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净宗幽静禁地,一座高塔伫立眼前,塔高十一层,不同于现今密檐多角的方棱塔,而是圆塔构造,塔原本通体该是洁白,但千年时光侵蚀下,已染岁月斑驳,变得黯淡发黄。
“此处便是戒心塔了,应公子,此塔一旦进入,便会进入术法空间,塔门对你来说便是闭合的,想要出来,只有登临最高层。”素妙音伸手上指,应飞扬顺着看去,果然有最高层的塔顶才有一道暗门。
应飞扬却是全无惧色,跃跃欲试道:“本该如此,有进无退,破釜沉舟,不然,怎算修行?”
素妙音道:“我说这些只是让你明白,戒心塔本是助佛门弟子修行的圣地,如今却沦为禁止接近禁地,只因其中凶险过高,这三十年来,被允准进入塔内,又能靠自己能力走出来的,也只释初心一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哦,释初心大师还有这经历?”应飞扬显然又抓错了重点,看向天女凌心求证。
却见天女凌心将俏脸别过去,不搭理他。
应飞扬微微一怔,随后心头了然,天女知晓塔中风险,一路上一直轻声劝他不要入塔,但应飞扬已是一意孤行,天女也难免气闷,但她性情温婉,这种近似耍性儿的举止,已是她最大程度表达气闷的方式。
应飞扬知晓此时劝她无用,只得尴尬笑了笑,道:“那事不宜迟,我这便入内了!”
素妙音便又道:“看来应公子心念已定,距离天书之争,还有一百九十日,若你不能即时登顶出塔,天书之气自然回归,而你便错过这次天书之争了!”
应飞扬道:“天书之争缺我,岂不乏味,一百九十日绰绰有余。”
素妙音点头道:“应公子,最后提醒你一点,你的心魔来自怨恨之心,入内后,心魔将化作你今生最恨的人,彻底消灭他,才是出塔的关键!”
“今生最恨的人?呵,我知晓了!”应飞扬轻轻一笑,随后孑然一人,负剑前行,只留一个萧索背影。
应飞扬正欲推开塔门而入,身后又闻熟悉声音呼喊道:“应公子,你定要平安出来,我等你……”
应飞扬回头,见天女凌心颊飞瑰霞,美玉生晕,低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道:“等你……等你天书之争,与我并肩作战!”
应飞扬只觉暖意涌上心头,朝后摆摆手道:“放心,在下去去便会!”
随后,应飞扬踏入塔中,门户闭合,掩去剑者洒脱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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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身后塔门渐渐闭合,将和煦阳光关在门外,随着塔内黑暗笼罩,应飞扬面上笑意也渐渐消退。
塔内空无一人,寂静一片,只能听到他一人的脚步声,“哒……哒……哒……”一步一步,踏出孤独的步伐,四下无人,应飞扬终于不用强迫自己笑了。
师仇未报,爱人又遭困,他剑在手中,却依旧无能为力,纵然面上一直风轻云淡强装无事,但每一时、每一瞬,他的心都如被火焚,如遭刀刻,如被一只大手攥紧,要他怎么再笑得出来?
“哒!”沉冷脚步落下,肃杀之气蔓延,周遭空气似乎受应飞扬心绪影响,冷凝成雾,阴冷,湿沉,好像一个白色的怪物,张开嘴颚将应飞扬吞入胃中,随着雾气扩散,塔内变得一片朦胧。
只一盏吊灯,悬顶高挂,在阴冷雾气中发出昏黄的光,却映照出雾气中的一道隐隐约约的黑影。
没错,虽然影影绰绰,似有还无,但原本空无一人的戒心塔内,此时确实多出一道迎面而来的身影。
“哒——哒——”恍若从阴冷雾气中走出的鬼物,一步一步,用着与应飞扬相同的频率,踏出威胁的步伐。
应飞扬脚步不变,同时缓缓抽出背上佩剑,不疾不徐道:“我最恨之人,将成我的心魔,那会是谁呢?”
“是帝凌天?北龙天?或者——”
星纪剑完全拔出瞬间,应飞扬身影电光火石而动,好似凭空消失。
只闻锵然一声金铁交击,应飞扬凭空出现在数步之前,与心魔交手一记。
劲风狂走,剑气四溢,周遭遮掩身形的浓雾瞬间席卷而散,现出相同的面容,镜射般的身影。
“是你!”
应飞扬双目露出狰狞神采,剑气随杀意暴涨,万千剑刃化作肆意剑流,绞杀眼前另一个“他”。
求不得时,已失去时,悔痛交加,怨憎相会,或许人内心深处最恨之人,永远是自己!
戒心塔内,只他一人,不必再压抑的恨意,随着至极至凶的剑招倾泻而出,纵横无忌,凌厉无双,周遭雾气被切割寸断,呜咽的缩回身子,避开应飞扬的攻击范围。
而心魔化身却全然无惧,以如鬼似魅的身法,更凶更狂的剑光迎战应飞扬。
雾气之中,两道身影追逐无定,兔起鹘落间都是以惊人速度闪转腾挪,爆发的剑击声更是繁密如雨。
心魔由应飞扬而生,功力亦与应飞扬悉敌,所使招式无论破风斩云剑,四象太王剑,达摩神剑……都与应飞扬亲手使出别无二致,然而,本该是无休无止的平手之争,交手数百回合,应飞扬却长声叹道:“这便是我的全力么?真是……”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你的敌人,直到与另一个自己生死交战,应飞扬才彻底窥清自己实力,在自己见过的人物中,比不上帝凌天、比不上宇文锋公子翎斛明珠越苍穹,比不上慕紫轩纪凤鸣天女凌心,比不上清岳真人狮我谁万兽春陆天岚血千秋晏世元血万戮……更遑论这天下,还有数不清的他未曾见过的怪物。
他的敌人数不胜数,但他修为却——
“太弱了!”
应飞扬眼神一凝,脚踏变调的步伐,剑刺瞬起的杀机,三字冷出同时,身形与心魔一瞬交错。
锵然一声,剑光明灭,三字话音未落,应飞扬已与心魔错身而过,各自站定,背对而立,一动不动。
倏然,“嗤”得气哨声打破沉寂,便见心魔脖颈处多出一道剑痕,雾气如血流一般,从创口中喷涌而出,转眼间,又溃散成一团雾气……
“这便结束了么?”应飞扬心中疑惑,但见再无其他异状,便收剑入鞘,踏上了塔中登顶的阶梯,但方踩踏上第一节阶梯,忽而,背后杀气暗涌,一道剑刃悄无声息刺向应飞扬背心。
“噔”,利剑刺向背后,却是发出闷实一声。
“果然没这么简单!”应飞扬竖剑背后,连剑带鞘挡下这突来一击,同时借力旋身,拔剑出鞘,“风疾云乱”之招应声而出,狂乱剑气射向来人,来人亦同时变招,剑气如风迅疾,如云缥缈,竟同时“风疾云乱”之招。
但同样的招式,带来不同的结果,狂乱剑气彼此互撞,本该是相互抵消,却有一道剑气脱逸而出,直刺应飞扬心口。
应飞扬不得不足下一点,回身避闪,但剑气仍在肩头留下一道血痕,应飞扬却混不在意,剑指敌手,露出雄烈战意,“有进步了,那,第二回合了!”
而他剑尖所指向的敌手,依旧是他的面容,依旧是他的剑招,就在他方才转身之刻,溃散的雾气再度凝结,化作蜕变再生的心魔,带来更凶戾的剑威狂悍攻来!
塔内,新一轮交锋开启,塔外,素妙音感应到方才方落又起的杀气,已是摇了摇头,“第一步,便踏错了……”
随后,回身对天女道:“走吧,之后要以应公子不能参加天书之争为前提,另行排布一套战略!”
便在天书之事已传的沸沸扬扬,各方势力摩拳擦掌之际,另一件足以影响未来局势的事已在司天台内初现端倪。
司天台一处静室,慕紫轩和越苍穹端坐室中,闭目静待,似是等待着来客造访。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越苍穹双目一张,神采照人,“来了!”。
晚了半瞬,慕紫轩才感应到室外轻微的空气流动之声,暗赞越苍穹修为同时,袖袍轻轻一甩,一股柔力轻拂而出,将房室门扇吹拂开来。
房门一开,视野顿时开阔,慕紫轩放眼像屋外望去,却见一白衣道者身影凭虚御风,乘满天月色而来。
来人看似不疾不徐,但转眼已经接近,身形足不点尘的落入房门前,随后径直踏入房中,将门户掩上,才拱手行礼道:“深夜造访,有劳剑皇前辈和慕大盟主久候了。”
剑皇略略点头,算作回礼
而慕紫轩则随意道:“纪兄传书一封,说有事相商,区区在下哪敢怠慢?不过,我被你呼来喝去的早习惯了,也倒罢了,但连剑皇前辈也惊动了,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来人举止从容,意动神驰如风流云倾,妙合道韵,自然是纪凤鸣。却听纪凤鸣笑道:“慕大盟主无所不知,不妨一猜。”
慕紫轩见他面容虽仍有疲态,但眉宇间已现舒朗,心中不由一疑道:“看你模样,莫非楚神医已找到了救治卫宫主的方法?”
纪凤鸣笑着,好似要与友人分享喜悦般道:“倒还没这么快,不过楚神医已有突破,如何施针还需费时钻研,但用药方面已取得进展。”
却不知慕紫轩心中暗舒一口气,随后正色道:“果然如此,那纪兄找上我正天盟,定是与令师有关了”
纪凤鸣点头道:“没错,事关我师尊安危,乃至对抗六道的大计,我便直言了,如今尚缺了五味药材,其中有两种格外难取,需得正天盟相助!”
慕紫轩挑挑眉问道:“是什么药材?连楚神医也犯难?”
纪凤鸣道:“一者是白山黑水千年参,只出产在东北关外太白山(即如今的长白山),又道是十年参精,百年参王,千年参仙,千年参本就可遇不可求,遍寻太白山也未必能得一株,而太白山头又被当地萨满占据,将满山大小人参都试作自家产物,不许外来人出入,若要避开他们耳目采参,更是困难。”
却听剑皇冷哼一声道:“也未必多难,既然山头被那帮萨满占据,他们总会存有千年参,直接找他们要便是!”
