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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八八章 用眼神杀死你。

    这都是府中衙役,这几日明察暗访得到的情报,现在一下摆出来,那黄十自然无可置辩,跪在地上讪讪道:“大人……这也是为了投资啊。”

    “不管是什么,只要没分家,就是你们兄弟现在共同的财产。”沈默搁下那清单,冷声道:“现在你们兄弟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过下去了,就让本官代为分家吧。”

    黄七夫妇,知道青天大老爷要为自己做主,自然是千肯万肯,但那黄十向来视家产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岂会与他人分享?便诉道:“他养出个弑父的逆子,岂能继承父亲的家产?”

    “哼……”沈默冷哼一声道:“你哥嫂沦落到今天,与你和你家婆娘,有直接的关系。”说着一拍惊堂木道:“带证人!”

    便有两人的妹妹上堂作证,说小嫂如何隐瞒家产、挑唆老人、虐待大哥一家云云,还道:‘小哥的儿子,过年穿的是崭新的绸子袄、虎头缎子靴;大哥的儿子,明明是长房长孙,却只能穿露脚趾头的棉鞋,还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看到了,才给他买了新鞋换下来的呢。’说着便心酸道:“结果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又看到他穿着那前卖生姜后卖蛋的破鞋,我便问他,怎么不穿新鞋?他告诉我说,穿了,初一穿了,今天就脱下来了,等明年过年,还是新鞋……”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说到这,女子竟不能自已的掉泪道:“从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要这要那,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父亲……”

    黄十终于忍不住道:“别给他往脸上贴金了,他要真是个人,怎会干出天理不容之事呢?”

    “还不是让你们给逼得!”他妹妹怒目而视道:“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你们却整天‘死瞎子’、‘死瞎子’的称呼他父亲,他能受的了吗?爹爹老糊涂了,也跟着你们一起叫,他能不和爹爹吵吗?小孩子又没有克制能力,一时冲动就动了手,难道你们就没有责任吗?!”

    这女子还真是挺厉害,让一干听众无不十分气愤黄十夫妇的丑恶嘴脸,也很同情黄七两口子,甚至觉着那个杀了祖父的男孩,也没有那么该死了……

    黄十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原告来着,怎么稀里糊涂成了被告?便开始大声喊冤,说妹妹是与哥哥串通一气,泼污自己,云云。

    但谁也不信了。

    沈默冷声道:“不管你妹妹说的对错,你隐匿属于公中的财产,将嫂子赶出家门,这两桩罪名是无法抵赖的。”说着一拍惊堂木道:“按律,当杖一百,来人呐!”

    便有两个衙役,伸出水火棍,将那黄十双腿一插,便掼在地上,死死压住,那如粗胳膊的大木棍子便‘砰’地落下,只一下,便将黄十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求饶道:“老爷啊,我都听你的,且饶了小的贱命吧……”

    又待打了整整十杖,沈默才慢条斯理的喝止道:“将你们的住宅一人一套,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黄十连声道。

    “将你们的织机三六而分,你哥哥六台,你三台,可愿意?”

    “愿……啊……”黄十哀求道:“不公平……”

    “那就接着打!”沈默眼皮一捶道。

    “愿意愿意……”黄十只好投降道。

    “休要说本官不公,”沈默沉声道:“你哥哥双眼失明,你却手脚健全,却也不事劳作,光靠这几部织机过活,如此下去,早晚要成为蠹虫一般,现在本官让你仅够温饱,想要过原先的日子,就得自己劳动,不是害你,恰恰是在救你。”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黄十还能说什么?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下来。

    沈默当场拟定分家文书,一式三份,命两人在上面摁下手印,让其各保存一份,再留一份在府衙,道:“本官会派人监督的,休想耍花样!”

