项我都委了李村长,内宅诸事就劳烦张婶和郑婶帮着张罗。”
两人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这事已经商议了好久一样;青木也加入进来,说些家什操办、聘礼嫁妆、请客摆酒等事。
菊花和刘云岚相视一笑,也跟着插上一两句;张继明和赵清乐得直蹦,连道要吃喜酒了。
秦枫忽然问王媒婆:“王奶奶刚才有何事要说?”
王媒婆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没啥事儿。”她讪讪地笑了一会,忽然一拍手,裂开血红嘴巴问道:“秦大夫,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呀,有事就说,咱这十里八乡的人可都是当秦大夫是活菩萨哩。要不这媒人我也算一个吧?”
秦枫微微一笑,道:“也无甚要忙的。你都听见了,这事已经安排妥当。至于媒人么,已经请了马大娘,倒不好再请旁人。”
王婆子脸色僵硬,只得自说自话地糊弄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出了济世堂,灰溜溜地去了。她心里肉疼,两桩媒一桩也没成,人家师兄妹自个成亲了,这叫啥事?咋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哩?这下好了,那谢媒银子还得退回去。
不说王媒婆跟剜了肉似的心疼那谢媒钱,且说济世堂里,等她走后,槐子一本正经地问道:“秦大夫,这新房安置在集上还是安置在清南村哩?没多少日子了,你说咋办,我跟青木来张罗,也不耽误你帮人治病。”
菊花等人也盯着他,怕他说刚才是玩笑话,是为了应付王媒婆。
秦枫眼神一闪,淡笑道:“安置在清南村。我回头跟你们回去一趟,请李叔出面张罗此事——他经历多一些,你们帮着就是了。平日我跟师妹自然是在医馆坐堂行医,等以后……我们还是要住在清南村的,可别把我那房子给人占了,我还要请李叔帮忙,落户在此呢!”
众人听了大喜,闹哄哄地谈论起来,这回是真的商讨了。
等云影从后边出来,赵清连蹦带跳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仰头兴奋地叫道:“师傅,你就要做新娘子了!新娘子好好看哩!”
她一直对新娘子有极大的兴趣,在她印象中,新娘子穿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好看的花儿,蒙着红盖头,被人背上花轿——她还没见过真正的花轿哩——那锣鼓喧天、唢呐嘹亮的喜庆气氛可是让人心肝儿都跟着蹦哩。
云影一呆,只见大家都聚坐在一块,满脸喜气盈腮,笑眯眯地望着她,师兄也温和地看着她,眼中闪现莫名的光彩。
她想起刚才的媒婆,忽然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一霎间泪如泉涌,哆嗦着嘴唇向秦枫问道:“师兄……师兄……将我许给谁了?”
秦枫一愣,还没回答,就见她已经失声痛哭起来,那满脸绝望的样子让人跟着心酸。她抬腿想要离开这里,却迈不动脚步,一时间,哭得梨花带雨,不辨东西!
赵清傻眼了,急忙叫道:“师傅,你咋了?师伯,你看师傅。”
菊花抚额叹息:这人又想岔了!
咋每回都不弄清楚状况,就这么作茧自缚哩?
秦枫也叹了口气,上前柔声问道:“师妹,你不乐意嫁给师兄?可是师傅都已经把你许我了,你想不遵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说着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子,轻轻为云影拭泪。
云影不住抽噎,根本没听清他的话,朦胧中见他站在眼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兄……我……不……嫁人!”
她弄错了!原来,她心里的平静都是假的。想到要嫁给别人,她的心就抽痛不已,觉得整个天地都暗淡无光。
青木和槐子面面相觑,很奇怪云影会不想嫁给秦大夫,明明看起来不是这样的呀,难道她心里有了人,只是把秦枫当哥哥?
菊花见大家愣愣的,秦枫也跟云影扯不清,也不知云影发什么神经,忍不住提醒她道:“云影,你爹帮你跟秦大夫定的亲,你不乐意?刚才那个王媒婆可是来帮秦大夫说媒的,秦大夫没答应,说是跟师妹从小就有了婚约。你这是想悔婚,让秦大夫另娶?”
她这声音不仅高而且脆,云影听清了,立时止住哭声,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急切地问道:“那婆子来帮师兄说媒,不是来帮我说媒?师兄……没答应?”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菊花前面的话,惊叫道,“爹什么时候帮我跟师兄定亲了?”
菊花快晕过去了。
她想这事还是让人家师兄妹单独说比较好,就不要弄这么多人在这当电灯泡了,于是笑道:“这事儿还是让秦大夫跟你说好了。我们先去集上逛一圈,回头上酒楼叫些菜过来,庆贺一番。也省得叫你们出去吃饭,这医馆又不能离人。”
于是招呼大家出去,连赵清也带出去了。
云影见师兄满眼心疼,温柔地帮自己擦泪,再一想菊花的话,已经明白是她想岔了,一颗心放下的同时,那脸就红了,忸怩不安地小声道:“师兄……”
秦枫低应了一声,心疼地说道:“师傅早就将你许我了,偏你就喜欢瞎想。”
云影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好比云收雨歇,天地一片朗阔,欢喜之余,不禁傻傻地问道:“那……清儿是说,我跟师兄……要成亲了?”
秦枫含笑道:“自然是。这事我托李村长和张叔郑叔他们帮着张罗,我们又没空。你仔细想想,需要添置何物,写了清单,请菊花她们帮忙。我跟青木说了,把清南村的屋子收拾出来,在那成亲。等我再收几个徒弟,济世堂人手足够,你就不要坐堂了,在家生……家里也要你照应,你可种些药草,再教几个弟子。我晚间就归家,不在这边住,山边清静些。”
“嗳!”云影立即答应——她可不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么?一时间笑得灿若春花,只是那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秦枫探指相触,泪珠破碎,湿透指尖。
忽然间,两人曾经的隔阂和疏离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存在过,仿佛回到从前,他背着她满山跑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秦枫用那触泪的手,捏住她鼻尖,轻轻晃了晃,责怪道:“也不听人说明白,张嘴就哭。你这性子,吃过一次亏,也没见你改好些。”
云影急忙抱住他胳膊,道:“再不会了。师兄,我以后一定信你,就算是看见你跟别的女子坐在一处,我也不会瞎想,因为你说不定是在帮她诊病。”
秦枫含笑道:“本就该如此。眼见都未必是真,何况是道听途说、无端猜测?你遇事当好好思量,不然也该当面问我,下回切不可如此莽撞。哭成这样,幸好是青木菊花他们在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云影听了这话,忽然转头在大堂扫视一圈,奇怪道:“咦!菊花他们哩?人都去哪了?”
秦枫牵了她的手,忍笑道:“你哭成这样,他们不好意思看,怕你不自在,想是出去了。继明和清儿怎么也跑了?”
正要叫人,忽听外边传来争执声,好像是方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便携手走了出去。
只见方虎拦住那两个庄稼汉和婆子,正在说着什么,青木他们也站在一旁劝慰。
秦枫沉声问道:“虎子,为何跟人吵闹?”
见秦枫和云影出来,方虎急忙上前道:“师傅,这人要把刚才那产妇接走,说是回家自己调养。这如何能行?我劝了也不听。”
他简直气坏了:上午人送来的时候,就要死了,不救是不可能的,可是救完了,这麻烦也来了。
剖腹产能接回家自己养?那还有命么!
就算是住在这,师傅和师叔都要谨慎调治,不敢大意,她居然说自己养!
听师傅说,那个菊花做完了手术,他跟师叔可是守在她家的,一天要诊脉数遍,就怕变生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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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推开儿子拽自己的手,对秦枫赔笑道:“秦大夫,你是大好人,咱也不矫情,就跟你说实话吧:咱们乡下人,穷得很,住这耗不起哩。我就想着,儿媳妇这娃儿也生下来了,不如让我们接回家,我一边干家务,也能随时照应她,好过住这白花钱不说,还要搭个人陪她,耽误农活。”
秦枫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好一会才道:“想她死,那就接回去吧!”
婆子一呆,愣愣地问道:“咋会死哩,不是都生了么?”
方虎怒道:“你们送人来的时候,她不是快要死了?就算把孩子生下来,那身子也是有所亏损,也总要请医吃药,治疗损伤。你当是鸡下蛋哪,下完就没事了?”
那汉子便恳求地对婆子道:“娘,就让桂花住些日子吧,她这回生娃吃了大亏,有秦大夫帮着治,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儿。娘不记得了,秦大夫走了几年,那年大牛媳妇生娃,也伤了身子,也抓了几服药吃了,不还是没过那个坎儿么?”
婆子瞪眼道:“老二,你这是啥话?我说不帮她治了?抓药归抓药,回家煎药不是一样?住这吃饭、瞧病,哪样不要钱?地里还有好多活哩!”
云影板脸道:“你们既然把人送来了,要是不治好就让你们把人带走,回头出事坏了我跟师兄的名声。既然你说家贫,这药钱我们只收一半好了,留她男人在这照顾。”
这个产妇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带走的。
没接收之前,死了就死了;此时,别说死,就算那产妇身上落下后遗症,要是这婆子闹起来,都会对他们师兄妹不利。因此,她根本不敢说出剖腹的实情。
那婆子顿时大喜,忙堆起一脸笑,道:“真是多谢云大夫了。云大夫和秦大夫真是活菩萨。常听人说,你们帮穷人瞧病都不收钱哩。老二,你就在赔桂花两天,过几天我跟老大来接你们。”
过几天?菊花听了面色古怪。
秦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过一个月来接吧——你儿媳妇身子大亏,不好好调治的话,往后别想再生儿育女。”
秦枫觉得自己惹上麻烦了——乡村人,也不是个个都纯朴良善的。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索性将医治时间延长,确保无虞。等下再将实情告诉这个汉子,各样忌讳也都跟他说,想必他不会拿媳妇性命不当数的。
“一个月?那不成哩。秦大夫,就算你们只收一半的钱,咱家也没活路哩。”那婆子听说要住一个月,如同挖了心肝,刚才的笑脸立马就变,跳起不依。
那两个汉子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下不但秦枫等人生气,连菊花他们也听不过耳——咋跟秦枫求着她要治一样?
菊花闲闲地问槐子:“槐子哥,把媳妇治好身子便宜,还是重新娶个媳妇便宜?”
槐子一手抱着板栗,一手紧紧拉着菊花,板脸道:“当然是治好媳妇便宜了。要是媳妇死了,说明这男人克妻;人要是晓得他家媳妇生娃,亏了身子都不舍得出钱治,谁还敢把闺女嫁他?”
这家子还有点良心么?
这媳妇生娃,鬼门关走一遭,他们图省钱就不说了——毕竟家里穷也是要想到这些的——可是不问媳妇死活,秦大夫都说的那样清楚了,还一心要接人回家,真是混账!菊花当初生娃,可是养了好几个月哩。
青木忽然道:“我认得你们,是刘家塘隔壁村的。你们家姓赵,好像也没那么穷吧?”