“纵然存有千年参,也皆是被视为无上珍宝,怎么可能轻易给别人……”纪凤鸣正欲这么说,但见越苍穹不屑神色,忽得明白剑皇所谓的“要”真的就只是“要”,对方愿不愿意给,一点不重要……
纪凤鸣遂轻咳两声,继续道:“另一项是在更北之地,北海附近有一处冰雪洞天,洞天之内酷寒异常,冰雪万年不化,便是修行之人也难耐那彻骨寒冷,所以罕有人至,但那里却产一种‘冰髓’,便是所需的第二项药物。”
“冰髓,这又是何物?”这项东西连慕紫轩也未曾听闻过,不禁问道
纪凤鸣道:“冰髓乃冰雪洞天特产,往往会出现在万丈冰山中心,乃冰山凝结成的至清至纯之物,但欲取冰髓,便要将万丈冰山凿开,这是实在非常人所能为……”
听完纪凤鸣言语,慕紫轩也知晓这两项药品是何等棘手。
长白山千年参罕见不说,想要取参,便是与当地所有萨满为敌,萨满荒蒙野蛮,人数众多,又多擅长各种迥异中原修行法门的奇异巫术,令人防不胜防,因轻视这些蛮夷萨满而死的修者早就数不胜数。
而欲取冰髓则是困难,光是忍受酷寒到极致的低温已不容易,想破开冻结了千年万载,早已坚逾钢铁的冰川,开凿出万丈通道,取出核心冰髓更是难如登天。
纪凤鸣面带赧色道:“救治师尊,本是我分所当为,但如今我还得固守师尊石像,不可能长期外出寻找药材,而万象天宫如今凋零如斯,其他人也不具备取得这项药材的能力,所以只能寻正天盟帮助。”
慕紫轩自是已明了纪凤鸣的用意,却面带难色道:“原来如此,但如今正天盟中,有把握取来这两物的怕也只剑皇前辈和我,但如今天书之争将近,我仍需坐镇盟中,应对六道恶灭,同样无暇分身,况且我所擅长的是掌功,虽也能破开万丈冰川,但恐怕花费的时日要更多……”
为救治卫无双费时费力,自然与他的利益全然相反,慕紫轩轻描淡写间已将球踢给了越苍穹,毕竟剑皇乃是人间极剑,要破开万丈冰川,天下最锐利剑气功法的黄金剑芒才是最佳选择.
越苍穹入盟至今,始终未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对他心怀戒备的慕紫轩,怎么也不相信剑中皇者会甘居人下,不如索性借机将他远远支开,欲取齐这两项稀有药材,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天书之争将近,正好省得他碍手碍脚。
纪凤鸣听出慕紫轩弦外之意,便拜请道:“不知可否烦请剑皇前辈北上一行?万象天宫上下感激不尽!”
慕紫轩亦趁机抬出正天盟的名号道:“纪兄难得有用的上我正天盟的地方,若剑皇前辈肯代表正天盟出手,那自是再好不过!”
两大英杰虽心思不同,此时却各自期冀看向越苍穹,一者动之以情,一者晓之以理,越苍穹沉默一阵后,点头道:“这世间少了卫无双,未免乏味,也好,本座便替你们一行!”
纪凤鸣一拜到底,诚挚谢道:“多谢剑皇前辈相助,纪凤鸣感激不尽!”
“道谢不必,本座既然入了正天盟,自然要做些事来,事不宜迟,待天亮后本座便动身,慕盟主,本座待会留书一封,由你代交给春秋剑阙‘驭武楼’的武擎魄武楼主,本座不在时,由他待我统领春秋剑阙!”
“答应的这般干脆,越苍穹,你是真被师尊和宇文锋的剑决影响了心性,还是想卖人情给万象天宫?若是后者,怕是徒劳无功!”慕紫轩心中暗自忖度,却同时点头道:“剑皇放心,我会转达武楼主。”
随后又转对纪凤鸣道:“纪兄,请动剑皇前辈亲自出马,冰髓和千年参已是囊中之物,不知其他三项药物是何,可还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却见纪凤鸣摇摇头道:“其他药物虽是珍贵,但并不难得,万象天宫自可处理,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哦,纪兄所指的——”
纪凤鸣眼神变得柔和,信任的微笑道:“自是我的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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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影前辈炼制丹药的本事果然非同一般,这冷香丸清香淡雅,药味极纯,难怪连楚神医都要夸赞她,向她借药。”
秀丽山水间,一名眉眼如画的少女肩挑红伞,纤纤素手中捧着一玉瓷小瓶,打开瓶口轻轻嗅着,面上露出陶醉之色,更显明媚动人。随后星眸微张,扫向旁边之人,假愠道:“不过你师傅对你未免太宠溺了,竟把炼制的所有冷香丸都送你带下山了,害我白跑了一遭凌霄剑宗!”
红伞女子旁边,亦是一名美貌少女,柳眉杏眼,肤色英如无暇美玉,不施粉黛,自有一种赛雪欺霜的清丽,腰间悬着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平添几分英气,与红伞女子可谓樱雪争春,各擅胜场。此时却是微微蹙起柳眉,没好气道:“肯将冷香丸交给你,你就该偷笑了,你倒埋怨起我了,带上送你的丹药,慢走不送。”
甫一见面,便又拌起嘴来,天生气场合不来的两名少女,自是万象天宫左飞樱和凌霄剑宗谢灵烟。
不同初会时天真烂漫,两年多的时间内,二女已各经风雪洗礼。
左飞樱派门沦陷,师长遭戮,整个万象天宫流离失所,历经波折磨难的她,已不再是永远跟在师兄后面亦步亦趋的小姑娘。
谢灵烟亦然,两年前凌霄剑宗的一连串变故,被她从小欺负到达的张毅之战死,交情甚好的应飞扬叛出派门,明烨挺身相助应飞扬后不告而别,再不久,苗淼也留下了凌霄剑宗的令牌,消失不见,偌大丹霞峰,又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说话的人少了,想事情的时间也就多了,许多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渐渐的,她都知道了,那之后,谢灵烟的话便越来越少,真有了几分冰雪仙子的样子。
左飞樱为搜集药材前往凌霄剑宗求商影赐药,却被告知冷香丸已被外出游历的谢灵烟全数带走,便又几经辗转,终于在蜀中找到了谢灵烟。
如今,气场不合的两个姑娘再度相逢,却似使时间回溯,又变回当年纤尘不染模样,谢灵烟没好气道:“带上给你的丹药,慢走不送。”
左飞樱却反笑嘻嘻的上前勾住谢灵烟的臂弯,亲昵道:“别这么急着撵我走,冷香丸已到手,我要取下一项药物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谢灵烟将手臂从她怀抱抽出,柳眉微蹙道:“陪你去?我和你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左飞樱却得意笑道:“不去的话,你可别后悔,我所要的第二项药物,可是在公子翎的锦绣山庄中”
谢灵烟浓密长睫微微一颤,眸中流光一闪而逝,面上却依旧清冷。
但左飞樱已全看在眼中,继续道:“楚神医所列药材中有一项是紫玉膏,这是他独门秘制的药物,但先前试验已将他手上的存有的紫玉膏用尽,若再调制新的,又是费时费力,天下间便只他女儿楚颂那还有紫玉膏。但我跟锦绣山庄的妖们并不相熟,冒昧找上门去不太合适。但你就不同了,你当年面上受创,曾在锦绣山庄医治过一段时间,与楚颂她们都相熟,所以呢……”左飞樱花瓣般水嫩的嘴唇勾出笑意:“你与我一同,既可将我引荐给她们,又能与你朝思暮想的公子翎相会,互惠互利!”
“什么朝思暮想!”谢灵烟啐了一声,轻轻将鬓发拢在耳后,遮住微红的耳根,随后淡淡道:“我不否认,我因为初遇时被公子翎所救而对他有过好感,但女孩子年轻时总是会分不清梦幻与现实,但随着慢慢长大,过往的刻骨铭心终会模糊,最后,只余一丝酸楚的甜蜜,一份遗憾的缅怀,一声释怀的叹息,叹一声,也就都过去了……”
左飞樱扬起尖尖下颌,不服道:“谁说的,我八岁那年便喜欢师兄,至今仍然刻骨铭心!”
抒情气氛被打散,谢灵烟登时气结,“你当谁都跟你似得!”
左飞樱皱皱琼鼻,撇嘴道:“说得好听,但我听商影前辈说,你这次下山,一是凌霄弟子年满二十后例行游历,二是去把你们派中的那个惹是生非的狩剑人任九霄抓回,可我这外人都听说了,任九霄不久前曾在东海之滨兴风作浪,你呢,安排你去追寻他的下落,你怎么过了这么久,还在蜀中这一片晃荡?”
谢灵烟微微一怔,随即恼羞道:“要你管!”
“好吧,那不管了!”左飞樱倒也干脆,当真不管谢灵烟是否情愿,一手撑伞,一手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走,“走啦走啦,同属道门一脉,便算不为了见孔雀公子,为我那变成石头的可怜师尊,你也该帮这个小忙吧……”
也不知是被左飞樱大义的旗号说动,还是另有别样心思,谢灵烟半推半就,便这么被左飞樱拖着走了……
虽是一路拖拖拽拽,但因离得甚近,只行了半日,便已到凌云山大佛脚下。
谢灵烟自是知晓如今孔雀公子在凌云大佛处,但这些时日既不敢接近,又不舍远离,只寄望在蜀中游荡,能得到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先前嘴上说得漂亮,可如今接近之后,又觉情怯。
左飞樱却一手拉着她,已放声喊道:“凌霄剑宗谢灵烟、万象天宫左飞樱,前来拜会孔雀公子,请公子不吝一见!”
