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财泪眼婆娑地瞧着这一小片玩意儿,不信地说道:“尽哄我哩——人参咋这么点大?”
汪氏对他说道:“你问你娘,这是不是人参?”
林氏只得说道:“这就是人参。人参是补身子的,不是吃味儿的。一锅汤里就放几片哩。”
来财这才信了。也不管她话中的意思,将那片人参放到嘴里,还没嚼两下,忙吐了出来,嚷道:“不好吃,苦哩!”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中都不痛快。
菊花直叹气,心想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结果,外婆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吃完午饭就让林氏收拾东西回家。
林氏诧异地问道:“娘,你不是刚来么?咋就走哩?”
汪氏气得直咬牙:“你男人在家没饭吃哩。你还打算住多久?他大姑要卖菜,菊花跟他爹又要洗又要烧;他爹腿刚好些,菊花身子也不好,还要喂猪喂鸡的,忙成这样还要伺候你们娘仨,还让人过不过了?青木有事出门了,今儿要是家来,你说晚上要咋睡?把你们娘仨画成画儿贴墙上?翠芝,把那猪下水和猪头肉装两罐子,把她带家去给来财吃。”
杨氏还没说话呢,林氏咕哝着说道:“青木不是还没回来么?我们昨儿刚来,今儿就回,跑来跑去的折腾,不是还路债么。”
杨氏虽然心里也气林氏不晓得体谅人,可也不能赶人啊——这可是娘家嫂子和侄儿,不看旁人也要看二哥的面子不是。于是,她便对汪氏说道:“娘,要不再住一晚吧?你晚上跟菊花睡。”
结果汪氏还没说话呢,来财一听要他回家,顿时不愿意了——他可是还没吃够肉哩,于是扭着身子哭闹起来,最后干脆赖在地上打滚撒泼!
杨氏直叹气,连声哄道:“再住一晚!再住一晚!来财,乖,甭哭了!”
来财心想,再住一晚也不成,他可要多住些天。不过,先这么地吧,明儿要走的时候再哭着不依就是了。于是,由着杨氏帮自己擦了眼泪,乖乖地安静下来——他也怕闹得过分了奶奶一生气立马要带他回家。
菊花见外婆没弄走他们,暗叫倒霉。只得跟自己说道,再忍一晚上吧。况且外婆在这,二舅母也不好过分。
谁知老天爷也讨厌林氏,竟不让她再住一晚的愿望达成——青木背着两个大大的包裹回来了。
青木见了外婆和舅母,忙叫道:“外婆,二舅母!”
汪氏高兴地笑道:“嗳!青木来家了。路上还好?”
杨氏早跟她说了买地的事,所以她才死活要把这个眼皮子浅的儿媳妇给带走,免得她又生事儿。可是,林氏居然厚脸皮不离开,来财也闹。她烦不过,本想就依了他们再住一晚,眼下青木来家了,她自然是打定主意,立马就走。
林氏见青木来家了,心里难受,想她婆婆怕是非得要她今儿回家了。她不甘心,笑盈盈地问道:“青木啊,这是上哪儿了?咋买这么些东西哩?”
青木答道:“去清辉县哩!”
来财急忙跑过去要翻那两个包裹,汪氏立即拍开他的手,怒声呵斥他!
青木忙主动打开包裹,取出些包装精美的点心,递了一盒子把来财,又帮他拆开,让他和来寿趴在凳子上吃。
林氏则惊讶地问道:“你去清辉县了?嗳哟!那么老远,干啥去了?”一边两眼瞄着那鼓鼓的包裹
她一问这话菊花就知道坏了,忙向青木使眼色。
无奈青木根本没对她瞧,他见二舅母问他,便老实地回道:“买了些地,去办地契哩!”
果然,林氏听了登时瞪大眼睛,不相信地问道:“买地?嗳哟!他大姑还跟我扯谎,说没赚到钱哩!这都买地了,那得赚了多少钱?”
菊花那个气啊——这都是啥人,赚多少钱关你屁事啊?咋说的好像这钱是偷来似的。
杨氏也恼火了:“二嫂子,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干啥要跟你扯谎?甭说我卖猪下水没赚到那么些钱——一文钱一勺的生意你说能赚多少钱——就算我真的赚了钱,那也是咱一家子几个月辛辛苦苦劳累换来的。我一不偷二不抢,我还怕见人哩?你就是看人吃豆腐——牙齿快,以为我赚了金山银山哩!我倒想多赚些钱,那也得有那么些人来买才成。你到下塘集瞧瞧去,这个天儿,集上有几个人?就那么几个人晃荡,往集上去的大路上更是连个鬼毛也不见。我都是把担子挑到人家门口,才哄得人买一勺两勺。一个村一个村的转悠,一上午要转好几个村。我卖菜的时辰,你还睡在被窝里暖和哩。自个见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还眼气我赚的这点钱,这算啥?”
林氏见汪氏眼神也变了,忙抢在她前边说道:“我也不是眼气他大姑赚了钱,我不是瞧着你们买地想不通嘛——大姑家可一直都是在叫穷哩!”
汪氏终于发火了:“他大姑咋叫穷了?你可借了一个钱把她了?你瞧瞧这三间破草屋,再瞧瞧青木这么大了,还没钱说亲,哪里是叫穷了?好不容易得两钱买地,难不成还非要细细地跟你解释一番?那是不是还应该敲锣打鼓地去跟人说这钱咋来的?”
林氏见几人掰扯了半天,也没说清这买地的钱是咋来的,又气又恼:“那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说就不说,扯上这么两箩筐话哄哪个?”
嗳哟!这个二舅母说话真是气得人肠子疼。
菊花跟青木瞧着她们三人有些傻眼;青木更是后悔刚才自己嘴快,不该跟她说实话——早该想到她的性子。
郑长河极为讨厌这个小舅子的媳妇,无奈汪氏在这,也没他插话的份儿,况且他也不知咋跟这婆娘掰扯。真要依他的话,甩这小娘们一耳刮子,瞧她还啰嗦不?本来就是么,人家的钱咋来地做啥要跟你说?
菊花见娘脸色不对,就要发作,忙上前拉住她,对林氏说道:“二舅母也甭琢磨了。这钱是我想出来几样菜,跟那集上酒楼的掌柜说了,他便把了几十两银子答谢我。咱家穷还不是因为地少?所以娘和爹才舍不得买吃的跟穿的,全买地了。你也甭怪我娘发火,她见天出去卖菜,为那几十文钱,走村串巷,这大冬天的,脸皮都被风吹得皴裂了,苦巴巴的,也不容易。”
杨氏也不言语,紧闭嘴唇,面如寒霜;汪氏慈眉善目的脸也垮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甭管这钱是咋来的,那都是人家的。人家赚一千也好,一万也好,那是辛苦该得的,跟你有啥关系?快收拾东西家去。青木来家了,你让他晚上睡哪儿?”
林氏见赖不下去了,只得气鼓鼓地去收拾衣裳。
心想这菊花还真是能耐,难怪他大姑这么宝贝她。她这心里话要是叫杨氏听见了,不得扒她皮——咋也跟柳儿娘似的,只认钱不认人哩!她从来就宝贝菊花好不好?
来财见折腾了半天还是要家去,刚要嚎上两嗓子,汪氏威胁他说,要是他不走,晚上就把他丢到小青山上去,不把饭把他吃,叫狼来啃他。
来财见赖在这里是没指望了,便转而要东要西起来。青木带回来的点心叫他弄去一半,还要装,汪氏眼一瞪,方不敢伸手了;又叫大姑多多地装些猪下水和猪头肉把他。
“我要吃猪耳朵。大姑多装些猪耳朵把我。”
杨氏为难了——这猪耳朵可不是大锅里煮出来的,都是菊花单独卤了拿作料凉拌的。眼下家里也没有现成的,把生的给他们吧,瞧林氏那样儿是肯定不会弄的。
菊花只要弄走这个小祖宗,啥都愿意做,当下便说道:“我来做些,也快的很——等你们收拾完了,我也差不多弄好了。哥,你来帮我添把火。”
青木忙答应了,跟菊花去厨房烧猪耳朵;杨氏也掀盆腾罐地忙着找家伙装猪下水。
娘仨正在厨房里忙着,林氏进来跟杨氏说道:“他姑,你装这么些,总有吃完的时候,那时来财可不又要跟我闹。”
菊花和青木都怔怔地瞧着她,连杨氏也脸色不善地盯着她——这话啥意思?难不成她还要送一辈子的猪下水把她,吃完再送?
林氏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微红了脸笑道:“你把那腌好的猪下水把我几副,再拿两个猪头把我,我家去自个烧,也省得菊花麻烦不是。”
菊花悲愤地想:“省得我麻烦?最麻烦的事儿爹跟娘都做完了,这猪下水和猪头腌的时候我连作料都抹过了,只要放锅里煮煮就成了,还省了我麻烦?”
青木坐在灶洞跟前烧火,一声也不吭。
他心里也气得要命,见天都是爹娘跟妹妹洗呀、刮呀、腌呀、晒呀,二舅母一开口就是几副下水和两个猪头,当他家的东西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娘那手都皴裂成啥样了,她自个成天打扮的光溜伶俐,尽想吃现成的。
杨氏却点点头道:“成,带些家去吧——二哥还没吃上哩。带些家去好叫他也尝尝。”
她又想到一层,这些东西又不是把她一个人的。汪氏每回来都是匆匆吃顿饭就走了,正好多把些,就当孝敬老娘了,量她也不敢吃独食。
菊花等林氏走了,轻声问杨氏道:“娘,那人参装些把外婆好么?外婆跟二舅一个锅里吃饭?”要是这样,那还不是被二舅母吃了?
杨氏摇摇手道:“不用,我心里有数。你外婆也不会要的。他们在一锅里吃饭哩。再说,个个身子都好的很,哪里要补?明年正月接你外婆来住几天,我再炖把她吃。”
菊花这才不言语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一归拢,发现有半担东西,只得让青木挑着担子送她们到下塘集。
临走的时候,来财还是哭哭啼啼地,又说要菊花姐姐的那个小抱枕——他枕着睡得香!
菊花心里那个气啊,连连安慰自己,这小祖宗就要走了,咱不跟他计较。于是急忙冲进房间拿了个小抱枕塞把他,他这才不哭了。
杨氏一直将她们送到村外才回头,青木则继续挑着担子送到下塘集。
他们娘仨一走,菊花浑身轻松,仿佛刚刚那天乌云盖顶,转眼就云开雾散,清风徐徐。
待青木跟杨氏都家来后,一家人浑身轻松地围坐在火桶里说闲话。
菊花忍不住问杨氏:“娘,咋二舅娶了二舅母这样的人哩?”
杨氏气恼地说道:“哼!还不是好色呗。前些年你外婆家穷,我都嫁了,你二舅也没娶到媳妇。好大年纪才娶了你二舅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二舅瞧着她长得人模人样的,啥品性也不讲究了。好看有啥用?娶回来最倒霉的是你外婆——受了多少气!好在她虽然身子重,眼皮子也浅,胆子却小,倒也没闹出啥大错来。她这样算好的了,有那难缠的媳妇,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得熬着!”
郑长河心道,这是你二哥眼光不好。我当年不也瞧你长得好,才上门提亲,还不是娶了个好媳妇!