那婆子忙道,家里也就能吃饱饭,就算有点结余,老三也要娶媳妇,老四是闺女要出嫁,这都是要用钱的;平日里她是一文钱也不敢乱花,早上过来,她连个馒头也没舍得买了吃哩。
方虎看着师傅难看的脸色,怒道:“你家过得如何,关我们什么事?减一半的药费你还不知足,难道我们是开善堂的?我们的药难道不是花钱买来的?你怕花钱,那为何要把儿媳妇送来?哼,下次你家再有病人送来,就算死在医馆门口,我们也不会管了。”
婆子和汉子听了色变。
那汉子急忙道:“对不住!秦大夫,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愿意出医药费。这小兄弟说的对,你都减了一半,我们该知足才是……”
“老二,你好有钱么?”那婆子瞪眼呵斥儿子,转头又对秦枫道,“秦大夫,我们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人家媳妇生娃,顶多也就在床上躺个十来天,咋桂花要躺一个月哩?还要不停吃药。你看这样成不:药费我们出一半,老二媳妇就住十天算了。咱乡村人,没那么娇气,有人生了娃,当天就下地干活哩。”
秦枫眼里爆出慑人的光芒,寒声道:“药费不收了,一个月后再来接人。”
转头又对方虎道:“以后他们家人来看病,莫要理会。”说完拉着云影就进了大堂。跨过门槛,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头,对那汉子道,“你跟虎子去后院等着,一会我有话跟你说。菊花,你们进来!”
张槐等人急忙转身跟了进去。
那婆子听秦枫说往后都不帮她家人瞧病,顿时急了——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哩?何况他们吃的比五谷杂粮还差。
她撵在秦大夫身后,急慌慌地叫道:“秦大夫,秦大夫……”
方虎上前一步,挡住她道:“我师父已经免了你儿媳妇的药费,你还想怎样?再啰嗦,这人就不要治了,反正抬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这会儿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们。”
那婆子被另一个汉子扶着,脸色难看地呆立。
方虎挥手道:“赶快离开,莫要扰了这里清静。都说免去医药诊费了,你待要如何?莫不是真要她一个将死之人,回去下地干活?”
赵家老二眼睛都红了,上前对那婆子道:“娘,你先跟大哥家去,我……我在这照应媳妇。”
那婆子脱口就要问“你一个月都不家去,家里活计咋办”,看看方虎难看的脸色,没敢吱声,只得跟大儿子转身去了。
济世堂里,云影见秦枫紧绷着脸,便柔声劝道:“师兄莫要跟这无知蠢妇一般见识,我们就舍些钱财,帮她治了,就当积善行德好了。”
她刚定了终身,正满心欢悦柔软,因此也没那么生气,也不想秦枫心里不痛快。
秦枫听了失笑道:“师兄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哪里是不舍得那医药费,我是怕那婆子坏事。她这样一个人,这赵家媳妇就算伤口愈合回家,要是不好生调治,再让她干重活累活,还是会出事的。到时候要怎么说?”
这婆子根本就不问儿媳妇身子好歹,只一味图省钱,关心花钱多少。她要是对儿媳妇关心些,没准他早就答应不收她的医药费,偏摆出这副嘴脸。
云影想了想道:“跟她男人实说了吧——他总不会不顾媳妇性命。”
秦枫点头,又期盼地望着菊花,欲言又止。
菊花心里有数,知他想问什么,便叹口气道:“秦大夫,你一向仁心仁术,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人是难缠的。这剖腹产尚未被世人接纳,下回再有这类情况,你该跟他们签订一纸文书,将各样后果一一列出。如家人同意,再为产妇做这手术;如他们不同意,那……那只好……总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不是说你就该贪生怕死,而是你若惹上麻烦,对其他患者来说,那可不是福音。”
云影和槐子同时叫了起来。
云影不可思议地瞧着菊花道:“人送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再耽搁就要一尸两命,如何来得及跟人商议签订文书?”
槐子惊道:“秦大夫帮她做了剖腹产?那养十天哪成哩?就算养一个月,往后都要当心。那老婆子一看就不是慈和的,肯定把儿媳妇使唤的团团转,这要是往后出了事,不得赖上秦大夫和云大夫?”
青木和刘云岚也担心起来,菊花做过这手术,他们都清楚的很,那是能大意一点的?
菊花无奈地说道:“这文书自然是要先拟好,单空着姓名、住址和就诊日期,以及因何病求治等栏目,临时再酌情填上。这文书其实也是跟大门上锁一样,对君子不对小人。不然,遇到那存心闹事的,条文拟得再详尽,也是躲不开麻烦。”
又对云影道:“像今日这事,你们一边准备救治,一边着人跟他们说清楚情况,是签还是不签,要不要剖腹,都由他们自个拿主意,事后就好说话了。”
秦枫连连点头,又细问要注意事项。
菊花感叹,让一个一心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大夫,费心来琢磨这些勾心斗角的罅隙,真是罪过。
她便道:“我先拟个范式,其中医术上该留心、容易生罅隙的事项,就由秦大夫和云大夫自己来添上,我也不懂那些。”合同见得多了,自然熟悉的很,
云影高兴地说道:“那你快点拟出来。其他的我跟师兄慢慢琢磨着再添上就是了。”
于是摆笔墨纸砚,菊花和云影就忙碌起来。
槐子、青木和刘云岚带着娃儿们出来,免得打扰他们,青木又去张罗些饭菜过来;秦枫又去跟赵家老二深谈了一番,将他媳妇的详情一一告知,并直接说,为了防止他老娘不体恤他媳妇,最好尽量在这多住些日子,把身子养结实再回家。
至此,那汉子真是无话可说:人家不要医药费,帮你治病不说,还怕你养不好,虽然秦枫说了,是怕往后出事,坏了他名头,那也让他感激不尽。
因为他听秦枫的口气,往后再不会像今儿这般轻易出手了,要是家里人不乐意做这手术,他就会拒绝救治,可见他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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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晌午饭,青木和刘云岚带着葫芦先去了刘家塘。菊花和槐子要照顾双胞胎,就去了也腾不出手来帮忙,再说,外婆还在郑家,那边也就大舅母能说得上话,因此她不想早去,就歇在集上,待明日正日子再过去坐席吃酒。
云影除了要坐堂,还要留心照顾那个剖腹产的产妇,也是没工夫陪她的,她便和槐子跟度假似的转悠起来。要不是手上抱了两娃,身边跟着个葡萄,就更悠闲自在了。
“下午没那么多人了,早上就热闹些。眼下先去来喜铺子里瞧瞧吧。”
等两娃儿午睡醒来,槐子和菊花各自抱了一个,并肩缓行,朝来喜的铺子走去。
张槐见菊花东张西望的样子,微微一笑,一手抱紧板栗,一手放在菊花身后,呵护着她,又叮嘱葡萄:“跟紧少奶奶,我没法儿分心照应你。小心跟丢了,叫人拐了卖去。”
葡萄急忙点头,一手紧紧地揪住菊花的后衣襟,另一只手上挽了个秀气的小篮子,里面装了些尿布围嘴还有一些小衣裳——防止两娃儿要换的——两个眼睛也是到处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都很少来集上哩。
这新街的街面也铺了青石,当初集上的商铺和住户可是都出了钱的。
扩大繁荣后的下塘集,有好几条街,多了些喧嚣和商业气息。虽然新街面更宽敞,也干净,街道两旁都植有垂柳,还带着清静、闲适的乡土气息,但却没有那股浓厚的古朴味道了。
她还是喜欢原来那逼仄的青石街道,和拥挤的街面,街道两旁的青砖墙面下半截甚至布满青苔,小娃儿忽然从旁边的巷弄里窜出来,在人群中穿插躲闪,一切都是那么悠闲、自在!
“我喜欢原来的那条老街。”菊花对槐子道。
槐子柔声道:“明早我带你去逛。眼下也热。你累了吧?要不把小葱也给我?”
菊花摇头道:“不要紧,才走一会哩。”
两人带着葡萄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路过一间铺子,里面两个人正闲谈,看见他们不禁赞道:“好鲜亮的小两口!”
这一家子明明是农户人家,却很引人注目。
那年轻庄稼汉高大挺拔,就不说了,他那小媳妇跟那两娃儿水嫩红润,实在养眼。小两口一派悠闲亲密,更有怀里的小娃儿脑袋转来转去地四处张望,不时地对着路人咧嘴嬉笑,一家子幸福甜蜜的情形让见到的人无不含笑侧目,忍不住心里也跟着敞亮轻快起来。
菊花正四处张望着,忽觉街面上的行人和商铺的伙计都盯着他们看,不时地还有人指指点点,虽无恶意,她也不自在起来。在这地方回头率高可不是好事,不由得往槐子身边靠了靠。
槐子也发现这一情形,忙揽了她腰,稍稍加快脚步前行。
两人经过一条巷弄,菊花听见巷子尽头有说笑声,就想进去瞧瞧,尤其是这巷子通向河边的。
她便跟槐子说了。
槐子呵呵笑道:“你想瞧乌篷船?也好,下午人不多,没那么杂。不像早上,有许多人下河洗衣裳。你哥的后院有一间屋子盖了楼,站在楼上也是能瞧见江面的。晚上回来你上去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带她往巷子里走。
这巷子有半丈来宽,并不阴暗,相反,两头的天光透进来,亮堂的很。尽管这样,槐子还是叮嘱她小心脚底下湿滑,因为是在河边,上上下下的,很容易沾了水;又让葡萄不要光顾着看热闹,跟紧他们。
菊花一边答应,一边挨着槐子,仰头对他轻笑——这样一家子出来玩她很开心。
槐子也发现她愉悦的样子,于是含笑搂紧她纤腰,觉得自己抽空陪她出来真是做对了。
板栗和小葱忽地进了这巷子,两边的墙面笔直插天,小娃儿目光被挡,便把脑袋仰成九十度,看着上面一条天光,不知是否觉得很好玩,就笑闹起来,身子也扭来扭去,动个不停。
连葡萄都道:“少奶奶,这巷子怪好玩的。难怪板栗和小葱笑哩。”她一手抚在墙上,拖着擦过去,脚底下也不禁跟踩了弹簧似的蹦跳起来。菊花见了微笑,到底还是小孩子!
槐子见小家伙开心,忍不住笑道:“不要乱动!娘不好抱哩。再动,就把你扔河里喂鱼。”
板栗自然是听不懂的,依然不停地笑着。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巷子尽头,看见河面了,一条石头台阶延伸向河底,一只乌篷船泊在岸边,一对男女正在往岸上搬篓子,一边嬉笑着。
听见小娃儿的笑声,那男人抬头,随即惊喜地招呼道:“张大哥,咋有空闲来集上哩?”