清亮女声无远弗届,回荡山水之间,却忽闻背后传来一声,“你们也来拜会公子翎,倒是有志一同。”
声音就在背后咫尺传来,竟有人无声无息的来到她们身后,谢灵烟和左飞樱顿觉背心一冷,同时回身,却见身后数丈,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面带银色镜面,衣袂飘飞,气质玄渺,恍若高高在上的天人,赫然是六道天主帝凌天!
二女心惊未止,便又有数道身影到来,乃是妖世三尊和六道道主。妖世和六道在泰山突围之后,顺黄河出海,走海路绕行避开正道,因绕行一周,比素妙音等人晚了数日到达凌云大佛,却正巧与谢灵烟左飞樱二女遇上。
“呦,小丫头这张俊俏脸蛋倒是恢复了!”晏世元看向谢灵烟奚落道。
看到当年害得她几乎破相之人,谢灵烟凛然不惧,双目冷视晏世元,手已按上了‘漱雪剑’剑柄。
而左飞樱与六道恶灭更是仇深似海,双方强弱悬殊之下,心中已起了死志,美眸锁定帝凌天,暗自准备玉石俱焚的法术。
却见帝凌天眼睛一扫,好似洞悉左飞樱的想法,“卫无双的女徒,暂收你的敌意吧,孔雀公子的地盘,可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你说是吗,秦风姑娘?”
帝凌天微微侧头,视野所向之处,便见秦风从阴影处踏出,身形依旧婀娜,面上却一改往日轻佻,戒备异常道:“没错,公子有请,请你们去佛首处相会。”
“看到没,撤去你的术法吧,卫无双的女徒。”帝凌天风轻云淡,不着一丝杀意道:“上山之路,正好可以同行,或可聊一聊我那老对手卫无双的近况!”
为表示己方并无敌意,帝凌天只与胡离、血万戮向上登临,其余人、妖留守佛膝处。
大佛垂膝而置的右手侧沿山壁凿开了一条栈道,曲曲折折,直通往大佛脑后,帝凌天与胡离一路玩赏风景,真如出游一般。而左飞樱、谢灵烟二女则是如临大敌,戒备非常,任帝凌天如何挑引话题,皆是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一行人已登临佛首,却闻不耐一声,“六道天主?你让本公子等得不耐了!”
谢灵烟抬眼一顾,便见夕阳余晖映照一道傲然身影,公子翎临风而立,神态睥睨,随风飘展的七色法袍比晚霞更加绚烂夺目。两年来努力试图淡忘的身影,只一眼,便又鲜明的烙印在心头。
谢灵烟想垂下头不再看他,忽觉眼前一闪,身前帝凌天已纵身而上,携森然掌劲直击向孔雀公子!
“小……”谢灵烟心头一紧,正张大嘴巴要提醒公子翎,却见公子翎足下不动,掌纳幽冥,以沉着泰然之姿同出一掌相迎。
“碰!”双掌相并,气劲狂走,谢灵烟只觉劲风灌入口中,剩下的一个字已喊不出来。
孔雀幽冥印一对天人五衰功,当世两大邪功对撞,登时佛首之上阴风肆虐,邪气森森,恍若一片鬼蜮。
谢灵烟在劲风之下正觉立足不稳之际,两大高手已同时收招,方才震撼一击,不过是初次照面的试探。
帝凌天缓缓收掌道:“孔雀公子,果然有傲视横飞的本事!”
“赞叹的话本公子早已听腻,天书岩在脏腑洞内,尔等去留自便!”公子翎亦收敛一身气机,侧开身子,能让素来高傲的他让路放行,也算认可了帝凌天的实力。
帝凌天对胡离道:“胡二公子,天书岩那边便交你和血道主了,吾在此尚有笔账要清算!”
胡离打个哈哈道:“那天道主多加小心。”
“小心?”
“小心我的性命啊,万一算账不成动起手来,可别把凌云大佛拆了,免得胡某被埋葬在佛像里面……”胡离掸了掸衣襟,与血万戮一同跃下。
“胡家的心机狐,都是一样装腔作势德行!”公子翎嗤了一声,随后斜视帝凌天道:“你说有账要与本公子清算?”
“正是!”帝凌天伸手,指向孔雀公子背后随侍的楚颂,道:“楚白牛在昆仑做客之际,吾六道恶灭皆是以礼相待,不曾委屈楚神医半分,楚姑娘要带他离开也就罢了,为何再走时还要恩将仇报,伙同他人在昆仑杀人放火!”
“你胡说,我爹分明……”楚颂出言欲辩解,但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在帝凌天如有实质的目光逼视下更是胆怯,一时说不出话来。
帝凌天却对公子翎道:“楚颂姑娘乃是锦绣山庄的女妖,那这笔账,是否可记载孔雀公子头上!”
公子翎轻笑一声,道:“这是自然,本公子的侍女,所作所为,皆有本公子撑腰。可你若想借题发挥,这个借口可不高明!”
帝凌天道:“哦?怎么就不高明?”
公子翎哈哈一笑,“我家楚颂最多只算从犯,而主犯中的一个女妖,已是摇身一变,成为老龙头的义女。你若心有怨气,可先将下面那只心机狐杀了泄愤,再去妖世寻老龙头的晦气!”
帝凌天却无视他调侃之语,淡然道:“妖世既然与六道合作,过往旧怨,自可一笔勾销,同样,若公子若能天书之争与吾方合作,那也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互惠之举!”
“公子万不可答允他!”谢灵烟闻言心急,不由脱口而出。公子翎只扫了她一眼,随后对帝凌天道:“天书只一册,我们有合作的空间吗?若是你们口中的合作是能替本公子将天书夺来,并双手奉上,那本公子欣然接受!”
帝凌天轻哼一声,目光向公子翎逼视而来道:“公子不出手便想坐享其成,这样的合作,吾等能换得什么?”
“自然是换本公子不出手了。”公子翎肆意笑道,上挑的眉眼不改睥睨
帝凌天叹了一声,道:“看来,是谈不拢了!”
公子翎挑眉道:“此话我与素妙音说过,对你也是相同话语,天书既将要现世在本公子地盘,本公子自然要分一杯羹,锦绣山庄只我一个出战,两不相帮。任谁能将天书带出蜀中之地,便算本公子与天书无缘,同样,本公子若只身一妖夺得天书,那你们也莫要怨叹!”
公子翎个性虽狂,也非无脑之辈,先前拒绝与素妙音合作,便是要免去被三教之人推到最前当枪使,如今强调‘只身一妖’,也是为了使自身成为次要目标,相通此节,帝凌天点头道:“好!公子有此豪气,吾怎可不奉陪,那便一言为定!”
说话一落,帝凌天再出一掌,公子翎亦举掌相迎,双掌再度交并,伴随“啪”得一声脆响,劲风又狂卷而出!
“又来,你们神仙打架,又害我遭殃!”听闻一声埋怨传来,便见胡离再度跃上,身在半空之际险被气流卷走,幸亏血万戮背后托他一把才稳住身形,不由慨叹道。
公子翎见状,不由又冷嘲道:“你父亲胡不为,二叔胡不归,皆是妖族智勇兼备的妖物,怎就你孱弱的只剩下心眼!”
胡离不以为然的笑道:“同妖不同命,谁叫我生下便是天缺地漏的体质呢。”
帝凌天问道:“怎么,这么快便探视完毕了?”
胡离点头道:“天书之争规则我已透彻,不需再浪费时间,天道主,你们账若算清,现在可以走了吧?”
“好,那孔雀公子,天书现世之日再会,在此之前,务必珍重!”帝凌天朝公子翎轻轻颔首,随后回身而去,胡离和血万戮也随后跟上,自佛首几个起落,便已远去。
待帝凌天等人走远,公子翎再度看向谢灵烟,道:“现在轮到你们了,你这丫头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这……是这样……”感应到公子翎目光,谢灵烟心如鹿撞,顿觉这两年的的‘放下释怀’不过自欺欺人,只要公子翎轻轻一言,便让她的努力化为乌有,一时又喜又恼,又愁又羞,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一旁赵雅见谢灵烟模样,白皙面上多了几分寒意,冷声道:“公子问你,你有话便说。”
谢灵烟闻言忙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稳定心神道:“是这样,这位是万象天宫左飞樱,乃受楚神医请托而来,想从楚姑娘那里取些紫玉膏来用。”
“阿爹派来的,可有凭证?”楚颂道。
“有!”左飞樱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楚颂道:“楚神医说了,楚姑娘看了之后自然知晓。”
楚颂打开信笺,眼睛顿时一亮,随后道:“果然是阿爹送来的,左姑娘,我阿爹现在怎样?”
左飞樱诚挚道:“神医身体,自然不劳我等外行费心,不过他为了研究替我师尊解毒之法,夜以继日,经常不眠不休,万象天宫上下无不感激。”
楚颂展颜笑道:“感激不必,他遇上难以应付的奇症,想必现在正乐在其中呢,信笺我已收到,待回锦绣山庄,我便替你准备药物。”
“哼!”便听公子翎又不快哼了声,道:“这老牛,真当我锦绣山庄是他家药房不成,楚颂,山庄中药物虽是你一手调制,但说到底,还是归锦绣山庄所有,那老牛想求药,也需看他言辞是否够谦卑,把信笺拿来,给本公子过目!”
公子翎与楚白牛过往交情不错,只是后来闹翻了,虽双方都有和解的意思,但他们两个一个是闹天宫的傲气,一个是拉不回的犟牛脾性,谁也不肯先低头,便就一直僵着,此时公子翎逮到机会,便欲借机整治得楚白牛,压下楚白牛的犟脾气。
“这个……不好吧……”楚颂捏紧信笺,神色古怪道。
“有什么不好,快些拿来!”公子翎索性探出手索要。
楚颂咬着唇,将信笺交出,公子翎志得意满接过信笺,心中得意道:“想要求药,态度不令本公子满意,可是要打回去让你这老牛重写!”
但打开信笺,看清信上的字瞬间,公子翎面色顿时铁青,“好你个楚白牛!”
却见信笺之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我,你爹,给药!”
“噗!”一旁的楚颂终是绷不住,失声笑出。
“我,你爹,给药!”