他不禁对自个眼光非常满意,一时又觉着儿子闺女也听话,哪跟来财似的让人受不了。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好命,不由得就傻呵呵地笑了。
菊花又道:“来财这样儿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二舅也不管管。”
杨氏将手里的鞋底子一扬,抬头说道:“咋管?这么大了性子也扭不过来了。这娃子打小跟着娘,你二舅母那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脾气,眼皮子又浅,人前人后由着娃儿闹,可不就养成这个模样?要不是你外婆还能管着他,只怕他都要上天哩。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说你外婆到底是老人家,心疼孙子,也不舍得管狠了,顶多是拍几下。拖拖拉拉的,越大越不成个样儿。”
菊花心想,这来财来了,自己是一天也忍受不了;也不晓得外婆常年累月的带他,日子咋过的。
她却不知道,这小娃子再调皮,落在爹娘和爷奶的眼里,那也是不当回事的。汪氏虽然觉得来财有些磨人,但还是喜欢他的聪明伶俐;林氏更是从不认为她儿子有啥不好。
菊花懒得再说这二舅母跟来财的事儿,巴望她往后少来自家——她来了自家这日子就过不顺心,她好不容易喘口气儿,得空便问青木地契可办好了。
青木笑着点点头,掏出两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硬黄纸契书,让爹娘跟菊花看。
几人都瞧了,脸上全部都是笑模样。二舅母走了本就让人松一口气儿,这会子瞧了这地契更是高兴了。
杨氏小心翼翼将那地契装进一只布口袋里,再塞入家中平常装钱的罐子,拿沙袋压好。
青木就把包裹搬过来,打开了将带回来的东西摆出来。那些点心也没剩下两盒子了,全叫来财拿走了。
菊花闻着那纯正芬芳的香甜气味,心里泛起温馨的感觉——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农耕文化产物,纯手工制作的,没添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前世的时候,城里那些糕点都是甜的腻人,香的冲人,总是少了一些传统的味道。
她小心地拆开一盒子芝麻酥,漆黑油亮的小块儿,浓郁的芝麻香味,勾得人嘴里冒水儿,难怪来财那小子恨不能全部装回家。另外两盒子分别是糯米糖糕和核桃酥,也都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她怕拆开吃不了走了气,便没打开。
先让爹娘跟哥哥一人拿了一块芝麻酥,剩下的她便连盒子抱着,吃得有滋有味!
惹得小黑狗在火桶边转来转去的,冲着菊花使劲地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来财走了,它也是万分高兴的。这两天来财可把它折腾惨了,后来它一见来财就跑。
菊花见小黑狗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叫啥?这个点心你吃了沾牙。”
杨氏见她煞有介事地跟狗解释,“扑哧”笑着白了她一眼。
青木见妹妹吃得高兴,也舒心地笑了;又说买了好些种子,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杨氏把那些种子打开来瞧,又说这是大青豆,也就是八月爆;这是雪里蕻——也是冬天长的,可他们小青山这块却不大种。
菊花见了十分高兴,这雪里蕻腌了可比白菜腌了香,最是爽口的。
“这是啥?”杨氏又举着一包种子问青木道。
菊花凑上去瞧了一眼,感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东西。她上辈子因为念书,也是早早地就离开了农村,那些农耕的事在记忆里也有些模糊了,除了一些爱吃的东西牢牢地记住之外。
青木接过去辨认了一番,想了想道:“那掌柜的说这是红萝卜,甜的很。北边传过来的,就是冬天种的。”
听了他的话,菊花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胡萝卜么!这个可是人能吃、喂猪也很好的东西。她忍不住就想笑,好像她关注的东西都是人跟猪一起吃的。
上辈子去城里上学的时候,说她家种的胡萝卜拿来喂猪,气得一帮同学大骂败家——这可是她们饭桌上正儿八经的菜肴呢。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商品经济没那么发达的时候,还不都是自给自足的,也不会动不动啥都拿到城里去卖。她家都是将那胡萝卜连上面的秧子一齐剁碎了喂猪,偶尔的也洗干净几个放在饭锅边蒸熟了,用来做小孩子的零嘴,倒很少像城里人那样炒了做菜吃。
青木见菊花一愣的样子,忙问道:“妹妹见过?”问完又觉得自己真笨——妹妹都不出门,哪里会见过这东西。
果然菊花说道:“没见过。咱种了试试看不就成了。哥,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大冷天的,这东西种了咋成哩?莫不是在秋天种了,冬天正好收吧。”
那掌柜的肯定是弄错了,这胡萝卜可是秋天播种的,这冬天要是种下去,哪里能出苗,还不都冻死了。
青木想了想也点头道:“怕是那掌柜的弄错了。要不咱先种点试试,不成的话只能明年种了。”
杨氏很有经验地说道:“他肯定弄错了,试了也白试。”
于是将这种子包起来收在一旁。
郑长河又细细地问青木清辉县城是啥样的,这回去办事顺利不。
青木一一细说了。据他说,他还见了这清辉县的胡县令哩。
菊花不相信地问道:“你去办个地契,县老爷还能接见你?”
青木笑道:“哪里是县太爷接见我,原是我跟耕田叔正找主簿老爷办地契,不想县太爷正好也在,便问了我许多的事儿。”
郑长河忙兴奋地问道:“县太爷问你啥事哩?”
青木显然对这胡县令印象极好,他微笑着回忆道:“县太爷问我今年收成咋样,家里过得咋样;听我说爹摔了腿,瞧病欠了债,还担心地问爹如今可好了没,家里日子可得过。耕田叔就说咱家人都勤劳的很,这不,起早贪黑地做了些小生意,攒了钱来买地哩。县太爷也高兴,还问我娶了媳妇没。他听说咱村办了村学,请了个夫子教娃儿们读书,高兴的狠夸了耕田叔一顿哩。”
菊花心想,看来这胡县令是个好官,很关心民生,问的都是实际问题。
青木又跟他们说道:“胡县令还说了,他来年还在清辉县做县令哩。我听了当然高兴。可耕田叔后来跟我说,这胡县令官儿做的好,上头却不升他的官,都是因为他不晓得奉承上官的缘故,很为胡县令不平哩!”
菊花暗道,这官场的水深着呢,哪里就是这一句话能说明白的。
郑长河道:“这可为难了,咱又不想他升官,又巴望他升官哩。”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巴望有啥用?他升不升官,你咋想都不顶事。他要升官,你哭着喊着请他留下,他也不能留下;他要是升不成官,你再巴望也没用。”
青木和菊花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郑长河也“嘿嘿”地笑着挠挠后脑勺。
青木又主动说了一些清辉县的见闻。说清辉的猪肉大概只摊到十六七文钱一斤,米价也不贵。
“耕田叔说这都是胡县令管得好,才这样的。猪下水才两文钱一副,还没人买。这回我们在城里碰上了清辉酒楼的毛掌柜。他跟我说他们东家已经在城里盘了店铺,要开酒楼哩,往后他们家用的猪下水就在清辉县城买了。下塘集一天才杀几头猪,他们就不跟咱家争了,免得影响娘的生意。他还说,菊花教他的那些菜,除了那猪肚包鸡,其他的菜他们东家都不准备卖贵,比肉卖的还是要便宜一些,也省得到时候这菜火起来,让猪下水跟着涨价。”
菊花暗赞这陈家想的周到,就跟她当时将猪下水定价为一文钱一勺是一样的道理。这家人还算是讲信誉,并没有不管她家的死活,过河拆桥。
她笑盈盈地瞧着青木,没想到他还晓得去搞市场调查了,虽说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往后总要考虑这些的,目光放远一些也没坏处。
她见哥哥侃侃而谈,说得有条有理,显然有些东西是他特意去关注的,更加开心了——似乎哥哥的眼界正在放宽,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发展。她这个妹妹往后可以依靠他享福了。
于是她静静地微笑着靠在他身边,把一只冰凉的小手塞到他的胳肢窝里捂着。
青木也含笑将她另一只小手,包在自己温暖的大手掌里,一边继续跟爹娘说清辉县的见闻,县城很大,有钱的老爷都是坐马车;清辉码头人很多、很热闹……
想着地契办好了,郑长河就恨不得现在就去开荒种地。瞧瞧外边寒气逼人,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外边到处都上冻了,也干不成啥事,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动锄头了。”
杨氏道:“不能干也好。一年到头的,就这个把月闲一些,还不叫娃儿歇会?再说,就这样的,菊花天天还忙得团团转哩。眼下你腿也好了,不能干重活,就在家帮菊花喂猪喂鸡烧火,也让她偷空歇歇!腊月荒天的,好多过年的东西也该要准备了;还有,那米糠玉米渣都没了,猪也不能光喂橡子果仁,得去买一些米糠回来。”
菊花道:“娘,掺上橡子果仁,那些东西就少买些也不要紧了。那豆渣、油饼、糠皮、玉米渣啥的都能喂猪。你就去集上那些作坊里问问,买得多,看能不能便宜些。咱一次都买来家,也省得回回跑去买,麻烦的很。”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样吃的东西来——霉豆渣。用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炒得半干,捏成团子,放在垫了稻草的箩筐里,上边用块布盖起来,等它长毛发霉后,拿出来切成块烧青菜好吃的很,味道特别鲜美!
上辈子自打工业发达后就没吃过这玩意了。人们过年的时候不再自己打豆腐,都是买着吃;而那些豆腐坊做豆腐,都是将豆渣洗得一丁点豆子味儿也没了,成了真正的“渣”,这样的豆渣做出来的霉豆渣当然不好吃。
所以她真是好久也没吃过这东西了,这也是地道的农家菜。
等今年过年的时候,家里要是打豆腐,就将豆渣霉起来,腐乳也要做些。
嗳哟!她前些时候居然没想起来,这些东西可不都是好吃的?还有那些腌腊货。想到这,她忍不住对过年期盼起来。
杨氏听了菊花的话,想了想道:“嗳!这些东西都不贵。要是往常,尽拿钱去买这些家来喂猪,当然不划算;如今我每天卖猪下水也有点收成,那就不一样了。反正这猪长得也快,这么喂也不亏。”
青木道:“那明儿先问好了,叫老成叔帮着拖一车回来。”
郑长河道:“我去吧。又不挑担子,我跟着跑腿还不成么。”
杨氏道:“不是说不成,留你在家是帮菊花的。你走了,菊花要忙成啥样?我去作坊跟那些掌柜的谈好了,直接让老成兄弟去拉就成了,哪里还要费那工夫多跟一个人。”
郑长河只得罢了。
说着话就到了做晚饭的时辰。菊花因刚才想起霉豆渣,回忆起豆渣烧青菜的味道,嘴里就有些惦念。她想着晚上用黄心菜烧橡子豆腐也是一样的。于是,就问爹娘他们的意见。
杨氏和郑长河都说好,青木也无所谓,反正妹妹烧的菜他都爱吃。
杨氏握着鞋底子,“嗤啦嗤啦”扯着线头,说道:“这两日工夫叫来财闹得我心头冒火;桌上也都是猪下水猪头肉啥的,吃得腻味,晚上吃些清淡的也好。”
菊花点点头,可不是么,这两天她也受够了——顿顿炒那么多的菜,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真的很烦人。舅母和来财要吃荤,她想吃青菜还要等所有的菜都做完了,把锅洗干净再炒,实在是费劲。
晚上她啥也不做了,就弄个青菜豆腐烧小锅子,吃了好睡觉。
不都是说“青菜豆腐保平安”么,这东西才是养生的根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可不好。要不她上辈子生活的那个社会,啥“高血脂、高血糖、脑血栓”遍地都是,全是吃出来的。
于是,菊花就烧起炭炉子,把橡子豆腐划成小方块,装在砂锅里,撒上盐;再将黄心菜炒个半熟,盛起来铺在上面,又搁了一勺子猪油,把砂锅放在炭炉子上炖。
自从手边宽展一些后,杨氏就买了几斤猪油回来。菊花炼了满满一罐子猪油,焦黄脆香的油渣装了两大碗。她留着油渣想着哪天包饺子吃的,可包饺子是个费工夫的活计,总也没时间弄,就一直搁下来了。
晚饭是熬得浓稠的玉米糊糊。
吃饭的时候,菊花切了些细细的小葱放进砂锅,想了想又搛了些猪油渣放进去。
油渣在热汤里一煮,果然这锅菜的味道立马就变了:清甜鲜美的青菜豆腐,夹杂着油渣的香脆味道,绿中泛黄的浓汤汁,那个味儿——鲜甜香混杂,叫人口齿生津!