槐子一看,笑道:“虎子兄弟,你这是在打鱼哩?我带媳妇来集上转转,再去刘家塘送礼。”转头对菊花道,“这是虎子兄弟,往咱们家送过好几回鱼苗的,你没见过他。”
菊花定睛一看,抿嘴笑道:“我咋没见过哩,那年来集上逛,我看见他卖鱼哩。”
当年略有些腼腆的渔家少年如今已经跟槐子一样,长成一个壮实的汉子了,黑红的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
槐子想了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是菊花唯一一次来集上,怪不得她记得这么清。他不禁又心疼起来,将她耳边被小葱扯落的一绺头发往后顺了顺,对她道,明早带她去喝豆腐花、吃包子和煎饺。
菊花忙点了点头,心道要把各样小吃都尝一遍才好,转头一瞧,果然葡萄听了少爷的话也乐得笑容满面。
虎子抬头看着河沿上的小两口,咧嘴笑了,低头对身边的媳妇说了两句话,那媳妇立即招呼道:“张嫂子,你们咋到河边来了哩?”
虎子笑着跟槐子道:“张大哥,张嫂子,这是我媳妇。”
菊花见那小媳妇干练俊俏,就是鼻梁有点矮,皮肤微黑却很健康,透着一丝红润。
她微笑道:“我想看看船。”想了想又道:“我想瞧瞧你们打鱼。我们都是站在岸上打鱼的。”
虎子媳妇活泼的很,忙招呼道:“嫂子想看鱼呀?那下来瞧。我们今儿打了不少哩。”
菊花忙将小葱塞给槐子,笑道:“槐子哥,你抱一会,我下去瞧瞧。”
槐子一边跟着下了台阶,一边叫道:“当心脚底下。不要到水边上去,这河深的很哩,可不比咱家门口的河。”
虎子见他抱着两娃儿,还要分心着紧媳妇,忍不住笑道:“张大哥,不要紧,我跟香草瞧着哩。这石头也不容易打滑,站着稳得很。”
菊花下到河底,对着木桶和竹篓里的鱼赞不绝口。
虎子媳妇则对槐子手上的两娃儿赞不绝口:“嗳哟!这两娃儿活像画儿上的年娃娃,咋这么讨人喜哩?嫂子真是好福气。”又仔细打量菊花一番,“嫂子生了两个,咋这身子还跟姑娘家似的?要不是这娃儿长得像大哥跟嫂子,我都不相信这娃儿是嫂子生的哩。”
菊花听她说话脆快的跟切萝卜似的,忍不住笑了,问为啥不把鱼都养起来卖活的。
虎子正跟槐子说话,闻言转头笑道:“那不成,像这餐条儿捞上来,很容易就死了,不好养,再说也没那么多桶装哩,差不多的鱼就只好随它去了。”
几人说笑着,板栗和小葱不住挣扎,歪着身子想要看篓子里白花花的鱼儿。
菊花见他们闹得慌,只得对槐子道:“走吧,这么折腾也不安生,还是去表哥那歇会。”
槐子点头,又跟虎子道,要是打到稀罕不常见的鱼鳖之类的,就送去清南村——他那鱼塘还没放够鱼苗哩。
虎子点头应下了,菊花也跟香草告辞。
几人来到来喜的杂货铺子,表嫂刘小妹埋怨道:“不是说等板栗他们睡醒了就过来么,咋磨蹭到现在哩?我都望了好几遍了。”晌午她是跟菊花在一块吃饭的。
菊花笑说去河边玩了会。
刘小妹撇撇嘴道:“咱们村虽然是靠小青山的,不过也挨着小清河,你咋跟没见过水似的,到集上来还跑去河边玩?”
菊花也不跟她争,问她生意咋样。
来喜正陪着槐子说话。下午生意清淡些,进铺子买东西的人不多,他便和槐子一人抱一个娃,坐在铺子里闲谈。
听见菊花问生意,以为她是问荷叶鸡卖的咋样,便道:“也算不错了。不过就是小生意,再想多赚钱也不大容易。好几家馆子和卖卤鸡的铺子也顺便卖这个哩。虽然没我铺子里卖的好,总还是有些妨碍的。”
菊花听了沉思良久,想着是不是提点来喜一下。
很多东西她不懂,可是她见识过,只要说出来,对于内行的人,那是很有助益的。
比如,她跟秦枫说了剖腹产,这个名医弟子果然就做成了,虽然不能普及,也算是一项进步;又比如,她只是跟学木匠的来福表哥比划了打稻机的构造和功能,内行的表哥就跟他师傅把粗糙的打稻机制作出来了,如今经过方家请能工巧匠琢磨,越发地完善。
要是她把前世一些卖东西的手段跟来喜说,来喜会不会举一反三,把生意做得更活?
那是肯定的!
隔段时间就来个“买一送一”刺激一下;平常卖鸡,最早买的十个人搭送些五香鸡蛋之类的小食物,也能让人积极些;贵宾户么?卖鸡也设贵宾,菊花不禁偷笑起来,还是买够五十或者一百只鸡后,再来买鸡就便宜一文钱,这也算是贵宾客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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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便对来喜道:“来喜表哥,这么干巴巴地等人上门来买东西,太死板哩,要是弄些花样,让人买得热闹,这铺子就容易出名。”
来喜忙问如何卖得热闹。
菊花就将那些促销手段说了,“表哥不时地弄些花样出来,这下塘集叫你炒得沸沸扬扬的,人家对青山荷叶鸡印象就深了,等那些人照着做,你这边早出名了。他学你,你就换新法子。”
来喜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拍手道:“真是好主意哩。明儿就开始这么做。最早来的十个人,买一只鸡送两个五香鸡蛋,卖几天后就来个‘买一送一’,那怕是都要抢疯了。”
槐子见菊花跟来喜凑一块就捣腾出新主意来,不禁瞅着她笑。
刘小妹却疑惑道:“买一送一,那还有钱赚么?”
来喜用教导的口吻道:“小妹,买一送一肯定没钱赚。可我又不是天天这么卖,自然是尽一天的鸡卖完算数。不过大家都来抢这个便宜,那个热闹,肯定都抢疯了。我就趁机多卖些其他的东西。这么来上一回,人想忘了福喜杂货店的荷叶鸡都难哩。”
刘小妹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对菊花道,这盘生意算她的,可是一直是来喜在张罗,她都没费啥心思哩。
菊花忍笑道:“你人都是他的,生意算你的又有啥用?”
刘小妹红了脸,轻轻捶了她一拳。
槐子对菊花道:“已经支起这摊生意,就不能怕麻烦。菜色太少了来喜不容易赚钱,还费心张罗一场。你那天用煮鸡头鸡翅的汤卤了笋子和干豇豆,味儿好的很。往后不如把这两样也捎带上,反正这些东西也容易采买——就在村里村外采买也便宜。”
菊花点头,笑道:“这不是还没开张多少日子么,我就不敢添加。我原本就想着,等来喜卖顺了,就想法子添些花样菜色,那笋子我本就是做了来卖的,不过是先让家里人尝尝味儿。这摊子已经支起来,再添上的东西卖的钱就是净赚的了。”
不卖笋子,她那竹林往后出产的竹笋可咋办?光卖干笋赚钱也有限。
她如今做的这些都是跟自家将来山地的出产挂钩。
来喜自信地笑道:“菊花妹妹只管放手做,我管保把东西卖出去。前儿还有坊子里的雇工来跟我说,这鸡贵了,他们吃不起,掌柜的弄些便宜的菜,他们也好买了来送馒头。那天他就买了一个鸡翅。要是你用鸡汤卤笋子、干豇豆、花生米,让这些人花钱不多,还能吃上带鸡味儿的菜,可不是好卖的很?那方家作坊的雇工多了去了。再说,有些人来买一只鸡,再搭上这些菜蔬,他都不用费心再煮菜了。”
刘小妹开心地摇晃着菊花的胳膊,道:“那就快添了来。反正你总是要费心的,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她满眼都是银子放光。
菊花见她一副财迷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喜又跟他们说,他已经托人做匾额去了,那卖荷叶鸡的窗口单弄个名儿,就叫“青山荷叶鸡”,省得跟杂货铺子扯不清。
刘小妹嘲笑道:“他本来还想叫‘来喜荷叶鸡’哩,我就说太难听,只好换了。你说,叫‘青山荷叶鸡’不是好听多了?这下塘集可是出产青山香肠的,又有各种青山酱菜,咱们也用青山,这招牌都不用费心的,它借光就竖起来了。”
菊花失笑道:“来喜表哥,你忒精明一个人,这回咋没小妹想得周到妥帖哩?”
槐子也点头说这名儿好。
来喜笑眯眯地瞅着刘小妹道:“她跟了我这么几年,脑子可不也变得活泛了?她想的也就是我想的,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力!”
菊花和槐子听了忍俊不禁,刘小妹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瞪了来喜一眼。
说笑一会,夕阳从铺子外面斜射进来,来喜就催刘小妹:“你先跟菊花妹妹回去,帮黄婶准备晚饭,我转头再去小酒馆买几个菜家去,晚上请秦大夫和云大夫吃饭。”
刘小妹点点头,收拾一番带着儿子锁儿跟菊花槐子先回去了。
傍晚的街道,行人寥寥,清空寂静,两旁的铺子里,却传来嘈杂的人声,这是各家在忙晚饭。
“等吃过晚饭,街上就热闹了,好些人出来晃哩。”刘小妹跟菊花说道。
菊花看着那各色各样的商行和店铺,忽地想起什么来,问道:“秦大夫和云影就要成亲了,送啥贺礼给她哩?”
槐子道:“云大夫见多识广,差不多的东西她也不稀罕——咱也买不起,要送就送些真心真意的东西。”
刘小妹点头道:“秦大夫和云大夫对那些摆设衣物也不在意,这礼还真不好送。我觉得自己做比买好。”
菊花皱眉:真心实意的东西,她一直在送,那些干菜腌菜都是她亲手种的,又是她亲手晒干或者腌制的,这份心意够真的了,自然不是买来的可比,所以云影稀罕的很。要是不送的话,她还托人带信跟她要呢。
可是成亲不同于其他,一定要送一样合适的贺礼才成。
槐子见她皱眉,便道:“你跟云大夫那么熟了,她又是个爽快人,你不如晚上问她,想要啥,咱就帮着置办了来。”
菊花点头,觉得这样好。
走了一段路,来到先前下河的巷子口,只见虎子坐在路边,面前摆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盆,正在给人称鱼。
刘小妹笑道:“这个虎子下晚总是在这卖鱼儿。刚打上来的,新鲜的很。咱买些吧。”说着上前。
虎子见他们又来了,咧嘴笑道:“张大哥!”
槐子笑着应了,蹲下来跟他闲话,刘小妹就挑起鱼来。
菊花也跟着刘小妹蹲下来,指着那肉滚滚的麻鱼儿,连声道:“就买这个——鱼刺少。虎子兄弟,你下晚都把这些杂鱼儿卖了,大些的鱼留着明天早市卖,是么?”