刺眼大字映入眼帘,好像藏着楚白牛的恶意,气得公子翎额头青筋暴跳。
“楚白牛!”公子翎咬牙切齿得握紧拳头,手中信笺瞬间被劲力撕扯成碎片,随后狠狠瞪了窃笑的楚颂一眼。
楚颂强忍住笑,装出委屈样子道:“公子……都说了是我爹给我的信,是你非要抢去的。”她心中却是知晓,她爹楚白牛与孔雀公子相交多年,对公子翎的脾气摸得清楚,料准了公子翎定会要过信笺观看,所以趁机占了公子翎个便宜。
但因为信本就是递交给楚颂的,公子翎被占了便宜也没处说理,面色变了几变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口气吐出心中憋屈,公子翎恢复过往神态,翻翻眼皮道:“什么信?本公子及时抢了你的信?”
楚颂微微嘟嘴道:“不刚刚被你撕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公子翎是为了面子,硬吃下这个哑巴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来免却此事日后被楚白牛拿来耻笑,便硬生生把话刹住。
“明白了吧,本公子从未向你要过书信,也从没见到过信中写什么!”公子翎严肃的告诫道。
“是是是……”楚颂嘴上忍着笑应道,心中仍止不住发笑,“阿爹和公子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怎还跟小孩子一般!”
随后又问道:“那我阿爹要紫玉膏的事情?”
公子翎眼角又跳了跳,却是一改先前口吻道:“药物都是你采集炼制,怎样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本公子从不过问!”
公子翎自欺欺人,俨然是要把这段记忆从根本上否定掉,楚颂憋笑道:“那好,那我便自作主张,将药物交于阿爹了。”
谢灵烟和左飞樱未看过信笺,皆是一头雾水,但见事情办成,心中也是兴奋。
公子翎也起身舒展筋骨道:“三教六道都来过了,本公子立场已表明,也就不用在此干耗了,赵雅,留下些妖看守,然后咱们也回山庄吧。”随后又对谢灵烟和左飞樱道:“你们两个小姑娘要取药,那也与本公子一同回去吧!”
“多谢公子!”左飞樱手肘偷偷撞了下谢灵烟,一副计划通的样子,谢灵烟白了她一眼,可想到能再度前往锦绣山庄,心头却隐隐按捺不住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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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帝凌天、胡离、血万戮与在佛膝处等待的人(妖)会合后,妖邪一众便离了凌云山大佛,路途之上,顺便分享此行获得的情报。
“天书之争,公子翎也要插一杠,真是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主儿!”听闻公子翎也要争夺天书,晏世元摇摇头无奈道。
贺兰冰戎则凤眼一冷,直截了当问道:“他要天书,意欲为何?”
胡离慨叹道:“这个嘛,他虽未明说,却不难猜测,当年公子翎为求起死回生之法,差点将天下都翻个底朝天,结果仍遍寻不得,如今天书降世,怕是又不安分了。”
帝凌天道:“公子翎虽言明只他一妖涉入天书之争,但以他能为,终是难防的变数,不知你们妖世可有办法排除这变数?”
胡离皱紧眉头思忖良久,依旧无奈道:“公子翎刻意保持了中立的立场,同为妖族,只要他不与三教之人沆瀣一气,妖世便不欲与他兵戎相见。况且孔雀公子岂是易于之辈,妖世与蜀地相距甚远,鞭长莫及,怕是无能为力。”
见妖世这般表态,帝凌天却若有所思道:“孔雀公子若无所求,那可说是几无破绽,但如今他既寻求起死回生之法,或许,就是他的弱点!”
胡离霜白眉毛一挑,“天道主似乎有办法?”
帝凌天目光沉敛,郑重道:“确实有些想法,提到起死回生,倒是令吾想起了那个死了好几次的怪物,他与公子翎可是有些恩怨,而如今,六道恰好发现了他的下落!”
一旁,一直如昏聩老者般颓然的狮我谁听闻此话,突然双目猛睁,气势暴涨,狮目锁定帝凌天道:“你所指的,是我那二弟?”
“没错,正是他,昔年与狮王结义的七凶之一,如今的‘医蛊铸工卜’五大惊奇中的蛊神——”帝凌天回身看向狮我谁,一字一字道:
“‘百劫不死’谷玄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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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畜生道占据的真一观。
漫长通道贯穿密不透风的房间,显得幽暗而深邃。
此处本是为方苏醒的饿鬼准备血祭的场所,但月余之前,应飞扬在此大闹一场,放出了因修炼饿鬼吞业大法而陷入血饥状态的众妖,引发了一场饿鬼道和畜生道的内战。
如今,墙体上还有冲刷不净的红白之物,淡淡血腥提醒着当时的惨烈。
而此时,一个畸形丑陋的矮子,一颠一簸行走在甬道中,若只看外貌,谁能想到这个侏儒是统御畜生道的万兽之王,畜生道道主万兽春。
自畜生道的变故已过了一个多月,万兽春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被齐肘斩断的手臂也已接合回来,但每次从此地经过,他还是不由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那对男女,想到他们似乎能斩断时空规则的刀剑联手。令万兽春又感觉肘部接合处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万兽春却也知晓,那日虽是应飞扬和姬瑶月刀剑联手将他击败,但真正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却是另一个人——
今日他要见的人。
甬道尽头,是一处牢室,万兽春将石封牢门打开,微弱的火光照映出一道缩在墙角的瘦小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犹带稚气的面容此时呈现久不见天日的灰白,毫无血色,显得疲惫,颓靡。
久违的光线射入,令他举手挡住火光,身形又往墙角缩了几分。待适应了光线后,他的瞳孔渐渐聚焦,映出了眼前万兽春的身影。
原本无神的双眼,一瞬间闪过惊慌、恐惧、绝望,最后只余求生的意念。
“万……万道主,是我有罪,是我不好,求求你,念我年幼无知,看在我家老爷的情分,饶我一条性命!”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的少年,正是楚白牛的药僮半夏。
那日万兽春被半夏恩将仇报,夺去一身兽元真气,而半夏很快又不敌应飞扬,被一剑穿胸。
随后地宫倒塌,将二人一同埋于碎石之下。
万兽春被楚白牛暗中推宫活血,稳住了伤势,所以被畜生道道众挖出时,还存着一丝气息,保住了性命。
但本以为必死的半夏,结果竟也还活着,只是畜生道道众将他挖出时,他竟全身上下都被丝线密密麻麻的包裹,俨然一个大号的茧子。
畜生道道众将结成茧子的半夏置于囚室之内,直到日前他才破茧而出,而一身伤势竟也痊愈的差不多了。
万兽春看着半夏,神色复杂,随后道:“出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半夏微微一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再叩头道:“道主请说,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是在跟你说!”却见万兽春一把抓住半夏的发髻,将他的脊梁拉直。身形矮小的万兽春恰与跪着的半夏视线平齐,他那对一大一小的眼睛盯视半夏双眸,似要窥入半夏的灵魂。
“我是在叫你,出来吧,不死蛊神谷玄牝!”
半夏的眼神疑惑不解,却突然捂住心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惨嚎。
却见他皮肉下似乎有一条虫子蠕动,以极快的速度从心房一直爬到颈后。他的双目因疼痛而涣散,但下一瞬,猛然爆射出暗金邪芒。
随后半夏张口,发出的是不属于少年该有的苍老笑声:“桀桀桀桀,死矮子,许久不见了,叫老祖我出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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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大佛与锦绣山庄相距不远,但谢灵烟随公子翎到达山庄时,太阳也已经完全落山。
此时,公子翎孤身伫立院中,独对无字坟冢,银白月华下的他收敛一身狂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似在与坟中之人做着无声交流。
忽而眉头一挑,道:“你们两个,出来吧!”
便见院落入口,左飞樱先冒出头来,随后又把谢灵烟拖出,拉拉扯扯的到了公子翎面前。
公子翎蹙眉道:“你们不是去楚颂那取药了么?怎又跑到这里?”
谢灵烟带着恼意的偷偷推了左飞樱一把,将她推前半步,左飞樱见躲不掉,答话道:“楚颂姑娘已将药物给我,左飞樱在此向公子致谢!”
左飞樱盈盈一礼,情意真挚,公子翎却道:“将药给你是楚颂的主意,不必向本公子言谢,还有,本公子从未看过楚白牛的信笺,那只牛若问起,你可别记错了!”
左飞樱未看过信笺,此时依旧一头雾水,但见公子翎说得郑重,也就点头应下,随后又行一礼道:“师尊那边不好耽搁,紫玉膏既已到手,晚辈这便告辞了!”
说罢,左飞樱便撑开红伞,竟是急匆匆的御风而去,一副刻不容缓的样子,却将谢灵烟一人丢下。
“哎,你怎么走了!”谢灵烟本是被左飞樱拽着找公子翎道谢,哪想左飞樱竟丢下自己跑了,还偷偷丢给了她一个“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
谢灵烟全然未来得及反应,左飞樱便已远去,只留下她与公子翎独处。
谢灵烟心中暗骂左飞樱,但又见月光之下,她和孔雀公子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接近,一时又心乱如麻,又羞又怯,回过身去对公子翎道:“公子……她走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谢灵烟心神慌乱,逃也似得就要离开,却听孔雀公子道:“你是剑修,不像她能御风而行,这么晚了是要去哪?且先住下,明日再走不迟,况且既然来此,不祭奠一下吗?”
经他一说,谢灵烟醒悟过来,又对那立着无字碑的孤坟道:“是了,这是公子爱妻之墓吧,我冒冒失失闯入,叨扰了你们,是该陪个不是!”
谢灵烟说话同时,伏下身子朝坟墓拜了三拜,心中却对坟中之人有欣羡之意。
可待她起身,却见公子翎神色古怪道:“怎么?你不知晓坟中之人的身份?”
谢灵烟睁大眼睛,茫然道:“难道不是公子的妻子?”
“呵,你们口风倒是挺紧!”公子翎冷笑一声,随后道:“罢了,既然没人告诉你,那你也不必知晓,去吧!”