呵呵,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家常菜了。
一家人也没去堂屋,就在厨房里吃,直接端了小板凳坐在炉子周围。
砂锅里的菜肴“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热气蒸腾,香味缭绕;豆腐炖得松软,青菜都快烂了。
菊花急忙夹了些炭出来,把火弄得小些——青菜烂了可不好,都没营养了。
“嗳哟!这味儿香。我尝尝——”郑长河呵呵笑着搛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巴——“嗯,好吃。嗳哟!青菜豆腐也烧出这个味儿。闺女,你真有本事哩。”
说完他拿勺子舀了一大勺放进碗里,和着玉米糊糊一起,吃了起来。
青木也道:“好香哩!”
杨氏更是佩服不已——她煮了几十年的饭,虽然不难吃,免不了都一个味儿;这闺女一个菜一个味,也没见她做啥好东西,都是些家里常见的,偏偏做出来味儿就是不一样——吃了舒坦!
菊花微笑着,想那青菜豆渣的味道会更好哩。这油渣还是留着吧,反正过不了几天怕是就要做豆腐、杀猪过年了,到时用来烧豆渣吃。
那豆渣因冬天里温度低,发霉比较慢。可她记得前世里她的母亲是将装豆渣的箩筐用件旧袄子盖严实了,放在大锅里,在灶洞里添上一把火,每天加温一次,上霉就快了。庄稼人通常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经验,用起来反而比后来那些公式化的流程要见效的多。
青木吃完一碗玉米糊,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他问菊花道:“还有青菜么?明儿早上照这样儿做一锅,我带去把夫子尝尝,好不?”
杨氏忙道:“有,有好几棵哩。先一茬黄心菜快吃完了,我就把剩下的全砍回来了,堆在地窖里。一会儿把菜洗好,明早炒炒装上就是了。拿到夫子那,你帮着夫子用炉子炖熟——省得他们读书人不会弄,烧坏了。”
青木忙点头答应了。
菊花说道:“这菜全靠猪油渣吊味儿,不然味道就平常了。”
郑长河也吃得冒汗道:“要是放上些辣椒,那味儿不更好?吃了身上也暖和。”
菊花道:“爹,这黄心菜味儿甜,跟橡子豆腐一起烧也鲜的很。要是放辣子的话,这鲜甜的味儿都叫辣子盖住了。明儿我光烧一锅豆腐,用辣子烧出来把你吃,那个辣一些就不要紧了。”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这天虽然冷的很,咱们晚上又喜欢窝在火桶里闲话,再吃多了辣子火气更大了。”她想说火气大屙不下来屎,想想正在吃饭哩,便把这话吞了回去。
郑长河抹抹嘴,笑道:“咱听了菊花的话,把那块荒地开出来做了菜园子,还真派了大用场。光辣白菜就腌了两大缸,还有那么些存在地窖里;黄心菜也一直吃。赵三上午还来砍了几棵回去哩——他家的早就吃完了。他说要是早晓得多撒些草灰,能耐寒的话,也跟咱们似的种第二茬了。”
杨氏瞧着青木和菊花道:“还不是这俩娃喜欢捣腾。整天把草灰往地里撒,又盖稻草,晚上盖白天掀,也不嫌麻烦。种完菠菜种芫荽,又种黄心菜。我还想着肯定不得活,哪晓得还真长起来了。”
青木道:“就刚出苗那会子要小心护着,真长大了也不怕了——这菜本就不怕冷的。”
他跟菊花相视而笑。刚撒完种的那几天,他俩不仅撒了草灰,还扯了好些稻草盖在上面,浇水也是用井水来浇的,护得跟什么似的。
菊花笑眯眯地靠在娘的身上,想着那会儿跟哥哥种这菜,也是费了些功夫的。她当时想着,这些菜本来就是能过冬的,只要小心呵护就好了。
她印象中上辈子小时候,过年吃年夜饭时,她母亲就扯了好些菠菜和芫荽回来——那时外面可是在下大雪呢。她说大年三十晚上,吃些绿色的菜有好处,也不管那三十晚上不能吃菠菜的习俗——人说三十晚上吃了菠菜,则来年一年都跌跌碰碰的,不顺利。
所以,她就奇怪了,以前经常看书上说好多地方冬天没青菜,她可是有从大雪地里砍青菜的经历,寒风凛冽中挖胡萝卜回来喂猪也是常有的事。想来是那些地方格外冷。
搞反季节蔬菜成本大,没条件,也没必要——又不是没菜吃,就是种出夏天的黄瓜又卖把哪个?
再说了,那些大棚里长出的菜,到底味儿变了——老天爷让你这个季节长,你偏要违反自然规律,自以为得计,殊不知种出来的早已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味儿要差许多。这跟“南橘北枳”一个理儿!冬天里有这几种菜也够了。
虽然新买的地不能开垦,但郑长河还是抽空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挖出地沟,安排好哪块地先开出来种山芋,哪块种玉米。于是,在家的时候就少了。
快过年了,农家生活的琐事也多,千头万绪的,无从记起。正好这日梅子带着几个小女娃来找菊花玩,倒让菊花封闭的生活打开了一扇门,便从这说起吧。
原来郑家买地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都晓得是菊花教人烧菜挣来的银子买的。
狗蛋娘就琢磨,这菊花确实是个聪明的,人又极灵泛,她早就发现她乖巧温柔了;再加上她闺女梅子老是唠叨菊花做的辣白菜好吃,咋自个照着做就是味儿不一样哩;狗蛋也说菊花姐姐做的猪下水香,小石头常常能吃到,偏他跟菊花姐姐不熟,所以菊花姐姐也不送把他。
她这日就对梅子说道:“你没事就去跟菊花玩么。小女娃子在一块做针线,闲话家常,你也能跟她学学咋烧饭做菜。”
梅子眨巴着大眼睛道:“我不好意思多去哩——菊花话儿也不多,我怕她嫌烦哩!”
她娘摸摸她的头发道:“那是你们往常都不跟她玩,她养成了这个性子。其实她人是极好的,咋也不会嫌你烦的——你又不会做讨她嫌的事儿。唉!说起来,长河家的两娃儿实在是拔尖。要不是娘不想把你嫁得太近,这青木还真是个好人选哩!原想把你表姐嫁把他,眼下瞧着只怕不妥。郑家又买了地,日子越过越好,你表姐也不算出挑,怕郑嫂子不应承哩。”
梅子听了她娘的话,脸就红了,她想起柳儿对青木的情义来,忙嗔怪地扯着她娘的胳膊道:“娘,说啥哩!”
狗蛋娘怜爱地摸摸她的手,道:“你当娘是眼气郑家有钱了才这么想么?娘咋会跟柳儿娘似的没脑子。娘原想,你要是嫁在本村,要是在婆家怄了气,连躲也没地方躲——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下台阶,说不准就僵住了;嫁远些,有事回娘家住两天,天大的事儿等婆家的人来一接,气也消了。如今我又想,总归是要嫁的人好才是正经。要是你喜欢青木,嫁一个村就一个村吧!”
梅子见她娘说着说着把她跟青木扯上了,急了——柳儿可是喜欢青木的,要是见她嫁了青木,还不伤心死了?她一扭身子说道:“娘,你可别乱说哩。”
狗蛋娘正色地对她道:“娘只不过是问你的意思,哪里就要把你嫁他了?你可要想好了,青木这样的好娃儿不多见哩。那柳儿是个有眼光的,可怜摊上那样的娘,要不然不嫁青木嫁槐子也好啊,尽瞎折腾!我想你总要有自个的主张才好,娘晓得你的主张,才好为你做主。瞧你整天傻呵呵的,眼下没出嫁,有娘护着你还好;要是嫁了人,公婆妯娌大姑小姑一家子,你这没个成算的,有得气怄!你要是跟菊花学些烧饭的手艺,到时也好讨公婆男人的欢喜——懒婆娘可没人喜欢哩。”
梅子见她娘处处为她打算,不禁眼睛红了。柳儿不就是羡慕她有个能说知心话的娘么?娘这样问自己,还不是怕她找的人家自个不满意,要不然定下了婆家再跟自己说,自己又能有啥法子哩。
她靠在娘的身上,对她说道:“我也不晓得哩。我都没想过这些事儿。”
狗蛋娘瞧着这个天真烂漫的闺女,叹口气道:“也不要存了心事儿。你没事就跟菊花唠唠,跟她学学烧菜。日子久了,你喜欢不喜欢青木也就心里有数了。也不是非要嫁他,别的地方人家咱也相看相看。正好他家新做了橡子豆腐,也送了好些把咱们,还教大伙儿收拾这橡子果儿。你上门不正好么。要是怕一个人去不合适,叫上篮子她们一起。你们去找菊花玩,你郑婶子只有高兴的。”
梅子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应了。
她又对娘说道:“娘,把那腌子生姜和辣椒片儿装些,我带把菊花。老是吃她的东西怪难为情的。”
狗蛋娘道:“那不是有现成的一小罐子么?还没开封儿哩。你提去就是了。”
正说着,狗蛋下学家来了,一进院子就大喊道:“娘,饭好了么?我肚饿了。”
狗蛋娘从房里出来,对他呵斥道:“嚷嚷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你整天就惦记着吃。”
狗蛋跑进堂屋,瞧见跟在他娘后边出来的姐姐梅子,一边把手中的书袋子放到桌上,一边嘟着嘴巴说道:“成天就晓得骂我。咋不见你骂姐姐?”
狗蛋娘怒道:“死小子,还对嘴!”跟着就要上来拧他的耳朵。
狗蛋急忙往旁边的房里躲去,嘴里嚷道:“奶奶,瞧娘又打我!”
他奶奶正坐在房里觑着眼儿补衣裳,见他进来,忙抬头咧着掉了牙的嘴巴对他说道:“你不淘气儿,你娘咋会打你哩?”
狗蛋扯着奶奶的胳膊说道:“我不过是肚饿了,娘就说我是饿死鬼投胎。姐姐肚就不饿了?尽偏心。”
老奶奶瘪着没门牙的嘴巴,呵呵乐!也难怪孙子气恼,这娃子调皮,大人就管得严些;他姐姐梅子又是个讨喜的女娃子,爹娘疼得多些,他早就不高兴了。
老奶奶也不跟他掰扯,放下针线,牵着他的手儿出了房门,一边对狗蛋娘道:“吃饭吧!梅子,狗蛋眼气你哩。”
梅子冲狗蛋做了个鬼脸,说道:“你甭气。回头我去菊花家讨些辣白菜来。你要是不听话,就不把你吃。”
狗蛋一听,忙扯着他姐姐的衣袖问道:“姐姐,你啥时候到菊花姐姐家去哩?”
梅子见他那馋样儿,忍不住笑道:“明儿才去。你急啥?”
第二天,梅子就约了老成叔的三闺女篮子一起到菊花家玩。在老成家正好碰上了李耕地的二闺女李金香和刘胖子的小闺女刘小妹,她们听说是上菊花家玩,也都很高兴。这两天村里可是不少人家都吃橡子豆腐,她们也想去瞧瞧这豆腐咋做成的哩。
于是,四个女娃子或揣着鞋底子,或带着鞋垫子,刘小妹直接往篮子里装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叽叽喳喳地往菊花家来了。
梅子最高兴,刚到菊花家的院子门口,就脆声娇笑着唤道:“菊花,我们来找你玩哩!”
菊花刚把猪头煮上,正蹲在井边洗昨晚换下的衣裳哩——昨晚又洗了把澡,不过水可不敢烧得太热了,也不敢泡得时间久了,就这样洗的时候杨氏还在旁边守着她。
她抬头瞧着这几个朝气蓬勃的女娃子,有些意外——咋跟约好了似的,一齐来了?四个里头,倒有两个她不认得。
梅子嬉笑着跑过来,把手上提的两只小瓷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跟菊花说道:“我跟篮子她们来找你玩哩。你在洗衣裳?我帮你吧,不然咱来了害你干不成活,多难为情!”