虎子笑道:“嗳!这鱼要是过了夜,就不好了。大鱼用水养着,就没事。嫂子喜欢吃这一根刺的鱼,我这边还有些沙葫芦,个头也大,我留着准备带家去吃的,就送你们吧。想请张大哥去我家吃饭,你们也是不会去的。”
说着从身后拎出一个小鱼篓,里面全是青褐色的沙葫芦,有四五寸长,明显是特意挑拣出来的。
菊花急忙道:“那多不好意思,你留着带家去吃吧。我表嫂买了麻鱼儿哩。”
槐子笑道:“虎子兄弟客气,咱就甭推了。不是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么,他卖鱼的渔郎吃孬鱼,也在理。不过,这鱼就算咱买的,不给钱咱可不能要。你整天日晒雨淋的,哪能随便就送人情哩?真要送,这下塘集住的都是街坊邻居,你还送不过来哩。”
一席话说得虎子呵呵地笑了。
刘小妹笑道:“两样都买。晚上人多。这沙葫芦就用辣酱红烧,小麻鱼儿裹一层面炸了吃。”
菊花听了口齿生津——这些乡土菜总也让人吃不厌。
回到住处,云影终于腾出空来了,跟赵清过来隔壁找菊花。
刘小妹跟黄婶张罗晚饭,不让菊花和云影插手,将她们赶出厨房,于是,两人便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娃儿坐在正屋笑闹。
云影心情极好,脸上的笑容都没收敛过,抱着板栗跟菊花说些医馆里的事。
正说得高兴,板栗想是饿了,加上她身上淡淡幽香袭人,便扑在她怀里揉搓,小脑袋、小手在丰满的胸脯上又是挠又是蹭,最后干脆嘴巴贴着那团柔软,不停地吧唧,手也抠住衣领,想要剥去这层衣裳。
云影黑着脸拉开他,将他举着离胸前远一些,气道:“也不看这是谁,随便就要吃的。”
菊花愕然,然后偷笑起来——儿子果然英勇,那地方连秦大夫还没摸过哩!
云影瞪菊花道:“你还笑!你儿子是个小馋猫!”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把板栗往她身边一送,“喂奶去吧。”
“谁是小馋猫?”槐子抱着小葱,跟秦大夫从外边进来,一边问道。
云影脸就红了,也不理他,只问秦枫道:“方虎在医馆看着?”
秦大夫含笑点头,走过来跟她一起坐着,笑问她道:“刘小妹晚上做了好吃的?”他以为菊花和云影在说吃的,所以说“小馋猫”。
云影笑嘻嘻地对他说晚上有哪些菜,红烧鱼的香气都飘出来了哩。
菊花看着这一对风神如玉的璧人,含笑问道:“云影,你们成亲,我想要帮你准备一样贴心的贺礼,又不知你喜欢什么,就来问问,总不能还送干菜或者烧个猪大肠吧?我针线活计又不好,也不能做衣裳鞋袜之类的送你。”
秦枫和槐子都笑了起来。
说到成亲,云影喜上眉梢,嗔怪地对菊花道:“那些菜也能当贺礼?真亏你想得出来。这成亲贺仪,你可别想糊弄过去。我想要一样东西,也不用你费钱,就是要你们费些工夫——这才能见真心嘛!”
菊花忙问道:“是什么东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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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枫也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想跟菊花要什么贺仪。
云影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家院子里那棵古朴的树根不错,你让槐子再上山找一株相似的,做个大盆景送我。”
秦枫眼睛一亮,笑道:“嗯!那棵树确实不错,我也喜欢。朴而不俗,拙而不粗,春日发新叶的时候,枯木上勃勃生机,很有些意思。”
云影更高兴了,拉着他手道:“让槐子再弄一棵来送咱们。这时候不勒索,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咱们可是只能成一次亲呢。”
“哈哈哈!”槐子和菊花都笑了起来,连秦枫也莞尔。
笑毕,菊花道:“你们俩都喜欢那个,把我家那棵挖了送去就是了。山上不一定还能找到这么好的。”
云影摇头,解释道:“那树被你们从山上挖下来,已经伤筋动骨过一次,再挪动它,越发不好了,再说,我也不能夺人所爱。山上肯定有,也不一定要跟你家那一模一样,只要雅俗共赏,够独特就成。院子里光是树木也单调了些。”
槐子心中一动,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问道:“我去找找,记得往常见过不少。那要做成什么样的盆景哩?你见过人家摆这个?”
云影道:“就栽在院子里。大凡富贵人家盖园子,喜欢垒些假山湖石,挖池聚水,种树栽花,葛藤牵绕,方寸之地也弄出许多的花样来。美则美矣,就是少了些天然的味道,山无脉,水无源,人力凿穿痕迹太过。清南村本就坐落山野之中,山青水秀,家里就不需要弄那些东西了,院里跟院外一样,种些杂树枯木,带着野趣,这才像农家院子。”
槐子一边点头一边沉思起来。
菊花抿嘴笑道:“你家的院子还要独特些才行,到处种药草。那院墙根下,种些金银花、扁豆、葫芦之类的,藤蔓攀爬,又是药又是菜的,不就更符合你的要求了?”
云影笑道:“种菜自然是你帮我;我帮你在院子里种些药草,能驱蚊虫。”
说笑一会,来喜也提着两个食盒回来,刘小妹来叫大家吃饭。
晚上,哄睡了双胞胎,菊花和槐子才有空闲携手逛青木这园子。五亩的地方,说是三进,中间的院子很小,房屋也紧凑,这样后面的院子就大了些。只有第二进盖了东西厢房,第三进没盖厢房,暂时空在那。
两人来到后院,这里树木葱茏,跟家里一样,各种果树和竹林已经长成,还有小小的一块菜地,活像个农家院子。
微风轻拂,枝叶飒飒,槐子牵着菊花的手,对她道:“我听了云影的话,想了一个主意:要是平日里留心些,在山上专门找些老树根,或者形状特异的树木,锯掉上面,做成盆栽,开个铺子,专门卖给有钱人。你说可好?”
菊花一愣,继而大喜,道:“好!这可是好主意哩。这生意是无本买卖,只要费些人工打理。还有,得眼光独特,会修理造型,这就要有些审美趣味了。其实也不难,有钱人家高雅的东西很多,咱们不用效仿——附庸风雅反而会坏事。这盆景只取其野趣盎然、浑然质朴的味道,必能独辟蹊径,得人喜欢。”
槐子微笑点头道:“换言之,我这个庄稼汉选这个是最在行的。”
菊花笑道:“在行不在行我也不知道,我想你肯定能做好的。”
槐子轻笑道:“这铺子先不开。我从王家找两个人,先带着他们去山上,教会他们找这种树根,挖一些回来,再做些敞口木箱,装上土,就养在他们家。专门围一个大院子出来放这个。等种熟了,弄清那些树木的习性,明年再开铺子。不然买的人问,如何打理伺候,咱可不是答不上来么?再有,开铺子的人也要选好。正好刘叔那侄儿——他爹娘不是要卖了他们么——早些让他过来,调教一番,明年就来集上开铺子。”
菊花道:“是要先准备好。这事难就难在如何打理那些树根。有些树喜阴湿,有些树喜阳,都要摸熟了。且慢慢地准备着。这个要是做出名了,比旁的生意都好哩。人家想学都不容易,挖一棵回来,养几天死了,那还咋卖?”
槐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忽然又呵呵笑道,“等发卖的时候,往上面泼些洗木耳的水,长些木耳出来,就更有卖相了。反正木耳总要长几个月的,能看几个月哩。”
两人说笑着,为新发现一条生财之道高兴。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槐子果然带着菊花去老街喝豆腐花、吃包子煎饺。
卖豆腐花的摊子不卖包子煎饺,于是,槐子将菊花葡萄安置在小桌边坐下,他去另外的铺子买这两样东西。
卖豆腐花的摊位依然摆在河边的柳树下,菊花抱着板栗,用勺子舀了些豆腐花,仔细吹凉了,喂给他吃,并示意葡萄这么喂小葱。
早晨起来,板栗和小葱总是很高兴,加上今儿又是在集市上,周围来往人流不断,那眼睛就忙了。
兄妹俩的目光随着下河洗衣媳妇的身影一直延伸到台阶下,正奇怪人咋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哩?忽然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叫“卖糯米团子哩——”便立即将脑袋转过来,看那挑担子的小贩边走边吆喝;接着又有人喊“卖果子饼哩!又香又脆的玉米面果子饼,一文一个。”那眼光便又转过去了。
菊花见儿子忙个不停,有些好笑,道:“板栗,再不吃,豆腐花就冷了。”
一边将一勺豆花放在他嘴边,待他吞了,又撩起帕子帮他擦嘴边的水渍。她见板栗不专心,索性不喂了,自己三两下把碗里的豆花吃尽,便抱着儿子等槐子买点心回来,再吃些点心。
正坐着,就见隔壁桌上两个青衣短褐男人也在吃豆花,不大像庄稼汉,也不像有钱人。他们不住用眼光打量她和葡萄,又看两娃儿,虽然也没流露出什么表情,但菊花就是觉得不舒服,便将儿子竖起来,遮住脸面。
等槐子用纸包了两大包热乎乎的包子和煎饺过来,葡萄立即高兴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哩!”
菊花微笑道:“还能比我做得好吃?你尝尝。”
她随意一溜旁边的那两个男人,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也没跟槐子说,就又叫了几碗豆花,配着包子和煎饺吃了。
一时吃完,槐子付了账,抱起一双儿女,对她道:“走吧!去晚了瞧不上热闹哩。赶快些,说不定迎亲的还没出发。”他是说去刘家塘。
菊花对着儿子和闺女道:“去瞧新娘子喽!”
她嬉笑的样子把板栗和小葱逗乐了,趴在槐子肩上,对她不停笑;葡萄牵着她的手,也冲两娃儿咋舌取乐。
走到新街,两旁照样有好多卖小吃的摊贩,她觉得自己跟儿子闺女似的,两眼不够瞧了。卖油炸春卷的、油炸韭菜饼、油条、甜酒汤圆、玉米果子饼、橡子面凉粉和豆腐、酸辣粉丝,包子和饺子算是平常的东西了,还有柿饼、麻糖等,各种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明明下塘集穷人多了,这集镇反而热闹繁荣起来。在她印象中,几年前绝对没有这么多小吃——做出来也没人买呀!这都是因为商贾云集,富人也多了。
菊花忽然觉得幸福无比。
这些小吃她可以放心地吃,根本不用担心地沟油和各种化学毒物的侵害。这里的穷人因为生活困苦,觉得日子很难捱;他们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个地方,明明有很多东西吃,人们照样痛苦。
这么一想,忽觉胃口大开,想要买点什么来吃,可是肚子又好饱,只得作罢。
她低头见葡萄跟自己一样,也是看着那些小吃不错眼珠。可是小女娃早上喝了两碗豆腐花,吃了两个包子和五个煎饺,是不可能没吃饱的,不过是跟她一样,眼睛馋罢了。
槐子见两人的样子,忍笑问道:“要不买几根春卷,路上吃着玩?”