“哦……”谢灵烟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拖曳着步伐要走开,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她心中生出一种渴求,恍若埋藏地底的岩浆爆发,急切而热烈,让她想了解公子翎,想知晓他的情、他的憾,想经历他的过去,让他在她的绮梦中,不再是虚幻飘渺,高高在上的幻影,而是又爱又恨,有血有肉的生灵。
“能讲给我听吗?”银辉下,谢灵烟回过身来,宛若月宫仙子,不可方物。
眼前少女与记忆中的人影交叠,公子翎一瞬恍惚,无所畏惧的孔雀头一遭避开少女的目光,道:“算了吧,非一时半刻能讲完,夜色已深,明日你还要离开……”
谢灵烟闻言,剪水双眸中的光采变得黯然,应了一声又要离开。
却忽又闻公子翎道:“三个月后,七月初八,是她的忌日,你若来祭拜她,她定会欣喜,到时,我再讲给你听。”
谢灵烟足下一顿,如月霁云开,面上黯色一扫而空,回头展颜道:“那便说定了,七月初八,我定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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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山庄内院。
作为山庄中最有权势的女妖,赵雅的卧室却是布置简单质朴,房间干净整洁,却无多余装饰,只两盆水兰算作点缀。
但本来不起眼的房间,此时却上演一幕却让人不忍将目光移开的图景。
卧室中间立着一个浴桶,热气蒸腾,香氛四溢,赵雅玉臂伸展在桶沿,白腻峰峦在水下若隐若现,此是正在沐浴净身,。
原本端庄严肃,令人难以接近的的面孔,此刻在水汽滋润显得脸颊酡红,樱唇丰润,一头湿黑亮泽的秀发披于双肩,更多出了与平时截然相反的妩媚动人。
可唯独一双眼睛不带一丝慵懒,正盯视着浴桶中的水波。看似顾影自照,但水面上倒映出的却是一座坟,一个妖,一个人。
公子翎和谢灵烟在后院交谈的情形,都被映照在这水波之上。
看着水波中一人一妖披着月色交谈,赵雅呼吸渐渐急促,平静的水面也感应到她的心绪,荡起一层层纹波。
无奈,嫉恨,自惭,怜悯,愤怒……诸多情绪在赵雅眼眸中次第交错,最后闪过的是一丝决断。
“啪!”赵雅击碎水面镜像,长睫上犹挂着水珠,眼眸如幽夜中的野火,深邃而疯狂!
“一次又一次,不许你们用着这张面孔,再伤害公子一次!”
随着她拍击的动作,一抹秀发从背后垂到了胸前,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
却见本该光洁的后颈之上,有着一道难以磨灭的,扭曲,暗红,如虫子蠕动过般的旧伤痕……
“六十七!”
戒心塔内,两个应飞扬手持利剑,背对而立,彼此静默。
剑气依旧凝空,杀意尚未消弭,犹在见证方才发生的一场激烈战斗,但随着一声计数,胜负分明!
其中一个“应飞扬”扭曲变形,消散成雾,乃是应飞扬的心魔。
见到心魔消散,松了口气的应飞扬陡然虚脱,以剑撑地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但汩汩血流从肩头深可见骨的创口沿着手臂,顺着剑柄流淌而下,汇成一片血汪。
因失血而面色苍白的应飞扬却早已习惯,咬紧牙关抹去额上冷汗,熟练的封住自己肩头穴道,随后盘膝坐下,打坐调息。
随着应飞扬吸纳灵气,周遭雾气自他毛孔渗入体内,周转全身,肩上创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半晌后,应飞扬睁开眼睛,肩头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眼神中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倦怠。
自他入塔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戒心塔内无日无夜,且在塔中他也感受不到饥渴。使得他对时间的概念早已紊乱。
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更不知晓今夕何夕。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击败心魔的数量。
“肩头的外伤已算痊愈,但对付第四十五时被洞穿的肺叶,方才交手好像又扯动伤口了,加剧伤势了……嗯,三百八十阶,还剩三百三十三阶才能到顶层……”
在塔中困了许多时日,应飞扬早已摸清状况,戒心塔共二十层,唯有最上一层才有出口,塔内还有着奇异禁制,想要登顶,唯有一级台阶接着一级台阶的踏上。
而每踏一层台阶,便会从雾气中出现一个心魔,心魔皆是与他相同相貌,所使招式也是一样。但每一阶梯出现的心魔,都比上一阶强上几分。
而且心魔凝聚有其时间限制,应飞扬尝试着计算过,若半个时辰内无法胜出,心魔便会消散成雾,直到两个时辰后才会再度凝聚,而每次唯有将彻底心魔击杀,才能破开阻挡前路的禁制,踏上下一阶阶梯。
初时他仍能靠着临阵巧变胜出,但越往后,心魔就越棘手,就像方才的那只心魔,是他足足挑战了三次才将其击败,而接连不断的战斗,更令他身上积累的伤势越来越多。
好在在塔内弥漫的雾气有着奇效,不仅让他在不饮不食之下仍不觉得饥渴,更能快速疗复他的伤势,否则接连不断的战斗,早令他因伤势沉重而难以为继了。
不过雾气虽能加速疗伤,但也非一蹴而就,应飞扬先前一次战斗中肺部受了重创,方才又牵动伤口导致伤势复发,不得不停下脚步。
此时的他一边悠长的呼吸,试图借此方式将雾气吸入肺腑中,加速伤势疗愈,一边抽剑比划,趁此时机反思钻研的剑法。
“方才心魔伤了我肩头的好像是这招,四象太王剑中的苍龙剑式招行一半,再改使狂雷剑诀,木雷属震,彼此相生增进剑威,我是几时创出了这么棘手的招式,真是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我这次用得决杀之招倒是妙手天成,傲寒剑诀和纯阳剑法同使,竟有冰火火流的奇效,嗯……此招既然用处,下次若被心魔学去了,该如何应对。”
“有了!冰火同流虽是难以应对,但终究功体相冲,只要引动冰火之气失衡……”
找到破解之法的应飞扬眼睛一亮脱口喊出,倏地站起身子想要与人分享他的体悟,但很快目光又黯淡下去,无力的倚在墙上……
曲折的阶梯间,只有他一人的自语声孤零零的往复回荡,倍添孤寂。
“啪!”应飞扬握拳击墙,压低的声音如野兽的悲鸣,“太慢了,到底要多久,我才能从这里出去!”
若每一阶都要出现一个心魔,那一层二十阶,总共三百八十阶,他便至少要再将自己杀死三百三十次。每天至少两次,而若将半个时辰内无法击杀心魔的情况考虑在内,这个数字还要放大数倍。
可九九重阳之日,便是天书归位之时,若不能在那之前出关,身上龙众、夜叉之气便会归位,而他也就此与天书之争无缘。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到。
什么也,做不到……
应飞扬握紧拳头,不愿再回味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随后迈出坚定步伐,再登一阶。
“若连自己心魔也消灭不了,我还能赢得了谁!”
随着一步踏出,雾气再度急速涌动。
而应飞扬不理会周遭变化,仰起头颅,血丝密布的双目直视塔顶,看似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但若要登顶,那便唯有进,没有退!
“嗤!”破风之声再度从背后响起,快如阴风,幽如鬼魅,肃杀之气令塔内温度骤降,蜕变的心魔携更狠更疾的剑光再度降临。
应飞扬身不回,剑如生眼般刺向背后,“叮”剑尖与剑尖相抵,发出一声清冷剑鸣,为应飞扬的话语又增几分寒意。
“记住,这是我第六十九次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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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天书现世,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各方势力偃旗息鼓,全力筹备将要到来的一战,除却几股暗流不为人知的涌动外,近半年来,人妖正邪之间出现了一段罕见的平和时期。
而如今,这和平终究要被打破。
九月初六,优昙净宗正殿内。
“……此番部署便是如此,天书之争非但关乎天下兴衰,还与我佛门未来运数隐隐相关,还请诸位万不可大意,还有疑问吗?”素妙音眼神环顾大殿,但却并未见人质疑。便又道:“既然如此,那便各自准备出发吧”
“可天女还没出关呢,要通知她吗?”一名长老忍不住道。
“不用了,因为……”素妙音饮一口清露润润嗓子,此时一阵悠扬飘渺,洗涤人心的梵音传来。
素妙音欣慰一笑,放下杯盏道:“她这便出关了!”
话音方落,便闻门外响起传讯声,“天女到来!”
随后一道清雅身影袅娜步上,黛眉清细,身姿妍嗤,美眸顾盼之间气度高华,意态悠然出尘,望去犹如仙子临凡,正是天女凌心。
天女凌心作为天书宿主,在这半年内亦闭关清修,不理外事,潜心增进修为,终在最后一刻出关。
见天女到来,除却宗主素妙音外,一殿之内佛修无论年岁辈分,齐齐起身向天女凌心行礼,而一众女性佛修中,毫无违和感的混着一个相貌秀美堪比女子的僧人。
“兄……初心大师,你怎么也在这?”天女凌心疑惑道,居于素妙音下手客位的,乃是她的双胞兄长释初心。
“这个待会再说吧。”素妙音上下打量了天女凌心后道:“听闻梵音奏响,便知天女已出关,看来天女闭关时日,有所收获。”
天女凌心点点头道:“我已将昙花瞬灭心经炼制第七重,可以驾驭七成天女元功了。”她口吻与平日一般淡然,但眉梢间却暗藏着欣喜之色,似要与同门分享她的进境。
“才七重啊……”却听一名长老失望的脱口说出,随后自知失言,闭上嘴装作什么也没说,但天女凌心眉宇间的笑意却凝滞了。
二十岁的年纪,将昙花瞬灭心经练至第七重,对她来说虽是难得的进境,但与历代天女比较,却只算中游偏下,其他长老虽没说出口,但看面相也都与方才失言的长老差不多。只素妙音道贺道:“恭喜天女修为再进一层。”
天女凌心心中欣喜瞬间消散,只觉酸涩之意上涌,强忍住后不失仪态的展颜笑道:“不敢,为传承前人之志,护佑众生,我还需更精进!”
素妙音点点头,随后正色道:“天女方出关,或许仍觉疲惫,但后日便是重阳,还请尽快准备,随我们一同赶往蜀中!”