说着就提起水桶,丢下井里去打水。
她打水倒是极为熟练的,绳子左右来回晃荡了几下,水桶沉下去,灌满了水,她便扯着绳子一截一截地往上拽。
提了一桶水上来,见菊花瞧着其他三个女娃打量,忙跟她说道:“这是老成叔的闺女篮子姐姐,这个是李耕地叔家的金香妹子,这个是刘叔家的小闺女小妹。你不大认得她们吧?”
菊花微笑道:“篮子姐姐我见过哩。金香姐姐和小妹我就没见过了。你们先坐会儿,我把衣裳先洗了。”
说着去堂屋里端了四根小板凳来,放在院子中间干爽的地方,招呼篮子她们来坐。自己又去洗衣裳了,梅子则帮她打水。
篮子几人没怎么接触过菊花,这一见,顿时就有些惊讶——好像菊花哪里跟她们不太一样哩!农家的女娃儿,长得好看些也有的,这个李金香长得就不比柳儿差。可是,那也不过是青春少女的鲜嫩罢了,菊花行动举止却是跟她们不太一样。
几人互相对视了两眼,先笑着坐了下来,边忙手中的活计,边不时地斜眼瞟几下梅子跟菊花。
菊花和梅子一边闲话,一边快速地洗好衣裳,提到前边的晾衣绳上去晾晒。菊花听了梅子叽叽喳喳的一通话,方才明白她们今儿来玩,也是想瞧瞧这橡子豆腐是咋做的。
她微笑道:“那也容易,正好空了一口锅,我待会就做把你们瞧。”
这橡子果是山上长的,也归村里所有。跟大家说了,全村都拿它来喂猪或做豆腐吃,自家也算做了件好事。这不,最近村里人瞧见她家的人可客气了。
能多几个女娃子来闲话,菊花也是乐意的。瞅着那几个女娃,各有千秋,但都是健康青春的,脸上并无穷苦的菜色。
也是,虽然乡村人不富裕,但肚子还是能吃饱的,也没听说谁家揭不开锅。不过日子肯定是紧巴的,这几人除了李金香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紫红色袄儿,篮子和小妹身上可都还打着补丁,显然李家的家境是最好的。梅子家境也不错。
篮子年纪最大,有十六七岁了,她是健康红润结实的,脸上黑红的皮肤有点儿皴裂,身量也高,典型的朴实农家女儿;金香则很漂亮,十四五岁,白皙的脸颊,含笑的眼眸透着跃跃欲试的活泼;刘小妹跟菊花差不多大,娇小玲珑的,有一双骨碌转的大眼睛,脸颊圆不溜秋的,腮边红润润的,比梅子还要天真的样儿。
菊花瞅瞅自个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暗叹了口气。
十几岁的女娃子,又都是淳朴的农家女儿,极容易就熟络了。说了几番话,就听院子里叽叽喳喳话语打架,清脆的笑声不断,听得在猪栏里铲猪粪的郑长河也高兴地笑了——终于有女娃儿来找他家菊花玩哩!
梅子一边纳鞋垫,一边瞅着菊花的面巾道:“菊花,你这样蒙着脸好好看哩。我家去也要做个面巾蒙上。嗳哟!你咋不换个鲜亮的颜色哩?用桃红色的,肯定好看。”
菊花忍不住笑了,这算啥?肯定不能叫“东施效颦”,应该叫“西施效东”。
她笑着对梅子说道:“我是怕吓了小娃儿,才把脸遮住;你长了一张这样好看的脸,还蒙着,那不是白费了这脸么?”
几个女娃全都大笑起来。
她们见菊花说起自个的丑脸全无一丝的不自在,极为高兴,也放下心来,不再小心翼翼地检点言辞。因此,渐渐地显露出小女娃的烂漫本性,畅所欲言起来。
梅子自个也笑了,她道:“我瞧你这么蒙着怪好看的。你们说对不?”她转而问其他三人。
朴实的篮子老实地回道:“我觉得也是。”
李金香“嗳哟”了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我也跟梅子想的一个样儿,回家就做个面巾也蒙上。小妹,你也做一个,省得我一人蒙脸人瞧了说我怪;咱们大家都这样儿,可不就没人说了?”
几人面面相觑,想着村里的女娃子到时候全蒙着脸的情景,不禁大笑起来。
菊花也忍不住感到好笑——这算不算引领潮流?
刘小妹笑道:“要我说,还是别在村里蒙了——老人家见了要说哩。咱出门的时候围了这脸巾,还真的管用。不是不让抛头露脸么?”
篮子白了这丫头一眼道:“你真要这个样儿出去了,只怕更是招人哩!”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菊花跟她们闲扯了几句,便起身道:“来吧,我教你们做橡子豆腐。顺便给我帮忙打下手,中午就搁我家吃饭吧!”
梅子高兴地应了,半点儿也不客气。一边提起那两个小罐子,跟菊花说道:“菊花,我拿了些腌子生姜跟辣椒片儿把你。是我奶奶腌的,你尝尝味儿。”菊花忙接了。
刘小妹心里喜欢,又觉得不踏实,她脸儿红红地说道:“这不好哩!你都这么忙,我们还这么没眼色,跑来烦你。”
梅子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假情儿客气。菊花忙,咱这么多人,不晓得给她帮忙么?菊花可会做菜了。我娘叫我跟菊花多学学做茶饭。往后嫁人了,也能讨公婆的欢喜,就是男人也喜欢的。”
她嘴快,一不小心把话全说出来了,说完了方才觉着不妥当,忙一把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瞅着大家,羞红了脸儿。
几个女娃子愣了片刻,忽而大笑起来。刘小妹笑得弯着腰,咳嗽起来!
菊花瞧着毫无心机的梅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心想那样有成算的一个娘,咋养出这样烂漫无城府的闺女哩!
梅子见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儿,气恼地放下手,悻悻地说道:“笑吧,笑吧!我瞧你们都不用嫁人了。这也没啥不能说的。嫁人了,哪比得上在娘家自在。不得多学些东西,省得人嫌弃么?我娘说了,头一样,茶饭要好;第二样,针线也要好。要是个懒婆娘,没人喜欢哩!”
大家见她正经起来,也不好笑了。再说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婆家哪有娘家自在,要是做事不利落,会被人笑话的。
篮子说道:“梅子说得对哩!我做针线还好,茶饭可不成。”她做的鞋子又结实又好看,人都夸的,刚才菊花也夸了她哩。
梅子找到伴儿了,忙拉着她道:“可不是么,我昨儿把一锅橡子豆腐都烧糊了哩。害得我奶奶骂我糟蹋粮食。说这橡子儿从捡回来到磨成粉做成豆腐,又是泡又是晒又是漂的,都要折腾好久哩,叫我一锅把它烧糊了,太败家哩。菊花,你可要真心地教我,我再多帮你做几双鞋垫子。”
眼下谁都晓得这橡子儿虽然能吃,可不便宜弄,忒费工夫哩,也是格外地珍惜。
菊花笑眯眯地点点头——梅子都送了她好几双鞋垫了,双双都绣着好看的花儿,弄得她都不舍得垫到鞋子里。
把几人让进厨房,厨房里立即显得热闹拥挤起来。
准备好盆罐等家伙后,菊花拿了两斤橡子粉,一边操作一边讲解,指点着她们做这橡子豆腐。
她先用少量的粉做了一遍,又让梅子她们都试了一番。
看来每个人的厨艺天赋确实不同。菊花在旁盯着她们,可是梅子还是把橡子糊糊烧得锅底结了锅巴;篮子要好一些,不过也是手忙脚乱的;李金香则熟练多了,她瞧着菊花做了一遍,便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一望而知是个善厨艺的;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刘小妹,那么点年纪,却极为溜刷,那熟练的样儿让人怀疑她先前跟菊花学过。
梅子苦着脸扯着大辫子的尾梢说道:“嗳哟!我不服气!咋都比我做的好哩?”
菊花瞧着案板上摆满了盆啊砂锅之类的家伙,安慰她道:“回头再教你,做几回就好了。今儿不成了,都没家伙装了哩。这豆腐你们一人拿走一些,也省得我娘到时候往你们家送。”
梅子只得作罢。她又盯着刘小妹问道:“小妹,你咋这样会做哩?”
李金香笑道:“你当都跟你在家似的,闲了就纳鞋垫子,顶多帮你娘洗洗菜烧烧火煮个饭啥的。小妹每日里可是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哩!”
梅子不甘心地说道:“从明儿开始,我也要学炒菜。我可不想做个懒婆娘。”
菊花微笑对她说道:“这日子还长哩,你又不是明儿就出嫁。来,帮我摘菜洗菜,咱做饭吧!”
大家听了又一起笑起来。
于是,几人到菜园子里砍菜,然后蹲井边清洗,再回厨房烧饭。一面忙,一面闲话。菊花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她往常可没听过,倒是了解了不少清南村的信息。
比如,篮子就说她表姐很喜欢憨愣的赵大嘴,一眼就相中了。她家的人也不要彩礼,等明年两家凑些钱置些家什,就嫁过来了。
刘小妹又说她二哥说了一桩亲,对方要五两银子彩礼。虽然也不算多,可她家却拿不出来,又舍不得那家的闺女,只能东借西凑地凑了五两银子送过去了。
害得她娘成天唉声叹气!幸好听说这橡子果能喂猪,才高兴了。眼下就等着明年多抓两头猪喂了好还债,帮她哥娶媳妇哩。
不过,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柳儿的婚事。孙柳儿年底就要出嫁了。可是这些女娃子除了好奇,也没别的感觉。大户人家的妾,离她们太远了!孙柳儿到底是像她娘说的那样,享福去了,还是跳进火坑去了,她们是想象不出来的。可柳儿那般不情愿,还是让她们很同情——谁愿意嫁个不中意的人哩?
梅子又说,过几天她家要熬糖做花生酥,到时她来叫菊花去瞧热闹,顺便尝新;李金香则说她家过两天要杀猪,请菊花去喝杀猪汤。
菊花听着这些过日子的话,瞧着几个笑声不断的女娃儿,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梅子则在一旁干站着,端个碗递个瓢啥的——她刚才切菜,刘小妹说她把萝卜切的像砖头,夺过刀,不让她再切。
她一边含笑听着,手下也不停,抖擞精神烧了几个好菜,请一帮乡村娇客吃饭!
做了这么多橡子豆腐,中午自然是要烧些把她们尝尝了。可是,菊花一般是下午才烧猪下水的,眼下除了大锅里焖着的猪头,没有现成的猪下水。
菊花便取了个腌好的猪肚,洗洗后塞到大锅里猪头的下面,一边让帮忙烧火的篮子给大锅加火。她则用刀把那猪脸划开,拆了些猪脸肉下来,又捞了些猪蹄,放在一旁晾着。
她把水嫩的白萝卜放在小锅里用清水煮了一会,去掉那辛辣味儿,然后盛在砂锅里;再把猪脸上肥的那部分切成片儿,铺在萝卜上面,又从大锅里舀了些汤汁倒进去,然后把砂锅放到炭炉子上炖起来。
把猪蹄加生姜、酱油、辣子和醋烩成油亮的红色,最后撒了些碧绿的小葱花,盛了一砂锅。
菊花烧好了,便拿了四双筷子,叫她们几个尝味儿。
梅子眼馋地瞧着那红红的、香香的冒着热气的猪蹄,搛起一块,上面还沾了几粒葱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烫得她原地转了个圈,引得大伙都笑了。
刘小妹到底年纪小,也等不及了,忙也搛了一大块啃起来。咬了一口,顿时大眼放光,小嘴儿不停地动着,极为满意的样儿;篮子和金香便也不再矜持,纷纷动手。
菊花怕她们啃掉了,忙拿了四只碗让她们接着。一时间,吃完了,赞叹声、欢笑声就响起来了。反正这会儿厨房也没别人,几个小女娃大笑大说也不感到拘束。
菊花微笑道:“别再吃了。我还要烧哩。你们待会再尝旁的菜,不然到吃饭时该吃不下了。”
说着话,又捞了四块豆腐切成四方块儿,从大锅里舀了些汤做底,加入生姜、辣酱,把青蒜苗切成段儿,一齐倒入锅中盖上锅盖烧起来。又从猪脸上拆下来一小块瘦肉,细细地切成丝,搁到里面吊味儿。这豆腐容易入味,一会儿的工夫,就撒了些葱花出锅了。
瞧着这一大锅子暗红色的豆腐,里面混杂着碧绿的青蒜和葱花,热气腾腾的烟雾中,飘荡着辣酱的味道和肉香味儿。
这回,不等梅子先动手,刘小妹先舀了些放入自个的碗里,细细地品了一回。她觉得这豆腐又爽又滑,辣味透骨,香气溢满唇齿之间;豆腐吞下了,满嘴里还残留香辣的味儿和小葱青蒜的清香。
不禁眉开眼笑地对菊花说道:“好吃,又鲜又辣哩!”