菊花笑道:“也好。早上喝的豆腐花,其实消化起来也快。葡萄,你去买些春卷,咱们带上当零食,再把那麻糖买几根来。”
葡萄巴不得一声,接过菊花递来的小钱袋,兴冲冲地跑去油炸春卷的摊位旁。
两人站住等她。槐子笑问菊花道:“你咋喜欢这些东西?我觉得没你做的好吃哩。”
菊花抿嘴一笑,这要如何说?
这就是男女的不同之处,女人一般都喜欢逛街买东西和吃风味小吃,哪怕家里的东西再美味,她还是喜欢坐在路边吃那些。
或许是因为那一份自在闲适的感觉吧,毕竟在家可是煮妇。
逗了一会儿子,菊花见葡萄还没回来,便对炸春卷的摊位看去——
咦!葡萄不在那。
她又往卖麻糖的小贩那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那边也没有葡萄。惊慌地四处一扫,街上人来人往,买卖东西,吵嚷喧哗,哪里有葡萄的影子。
她惊问道:“葡萄哩?”
槐子也发现葡萄不见了,也极目在人群中搜寻。
菊花心儿“咚咚”狂跳起来,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拼命地往街角街头看,想这么一会工夫,就被人拐走,也走不远。
忽然,离这里大约五十米的街尾,一辆马车旁,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他们正把一个人往车里塞,只露出一双腿在外面,虽然看不清楚,可那裤腿的颜色跟葡萄身上穿的一样——是暗红色的。
大脑电光石火间一闪,对槐子大喊道:“那马车。”不待槐子回答,就撒腿朝前奔去,敏捷地在人群中穿行,她相信槐子会跟上来的。
果然吃豆腐花那会儿,她的感觉没出错——那两个人不怀好意,已经盯上她们了。只怕原本的目标是板栗和小葱,只是无法得手,便一直跟着他们,正好葡萄买东西让他们得了机会。
菊花悔恨不已:干嘛不亲自陪葡萄一起去,或者一家人都跟着去呢?街上这么多人,他们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把葡萄带走的?
她压住心中的愤怒和恐惧,飞快地向马车接近。
可是那二人却若无其事地上了车,马车启动,轻快地往前行去。也没飞奔疾驰,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辆车。若不是菊花先看见那两人,并怀疑他们,万不会在人群中锁定这辆车,那葡萄可就被带走了。
马车虽然跑得不紧不慢,菊花还是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飞起来。但就算她今儿穿的是裤子,并未穿裙子,那裤子却宽松的很,这一跑起来,两条裤腿“呼哧呼哧”地互相摩擦,十分挡事,让她心中火大,只得将腿稍稍分开一点,免得被绊个嘴啃泥。
急怒之下,她冲前面高喊道:“拦住那辆车。拐子,是拐子!”可是街上人都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不知她干啥。
菊花见街上的人都不帮忙,气极了,索性不再喊叫,只闷头追赶,因为她一张嘴气就泄了,跑得也就慢了。她听见身后槐子也在大喊,想是十分着急,可是他抱着两个娃儿,那速度还比不上菊花。
她并不是四肢不勤的娇女子,加上身材轻盈,又知道些跑步的弹跳诀窍,并不一味地“咚咚”踩地,因此猛然爆发,奔跑起来也是很快的,看看就要接近马车,便拔下头上的银簪攥在手心。
天保佑,她这回没有戴木簪,而是戴了根银簪子。
头一回,她痛恨起下塘集的繁荣,这街道变多了就是麻烦,因为那马车拐入一条横街,那是往江边去的。
当她也拐过横街,卯足了力气要加速时,却意外地发现那马车居然行动迟缓,仿佛故意等她一般。
见她跑近,从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先前在豆腐花摊上碰见的两人中的一个,猛地伸手拉住她左胳膊,狞笑道:“就等你了,小美人。”
菊花不退反进,借着他的拉扯,踩上马车,一边惊惧地哭喊道:“求求你……放了……我妹妹吧——”右手扬起——“我给你磕头了!”
那男人有些意外,先以为她要反抗厮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想抓住她右手。在他想来,就算被这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捶一拳,那也跟挠痒痒差不多,待见她惊惧哭求,便得意地调笑道:“放了你?小的没逮到,大的也……啊——”
“噗”地一声,菊花手中的银簪迅疾地插入他的眼睛。
车厢里还有一个汉子,和五六个昏迷的娃儿,有大有小。那汉子正催促道:“老六,啰嗦什么?快点,船等着……”
迎接他的却是老六的惨叫声!
他看见菊花满脸煞气地将银簪从老六的脸上拔出来,带出一蓬血水,惊愕之下,竟然忘了上前帮忙,直到菊花扬簪扑上来,他才醒悟,恶狠狠地骂道:“贱人!想死啊你!”
一把攥住菊花胳膊,那簪子不得寸进。
再一伸手,连左手也抓住。
他冲着车头叫道:“跑起来。”转头又对菊花,“老子要把你卖到最红的妓馆……啊——”
女人打架,撕扯抓咬,千古不变,菊花也不例外,她既然没学过跆拳道那些玩意,只能用这古老而又实用的法子了。她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事实上,她卯足了劲儿想杀人。
是的,她要杀人!
生平最恨的就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拐卖小孩,让父母余生无望,让孩子未来人生晦暗,简直堪比没有期限的酷刑折磨,何况这两人原本可是觊觎她的板栗和小葱的。
这种人,死一万次不足惜!
她总算明白什么是“恶向胆边生”了:两只手被抓,她一低头,瞅准那人捉住自己右手的手腕动脉处,张嘴就咬下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贝齿合拢,那血就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牙好,胃口就好!
菊花一嘴好牙,吃嘛嘛香!
就听那人杀猪似的惨叫,松开菊花左手,对着她胸口就是重重一拳,紧跟着就听见“咕吱”一声,菊花生生将他手腕血管咬断了,还有些什么断裂菊花也不清楚,反正她没咬着骨头——谁让他手臂内侧对着她哩?她又是看准了那动脉下嘴的。
被他打了一拳,当然不好受,眼前金星直冒。不过,也许是他先被菊花咬中,急痛之下,集中不了力气,不然菊花非得被打断肋骨不可。
但她来不及体会疼痛了,因为她早在咬人的时候,就准备趁对方疼痛松手时,就抠他的眼珠子。
所以,那人一松手,菊花就用右手拉住那人胳膊,左手也伸了出去,却被打了个趔趄,好歹因为扯着那人,才没有撞上车壁板。
借着扯拽之力,一猴身,又扑了上去,右手银簪子乱戳,待那人躲闪乱打捕捉之际,却将左手纤纤五指叉开,对着那人右眼就插了下去。
那人也不过是到处拐卖小娃儿的拐子,不过是男人,力气大些,并非懂武艺的练家子,他被菊花毫无章法的打架方式弄得手忙脚乱,又见手腕上鲜血喷涌,心中慌张不已,登时就被菊花得手。
上次剪了指甲后,菊花的指甲又养了起来。最近家里活计安排开了,好多事也不用她亲自动手,那指甲长得很好,不长不短,抠眼珠子正好。
眼窝那里很柔软,可菊花的手指也不是刀,用力一插——没插进,只进半寸。
这不是豆腐,这是肉;不是熟肉,是生肉——那窒塞阻隔的感觉让人难受极了。
她猛一咬牙,一边尖声大叫,一边将浑身力气都使上了,一抠一剜,生生将那眼珠子给抠了出来!
怪不得那些武打片都是“嘿、哈”叫个不停呢,她看了还觉得造作,谁知这么一叫,那力气就跟着声音一道宣泄出来了。
顿时那汉子就晕了过去!
先前被银簪插中眼睛的汉子正捂着眼眶哀嚎,指望这人帮他报仇,谁知转眼间就见菊花抠出一颗血淋淋的眼珠来,惊呆之下,往后一仰,“啊呀”一声掉下马车!
菊花瞥见后面槐子正疯狂地追来,一如当年跟在云影马后,那速度堪比猛兽下山。
可是赶车的人显然也知道车上出了事,将鞭子挥舞得“啪啪”响,两匹马儿跑得飞快,拖着这车直奔江边。
看着车上昏迷的六个娃儿,菊花心里直冒煞气,她要对付车夫,为了防止那昏迷的人作怪,便毫不犹豫地扬起银簪对着他的喉咙一顿乱扎。
谁说见义勇为时会想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冲动之下不就上去了!
谁说杀人者都有不同常人的生活和心理历程?愤激之下不就杀了!
菊花被一股煞气支撑着,连手上的眼珠子也没甩掉——被指甲嵌入了,一时也甩不掉——先是给那人一顿簪子,扎得他喉咙“汩汩”冒血,眼见不活了,然后扑到车前,从那小窗口里,对着外面车夫的后脑勺就猛扎。
车夫听见车内叫声不断,正心里不安,偶一回头,见菊花握着一只银簪,对着自己就戳过来,吓得“哎呀”一声,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一边大喊“不关我事”,一边打个滚儿爬起来,撒腿就往江边跑。
槐子两眼涨红,死盯着那马车,疯狂地追赶。
忽见车上掉下一个人来,满脸是血,又瞥见车上的菊花,嘴边也是鲜红一片血迹,也不知她出了什么事,顿时肝胆欲裂!
他想要停下来抓住那人,又怕追丢了菊花,于是重重地一脚踏在他胸口,用力一蹬,只听一声惨叫,他也不管,借力往前窜了一大步,继续追赶。
眼看就追上了,菊花见他要上车,忙尖声大叫:“车夫跑了,快去追。”又怕他担心,再次高喊道:“我没事。那人死了。”——她誓不放过一个人。
槐子听清了,见马车果然慢下来,他便往旁边跑几步,看见前面狂奔的车夫,一咬牙,又追了上去——菊花晓得轻重,一定不会瞎逞能。
虽然他不知道车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菊花刚才好好的跟他说话,先前车上又掉下来一个人,脸上鲜血直流,可见菊花暂时无事。
槐子追过去了,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刚停稳,立即被人围住了,原来,槐子后边还跟着一大群人哩。
他将板栗和小葱托付给一个认识的铺子掌柜,然后一边高喊“拐子拐小娃儿了,就在前面那辆车上”,一边跟着就追上来。
人们这才醒过神,呼啦啦都撵上来了。有瞧热闹的,有看不过眼想帮把手的,有凑趣的,还有人认识槐子,晓得他是来喜掌柜的亲戚,于是赶来帮忙,也有人回去跟来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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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趴在车窗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渡口——这里非正式码头,不过就是人们下河洗衣的地方而已,又或者是因为这条街是才扩展的,没几间铺子,很冷清,所以这码头也没建起来。
渡口只有一只乌篷船,却不见人,槐子正在河岸上按住那车夫猛砸。
她叹了口气,这接应的人要么跑了,要么见事不对,弃船混入人群中了。
他在哪呢?
是在街角探头,还是透过民房窗户往外看,或者就在这人群中?
菊花慢慢地走到车门口,目光逐一在围观人群的脸上扫过。
找不到他,那就震慑吧!