“这是应该!”天女轻轻颔首,眼神却又扫了殿内一周,道:“为何不见应公子,他不与我们同行吗?”
却听素妙音轻轻一叹,怅然若失道:“他失败了,未能过心魔考验,这次天书之争,他要缺席了!”
“应公子失败了?怎么会?”天女凌心难以置信,在她看来,应飞扬应当是那种一往无前,纵然刀山剑海也能开出一条前路的人,怎会通不过一场试炼。
素妙音面无表情道:“戒心塔内修行者,若勘破心障,得以领悟,则会引动金雨飘洒,天花乱坠的异象,塔顶梵钟也会作响,通达四方。而应公子入塔至今未出,戒心塔也未发生异象,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天女凌心心头一紧,问道:“那应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他难道还在塔中?”
“戒心塔内,应当不会丧命,但久困塔中不得出,心神受创应该不轻,已不能算作战力,可惜了夜叉和龙众两部天书。”素妙音叹道,却分不清是为了应飞扬还是为了两部天书。
“就是说他还在塔中,被困了整整半年?”一想到此,天女凌心越发心急,转身欲走,“那我这便入塔,去将他带出!”
“且慢!”却听素妙音阻道:“天书之争近在眼前,你若一进不出又当如何?龙众、夜叉天书已将失去,“天众”不能再有失!”
天女凌心虽然止步,话语中已带不满之意,“我自幼修习优昙净心妙法,哪有什么心障?又岂会一进不出?”优昙净心妙法乃是明心净性的法门,可以杜绝心魔业障,天女修炼已有成,自认不会失陷戒心塔中,
素妙音却意味深长的扫了天女凌心一眼,“以前或许没有,现在未必。”随后赶在天女开口前又道:“所以我唤初心大师前来,由他入塔将应飞扬带出疗养,你去准备一番,之后与众人一同前往蜀中。”
天女摇头道:“我要先确认应公子状况。”
素妙音面容渐渐凝重道:“事有轻重缓急,天女应知晓分寸!”
天女凌心却执拗的与素妙音对视道:“应公子是被我带来的,不见他出塔,我心难安!”
话语虽轻,却带着决不让步的坚决,气氛凝滞片刻后,素妙音软下身子倚在座上,一手无力撑额,一手挥了挥道:“罢,随你吧!”
“多谢宗主!”见她应允,天女才稍展容颜,随后与释初心一同出殿。
从指缝间,看着天女凌心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内,素妙音闭上双目幽幽一叹,“灵心啊,你离真正的天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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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正殿,天女凌心便与释初心一同前往戒心塔,容貌相似双胞兄妹相衬之下,更添各自风采,此时并肩同行,俨然一道引人注目的瑰丽风景。
只是比起释初心晶莹光润的面色,天女凌心面上则是暗布愁云,待到四下无人时,忍不住问道:“兄……初心大师,戒心塔究竟有何玄异,应公子这般心念坚定之人,竟也斩不断心魔?”
戒心塔内情形,只有进入过的人才知晓,天女凌心亦只是一知半解。
却见释初心摇头道:“或许便因如此,他才会受困其中,坚定的另一面便是执着,而执着太过,便成心魔,应公子欲斩除心魔,心魔亦是他的一部分,每起一次杀念,只会让心魔又强上一分……”
释初心指向隐约可见的戒心塔,示意道:“戒心塔内三百八十阶,哪怕每一阶的心魔只比上一阶强上些许,层层叠加起来,也会成为难以战胜的强敌,心魔增长无止境,而人力有时穷,应公子若一心想靠斩杀所有心魔登顶而出,那恐怕将会永世不得出!”
想到应飞扬的性格,天女面色又白了几分,追问道:“那你当年不过十日便走出戒心塔,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为防后人在试炼中模仿取巧,我本不该说出的,但只告知你,倒也无妨。初时我也曾受困,但后来……”释初心双掌合十,轻诵佛号道:“一念佛起,一念魔生,无分别心,方释初心。脱出戒心塔的方法不尽相同,而我的方法就是任由心魔杀了我。”
“你……被杀了?”天女掩口轻呼,随后亦知不可能,疑惑双眸看向兄长,请求他解惑。
释初心手拈一片落在肩头的落花,微微笑道:“佛魔既然只存一念,我若心中有魔,杀我便是灭魔之途,解脱之后自可脱困。我若心中无魔,则眼前不过梦幻泡影,伤不得我分毫,亦困不住我。解开此结之后,我便出来了!”
释初心话语深合禅机,轻轻一语,令天女凌心只觉云散月明,豁然开朗。“魔由心生,亦随心灭,原来如此!”
随后更生赞佩之心,释初心虽说得风轻云淡,但能不做抵抗甘心受戮,以此方法破解心魔,她这兄长实乃大智大勇之辈。但也因此,天女更觉心馁,“但这等破而后立的方法,应公子怕是想不出、做不到……”
释初心叹道:“应公子若能破除心魔,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可惜了……世间缘法,终究不能强求,我这便将他带出,免去被卷入天书之争中,或许对他也不是坏事。”
二人说话间,已接近戒心塔,忽然释初心神色一动,“不对!”
天女凌心亦同时警觉,但见戒心塔外院,本该有弟子把守,防止他人误入。
此刻两名弟子虽仍在,却头颅低垂,好似在假寐,但却没有呼吸之声,天女凌心足下一点到她们身边,一探脖颈后发现全无脉息,竟是无声无息被人杀害!
与此同时,又听闻释初心呼道:“别躲了,现身来!”
只见释初心月白僧袍招展,如一只白鸟掠飞向戒心塔,而随着他的逼近,塔后一道人影也再藏不住,开始向外逃窜,退身同时,向着释初心挥出一片红雾。
释初心只觉一股腥毒之气扑面而来,但亦不显丝毫慌乱,屏息静气同时,沛然金光透体而出,丝丝化作无数梵字经文,辟易外邪,同时佛掌击出,掌劲凝聚成团,洞穿层层红雾,那人影惨呼一声,被击倒在地。
天女凌心此时亦赶上前来,见倒地者乃一粗手大脚的妇人,但随后也认出她的身份,“你是赵阿嬷?”
优昙净宗弟子素来行善,有时会带些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难民回宗安置,让她们做些浣洗清扫的事务,维持生计,眼前妇人便是其中之一。
释初心却摇头道:“错了,她应该是人间道的暗桩!”
“人间道的暗桩?”天女凌心微微一动,随即了然,方才赵阿嬷的动作颇为利落,虽远称不上高手,但也确实有些修为在身,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妇人。
释初心缓步上前,点头道:“没错,她方才攻击我时,还趁机对我施展了人间道的摄心术。”
“那对上你的‘菩提心镜’,她可是自讨苦吃了……”天女原本还有些担忧,但听闻是摄心法术,便立时放下心来,释初心生来便有佛慧,若只论心性后辈之人中当属第一,所以年岁轻轻便修成“菩提心镜”的法门。修成此法者,非但禅心不动、通明无垢,可以抵御心神类术法的攻击,更能如明镜照心般将法术反射,使施术者自食恶果。
但一口气未及舒出,天女凌心面色一变,道:“小心!”
只见释初心背后,方才被赵阿嬷挥洒出去的红雾此时倒卷而回,竟又从后方携裹向释初心,
“无妨。”危机临头,释初心不改从容,双手合十胸前,金色佛光再出,沛然纯正的气劲扩散十方,红雾瞬间被震散,竟如粉尘一般洒落。
天女定睛细看,却见那哪是红雾,分明是一只只身形细小的红虫,密密麻麻的攒聚在一起,天女凌心女子天性,见到如此密集的虫群不由头皮发麻,而虫子散落地上,被阳光照射,竟似被火烧一般“滋滋”的冒起了白烟,最后一片虫群蒸发不见,天女凌心声音微颤,认出了这些虫子道:“这是……红线蛊虫?”
蛊毒之术起源南苗,乃以毒虫作祟害人的古老邪术,蛊虫千变万化,难以防备,而红线蛊虫便是其中十分险毒的一种,它个体细小及不可察,却可从皮肤钻入人体内,食肉啃骨,在人体内迅速繁殖,随后扩散传播,一只虫子往往能毁去一个村落,以至于连南苗都畏惧这小虫,将红线蛊虫列为禁蛊。
方才危机临身也不改从容的释初心此时看了红线蛊虫也面色一变,向倒地的赵阿嬷问道:“你将红线蛊虫投到了哪里?蛊母又在何处?”
释初心虽是在问,却不待她答,将她身子摆正后,双手拇指按住她太阳穴,直往她混沌浑浊双眼。赵阿嬷摄心术被菩提心镜反射,此时反被释初心控制心神。随着释初心双目一亮,她之记忆如镜射倒影,映在释初心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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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尊者,还有苦使者,哀使者……十三年了……你们终于来了?”芦苇飘摇,水波粼粼,芦苇深处一座舟船之上,一个面色蜡黄,形如竹竿的病痨鬼坐在船上,旁边,一个苦瓜脸面相的胖子和一脸哀容的瘦子分立左右,从记忆中的影像判断,这三人分别是人间道四大尊者中的病尊者范去病,和七情六欲十三使中的苦使和哀使。
病尊者范去病干咳了几声,道:“让你在优昙净宗一呆十三年,当真委屈你了,不过先前你传来的消息,说应飞扬在优昙净宗,而且在戒心塔内,这可属实?”
“当然属实,只是属下只是个浣洗妇,身份卑微,再详细的情报就探知不到了……”
“咳咳咳……已经足够,素妙音这婆娘极难对付,这些年安插在优昙净宗的众多暗桩,只你一个存留下来,若想混入她们内部,恐怕早就暴露了……”
“属下无能……”
“已经很好了,再交给你在优昙净宗的最后一个任务,这是两管竹筒内是红线蛊虫,你将它投入戒心塔内,应飞扬那小子非死不可,而戒心塔中的灵雾,又是滋养红线蛊虫的温床,只需一段时间……嘿嘿,优昙净宗的精锐将赶往蜀中,或许等她们回来,优昙净宗已全然被红潮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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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如今优昙净宗将往蜀中,后防空虚,竟被她钻了空子!方才发现她躲在戒心塔后面,是已经得手,还是将要动作?”