其他人早不等她尝完就纷纷动手了。
梅子辣的吸溜着鼻子,又是笑又是跳的擦眼泪;也就篮子稳重些,但也吃得笑容满面。
接着,菊花把那冷透的猪脸肉细细地切了,加调料凉拌了一道菜;又照着那天晚上的样儿烧了个黄心菜煮豆腐;再把猪肚捞起来切了红烧;最后就是炒菠菜和大白菜了。
杨氏卖菜回来,听见厨房里一阵阵的笑声传出,清脆悦耳。她狐疑地望着郑长河——他正坐在院子里乐呵,也没进屋帮菊花烧火。
郑长河跟她说了几个小女娃来找菊花玩的事。
她们小女娃窝在厨房里,他当然不好进去插手了。也不用他插手,帮忙的人多着哩。
杨氏听了果然欢喜不已——菊花见天呆在家里忙活,除了哥哥跟爹娘,也没个人跟她说话,这下好了,有人来找她玩耍了,她当娘的自然高兴。
听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是几个人正在尝菊花做的菜。她也怕自个进去那些小女娃不自在,便也不进厨房,把担子歇到堂屋里,和郑长河一齐坐在院中小声说话儿。
青木下学后家来一瞧,爹娘都坐在院子里,厨房里笑声不断。他一愣,不过瞅着爹跟娘都是笑容满面的,心想应该没啥事儿。只是这都是谁来了,这么闹?
杨氏忙摆手不让他进厨房,拉着他跟他细细地说了梅子几人正在里面哩。
青木听了,也高兴地笑了。
他总带着妹妹玩,闹得妹妹最熟悉的人是槐子两兄弟,除了他们,村里没旁人跟菊花来往,现在有小女娃来找妹妹玩,他自是万分开心的。
结果,菊花烧好了饭,想着娘跟哥哥咋还没家来吃饭哩?她跑到外面一瞧,爹娘正坐在院子里说话哩。
她嗔怪地对杨氏道:“娘,回来咋不说一声儿?饭都烧好了哩。哥哥哩?都这会子了咋还没下学?”
青木急忙在堂屋答应了一声。
菊花这才明白,爹跟娘见难得有小女娃来找她玩,不想打扰她们几个,特地不进厨房的。她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篮子等几个小女娃见人家爹娘早就回来了,她们几个还在厨房里大吃大闹的,不由得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杨氏忙笑道:“嗳哟!今儿可是请都请不到的。你们来玩婶子可高兴了!我听你们说得开心,也不好进屋现眼。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喜欢玩的,玩的时候都不想爹娘在跟前儿。来,快吃饭吧!梅子,你来过两回,可别客气,叫她们也甭拘束——咱家是不讲究那么多礼的。”
梅子忙笑着答应了。
这顿饭吃得热闹无比。本来这些人也没可能同桌的,可是总不能让郑长河跟青木去厨房吃吧,乡下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几个女娃儿开始还有些拘谨,可见杨氏跟郑长河都是温和热情的,也放开来,渐渐地说笑声就高起来。
倒是青木从没跟这许多的女娃儿同桌吃过饭,有些不自在,闹得脸也红了。不过想着这可是妹妹的朋友,自己可不能怠慢了,因此,破天荒地还让她们多吃菜,别客气。
李金香见他故作大方地让客,忍不住就想笑,心想你自个只敢吃跟前的两碗菜,远一点的菜都不敢搛,还让旁人哩。
她们哪里还要人让?
那个梅子吃得高兴了,索性用两手抱着一个蹄尖儿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红艳艳的。她在家里娇憨惯了,因嫌用筷子夹着猪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干脆用手抓着吃,也没人笑她。
杨氏跟郑长河慈爱地瞅着她,还搛了好些菜放梅子碗里,又让郑长河到厨房拿了块干净的抹布,待会让她擦手。弄得梅子嘴里呜呜地含糊道谢,眼儿都笑弯了。
刘小妹则塞了一嘴的猪肚嚼得欢。她的脸儿本就圆,这会儿瞧着腮边鼓鼓的,格外显得小脸圆滚滚;大眼睛还滴溜溜地瞅着那碗凉拌猪脸肉,准备下一回就搛它。
就是稳重的篮子也吃得脸上泛起红晕,眼里也辣出了一层水雾,倒让她的颜色增加不少。
金香自个也是不会客气的——这许多的好菜,就算她家日子过得不错,那也是一年吃不上几回。——味儿还没菊花做的好哩!
再说了,郑叔郑婶人很好,有啥好难为情的?她耕田大伯不是说了么,女娃儿要大方些才好,扭扭捏捏的不成样儿。因此,她也是不停筷子地搛菜往嘴里送,不过略比梅子斯文点罢了。
梅子因想起昨儿娘跟她说的话,刚开始瞧见青木也有些脸红心跳的。不过,她是个大咧咧的姑娘,吃着满桌的美味,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光光了。眼下,青木还没那一锅猪头肉吸引她哩。
她搛起一块萝卜对菊花道:“你先把萝卜用水煮了一遍,吃起来就没萝卜的辣味儿哩。嗳哟!这烧得酥烂的,又甜又软和,还香。不成了,我都快撑不下了。”
刘小妹笑道:“谁叫你刚才就尝了那许多。婶子,这白菜豆腐好吃的很,咋这样鲜哩?可我瞧菊花就搁了些猪油跟油渣子,连肉都没放。”
杨氏笑道:“这猪油渣子可是好东西。你家今年杀猪炼了猪油渣可别随便吃了,炒菜的时候搁一点儿香的很哩。小妹,听说你二哥定亲了?”
刘小妹骨碌转了转大眼睛,笑得甜甜的:“可不是么?欠了一屁股债哩!都是我爹娘,说那闺女如何好,她爹娘不好才要那许多的彩礼。我瞧着到时候娶回来,没那么好咋办。”
金香舀了些红烧豆腐放碗里,一边笑道:“咋办?又没你啥事,反正你是要出嫁的。”
杨氏也笑道:“你家兄弟几个,娶了媳妇还不是要分家。到时候各人过各人的,怕啥?”刘胖子家四个儿子一个闺女,挤挤攘攘的一大家子人,除了老大娶了亲分开了,其他三个都还未娶亲。
大概是女娃子多的缘故,阴盛阳衰,梅子她们是越来越自在,吃得倍儿欢;青木听着满屋的脆声不断,娇笑连连,则越来越不自在。欢声笑语中,他飞快地扒了两碗饭,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提着菊花装好的给夫子的饭菜,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菊花见了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个哥哥跟女孩子相处的太少了。
杨氏和郑长河瞧着这几个吃得欢畅的女娃子,脸上的笑就不断,他们从没这么高兴过。因吃得身上热乎了,几个女娃儿脸上都是粉艳艳的,真个是人比花娇,瞧着就觉得舒坦。
砂锅里热气蒸腾,猪头肉和萝卜都快烧干了。这东西越煮到后来味儿越香浓,满屋子都是香味飘荡,郑长河忙撤了炭炉子;杨氏用块布端着砂锅问几人道:“这剩下的也不多了,咱把它分了好么?”
菊花刚想阻止她娘——哪有强逼着人吃东西的?她最讨厌过分的热情了——梅子她们的反应让她惊掉了下巴,她们几个一齐伸出手中的碗,杨氏便将剩下的肉和萝卜一人舀了一大勺。
到菊花这,她连忙摆手,说自个吃饱了。
篮子一边搛起一片猪头肉放进嘴里,一边对菊花道:“怪不得你这样瘦,吃的太少了哩!”
梅子连连点头,说道:“你吃的还没我吃的一半多哩,咋能长好?你听我的,往后每顿都吃两大碗,我保你就长好了。”她也把肉和萝卜往嘴里直塞。
菊花不敢再看。虽说那猪头肉的油都被烧出来,吸到萝卜里去了,可到底是肥肉。瞅几个小丫头吃得无比欢畅,她心想,原来健康是这么养成的。
杨氏叹气道:“你道她不想吃?那也要吃得下才成。这身子虚了,胃口也没那么好。瞧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脸色红润,瞧着就让人喜欢。胃口好是福气哩!”
几个小女娃听了喜得眉开眼笑!
因说起梅子带来的腌子生姜和辣椒片儿,菊花忙去厨房搛了些出来。杨氏尝了后连声道好吃,又脆又有味儿。
菊花瞧着那鲜艳的红辣椒片儿,和鹅黄色的嫩子姜,觉得腮帮子直冒酸水儿,忍不住也每样尝了一筷子,诧异地问梅子道:“你总说腌菜不好吃,这菜的味儿不是好的很?这东西好开胃哩!”她很想再吃些,又不敢多吃。
其他人也都搛了些吃了——刚吃了一肚子的东西,正好拿它来改改口味儿。李金香很是吃了几筷子红辣椒片儿,连道爽口。
梅子笑出两个小酒窝儿,欢喜地对菊花说道:“你喜欢吃么?那等你吃完了我再装些把你。这是我奶奶腌的。你说怪不怪吧,我照着我奶奶一样的腌,就是不好吃,还烂了哩,根本不脆。你那辣白菜也是,我就是学不来。”
菊花笑着对她说道:“做菜也好,腌菜也好,都要用心哩!好多人不是烧不好,是太忙了。咱农家人,忙起来哪里管那许多,三把两把地把饭烧熟了,自然是不管啥味儿。你奶奶想是年纪大了,老人家,有耐性,她琢磨着细细地腌这菜,自然味道就好了。那辣白菜你去跟你奶奶细细地说咋腌,我包她腌出来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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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和李金香听了菊花的话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刘小妹撑得动不了了,也不说话,骨碌转着一双大眼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反正她的茶饭还过的去,菊花今儿教的她都记住了,也不难学么。
杨氏笑道:“甭说你小女娃了,我烧了几十年的饭,你郑叔都说,根本不抵菊花烧的一半好吃。你呀,也别急,慢慢地尝试着烧,日子久了就烧得好了。我菊花就喜欢捣腾些新鲜的花样儿,我也不管,她还就捣腾成了哩。”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
吃过饭,杨氏把一群小女娃赶走,叫她们去说闲话儿,自己跟郑长河收拾碗筷。
几人吃饱喝足,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活计说闲话。
梅子笑道:“我要走走。吃得太饱了哩,坐着堵得慌!”于是站着晃荡起来。
篮子瞅着她们几个的样儿,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瞧我们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得这样撑,叫菊花笑话。我过年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多哩——我娘烧的可没菊花烧的好。”
李金香跟刘小妹也都吃吃地偷笑,觉得丢人——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晓得丢人了。
刘小妹揉着肚子满足地说道:“我家只有杀猪的时候,我才能这么放开了吃。我哥哥平常弄到好的也总是先紧着我,可是我觉着长这么大,还是今儿吃的最爽快了。”
她在家是老闺女,生了四个哥哥才生这一个闺女,爹娘自然是宝贝的很;加上她也勤快,所以哥哥们都是护着她的。
菊花轻笑道:“瞧你们说的,想那许多做啥?有的吃就不要客气。往后你们有好吃的也想着我就成了。”
说着又把上次赵大嘴送了一只老鳖把她,她毫不客气地拿回来烧了吃个肚儿圆的情形跟她们说了。听得几人大笑起来。
刘小妹兴奋地说道:“菊花,这是真的么?我哥哥们最会摸鱼摸黄鳝了,到明年春上我可要来找你教我烧这些。我烧得也还好,就是辣。可我总觉得跟你今儿烧的比少了啥味儿。”
菊花问道:“你是不是放了辣椒盖上锅盖老是煮?”乡下人觉得“鱼烧千滚,吃到肚里安稳”,却不知那样把肉都烧老了,鲜味也烧没了。
刘小妹连连点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不是说‘鱼烧千滚,吃到肚里安稳’么?我娘说要多煮煮,吃了才不容易生病哩。”
菊花便告诉她不可烧太久了,熟了就行,那样肉嫩,味儿也鲜。
梅子歪着头不信地问道:“那你烧猪头肉和猪下水咋烧那么长时候哩?听说还要在锅里焖一夜?”