她转身将车上的汉子拖出来,用力一推,“扑通”一声,那汉子跟一包稻谷似的,沉重地摔在地上,震起一蓬灰尘——这街面还未铺青石,依然是土路。
围观的人定睛一看:那人眼睛被挖了个大窟窿,脖子也不停地往外冒血,满脸满脖子都是血,可怖极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抬头看菊花的眼光简直跟见鬼一样——她满嘴鲜血,配着秀美的脸蛋,森寒的目光,散发异样的狰狞。
有人眼尖,瞥见她手上沾着连血带肉的眼珠,终于大叫起来:“她……她……是她抠了眼子哩!嗳哟我的娘唉——”
转头掩面不敢再瞧。
人们目光顿时集中在她手上,仔细一看,齐齐倒退,连壮汉都不停地吞口水,腿肚子打颤起来。
菊花冷笑一声,将车门开大些,指着车上昏迷的六个娃儿道:“怕啥?要是你们的娃儿叫人拐走了,你还有闲工夫害怕?这种人,就该抠他眼睛,挖他心,戳他肺,炖他肝,再扒皮抽筋!”
她左手指用力过度,已经脱力,指甲也已经翻卷,疼得钻心,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抬腿下车,将左手举起,用右手摘下上面带血的眼珠,狠狠地掼在地上,一面眼不错地扫视人群,寻找可疑之人,一边抬脚踏了上去,“啪”地一声,将眼珠踩碎,还用力地旋转脚尖碾了碾。
人们畏惧地瞧着这个浑身冒煞气的小媳妇,有人受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菊花不屑地冷笑!
昨天哪怕是让她杀鸡,那也是不成的;此时她却想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比这更恐怖暴力的电影姐看得多了去了,晌午照样吃两大碗——不,吃三大碗饭,她要犒劳自己!她还挨了一拳哩,不得好好补补?
忽然有人扑到车门边大叫道:“小牛,是我的小牛!我的儿啊——”
一个媳妇从车上抱出一个粉团团的小男娃,不停地抖动推搡他,可是男娃软软的昏迷着,并不答应,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嚎丧起来。
菊花明知那娃儿等会就能醒来,也不劝她:这些人,就要激起他们的血性和怒气,不然的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人贩子就格外猖狂。
接着又有人惊叫道:“这是新街连升客栈掌柜的小儿子。造孽哟!老舅,你赶紧去叫孙掌柜来。”
不断有人认出车上娃儿的身份,人们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先是有人对着那还剩一口气的汉子猛踢;又有人喊“挖他心,戳他肺”——把菊花的话学了去了;一个老汉赶来,找到自己的小孙子,气得跟旁边铺子借了一把菜刀,扑上去就是一顿砍,那汉子当场咽气。
这一愤怒,人就不害怕了,可是那人贩子都被那老汉砍得面目全非了,其他人想动手也无用,只能对一团烂肉发泄。
菊花就提醒道:“他们还有个同伙,半路掉下车了,眼睛被我戳了一下,你们来的时候没瞧见?”
有人高声道:“瞧见了,瞧见了。我还以为他干啥哩,捂着脸往巷子里跑。快去撵,我晓得往哪去了。”
于是呼啦啦跑过去十来个人,很快将那倒霉的人贩子从一家园子角落里揪了出来。这条横街是才扩展的,人少,铺子也少,大清早有些铺子还没开门呢,找起来就容易,何况还有血迹指引。
那人先被菊花戳中了眼睛,后又被槐子重重地踩了一脚,哪里还能爬得起来。可是槐子身后那一大群人吓坏了他,也不敢往码头跑了,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地往旁边小巷钻去。
可是他钻的这条巷子不挨着河,是条死巷子——尽头是人家的园子,可不就被堵住了。他听见外边闹哄哄的,也不敢再出来,只得往园子角落里藏。藏得倒也严实,只是那路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很快就暴露了他的行踪,所以最终还是被揪了出来。
槐子早将那车夫也拖了过来,已经打得半死。本来他是想一把捏断他脖子的,可是看见那么多人围过来,便改了主意。
他将这人丢在地上,顾不得其他,拉过菊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紧张地问道:“菊花,你没事吧?那人打你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菊花能打得过一个男人,因此,首先注意的就是她的嘴巴,急切地凑过去想瞧瞧有没有打坏。
她见槐子担心,忙道:“我没事。这嘴上的血不是我的——”踮起脚,凑近槐子耳边——“我把那人手上的血管咬断了,这血是他的,还把他眼珠子也抠出来了。”
槐子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忽地咧嘴一笑,搂住她腰道:“你……可真是,能文能武哩!呵呵!”
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望着她有些发抖的手,怒道:“你……这指甲都弄翻了哩。这狗东西!”仿佛怪那人眼珠子长得太结实了,害得他菊花抠伤了手。
菊花一边推他,一边说不碍事,回头去云影那包扎一下就是了,猛然间又想起啥,惊叫道:“你把儿子和闺女丢哪了?”
槐子见她惊慌,急忙安慰道:“我将他们托付一家认得的掌柜了。不要紧的。他们跟来喜很熟。”
两口子这里正说着,人群却吵嚷起来。
原来,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愤怒之下要杀了这两个人。有人就说要问出同伙,不准他们杀,还有胆小的人说要叫衙门的差役来,吵闹不休。
槐子已经知道菊花不仅用簪子戳中了一个人贩子的眼睛,还杀了另一个人贩子,他叮嘱菊花道:“你啥也不要说了,剩下的事让我来。”
菊花点点头,她也在想这事。
到底杀了人,就算这人是人贩子,按律该当惩处,可是她一个乡下小媳妇,杀了人也不是光彩的事,还是要想法子将这事隐下来。
于是她拉着槐子低声嘀咕了几句,槐子听了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好了。”
他静静地思索,怎样让菊花干的事隐藏起来,不至于那么显眼哩?
正好来喜和秦枫等人赶到了,槐子顾不上回答他们的问话,只让云影照顾菊花,看看她有没有大碍——他还是不相信菊花没挨打——他自己则上前跟那些人说话。
槐子往人群中一站,大声道:“大伙莫吵,听我说句话。”
人们认出他是最先追人贩子的人,和那抠人贩子眼珠子的小媳妇是夫妻,就不晓得的人,旁边也有人告诉了他们,于是都静下来听他如何说。
槐子指着身后的马车——秦枫和云影正在帮那些昏迷的娃儿检查——冷声道:“我家的娃儿被拐了,我撵上来抓住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顺带救了你们的娃。谁晓得下一回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谁晓得下一回他们会拐走哪家的娃儿?”
人们都愤怒又憋屈,满脸惶惑担忧。
槐子道:“这些坏人都该死。咱们要是不狠,他们就不会怕。那咱们就狠一些,碰上了叫他们生不如死,让那些家伙不敢来咱下塘集干坏事;咱们狠一些,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就有人应和道:“老子怕个鸟!上回人家烧了半条街,贪官不也叫皇帝逮走了么?”
对呀!上回弄了那么大的事,最后倒霉的还是贪官,可见人还是要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再也不错的!
想通了这道理的人们忽地疯狂起来,叫嚣着要把这几个人剁了喂狗。这一刻,水乡温和的人们,身上爆发出西北民众才有的狠厉和彪悍,还有一丝嗜血的味道。
槐子道:“慌啥哩?先问问话再说。你们也不想想,这些人在谁家歇脚,谁在帮他们,不然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把人弄走?不把这吃里扒外的人找出来,你们家的娃儿就甭想过安生日子。大伙人多,有劲一处使,就算把下塘集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那人来。”
有人立即接道:“怪道最近老听人说乡下人丢娃儿,原来他们干了不止一回了。可怜那些人还以为娃儿掉水里淹死了哩。”
又有人大叫道:“你也听说了?哎呀,这是他们先在乡下拐人,如今到集上来了哩!我的娘唉!可要把娃儿看紧了。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人们这才明白,纷纷询问,也有人去逼问那两个人,槐子也不管,只在一旁瞧着,不时地跟菊花轻声说几句话。
秦枫看着众人道:“这些小娃儿都无事,不过是被迷晕了。去医馆用些药就能让他们醒过来。衙门里的人来了,咱们先回去再说话。”
张槐见那些衙役匆匆赶来,眼神一闪,对菊花道:“你先跟秦大夫和云大夫走,这有我哩。板栗和小葱在永瑞货行。来喜,你跟菊花去接。掌柜的不认得菊花,说不定不让她接板栗和小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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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衙役们来到跟前,一个年轻的衙役好似领头的,他瞧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贩子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皱眉问道:“此系何人,为何被杀?”
人群先静了一小会,大家忽然同时开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那人忙举手制止,双眼扫视人群,想找个代表来说。
槐子往前一站,如此这般地跟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并引他去车边看那些昏迷的娃儿。因为这些娃儿还需要秦大夫来救醒,所以他们的爹娘最后又将他们放到了车上。
那衙役伸头看了看,尚未说话,秦枫又出面证明这些娃儿是被用了烈性迷药,水泼不醒,需要他回医馆另行用药,才能救醒。
槐子又悲愤地说道:“我媳妇撵上他们,结果被抓住强要带走。我媳妇肯定不乐意了,就跟他们拼命厮打,也叫他们打成重伤……”
菊花一听,急忙把那血糊糊的左手往脸上一抹,突然碰触痛得她一哆嗦,也顾不得了,然后两眼一闭,往云影身上一倒——晕过去了!
云影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扶住她,这才没跌倒在地。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在她耳边问道:“你就不怕我没接住你,你一屁股坐地上?”
菊花不睬她,好似真的晕过去了。
她一个弱女子,既惊又吓,又受了伤,又见了血,强撑到现在,不是该晕过去么?
不对,她早就应该晕过去了!
该晕的时候就得晕,逞什么能啊!
云影无奈,只得配合她演戏,故意对秦枫道:“师兄,菊花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秦枫也瞄见了这一幕,忍住笑,上前对那衙役道:“差大哥,他媳妇挨了好几拳,伤及內腑,手指也骨折,已经晕过去了。是不是让在下先行回医馆帮她诊治?还有这些孩子,也不好耽搁太久,恐那迷药太重,对身体有损伤。”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看向菊花,槐子则大惊失色地奔了过去,喊菊花的声音惊惶颤抖,只当菊花真的受了重伤晕倒了。他就说么,菊花咋能打得过两个男人哩?她定是受了重伤,一直强撑着没说。
只见她满脸是血,软软地被云影搂着,那只手也是血糊糊的,耷拉在身侧。
围观的人不但没有怀疑,反而恍然大悟:就是嘛,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咋能那么厉害哩?她肯定是被逼急了,也气极了,这才跟人拼命的。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哪个不生气?
拼着自己也受重伤,才把人贩子的眼珠子抠出来。
这是两败俱伤!