释初心心头一紧,正欲加快她记忆的流速探知结果,却忽然听闻天女凌心道:“退开!”
话音入耳同时,释初心感觉腰间一紧,已被十丈轻尘束缚住拉扯着向后退去。
就在退身瞬间,便见无数红虫从赵阿嬷全身毛孔中钻出,密密麻麻,恐怖瘆人至极,一个大活人转眼竟成一个空空的人壳!
“还真是在优昙净宗的最后一个任务,人间道之人竟然在她身上也种下了蛊毒!”释初心瞬间明白,人间是将她当做弃子,心惊之余,精纯佛功再出,化作气墙四面困锁众多蛊虫。
红线蛊虫虽繁殖迅速,却是不能久离人体,也见不得光,攒聚的虫群好像一条红蛇扭动身子,竭力要躲进树荫中,但在气墙困锁下进退不得,很快在阳光下蒸发。
而后释初心举袖擦了一把冷汗,对天女道:“情况不妙,应公子现在可能已经中了蛊毒!”
“什么?”天女凌心惊呼出,看到红线蛊虫时她便已暗自担心,若蛊虫真已经渗入内中,那此时的应飞扬恐怕无法抵御!
释初心劝慰道:“你且别急,我入戒心塔内观视。另外,红线蛊虫有蛊母,蛊母若死,或离得太远,其他虫子也都会死,所以蛊母应寄身在病尊者身上,杀了它才是一劳永逸之策,病尊者多半还藏在南侧的芦苇荡,那边便交给你了!”
“好!那你小心!”天女凌心点点头,随后御使十丈轻尘,纵飞而去。
而释初心见她远去后,亦推开塔门,进入内中。
塔内雾气翻涌,但释初心已不受心魔所扰,雾气对他并无影响。
释初心一拂袖,荡开干扰视线的雾气,随后目光锁定了地板,探出女子般秀气修长的手指抚了下砖石,“这是红线蛊虫分泌的粘液,果然,蛊虫已渗入塔内了,那应公子……”
释初心神情肃然,气凝周身提防随时可能从雾气中出现的蛊虫,随后大步冲向塔顶,寻找应飞扬的下落,可一路走来,也不见应飞扬的踪迹。
直到了塔顶,才见到最惊心骇然的一幕。
“素宗主,你的试炼,究竟造就了怎样的怪物!”
天女凌心御使十丈轻尘凌空而去,直向优昙净宗南侧湖泊而去。
人间道意病尊者携苦哀二使,意图趁优昙净宗前往蜀中防备空虚之际施放蛊毒,一旦蛊虫传播蔓延,优昙净宗将蒙受大灾。而且戒心塔内的应飞扬此时可能也染上蛊毒,红线蛊虫会在他体内大量产卵,一旦孵化,他将会是优昙净宗内的第一个受害者。
想到这些,天女凌心已是心如火焚,但也知晓情况越急,越该沉稳,诵了几遍净心经强压住翻涌的心绪,十丈轻尘掠空而过,竟是无声无息,全无激起半点动静。
人间道此时应还不知晓事情败露,多半还在优昙净宗南侧芦苇荡处,天女并未传讯其他人,只一人前往,以免打草惊蛇,否则这三人若察觉动静,躲入万顷湖泊之中,就再难找寻了。但只她一人出手,心中也倍感压力
“欲除去红线蛊虫,需先杀掉蛊母,蛊母多半寄在病尊者身上,但也可能反其道而行,由病尊者吸引目光,而将蛊虫寄在哀使或苦使身上,所以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走脱……”
“四大尊者在人间道中地位仅此道主晏世元,苦使、哀使亦非庸手,我虽能稳胜他们任何一个,但若要以一敌三的情况下将他们全歼,需先制住病尊者……机会,只有一次。”
天女心中权衡的同时,已御风到了芦苇荡附近。
为防被人发觉,天女凌心从天上飘然降下,静身不动隐匿气息,与眼前自然融之景为一体。
眼前水波粼粼,水雾渺渺,密密芦花舞动袅娜身姿,潮涨潮落,水鸟飞舞,正是一片野趣昂然的自然之景。谁能想到,就在这片芦苇深处,正酝酿着恶毒的红灾……
“嗯?这是……血?”天女凌心忽然心头一悸,透过层层遮掩的芦苇茎叶,发现湖水中渗着一抹不起眼的粉红,而芦苇清香中,隐隐还掺杂一丝血腥气。
“不好,应是有弟子经过附近,结果糟了他们毒手。”天女凌心咬了咬牙,再将心绪强压至古井无波的状态,闭上双眼同时,将灵觉集中到极致,十丈轻尘无声无息的分成数股,如蛛网一般插入水中,捕捉着水中任何一丝颤动的音波……
天女凌心双目虽闭,但却如蛛网中心的蜘蛛,周遭风吹草动,鸟翔鱼潜,一丝一毫的动静,皆巨细无靡的汇入她耳中……
若要阻止这场灾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在重重芦苇中找到敌人,一瞬间将他们制住。
而成败,便在出手的一瞬
微风吹拂,流水在芦苇间流动,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流水的哗哗声和芦苇荡沙沙声,仿佛情意绵绵的絮语,而一场猎与被猎的较量,无声无息的展开……
随着“蛛网”范围的扩大,终于——
“在那里!”
天女凌心双目一睁,亮如星辰,同时“十丈轻尘”迅速蔓延扩散,在水下无声无息的蜿蜒而行,合围向一个方向!
便在方才,一声微弱的几不可闻的轻咳声从水中,沿着十丈轻尘传入天女凌心耳中,而这咳嗽声正是病尊者范去病的标志。
猎物暴露行迹,便是猎手的胜利!
在天女凌心视野不能见的地方,十丈轻尘从水中腾起,层层缠绕咳嗽声的来源!
“抓到你了!”
天女凌心感觉到十丈轻尘牢牢束住了一人,随即十指如电,掐动法诀,要赶在病尊者反应过来前,将蔓延了数百丈的长绫迅速收缩。
宛若蛇归**,白绫以快得难以言喻的速度破开层层芦苇而回,前头正束着一道身影,天女虽未曾见过,但从那一脸病容便可知,定是病尊者范去病。
“成功得手!”眼见奇攻奏效,天女心头激荡,在范去病还没做出抵抗前将他擒下,剩余二使便不足为虑。
却在范去病刚被拖到岸边时……
“咚”
他的头颅掉了。
脖颈出现一道笔直如线的血痕,头颅滑落,颈血从平滑的断口处喷起,头颅咕咚咚的在湿地上滚了几圈,滚入河中。
与此同时。
“哗”
眼前大片大片芦苇也沿着一条线,整齐的拦腰斩断,叶茎滑落入水,芦花却漫天飘舞。
洁白芦花,鲜红血雾,构成一幅绝美杀景,而轻轻的收剑入鞘声,为这幅杀景点缀最后的音符。
芦苇被拦腰斩断,眼前视野一空,前方平滑如镜水面上,赫然立着一个人影,飘着两具浮尸。
而看到水面上那人收剑入鞘,天女双目猛睁,绽放美丽神采,“怎会是你?”
水面上立身之人剑眉朗目,风姿卓然,虽消瘦了一圈,但天女凌心依然一眼就认出他,正是应飞扬!
应飞扬亦看到了她,足下一点,如水鸟一般掠水而过,落在天女凌心面前,带着淡淡笑意道:“呦,天女,好久不见,你还在优昙净宗,看来天书之争是赶得上了。”
一直担心的人现在活跳跳出现在面前,天女又惊又喜,但看他平平淡淡,浑不在意的模样,又想到方才为他提心吊胆,天女松了口气同时不禁心生暗恼,板起面孔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飞扬略带茫然道:“我几个时辰前出了戒心塔,感觉在塔内一待半年,成了野人一般不能见人,寻思着还有些时间,就躲着别人来湖里清洗清洗,修剪须发,然后遇上了人间道的人,便将他们杀了。”
应飞扬说得平淡,好像杀人和修剪须发同样,都是顺手而为,微不足道的事一般,随后无辜的眨眨眼问道:“人间道的人怎会出现在此,出了什么状况吗?”
天女凌心差点忍不住要跺脚,强忍下道:“我是问,你是怎么出了戒心塔的?”