菊花听了傻眼——她也不知要咋跟她说。见她们全盯着自己,想了半会儿,组织了下语言,才对她们说道:“这黄鳝跟鱼,都是好烧的,放些姜葱炒炒也就能去掉腥味;可猪头跟猪下水本就脏的很——要不咱们往常都不吃哩——就算洗干净了,烧的时候也得用重料,细细地煮透了,烧得酥烂,味儿才香。时辰短了可不成。”
篮子手上缠着帕子,把纳鞋底的线绕在手上使劲扯紧,一边笑道:“瞧瞧,想烧一手好茶饭可不便宜。这到底要烧多久,不光要瞧烧的是啥东西,还得靠自个把握!”
菊花赞叹地瞧着她说道:“是这样。不过做多了,也就晓得了——‘熟能生巧’么!”
梅子对刘小妹道:“我不管,要是明年你哥哥摸到了黄鳝和老鳖,可得叫我也尝尝。菊花说好吃,这东西怕是真好吃。咱们往常竟然都不喜欢吃,真是呆子。”
刘小妹连连保证,要是她哥哥弄到这些东西,一定先拎到菊花家来,也把她们都叫来,一边跟菊花学着烧,一边尝这菜。
说的几人都满心地期盼起来。要知道这东西只有男娃子多的人家才能经常弄到。大人们是忙得没工夫,女人更不会去弄这些。
菊花更是两眼放光。她家人少,哥哥如今又在读书,哪有那么些时间弄这些。要是刘小妹的哥哥会玩水,那这些东西想必不会缺了。再说,赵大嘴不也说要多抓些把她么!
梅子笑着对菊花道:“今年杀年猪,怕是家家都要把猪下水给留下了。往常都是胡乱煮煮,有些人家干脆扔了。今年他们都要来找你问咋弄哩!”
菊花一愣,很快她就微笑道:“这有啥,我教你们洗就是了。留着过年吃,可不是能添好几个碗?”
这秘密怕也是保不长的,留着不说也得罪人;等田地都开出来、猪也养起来了,怕是她家也没工夫做这小生意了。反正当时也是为了赚钱救急的,如今有了些本钱,日子没那么难了,自然不能叫钱蒙住了眼睛。有句话咋说的?哦,是“该放手时得放手”么!
这乡下这么穷,自家就算再有钱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叫大家都好过些,也有趣,不是么?这小青山这么美,她也不想搬进城去住,当然不能跟村里人太疏离,远亲近邻么!
篮子她们都越发高兴了。她们还以为菊花会不舍得教她们这一招哩,菊花家可是在做这项生意,说出来不是大家都晓得了?
篮子望了望菊花家泡橡子果的池子,回过头来,诚心诚意地对菊花说道:“菊花,难为你家对人这么好。要是旁人,是咋也不能说出来的。我娘说,也就郑叔跟郑婶是实诚人,才把咋弄橡子果仔细地跟人说哩!”
李金香也笑道:“可不是么,我村长大伯也说了,就郑叔这样的,可是帮了全村好大的忙。往后挣钱不挣钱的先不说,多养头猪自家吃也容易多了,只怕往后再也不缺肉吃了哩!”
菊花静静地听她们说这些,心想,哪里有这么简单,这猪要是养成气候了,要不想法子卖出去,对下塘集这个小镇的肉价冲击可是巨大的,到时候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这就要看村长的眼界了。不过,她哥哥可是已经想到这一层了,想必会有应对的措施的。想到青木去清辉县城关注的东西,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说笑了一会,才正正经经地开始做针线。
篮子把线扯得“嗤啦、嗤啦”响,一会儿的工夫就纳了好几排。
菊花羡慕地说道:“篮子姐姐,你纳鞋底可真快。我就没那么快了,这针老是穿不过去。要是把鞋底铺薄了,穿了不舒坦;铺厚了根本纳不动。”
李金香瞧着她那细细的几根手指头,笑道:“你还小,劲儿不足,当然纳不动了。还是跟梅子似的,先纳些鞋垫练练手吧。”
篮子却拉着她的手瞧了瞧,又把她的顶针拿过来,跟她说道:“你手指头细,这顶针套着太宽松了,老活动,自然是借不上力。叫你爹给敲得合拢一些,怕是要好不少。你先纳些薄的鞋底,做几双单鞋春秋天穿;等做熟练了,再纳厚实一些的鞋底子。”
菊花确实觉得这顶针老是一顶一转,太费劲,便想着叫郑长河给砸几下。
篮子想了想,又跟她说道:“你只管做单鞋,我帮你做一双冬天的棉鞋。也就要几天的工夫就做好了。”
菊花忙道:“那咋好意思哩?你家一大家子人都要你做鞋哩,你都忙死了。我有一双棉鞋哩。”
梅子笑着跟她说道:“你别跟她客气。她家说是人多,全身女人,个个会针线,哪里还缺鞋穿。再说了,她送你鞋子,你收下了,她下回才好意思再来你这吃猪下水不是?”
大家听了哄笑起来,弄得篮子瞅着梅子直摇头。
刘小妹见大家都有东西送菊花,李金香家里肯定是不缺东西送人的,只有自己家穷,把些啥给菊花哩?
她瞧着菊花脚下的小火坛子,忽而想起上回下雪,烤火的时候烘出来的玉米饼子,哥哥们可是都说香的。虽说是个贱东西,倒蛮好吃的,做些送把菊花当零嘴儿也好。
于是,她便对菊花说道:“我明儿炕些玉米饼子送把你吃,填上腌菜馅儿,又香又有味儿哩。”
梅子一听,两眼放光,忙问如何做。
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她。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用玉米面做饼子,中间填上腌菜做的馅儿,放在这火上炕。我本是弄着玩的,后来我三哥吃了说香,我就做了好多搁锅里炕出来,喝粥的时候吃,比窝窝头香哩。”
菊花恍然大悟,“嗳哟”了一声,见众人都瞧她,忙道:“我晓得她说的是啥了,不难做哩。”
她想,这不就是果子饼么!看来她脑子真是上锈了,好多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梅子急忙道:“要不咱马上试试?”
李金香也期盼地瞧着菊花,只有篮子嗔怪地对她们道:“瞧郑婶都忙死了,你们还跟着添乱?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哩。又要生火,又要揉面,还要炒馅儿,再说,只做一个放在菊花这小火坛子上炕了玩当然行;要是做的多,那要炕到啥时候,不用锅能炕得过来么?可是郑婶在烧猪下水哩,哪里还有锅把你们用?”
刘小妹吐了下舌头,笑道:“那我明儿多做些,送把你们吃。今儿就不要折腾菊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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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却兴头起来——她向来对这些地道的传统吃食最感兴趣了,眼下既然想起来了,立马就想试试。虽然会忙一些,可不也有这么些现成的免费劳力在这么?
于是,她笑着对她们说道:“不碍事的。你们帮着我多做些,正好晚上就着粥吃,也省得我晚上再麻烦。我也想试试哩。”
于是,她去菜园子里扯了些青蒜和小葱,又从腌菜缸里捞了好些腌菜——她想这馅儿一次多做些,放那也不会坏,明天想做的话就不用另外炒馅儿了。
又到厨房跟杨氏说了一声。
杨氏对菊花时不时地做些新花样早就接受了,见闺女要捣腾新吃食,忙把大锅里的猪头肉捞了出来,把猪下水从小锅转到大锅,把小锅洗了把她们用。
梅子兴冲冲地帮手洗菜,刘小妹掳着袖子帮忙切菜,菊花舀了一大盆玉米粉,篮子就帮着揉起面来,李金香也坐到了灶洞门口准备帮着烧火。
菊花瞧着她身上半新的紫红色袄儿,忙对她道:“我来吧,看弄你一身灰。你待会帮着做玉米饼子就好了。”
杨氏笑道:“叫你爹来烧火。面揉好了,你们不是还要做饼子么?菊花也要炒馅儿。”她正在拆猪头肉,也不得闲儿。
于是,郑长河也来帮忙了,厨房里就更拥挤热闹了。
刘小妹一边把腌菜切的细细的,一边笑道:“我咋感觉像过年哩?”
梅子笑道:“你这么想啊?我也觉得哩!今儿吃个没停,可不是过年才能这样么?我好喜欢这样忙吃的。菊花,等我家做糖的时候,你一定要去哩。你们都去,那会子也是满屋飘香哩!”
菊花一边将刘小妹切的腌菜和小葱青蒜拌在一起,一边想着还得加些东西,要不然光有酸咸味了。
她想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把梅子送她的红辣椒片儿搛了半碗出来,叫刘小妹也细细地切碎了,拌入腌菜里。顿时,那盆馅儿鲜亮起来,黄色的腌菜里,点缀着绿色的青蒜小葱跟红色的辣椒,很诱人!
刘小妹佩服地说道:“我算是晓得你咋能烧那样好的茶饭了,还真像你说的,要用心哩!我就放了些腌菜,就没想到要放旁的东西,顶多在玉米粉里边放了些小葱。”
菊花笑道:“你眼下见了我做,下回不就晓得了?娘,弄些猪脸肉把我——添些肉在里边只怕会更香哩!肥的也要一点,光瘦的也不成。”
梅子跳起来嚷道:“这饼子要是不好吃,我就不信了!”
李金香跟篮子也是两眼兴奋,觉得今儿这饼子肯定香。
篮子使劲把个面盆揉得哐啷响,金香着急地问道:“揉好了没?馅儿可是要切好了哩!”
篮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急啥?馅儿切好了,菊花还要搁锅里炒哩。耽误不了。”
她感到十分好笑——她们几个今儿来菊花家,尽忙吃的去了,针线活也没做多少。不过,想来家去娘应该不会说她的,她可是学到了好些东西哩!
杨氏也预料这饼子一定好吃了,就冲这么精细的馅儿,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她满心喜悦地拿了好大一团猪脸肉过来,让刘小妹切。
李金香不好意思地对杨氏道:“婶子,这猪头肉今儿叫咱们几个吃了好些去了。你明儿不够卖了吧?”
梅子听了忙瞧瞧那盆里的猪头肉——不是还有一大盆么?她傻呵呵的,可没想那么多。
杨氏笑道:“说的啥话哩?你们难得来一回,吃顿饭还念叨。小女娃儿,能吃多少哩?也就眼下有的吃,等旁人都不卖猪头跟猪下水了,我也就不做这生意了,那时可就没得吃了。”
她也觉得只怕这生意做不常了。不过不要紧,有了田地,再多养些猪,也不怕。
菊花把拌好的馅儿倒入锅里,狠狠地翻炒了几回。等空气中弥漫着腌菜辣椒的酸辣味儿、葱蒜的清香、肉的浓香,立即就出锅了。
这一刻,所有闻见的人都觉得腮帮子直冒酸水儿,连郑长河也在灶下伸头张望。
梅子实在忍不住,对菊花道:“我尝尝味儿好不?”