瞧,她都晕过去了哩,秦大夫都说她不好了。
人们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感慨不已,要不是这两口子,那些娃儿可不就找不回来了。
最能证明菊花没受重伤的人已经死了,那个眼睛被菊花戳了一簪子的人贩子掉下车,根本不知道后来的事,自然也不晓得菊花到底有没有被打成内伤,车夫么,他只顾赶车去了,听见车里菊花尖叫,想必她确实挨了打。
所以,菊花被打成重伤,是毫无争议的事。
那个小牛的娘见槐子红着眼睛叫菊花,首先就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槐子面前,带着哭腔道:“大兄弟,要不是你跟弟妹,我家小牛可就丢了。我要给你们磕头哩。”说完真的“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槐子却没心思管那些,催着云影道:“云大夫,赶紧回医馆帮菊花瞧瞧吧,不能耽误了。”
云影心里直抽,本想提醒他,又想道,让他着急一会也好,这样显得更真切,便不提醒他,只点点头,示意他帮忙将菊花抱上车。
那小牛娘一跪,其他的娃儿爹娘也跟着朝槐子和菊花跪下了。
槐子这才发现他们,忙道:“谢啥哩?我自己家的娃儿不也丢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媳妇晕过去了,要先送回去诊治。”
就有人道:“大兄弟放心,弟妹的医药费我们大伙出,这是应该的。”其他人急忙附和,槐子也不理他们。
那衙役看看菊花,再瞧瞧地上那具尸体,因为后来那老汉用菜刀把人贩子砍得血肉模糊,使得他那眼窟窿和脖子上的窟窿都不再显眼了,看起来更像群情激奋之下,乱刀剁成这样的。
他便对秦枫一拱手道:“如此,就拜托秦大夫了。回头这些人醒来再让他们过来录供词。”
秦枫点头,和云影上车,来喜赶车,载着他们去了。
槐子也想要上车的,那衙役却道:“你去也不顶事,有秦大夫在,你媳妇肯定会没事的。因你是个知情的,这里还有事相问。为何是你媳妇先追上去了,你倒落在后面呢?”
槐子道:“我抱着奶娃儿,后来找到人,托付给他看管,才跟着撵上来。终究是迟了一步,害得媳妇受伤,还差点被掳走。”
衙役点点头,不再问他,自去拷问那两个人贩子。
且说菊花一行人,赶着马车,又顺道接了板栗和小葱回到济世堂。
刚下车,就见来财从街道那头小跑过来,惊慌地问道:“菊花姐姐,你……你没事吧?我听人说拐子拐了娃儿,是板栗和小葱么?”
菊花疲惫地摇头,道:“不是板栗他们。现在没事了——那拐子叫人抓住了。你咋来了哩?”
来财道:“是青木哥怕姐夫照应不过来你和板栗他们,特地让我来接你们的。我去了二哥铺子,听二嫂说菊花姐姐和姐夫撵人贩子去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板栗叫人贩子抱走了哩。”
菊花简单几句话跟他说了葡萄被人拐,自己和槐子追赶的事,只隐去了她杀人的情节。
进入济世堂,云影唤了人打水来,让菊花清洗换衣裳。结果发现她手指受伤很重,一碰就疼得钻心,只得亲自动手,帮她清洗。
洗完一看,四个指甲全部齐根翻卷,露出红肉,看上去甚是骇人;指关节也受了损伤,软软的伸不直了。遂凝神抚摸检查,然后细心为她上药,菊花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秦枫已经将那些娃儿救醒。那些爹娘抱着儿子或闺女心肝儿肉地乱哭,葡萄则跑过来对着菊花哭道:“少奶奶……”
菊花疼得头上冒汗,用另一只手摸摸她头,轻声道:“好了!没事了。这不是回来了么?瞧你,比他们都大,不该哭成这样哩。”
云影道:“葡萄,亏得你少奶奶拼命,要不然你可就回不来了。”又责怪地对菊花道:“你也太莽撞了,这多吓人?你这手伤了筋骨,要养些日子,暂时不能动了;这胸口挨的一拳也不轻,受了些损伤,要吃药敷药调治。你老实几天吧。今天也不要去刘家塘了。”
来喜和来财吓坏了,急忙问要不要紧,待听说不要紧,不过是要养些日子,才放下心来。
秦枫也过来菊花检查一遍,道:“无事。你小心些,这些日子不要劳动这只手。”
葡萄听了,哭得更厉害了,连说自己没用。
云影慌忙劝住她,让她甭给少奶奶添堵,她手疼得很。
葡萄听了方才忍住,却还是不停地掉泪,想她不过是个下人,却害得少奶奶吃了这么大亏,还差点送命,样的下人要了有啥用哩?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云影正忙着给菊花敷药,又让她服了丸药,就有衙门差役来传人,说是史度史班头传被拐卖幼童及家人去录供词。
来喜不让菊花去,他自带着葡萄跟人去了;秦枫想了想,交代了云影一声,也跟着去了。
这里云影又仔细地询问了菊花详情,一番叙述听得她目瞪口呆,啧啧连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智斗贼人,你都赶得上女侠了。”
说笑一会,菊花交代来财,回下塘集跟哥嫂说明情况,就说她跟槐子暂时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亲去恭贺了,让把备好的贺礼带去送上,又叮嘱他说话软和些,不要吓着青木。
来财一一答应,匆匆地回去了。
菊花先前狂追猛赶,又愤而出手,此时事毕,只觉浑身发软,想睡一会,那双胞胎竟然没人带。
所幸刘小妹听街上人乱说乱嚷的,不放心,待黑皮送了鸡来,便关了铺子和他一起赶来看个究竟。见菊花这样,忙和黄婶照应板栗和小葱,菊花才得以歇息。
再说槐子这边,衙门的史班头带着几个衙役逼问了那两个人贩子,才晓得他们每回来下塘集,都是歇在牛贩子金四贵家。他们一般来五个人,另有两个人扮作打鱼的,在江边接应。如今船上无人,想是得了风声跑了。
以往他们每次只弄一两个就送走,所以也不容易被发现。这一回贪心了些,想干一票大的,所以掳了六个娃儿,被菊花发现后,又想连菊花也掳走,因为前面江面还有船接,到时候一转手,谁也不知人去哪了。
气得槐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听“喀嚓”一声,那人跟着一声惨叫,腿断了。
史班头不悦地说道:“张兄弟,这人是要移送县衙受审的,你还是收敛些的好,横竖县太爷会给大伙一个交代。”
槐子忙赔笑道:“班头,我……就是太生气了。”
旁边有人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金四贵出名的奸猾,人都叫他“精死鬼”,最不是东西了。
史班头安排了一番,让人先拘了两个要死不活的歹人,再着人去搜拿金四贵和另外两个人贩子。
一番鸡飞狗跳后,将金四贵一家包括老娘媳妇全捉了——拐骗娃儿她们都有份——只剩下两娃儿,随他们自生自灭。因拷问另外两个歹人的下落,道是早上告辞离开后,并不曾转头回来。
没逮住另外两个人贩子,众人的邪火不得发出来,也不晓得是谁先开头,趁着班头衙役问张槐话的时候,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将“精死鬼”一家拳打脚踢,抓咬撕扯,糟蹋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史班头等人闻讯赶出来,看见疯狂的人群,不禁胆战心惊,暗忖,怪道大人嘱咐,莫要太过逼迫这些刁民,果真是一群不要命的,往后须要小心了。
他也不敢太过责怪,深恐激怒众人,落得和黄眼儿一个下场——黄眼儿在前任知县获罪时,也一并被锁拿,人恨他心黑手狠,是个酷吏,趁夜晚一把火将他家给烧个精光。只得和保甲等人商议了,安排人手,各处搜寻,并发悬赏,要是有人捉住另外两个人贩子,赏银十两。
那些被拐娃儿的爹娘嫌赏银太少,于是凑一块商议了一番,结果,这悬赏就变成了五十两。顿时,十里八乡都沸腾了,庄稼汉子个个睁大眼睛,看见陌生人就盯上,想立功拿这五十两的赏银。也无需细说。
等史班头率众人来到下塘集临时公干处,要将此事录下来,却发现先前那个人贩子和车夫,也已经被人打断了腿脚,挖去了双眼,模样惨不忍睹。
史班头、众衙役和一个书办都吓得面色如土,尽管觉得这行径实在荒唐——歹人该押去公堂受审才对,却根本不敢吭一声。也是,群情激愤之下,到底要抓谁哩?
这下塘集的人果然野蛮,难怪当初火烧半条街。
于是,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召集了一些人录口供。
问题又来了,因菊花受重伤不能来,他便让张槐将先前的叙述再来一遍,方便书办记录。
张槐便道,他媳妇一个弱女子,为了救娃儿,被歹人打成重伤,亏得他和大伙及时赶到,才免去与众娃儿被掳走的命运。
史班头看着张槐,面上表情变幻不定。
他已经知道张槐就是张秀才的哥哥,倒也不想得罪他,可是明明是件大功,为何不敢认呢?莫非他自己想把这功劳揽在身上?
一边思索一边腹诽:你媳妇是弱女子?那还挖人眼睛,还把人家颈子扎得满是窟窿?他已经听人议论菊花挖了人眼睛,咬断人血管,扎人脖子,又当众踏碎眼珠,狠辣非常。她要是弱女子,这世上女子岂不都是弱女子了?
却听张槐含笑道:“史班头本在县里享福的,叫县太爷派来咱这小地方,实在是委屈。好在班头勤勉的很,带着大伙齐心协力,方才保得下塘集这块平安。今儿更是立了大功,一举拿下歹人,救回了被拐的娃儿,我们大伙都感激的很。”
秦枫立即接道:“班头这样辛苦,我等作为见证人,须在供词上具名按手印,好叫他挣这份功劳,得些赏赐。”
史班头听了高兴,竭力压制惊喜,摇头道:“惭愧!愧不敢当!”
槐子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班头在这集上公干,为人行事我等都敬佩的很,往后这下塘集还要仰仗班头等人守护经管。小民不在衙门当差,这捉人一事于小民无益,班头安排调集人手,很是尽职出力,大伙都看得真,这功劳自然非班头和众位差大哥莫属。”
史班头一想果然如此,看槐子的眼光都亲切好些。
来喜也赶过来了。他得了槐子嘱咐,悄悄地串联了几个人,然后你告诉我,我通知你,众人便都晓得今儿这杀人的事有些不妥,上不得台面,于是跟着槐子和秦枫,一齐奉承这班头衙役,称颂他们惩恶除奸,为民除害,是大大的清官。
究竟这些人还算不得官,不过是衙门使唤的人罢了,众人也不管,懂些门道的商户也不去戳破,只跟着大伙满嘴“青天”地乱叫。
史班头张大嘴巴瞧着众人,被大伙捧得晕晕乎乎的,仿佛追赶人贩子的人果真就是自己。
有衙役就在身边低声道:“班头不如顺水推舟,这可是大功一件。”
本来他们平日就喜欢抢功的。比如今天这事,真报上去的话,肯定要写衙门公差如何不辞劳苦,方令歹人落网云云,可是这些刁民竟然如此识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私心作祟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有便宜谁不会占?这些人又肯具名作证,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稀里糊涂之下,那衙门书办拟了一篇文稿,说他“任职勤勉,兢兢业业……得知歹人拐骗乡里小儿,昼夜悬心,遂领差役多方排查。觅得歹人踪迹,亲身出马,身先士卒,终令宵小授首,护得一方平安。乡人皆涕泗横流,不甚感佩……”
洋洋洒洒,写了有两张纸,内容压根和菊花不相干,然后张槐等人都签名按了手印。喜得那一班衙役不知如何是好。
待槐子等人回到园子,菊花已经醒来,便笑着跟她细说了详情,他已经知道菊花装晕的事了,所以心里好过多了。
刚才在衙门录供词的时候,人们才知晓葡萄原来只是张家下人。那些街坊媳妇都说她好福气,不过是个丫鬟,那张家少奶奶却跟丢了亲生娃儿似的,疯了一样追赶人贩子,还不要命地跟人打架,这哪是拿她当下人待,待亲闺女也就这样了。
因此,葡萄见了菊花又是一顿哭。
菊花忙安慰了她一番,故意笑问道:“葡萄,哭啥哩?你家少奶奶是不是很厉害?”