想到此处,天女凌心忽然心头一凛,戒心塔内修行者若破除心魔,当有梵钟奏响,天花乱坠的异象,道贺修行者功成,而据她听闻,戒心塔并未出现异象,也就是说应飞扬应还在塔中,那眼前的人……
天女心头起疑,却见眼前应飞扬依旧无辜而茫然道:“还能怎么走出?走出就是走出啊……”
?没有任何出关的征兆,应飞扬却已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面前,却又说不出是如何出关,天女心中越发起疑,忽然纤手一引,十丈轻尘冲天而起,又自天而落,如天降雷霆,辟易诸邪,正是以索为剑,使出她与应飞扬合创的剑招“天地不平怒雷霆”。
???突来之招,让眼前应飞扬一瞬错愕,但一下瞬眼中厉芒闪烁,星纪剑锵然出鞘,化作冷电破空,逆天而上。所使的亦是?“天地不平怒雷霆”之招。
??同样的招式至极对拼,却生出截然不同的剑意,天女凌心剑意如天威震荡,凛然而不失浩正,而应飞扬的剑意却生出一种众生皆罪,降下伐罪之雷灭尽世间万物的肃杀威势。
天女凌心有意试探,招式上留力三分,此时双器交并,只觉一个寂灭冷杀的剑意从星纪剑上直透而来,令她心头一冷,寒意深入骨髓,长绫结成的剑势竟登时溃散。
好在应飞扬剑势也为之一阻,顺势收剑归于鞘中。
飘扬半空的芦花受方才气浪激荡,犹在漫天狂舞,凌然杀气却全然烟消云散,令天女几乎认为方才那一瞬彻骨寒意只是她的错觉。
“天地不平怒雷霆”之招加上龙众大力,眼前之人确实是应飞扬无误,但天女凌心的疑问却并未因此消失,反而越来越多。
而应飞扬此时一副恍然模样道:“看来天女是要考较我的进境,但只过手一招,足够吗?”说罢竟又把手按在剑柄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天女凌心知晓他会错了意,但她此时亦是一头雾水,不知该从何说起,此时却听闻清朗一声传来:“一招已经足够,天女,考较过应公子,也莫忘了正事。”
便见一袭月白僧衣迎风飘展,一道身影如白鸟一般翩然将至他们二人身边,正是释初心到来。
释初心轻轻一语将尴尬的局面揭过的同时,倒也提醒天女凌心,天女凌心看向不远处的病尊者的无头尸体,便见一只通体血红的虫子正从脖颈出的动脉蠕动爬出。
“果然蛊母是寄在病尊者身上。”虫子形貌与红线蛊虫相似,只是体积扩大了百十倍,正是天女凌心要找的蛊母。
蛊母似乎感应到天女凌心目光,忽得张开翅膀,朝应飞扬方向飞去,来势迅速异常,天女凌心甚至未来得及开口提醒。
却见应飞扬身不动,手扔握剑,只拇指轻推剑柄,剑拔三寸。
便闻一声破空锐响,一道剑气倾吐而出,一瞬间将蛊虫化作齑粉。而后应飞扬才后知后觉的叫道:“糟,一时手快,你们该不是找这只虫有用吧。”
释初心上前道:“不,应公子做得正好。”随后环视周遭,看到人间道三人的尸体。
三人都是死于剑伤,显然是应飞扬下的手,想到病尊者三人每个都堪称高手,这次本想暗算优昙净宗一把,却悄无声息的葬身在此,而杀了他们的竟是只一个人,一把剑。释初心双掌合十诵了声佛号,道:“而且甫一出关,便为佛门解决一场隐忧,多谢应公子了。”
应飞扬平淡道:“举手之劳,不必在意。也就那个病痨鬼值得认真些。”应飞扬言语虽听着刺耳,但神态却是平常,好像所说的没有半点夸口,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随后又道:“说起来他们是六道恶灭之人,怎么会出现在此?”
看他茫然模样,倒真让天女信了他先前说辞。便又将先前的事情告诉给了应飞扬。
待听她说完,应飞扬不由呸道:“真是倒霉,刚出关想清洗一番都能撞上这帮家伙,坏了,身上没染上虫子吧。”说着抬起胳膊检查着侧襟,一副见到鬼的晦气样。
“分明是病尊者他们几个更倒霉好吧,暗中侵扰优昙净宗都能被你撞上……嗯,好像该说他们罪有应得吧。”天女凌心也不由腹诽道。
此时释初心道:“病尊者虽已死,但唯恐他们在水中还藏了蛊母,应公子身有御水神通,可下水检查一番,看是否还有遗漏?”
“不是说蛊虫需寄体而生吗?水下怎会有蛊虫?”天女心头一疑,正要脱口问出,却见释初心朝她使了个眼色。天女凌心知晓兄长是找借口将应飞扬支开,忙将嘴边的话刹住。
却见应飞扬笑了笑,也不知是否看出端倪,但也并未多说,只道:“那我便下去一观,两位自便。”随后便跃入水中,不见踪影。
待他潜入深水走后,天女凌心忍不住向释初心道:“初心大师,戒心塔分明没有出现梵钟奏鸣,天花乱坠的异像,他是如何破除心障,成功出关的?”
释初心轻轻一叹道:“你这话,只问对了一半,应公子是出关了,但他却并未破除心障……”
天女凌心一疑,压低声音道:“未破除心障,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释初心摇头道:“或许我们和他们剑客当真思维不同,对念佛之人来说,戒心塔是一次心灵的历练,放下,宽恕,渐修,顿悟,都可脱离迷海,得入彼岸,但对他来说,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
“你的意思是?”
释初心渐渐神色肃穆,沉声道:“最直白的路径,最明确的方向,他是一步一步,从底层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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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片刻前,释初心在戒心塔内寻找应飞扬的踪迹,本当他一人在塔内,应已被红线蛊虫寄体,却不料先发现的是在散落一地的虫子尸体。
虫子身子干枯,显然非是因外力而死,死因乃是久久找不到寄体之物,释初心立时有所察觉,便急向最顶层而去。
在他看来,便是在塔顶遇上个怪物也不足为奇,但他见到的却是更令人惊颤的场景,塔顶放眼望去,竟是空无一人!
再看周遭塔墙上,纵横交织的密布剑痕,剑痕上犹然有残存剑意,证据就在眼前,那再怎样难以接受也都是事实——
应飞扬是一步一印,从塔底到塔顶一路杀出的!
“可你不是说,随着阶梯数增高,心魔也会越来越强,想要靠硬闯破关根本不可能吗?”天女凌心难以置信道。
“这倒提醒了我,莫小觑了天下英才,我的推测皆是以常理为依据,但应公子的天资悟性,岂是常理可以衡量……”释初心自嘲般的笑了声,眼神中带着敬畏之色道:“所以方法很简单,只要他的进境跟得上心魔的壮大就行,心魔每强上一分,他便也跟着进境一分,三百八十层的阶梯,从底层踏入的应公子,和从顶层踏出的他,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愧是他呢。”天女凌心露出欣慰和羡慕之意,由衷的替应飞扬高兴,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道:“他是硬生生杀出,那岂不是说,他的心魔并未消除?也正因为此,所以戒心塔并没有梵钟奏鸣,天花乱坠的异像道贺他破除迷障!”
释初心苦笑道:“何止没有消除,三百八十级阶梯,便是三百八十次自我毁灭,我出塔的方式若是称作‘无我’之道,那他便是‘灭我’之道,经历三百八十次的自毁,谁也不知,他的心魔究竟会成长为怎样的怪物!”
天女凌心想到应飞扬孤身一人在塔中,在阴冷昏暗的迷雾中,进退无路,彷徨无依,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挥剑斩杀自己,直到习惯,直到麻木。
又想到方才从他剑上感受到的冰冷寂灭,肃杀万物的杀意,天女凌心心中为他境遇倍感怜惜,可身上却不由打个寒颤,随后又想到重点,“可他心魔未消的话,天书之战,还能否让他参加?”
先前素妙音便是担忧他的心魔受夜叉天书影响,对天书之战造成变数,所以才让他入塔历练,但如今心魔非但未除,反倒还壮大了,那是否天书之争该将他排除在外?
天女发问,释初心亦一时蹙眉,就在此时,忽闻一阵恢弘悠扬钟声从优昙净宗内传出,响彻四野。
天女凌心微微一怔道:“是钟声!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而紧接着数声响后,便又见应飞扬破水而出,御水神通下,身上不沾半点水迹,问道:“听这钟声,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女凌心道:“是集结的钟声,要前往蜀中了。”
应飞扬点点头道:“那正好,我在底下并无发现什么虫子,这便一同前往吧!”
说罢他就向前行进,可天女和释初心却仍驻足原地,似有踌躇之色,应飞扬语带调侃道:“怎么,兄妹间的私密话还没说完,要不我再去水下待会?”
显然他是知晓方才释初心与天女有悄悄话说,只是不戳破,给他们留些私密空间。
天女凌心微微一窘,而释初心则面色如初道:“哪有什么悄悄话,只是好奇应公子破塔出关的方法,正和天女探讨呢.”
应飞扬疑惑道:“不就是一路闯过,若不是恰巧学会了一套合用的剑法,怕我如今还在八九层的位置呆着呢……”忽而身形一震,忙问道:“听初心大师的意思,出塔还有其他方法?是了,你也曾通过戒心塔试炼,当时你是怎么走出的?”
释初心迟疑一下,还是将之一一说出:“……就是这样,我让心魔杀了我,他即是我,我若心中有魔,杀我便是灭魔之途。我若心中无魔,那眼前心魔自然也再不存,如此,我便从塔中出来了。”
“你等等……”应飞扬只感一阵头晕目眩,以手撑额道,“就这样,这样就能破塔出关了……那我这些日子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天!若早知如此,我干干脆脆的被杀不就好了!”
应飞扬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在他眼中的,一步一印,披荆斩棘杀出修罗杀场,竟被这么释初心简简单单破去,顿感半年辛劳付诸东流,但随后又猛然觉醒道:“不对,重点并不是被杀,而是无我无执无分别心,换做我的话,就算被杀也破不了关!”
随后,应飞扬睁大眼睛看向释初心,眼中闪烁敬畏之色道:“面对死亡,竟能不起一丝抗拒,怨怼,畏惧,反而无保留的接纳杀你之人……初心大师,你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怪物?我?”看着应飞扬一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的模样,释初心一阵错愕,随后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怪物,是啊!原来在你眼中,我也是怪物!”
应飞扬见他大笑模样,忙道:“初心大师勿怪,我一时失言了。”
释初心止住笑声,道:“无妨,小僧只是有所领悟,集结钟声已响了许久,你和天女皆是此战关键,快些去吧!”
“可是……”天女凌心见释初心一反先前,再无阻止应飞扬参战之意,不由有些疑虑。
却听释初心道:“以素宗主智慧,或许在让应公子入塔之时,就已料到了这种可能,放心去吧!”
天女凌心虽犹然不解,但对兄长素来敬服,道:“那好,我们先走了,初心大师,你保重!”
释初心躬身回礼:“你们身在旋涡中心,才该务必小心!”
各自道别之后,天女化出十丈轻尘,如毯子一般铺在应飞扬脚下,道:“应公子,耽搁许久,不宜再拖延,我载你吧。”
却见应飞扬轻轻一笑,道:“不劳烦了,我自己来便好.”
说话间,手掐剑诀,星纪剑再度出鞘。
一声锵然剑鸣,一道璀璨剑光,应飞扬人剑合一,化作穿云破空的流星,惊宵而过。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一对兄妹,对视一眼,天女凌心寒声道:“这是……御剑飞空!”
而释初心则怅然一叹道:“果然,即便我们这一代有数不清的怪物,你也是其中爪牙最锋利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