菊花瞧她眼不眨地盯着那盆馅儿咽口水的样儿,笑着拿了双筷子把她,果然搛了些尝了,一边撮着牙花回味,一边道:“真够味儿哩。这个也不难做,就是要放肉,咱家可不是经常有肉的。”
菊花对她说道:“我正要跟小妹说哩,不放肉,打两个鸡蛋炒了搁在里边,不也香的很?鸡蛋省两个出来还是能的。”
她家日子可是刚好过些,可不能翘尾巴笑话人家。
刘小妹连连点头道:“再放上鸡蛋更好看了——红黄青各样颜色都有了哩。”
等篮子揉好了面,几个小女娃全做起饼子来。
甭管她们厨艺咋样,这做饼子却都是熟练的。杨氏端了个筛子,铺上蒸笼用的纱布,做好的果子饼就放在筛子里。
待做了十几个,菊花就让郑长河烧中火,往锅里刷了一层油——省的粘锅,把饼子挨个贴在锅底,一锅贴了十几个,细细地炕了起来。
炕了一会,她将饼子翻了个面,然后盖上锅盖焖了一小会,再揭开又翻面——为的是怕炕糊了。
梅子一边手里捏着饼子,一边大眼儿直往锅里瞟。她忽地抽了抽鼻子道:“好了哩,有香味儿了。”
菊花扑哧笑了,说道:“你鼻子还蛮灵的嘛!真差不多了哩。”
闻着那焦香的味道,她又翻了两遍,拍打几下,瞧瞧饼子两面儿都黄亮亮的,这才找了个干净的竹筲箕,把饼子盛进去晾着,说道:“一会就能吃了,小心烫手。”说着又刷了点油,炕起了第二锅。
梅子急忙找了个盆,打了些水洗了手,甩了甩水珠,拿起一只饼子就咬了一大口,果然烫得舌头直打滚,又跳了起来。
刘小妹嬉笑道:“梅子姐姐,为啥你每回烫了都直跳脚哩?”
李金香抿嘴笑道:“你那么急干啥?又不是没有了——这才炕第一锅哩。要是贪吃把嘴烫破了皮儿,那不是笑话么?”
说着也不做饼子了,都洗了手,先吃上了。大概实在是香,郑长河跟杨氏也忍不住,急忙各自拿了一个吃起来。
杨氏一手拿着饼子咬了一大口,一边对菊花道:“嗳哟,真香!菊花,你快去吃,娘来炕。这炕饼子娘还是会的。”
菊花又翻了几遍,才拿起一个饼子,一边对郑长河道:“爹,塞把茅草就成了。”
说着咬了一大口。饼子外边的玉米面炕得焦香,一口咬下去,里边的馅儿酸、辣、香,味儿齐全,当真是好味道。菊花觉得,比上辈子吃过的果子饼都要好吃。
这吃东西就要人多,气氛热烈,胃口也就格外的好。菊花也不管咸的辣的不能吃了,一气儿吃了两个;梅子她们则一气吃了三个,把第一锅炕的全吃完了。
杨氏吃饱了,对几个小女娃道:“你们玩着,我到菜园子去瞧瞧。晚上也甭走了,就在这吃晚饭。我砍些青菜回来,咱还烧豆腐。”
梅子开心地笑道:“婶子,你去忙吧。你要是老这么热心留我,我可真舍不得走哩。”
杨氏笑道:“那就把我做闺女,我一个闺女嫌少哩!”一边笑着出去了。
几人不停地笑着,一边继续做饼子;菊花继续炕饼子。时不时的,饼子出锅的时候,有人就受不了那勾人的香味,忍不住又会硬塞一个进肚子,招来大家一阵嘲笑;不过一会儿工夫,下一锅出来的时候,嘲笑的人自己也会忍不住再塞一个,直撑得实在吃不下了,方才罢休。
这厨房里热闹哄天的,烟气也弥漫出来,香味飘得老远。被上山捡橡子果回来的赵三闻见了,把担子歇在院门口,跑进来问道:“菊花,你在烧啥?咋这么香哩?三叔闻着香就来了。嗳哟!咋这么些女娃子?”
梅子眨着大眼道:“三叔,你得谢我哩。要不是我们几个想到就做地瞎折腾,也不能做出这好吃的果子饼哩。”
郑长河从灶洞后边探出头来,叫道:“三哥儿,你还真是好口福哩——做好了你就来了。快来吃些,香的很哩。这几个女娃子真会想。”
厨房里人多,赵三就拿了果子饼坐在院子里吃,一边跟郑长河闲话。
郑长河问他捡了多少橡子果。
赵三咬了一大口饼子,含糊说道:“捡了不少。前边山上也多。就是坏的也多,要挑挑捡捡的。回头剥壳的时候还要挑。”
正说着,就有人又过来了,大声问道:“三哥,在吃啥哩?嗳哟,好香哩!”
郑长河老实人,赶紧就招呼他进来吃饼子。
结果,不断地有下山的人路过门口,郑长河就热心地招呼。不招呼也不成啊,全闻见了香味儿,都问是啥哩。呼张三唤李四的,进院子吃东西的人就越来越多,把个小院儿挤满了。人手一个酸菜饼子,咬得倍儿欢,院子里的香气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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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们也不洗手,拿着饼子就啃。饼子炕得焦香,馅儿酸辣中夹着肉香,吃得一个个咧嘴开心地笑。
他们虽然也有些讲究面子情儿,不太好意思,但想着这不过是玉米饼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馅儿做的精细些,那也是腌菜做的,里边虽然也搁了些肉沫,可长河兄弟是个实在人,最近在做猪下水跟猪头肉的生意,想是不会心疼这点子肉的。他不是还送了好些豆腐把他们么?
因此竟是热闹地哄抢起来。
赵大嘴嘴巴大,一口咬下一半。他吃得快,三两口就吃下去一个,拣起第二个——反正他跟菊花熟,也不客气;李长星一见,嘴里还吃着,急忙又拿了一个在手上攥着,一边使劲地把嘴里的往下咽,噎得脖子伸老长。
惹得大伙全哄笑起来。
赵三懊悔地顿脚叹道:“早晓得我就躲在厨房里头吃,不拿出来了。我原想着有的多,带些家去把我媳妇跟小石头吃的,被你们这些饿死鬼一抢,这可啥也不剩了。”
黄大磙子“呵呵”乐道:“我说三哥儿,这话说的可不对了——你咋能吃独食哩?这么的也热闹不是?咱后儿杀猪的时候就请长河兄弟去喝杀猪汤。嗳哟!咋没了哩。这饼子味儿可真是香。”一边伸着脖子往厨房里瞧。
那些人瞧见厨房里还有一帮小女娃,全哄笑起来——咋像聚会似的。要不是吃的只是饼子,人还以为这是在办喜酒哩。
刘小妹见了,急忙道:“嗳哟!咱们忙一场,倒让旁人沾光了。我还准备晚上带两个回家哩,这下可没了。菊花,赶紧收些起来,不然晚上你哥家来都没的吃了。”
大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捡了些放进碗柜里收了起来。
外边郑长河还在喊:“菊花,快端些饼子出来。你黄叔还没吃好哩。”
梅子捡了十来个放进筲箕,端出去对大伙说道:“一人只能吃一个,可不能吃多了,不然不够哩。”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那些吃过一个两个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纪大的就笑着起身挑着橡子果走了;年轻的可不管这些,李长星跟赵大嘴又各自吃了一个。转眼刚端出来的筲箕就空了。
篮子她们在厨房里听见梅子毫不拐弯地直言直语,笑得弯了腰——也就她这样的才敢说,因为她那娇憨天真的性子,压根就是想到啥就说啥。
张槐就是这时候进院的。
他一下学,就赶往小青山接他爹。接了老远才接到。见张大栓挑着一担橡子果,他娘何氏也挑着半担,忙接过他娘的担子。
瞧见篓子里有两只兔子,便笑道:“今儿倒不错,收到两只兔子。”
想想又道:“把一只给青木家吧,咱可是老吃人送的猪下水哩。”
张大栓瞥了他一眼道:“还要你说。我早就想着要把他们一只的。一会你送去。”这话是对何氏说的。
何氏瞧了一眼张槐——她发现儿子最近很不对,怕是转过弯来,对菊花起了心思,于是说道:“我还要赶紧家去做晚饭哩,槐子你去送吧。我先回了。”说着率先走了。
张槐进院的时候,啥饼子也没了。一帮汉子们围在一起哄笑着,也不知说啥。
他只闻见满院子的香,也没瞧见人群中的郑长河,便提着兔子直接进了厨房。
菊花正端出刘小妹藏起来的饼子,数数还剩几个,哥哥晚上吃够不够。数完发现还有十来个,心道还好,一家人晚上吃也够了,反正自己也吃不下了。
正要把竹盘子往碗柜里藏,就见张槐进来了,顿时就不知道该不该放进去,愣在那里。
梅子和李金香她们见菊花手里端着盘子,要藏又被发现了不好藏的愕然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槐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这一屋子的女娃子,心道这是干啥哩?不过,他也跟青木想的一样,见村里的女娃儿来找菊花玩,分外的开心。
菊花也不禁失笑起来,心道,不就是几个饼子么,张槐可是她哥的铁杆哥们,谁都不把也不能不把他呀!
于是忙颠颠地把盘子端到他跟前,好笑地问道:“我哥咋没回来哩?就剩这么些了,我留把哥哥晚上吃的。谁叫你来晚了哩。你跟哥哥分了吧!”
张槐这才明白外边的人刚才都在吃饼子哩。他见菊花把剩下的都端把他了,格外高兴,含笑道:“你哥在帮夫子收拾屋子哩,一会儿该来家了。我去接我爹的。先前瞧见院子里有人,也不晓得干啥。要知道有吃的,我早来了。”
说着把兔子拎起来给她瞧,说道:“我爹在陷阱里收了两只兔子,分一只把你们。我拿四个饼子吧,家去正好一人一个。”
说着放下兔子,就要用手抓饼子。
菊花忙道,我找张纸你包着。说着去找了几张草纸包了五个果子饼递把他——她想着人家还送了只兔子来,就多拿了只饼子。一时又觉得自己这小心思有些好笑。
梅子则好奇地问张槐道:“山上好多兔子么?咋老见你们提兔子回来哩?嗳哟,我爹就一回也没捡到过。害得我想吃也没得吃。”
张槐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这可不是捡来的。挖几个陷阱,第二天去收。运气好的话,就能收到。你爹也晓得,不过是不想费心罢了。”说着又温柔地瞧了一眼菊花道:“那我走了。”
菊花忙道:“嗳!你碰见我哥叫他快些回来。”张槐应声出去了。
等人全走光了,菊花瞧着碗柜里藏起来的五个果子饼,哭笑不得,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心酸。
按说该高兴——这东西受到一致欢迎,可见做的是成功的;可想着忙了半天,才剩下这么几个,忍不住就心酸了。她原本还想着连明早都不用做饭了哩,这不是白忙一场么?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走进厨房,“嘿嘿”笑着挠挠后脑勺,讨好地对菊花说道:“咱明儿再做些,爹还帮你烧火。揉面爹也会。”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明儿还做?想得美哩!让菊花歇两天吧!”
郑长河更不好意思了,连说道:“不做了,不做了!”
菊花见她爹内疚的样儿,眯眼笑了,对杨氏道:“娘,这也没啥。我今儿主要是想试试。这往后就晓得咋做了。要是做得少,就没那么费工夫。”
晚上青木一气把五个饼子全吃了,还喝了一碗玉米糊。
菊花对他道:“留了十个的,张槐送兔子来,把了五个给他。哥,你吃饱了么?”
青木“嗳”了一声,抬头含笑对她说道:“吃饱了。今晚你早点儿睡。明儿我们休息,我要跟槐子上山哩。他爹在山上挖了好几个陷阱,说不定又能猎到东西。我带你去逛逛好不?”