葡萄吸着红红的鼻子,两眼崇拜地望着菊花包的厚厚的手掌,连连点头。她如今不仅吃的好,而且菊花对饮食搭配也讲究,所以养得她微黑的皮肤光洁,眼神清亮,另有一番滋味,要不然拐子也不会拐她了。
菊花趁机教她,咱们女子虽然平常柔弱些,但真要遇到这样的倒霉事,那就要拿出狠劲来,“该忍就忍,该狠就狠。遇事莫慌张,想好再做,下手要准!”
说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说废话:葡萄还小,这些话就算记得再清楚,不经历些事她怎能做到?先前自己也是一急之下就撵了上去,哪里有工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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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子道:“好了。不说那么多了。菊花,我们还是在集上住两天,等云大夫说你没事了再回去。这两天你不要出门,省得被人瞧见了说些不好听的。”
菊花也能想象得到人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当然不会出门供人瞻仰,因此满口答应。
刘富贵家,青木听了来财的话,吓一跳,当即就要来集上看菊花。
来财忙说菊花姐姐没事了,说让他把这边忙完了再回去。
青木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待下晚小舅子媳妇进了门,便跟刘云岚打了招呼,赶晚来到下塘集探望菊花。
见面后,发现何氏和刘叔也过来了——他们是听送货的黑皮回家说的这事,于是匆匆赶来了,不过没敢告诉郑长河和杨氏,因此他们还不知道。
众人同声埋怨菊花大胆。
何氏又惊又怕,数落道:“你平日里怪精明一个人,咋不晓得把娃儿抱过来,让槐子去追哩?他跑得也比你快,遇上坏人也能打,你一个媳妇撵上去算啥?这事想起来就叫人悬心,要是没追回葡萄,反把自个搭进去了,这几家人也不要活了。”
刘黑子红着眼睛道:“就是这个话。少奶奶,你待葡萄这样,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哩。要是你有个好歹,我们一家人可咋办?就算东家不怪我们,我们也没脸活了。”
菊花讪讪地笑道:“娘,是我笨。不过那会儿葡萄不见了,我又气又急,所以没想到这么周全的法子。过后一想,还真有好些主意都比我自个撵上去强哩。不过事情都过了,也没办法了。反正我也没吃亏。”
她强烈鄙视自己:先前还教葡萄“遇事莫慌张,想好再做,下手要准”,殊不知自己就是最笨的,怎么就没想到把两娃儿抱过来,让槐子去追哩?她都不好意思说,她是听何氏说了才想起来的。
槐子见何氏还要说,忙拦住她道:“娘,事情过了,就不要再说了,白让菊花难受。你还不如去哄哄板栗和小葱,省得他们闹菊花。明儿再让云大夫瞧瞧,要是没事,咱们回家去养。”
何氏急忙道:“是要家去。这儿一出门就是大街,吵死了。菊花如今又不能出门,那些人把你说得跟个夜叉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你跟槐子,那些娃儿能找回来?真是烂了嘴的黑心肠。”
她一来集上,就听满大街人都在说菊花喝人血挖人眼珠,杀人不眨眼;更有那消息灵通的,打听到这是张秀才的哥哥嫂子,猜测他们家人是不是都心狠手辣,常打骂下人。
何氏听了气得半死,刘黑子脸色也不好看,想要上前跟人理论,被她拉住了。
大家议论归议论,却还是有许多人说了公道话,知情的人都骂那人猪脑子,说张家媳妇为了救个丫鬟都这样不要命,那还是心狠的?对那些坏人就该这样手狠,要不然,他们还要来下塘集拐骗小娃儿。
何氏听了这话才好过多了。
青木怕菊花心里膈应,安慰她道:“人都是喜欢说闲话的。说多了,等过些日子就淡了。”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又不住在集上,人家看不见她,说着没趣,也就不说了。
于是不再提这事。
晚上,槐子托着菊花包的厚厚的手,止不住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暗怪自己没看好她们,才害得菊花受罪。他问菊花害怕不害怕。
菊花回想了一下,立即又是满脸杀气,“哼”了一声道:“怕啥?槐子哥,我那会儿就是想杀人——我恨不得喝他血哩。我也不全是为了葡萄,你不晓得,早上吃豆腐花的时候,他们就盯着板栗和小葱瞧,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要不我瞧见他们抱个人上了车,咋会去追哩。你明白了吧——葡萄不过是凑巧让他们捉去了。我一想到要是板栗和小葱被他们抱走,我就还想要再抠他一只眼睛。”
槐子听了大怒,心中也升起一股戾气,果然觉得不挖眼睛不剁手,不足以泄其愤。
他沉声问道:“你自个撵上去,是不是怕我去追,有人会趁机抢板栗和小葱?”
菊花一愣,红脸道:“我……我哪里反应那么快,想那么多?不过就是没想起来让你去追罢了。不过,你这一说,我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你去追了,会不会有人连我带两娃儿一块都迷晕了掳走?我总觉得他们不止这几个人哩,街上人不是说附近乡下丢了好些娃儿么?”
槐子也后怕,觉得幸好是他抱着娃儿,一时又发狠生气,倒让菊花劝了他好一会才歇息。
第二天,云影帮菊花开了些药,青木赶来马车,一家人悄悄地回清南村去了。
隔一天,打鱼的虎子在江边遇见那两个人贩子,装作商贩的模样,给了银子让虎子渡他们过江。偏偏虎子跟媳妇早就认识他们,只不过原先不晓得他们是人贩子罢了。
头天被救的娃儿里面,就有虎子的侄儿。那娃儿受了惊吓,睡梦中还不停地哭喊。他和媳妇打鱼回家听说了这事,也是气得要杀人。
今儿既然碰上了,两口子想起昨天听人说的菊花那凶悍的行径,当即也动了杀心,尤其是虎子想,自己还是男人哩,难道连张嫂子也不如了?于是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让他们上了船。
划到水中央,两口子将二人扑下水,溺晕后捆了起来。也不送去领赏,而是用菜刀一顿剁了,只留下脸面完好,扔在荒滩上。
再过一天,这两人的尸体叫野狗咬得稀烂,被人发现。仔细辨认,有认得的人就说是歇在码头上的船主人,也就是那两个在逃的人贩子。
至此,下塘集凶名赫赫,一般的歹人果然不敢在这撒野。就连那些偷儿、骗子之类的,碰见了也会让人一顿好打,甚至丢命。
虎子媳妇有次卖鱼,被一个猥琐的老男人揩油,顿时把鱼往地上一掼,一脚踏上去,骂道:“你个老狗,信不信老娘把你两个眼珠子抠出来,丢地上踩烂,就跟这鱼一样。”说完猛一跺脚,把那鱼踩得没法见人。
那男人听了,吓得面色如土,“啊呀”一声,抱头鼠窜。
周围人听见这话,也一个个都变色。
虎子媳妇“哼”了一声,得意地想,张嫂子做得对,这人就是要狠,不然就会被人欺负。
后来,下塘集人吵架时常说:“跟老子斗?小心老子把你两眼珠子抠出来,丢地上踩稀烂。”一边还扬手跺脚,做了个狠摔猛踩的动作。
这些事来喜他们都知道,也没人敢对菊花说,怕她听了心里膈应。
她也无心管这些,只一心养病,打理荷叶鸡的生意,又添了好些菜色。
何氏和刘婶轻易也不让她出去。槐子更不让她出去,说是怕人来找事,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些事情。
刘黑子也整天不离院子。反正他如今养木耳和喂猪,都在后院,槐子和张大栓出外张罗事情时,他便留在家里照应一家老小。
家里人不说,村上人嘴巴可不会闲着。待下塘集的事传遍十里八乡后,清南村也是家家都听说了这事。尽管官面上都说是衙门里的人抓住了拐子,私下里却传菊花杀了人。
柳儿生了个女娃,洗三那天,孙李两家人都去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李家几个媳妇说起菊花抠人眼珠的事,皆是满眼的惊惧。
柳儿娘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被菊花的传闻吓坏了,并未插嘴,好半天才咕哝道:“早晓得她不是善茬——”抬头瞅了一眼梅子道——“也就你们这些小辈,信她是个好的,把人当菩萨一样。人家根本就是个烈货。他们家老小都不是善茬。”
狗蛋娘也在席上,正帮外孙李敬文搛菜,听了这话,瞪眼道:“照你这么说,人家听见儿子被人骂,就该忍着;家里娃儿被拐子拐走了,也该忍着,那就是善茬了?要是你孙子叫老拐子抱去了,我瞧你蹦吧!”
这婆娘,先没听见她搭腔,还以为她改好了哩,转头又说这些尖酸话。
她对柳儿娘前些时候欺负梅子耿耿于怀,正想要出头跟她吵一架的,谁料她自个嘴贱,招得何氏和石头娘将她狠揍了一顿,倒省了她不少事。不过,如今见了她也是没好脸。
柳儿娘顿时又怒了,她还没说话,儿媳妇王氏不悦地问道:“婶子干啥咒我儿子?”
狗蛋娘冷笑道:“谁咒你儿子了?不过是打个比方。瞧你婆婆说的那话,人家菊花跟拐子打架,这还有错了?要是你,只怕你比她还厉害哩。”
柳儿娘恼羞成怒道:“谁说她错了?我不过说她厉害。”
狗蛋娘眉毛一竖,道:“你说她不是善茬。打拐子咋不是善茬了?照你这话的意思,你孙子要是叫人抱跑了,你儿媳妇娇滴滴地撵上去,哭着喊着求拐子放人,拐子不放人,连她也掳走了,她就是善茬了,是不是?”转脸面对梅子,“梅子,你可别学人家,谁要是欺负你娃儿,你就挖他眼珠子,戳他喉咙。”
梅子连连点头,板脸道:“娘,我晓得。哪个敢欺负咱敬文敬武,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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