菊花听了大喜,忙道:“我早就想去了。就怕冬天里啥也没有,不好玩哩。”
青木道:“也不是,兔子还是有的。”说着,起身往墙角旮旯里翻出了一副弹弓,对菊花道:“我到时候用弹弓先打,打晕了槐子就跟着撵。往常咱俩就是这么干的。”
菊花立时被这最原始的土法子吸引了,兴奋地期待起来。
杨氏也道:“明儿叫你爹看家,你跟哥哥去逛逛。见天闷在家里,也不好。”
郑长河忙道:“你去,我搁家里看家。猪头肉有我看着火就成了。”
两口子今儿心情特别好。
梅子她们来找菊花玩,那简直叫他俩喜出望外——往后菊花可不就有人玩了?小女娃们也没瞧不起她,还都跟她学做菜哩。因而,两人一直是喜气洋洋的。听青木要带菊花上山去玩,要是往常肯定不叫去的。天儿冷,菊花又身子极不好,怕她在山上跌了碰了也麻烦——郑长河可是才养好腿哩,可一开心,就让她去了。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张槐家因为他外婆帮着买了三只小猪娃送来,猪栏不够用了。赶紧的,他爹一大早请了屠户来杀猪。张槐便过来叫郑长河父子去帮忙,顺便喝杀猪汤。
他请菊花一起去,说顺便帮他娘收拾猪下水。
菊花哪会跟着去。要说他一日来自己家五趟,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他跟哥哥玩的好是多少年的事了;可要是自己往他家院子里一站,那马上就成了全村新闻!虽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但让乡野村妇当话题议论也烦人不是?她可是刚过了一段清静日子哩。
于是,她就跟他说道:“槐子哥,锅里还煮着猪头哩,家里没人可不成。我爹跟我哥去了,带些肉回来把我吃也是一样的。那猪下水我爹也会洗,叫他帮婶子洗就好了。”
槐子见菊花果然拒绝了,气得麦色脸颊涨得通红,狭长的眼睛盯着菊花,伤心万分,又不能咋样。他就是担心菊花不肯去,才故意说帮他娘收拾猪下水的。明晓得菊花说的也在理——这家里确实得留人,但他心里就是刀绞似的,难过不已。
他心道,为了当初的错儿,这折磨要到啥时候是个头哩?
青木见菊花不愿去,忙道:“那你就别去了,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你想吃啥?我回头带把你。”
张槐也期盼地瞧着她,心道,你不会连我家的猪肉也不肯吃吧?
菊花这下可不会客气了,对青木和张槐道:“把那猪肝割些把我,晌午我做汤。还有,杀猪的时候,那猪血可得用个干净的盆装起来,搁点儿盐进去。那东西烧腌菜我想肯定不比猪下水烧腌菜味儿差。”
张槐这才露出了笑脸,跟青木走了。郑长河是早就打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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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赶在吃晌午饭前忙忙地送了一大块猪肝回来,还有一条五花肉和一罐子猪血。// . 看最新章节//跟菊花交代了两句,说娘早回来了,不过也被张婶拉家去了,叫她不用等,烧好了早些吃,他便又走了。
菊花心想,也好,今儿就好好地烧些菜,犒劳一下自个。
于是高兴地烧了个红烧肉,啥也没放,就放了些生姜,用些酱油上色。炒在锅里,那个香味浓的勾人,满屋子飘的都是。快烧好的时候,她又切了一把子青蒜苗放进去。这就是来财想吃却没吃着的大蒜烧肉了。
到底还是原料不同啊,不过是红烧肉罢了,这味道竟然如此香浓。惹得小黑狗一个劲儿地在她脚跟前转悠,有时她转身拿东西,一不小心就踢得它翻一个跟头。气得菊花连骂它没出息。
待烧好了,她用一只大碗盛起肉,放在大锅的锅盖上,借着锅盖底下的热气,防止凉了。
然后她又把猪肝切得薄薄的,等锅里水烧开了,丢了几片生姜下去,再把猪肝倒进去用筷子一划拉——搅散了。待猪肝在沸水里由暗红色变成粉红色,才把洗干净的菠菜丢进去,煮了两开,撒了些葱花和盐,就盛起来了。
闻着那久违的香气,她吸着鼻子眯着眼睛想:就是这个味儿!
上辈子她进城后,想吃猪肝,买了好几次。可无论是拿酒用清水泡,还是用姜醋炒,或者加酱拌了炒,任她使出浑身解数,烧出来的猪肝总带有一股腥味。可她明明记得小时候吃的猪肝汤香的很,难道是时位移人?
今儿终于又闻到这味儿了。哪里要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猪肝搁开水里一滚,又嫩又粉又香,粉红的猪肝衬着碧绿的菠菜葱花,卖相十足,味儿自然也是好的。
她也不做饭,用锅巴就着猪肝汤泡了一碗,又搛了两块红烧肉,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吃起来。
小黑狗不依了,挨着她的腿,偏头眼巴巴地瞧着她,嘴里不停地哼着,样子可怜的很!
菊花没法子,又没饭把它吃,只得也弄了些锅巴放到它的狗碗里,又倒了点猪肝汤进去。本想搛一块红烧肉把它的,又一想,自家可是才过几天好日子,要是拿红烧肉喂狗,要被天打雷劈的。
算了,就这么将就着吃吧,晚上再喂它多点。
别人家的狗不是还吃屎么!她一直拿剩饭和粥喂它,比那些狗文明多了;常常的,还用猪下水的汤泡了饭把它吃。这狗日子过的,不比别的狗活得滋润?它不应该再奢望吃红烧肉。要晓得就算是自己,来到这里几个月,算上今天,这红烧肉也才吃第二回哩。
做狗要知足才是!
小黑狗本来吃着猪肝汤泡锅巴,感觉没有菊花碗里闻着香,还真的又挨过来盯着她的碗哩。被她一顿训斥,夹着尾巴转身跑去吃自个的狗食去了。
菊花见它灰溜溜的样儿,也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不过她怕喂好的把它吃了,养刁了嘴,往后就难喂了。
这小黑狗灵性不错。
她上辈子小时候,家里也养了狗。每回她放学,那狗能迎出老远,早上也是送出老远;骂它也是能明白的。
家畜里边,除了狗有灵性,剩下的就数牛了,鸡和猪是不成的。
养熟的牛,你让它“左撇,右转”,顺便扯一下牛鼻子上的绳子,它马上就执行,比汽车的方向盘还灵——方向盘还有时会失灵呢。叫它低头,那牛就低下头,让放牛娃扶着它的两只角,爬到牛背上;要是哪回牛只顾吃草,没来得及低头,那牛娃儿便一顿呵斥,搞不好还要甩给牛一柳条儿。通常这时候牛都是不敢再吃了——它虽不一定能听懂主人说啥,但也晓得他发怒了,于是乖乖地低头等他上去。
有一回,一头老牛年纪大了,村里便要杀了它。
那牛被牵过来,见围着许多的人,又是刀又是盆的,那摆开的阵仗就让它感觉大限已到,大大的牛眼里居然滚下大颗的泪珠来,叫围观的人也跟着心酸不已。可是,乡下的人,也是要过日子的,断不会为了一头牛的感情,就放弃这好几百斤牛肉的诱惑!
那一回,她瞧着流泪的老牛,哭得好伤心!可是,晚上她照样吃了红烧牛肉。
所以说,乡下的人是很奇怪的,对那些老鳖、黄鳝、青蛙啥的倒不大青睐,吃的人也少;可是,对于伴随他们渡过经年岁月的牛、狗,却能下得去手。
菊花百无禁忌,啥都敢吃,可是前世里,她是坚决不吃家养狗的。它真的跟主人是一家子哩,那感情非比寻常,有些狗儿通灵的能听懂不少人话。可就有那些天杀的人,到处偷狗——扔些吃的,拿根绳子套了脖子拖着就跑了,无声无息。她家就丢了好几只狗,每回她都是眼泪汪汪的。
接下来的几天,过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村里杀猪的人家多了起来,猪的惨嚎声不时地响起,远远地传到小青山这边;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也不断随寒风飘散,不再是吃饭的时辰才有了;小娃儿们的欢笑声响了许多,烘托出腊月的忙碌和欢欣。
这个月对于猪们来说,却是“黑色的腊月”,长够了膘的都走完了短暂的生命,为农家人的幸福生活做了贡献。
菊花提着一桶洗碗水跟橡子果、稻糠搅匀的猪食,来到猪栏边,那头大黑猪听见动静,立即哼哼地凑过来。大耳朵遮住眼睛,它便努力地抬头,从耳朵下面瞧见菊花,期盼地把嘴巴拱到栅栏门上——想要自己出来,或者菊花把食物倒进去也成。
菊花见它膘肥体壮的样子,叹了口气,心想,也吃不了几天了。希望它下辈子投胎做人——它可是能为她家贡献好几两银子哩。
喂好了猪,菊花提着猪食桶慢悠悠地走着,小黑狗在前边儿撒着欢奔跑。跑到厨房门口,又站住回头,拿那双亮晶晶的狗眼望着菊花,等她跟上来。待瞧见菊花站住不走了,忙又转头凑过来,偎在她脚下转悠。
菊花瞧着院外,冬天萧瑟的情景似乎对人们的影响不大,听着远处的村庄里传来的猪叫声、狗吠声、娃儿们的欢笑声,间杂着一两声鞭炮的响声,还有那一阵一阵飘散的炊烟,无不让人跟着心情轻松和欢快,对新年期待起来。
郑家的大方着实得到了村民的真心感激,于是,在杀猪的日子里,便热心地回报过来。
郑长河父子老是被村里人拉去喝杀猪汤。他们也有去的,像赵三家张槐家;也有推说有事不去的。不过,不管去不去,那些人家杀了猪都会送些肉过来。弄得菊花家还没杀猪,倒攒了十几斤肉。可见,这做人实在是一门无法言说的学问。
有了肉,菊花便想着做些粉蒸肉。于是用八角混着白米干炒,一直炒得焦黄,才盛起来。晚上等青木来家,把这炒成黄褐色的米连同八角一起磨成粉,装了一大罐子。
青木见妹妹又要搞新花样,便问道:“这是做啥哩?这味儿倒香的很。”他想,这粉要是用开水泡着吃,也不该放八角。
菊花扶着罐子,让哥哥把米粉往里倒,边微笑道:“拌了肉搁蒸笼上蒸出来,应该好吃的很哩。”
青木笑道:“这还用说?肉咋烧都好吃。”
菊花瞟了他一眼道:“那等我做出来,你尝了,瞧瞧跟往常的肉比哪个好吃。”
“嗳,那我明儿就等着了。”青木笑着,又麻溜地掀起上半片石磨,用竹丝刷子把中间的米粉拢到一堆,再扫到装米粉的罐子里。
最近几天天气又变得更冷了,他原想带菊花去山上玩的,到底还是没去成。
菊花问道:“哥,你们学堂哪天放假哩?”
青木低头边忙边道:“要到腊月二十哩,明年正月二十开门。”
菊花一听,心想,还好,总有几天时间能闲一些了。哥哥在家,她要轻省许多。
第二天晌午,菊花先用酱油和盐把切成小块的五花肉腌了一个时辰,然后拌上米粉,搅和均匀了,在蒸笼里铺上一层黄心菜的大叶子,把肉和米粉倒上去,盖上盖子,烧火蒸起来。
杨氏回来,闻见这不同往常的香味,笑眯眯地进了厨房,问道:“菊花,又在做啥哩?”
菊花见娘回来了,欢喜地说道:“我在蒸肉哩。娘你待会尝尝好不好吃。”
杨氏昨晚就听菊花说了这粉蒸肉,今儿见菊花果然做了,便笑道:“不用尝,光闻这味儿就晓得好吃。往后娘来做饭。从明儿开始,娘就不出去卖菜了——腊月里,差不多人家都会杀猪,没猪杀的也都会称两斤肉,买菜的人也少了。”
菊花听了更高兴了,拉着杨氏的胳膊道:“我早就想跟娘这样说哩,又怕娘不舍得。这卖猪下水也是能赚些钱,可实在是琐碎,把咱家人都缠得脱不开身。要是往常,手头紧,没法子,做这个生意救急;如今,家里有了地,猪也要多养几头,实在是没精神做这生意了。还有,咱都把猪下水咋洗的法子跟人说了,往后只怕也难买到猪下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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