    家产分得让人心服口服,但大家还挂心着对那少年的宣判,尤其是那黄七夫妻俩,拿着刚到手的家产文书,跪在沈默面前道:“大老爷,我们愿意献出全部这些,换得小儿一条活命,就是把这两条命一起搭上,也心甘情愿。”

    沈默叹口气道:“本官是同情你们的,但国法难容……”

    “大人啊,我们已经这把年纪了,唯一的儿子是我们的命根子,要是他死了,我们也定然活不了了。”两人磕头都磕出血来了。

    那黄七的老婆突然抬头道:“一命换一命,请大人开恩!”说着便用尽全力一头往地上撞去!众人措不及防,便听砰得一声巨响,那妇人已经头破血流,登时不省人事。

    归有光赶紧上前检查,对沈默禀报道:“颅骨裂了,但还有气……”

    “快快命医馆的人来抢救……”沈默沉声道。

    众人都被这满地鲜血的一幕惊呆了……包括沈默,那黄七的老婆虽然是他找来的,但也只是为了鸣冤分家产,这一出可出乎他的意料,望着那一动不动的妇人,沈默起身下堂,缓缓踱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今日方知爹娘痴……众位也看到了,黄七为了让他儿子活命,不惜冒死顶罪;他的妻子又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我相信一旦处死了他们的儿子,这夫妻俩也活不成了。”说着叹息一声道:“他们的儿子虽然该死,但这样的父母却不该死,诸位父老,你们说该怎么办?”

    乡老们激动的七嘴八舌道:“那娃娃毕竟才十二三岁,屁事儿不懂,虽然罪大,却不能算恶极,只能说是一时冲动;您大人看在事出有因,他爹娘着实可怜的份儿上,请从轻发落吧。”其余人便七嘴八舌的附和道:“是啊大人,他毕竟还是个小孩,看在他爹娘的份儿上,就饶过他一条性命吧。”

    这时候,一个老头突然蹦出来道:“诸位,我们联名写情愿书吧,请大人代为上呈民愿。”引来众人的一片赞同声。

    沈默听到这个声音,眼中光芒一闪,再看那张脸,却不是那个模样,但此刻他帮了自己大忙,自然不能深究,便点头道:“如果有诸位相助,本官可以考虑代为求情。”

    老百姓都是很感性的,从来不考虑什么法律该怎样怎样,只是按照自己固有的逻辑,痛恨为富不仁者,同情弱者,现在又被这夫妻俩的护子之情所感动,竟然一边倒的支持起了黄七一家,全都在请愿书上签了字。

    沈默便沉声宣布道:“此案暂不宣判,待本官将诸位的看法,上秉按察司再说。”

    那发起签名请愿的老者却分外大胆道:“请问大人您是什么态度?”

    “民愿,就是本官的态度。”沈默微微一笑道:“现在,将来也是,这件事上是,别的事情上也是!”这话说的太漂亮的,引得众人一片欢呼,高赞‘青天大老爷’!

    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沈默却望着那老者道:“老先生请留一下,我们一起商讨商讨,该如何上书才妥当。”说着一挥衣袖道:“退堂,其余人都走吧。”

    众人便给府尊大人磕了头,纷纷退下,就剩下那老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懊悔的不能自已……他正是在萧山驿,与沈默照面的那位老头,虽然易容可以变化,但声线却变化不大,尤其是说话的语气,细心如沈默,一听就能听出端倪……当然,他本来是只是来看热闹的,应该自始至终没台词才对,可是方才一激动,竟然出了声,穿帮露馅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老头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索性大方承认道:“就是我,怎么地。”

    这时候铁柱他们已经围上来,将沈默保护起来,将‘老头’也包围起来,沈默却一挥手,将他们都斥退,定定的望着那‘老头’,‘老头’起初满不在乎与他对视,但无奈沈默为了当个称职的官员,每日早晨都刻意跟府里的猫咪对眼,练就了无比凌厉而持久的眼神,很快‘老头’就顶不住了。

    但这‘老头’显然是个不认输的性子,咬牙切齿的与沈默对眼,两眼通红还不罢休。

    沈默自然不会言败,虽然他眼睛开始不适,但发现对方的眼睛已经跟兔子似的了,便继续坚持下去。

    好在二堂里已经被清场,只有沈默的亲卫存在,否则王用汲、归有光,还有那些衙役们,一定会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心中极度老成的大人,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幕。

    最终的结果是,毅力输给了久经锻炼的毅力,随着‘老头’终于高喊着‘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沈大人获得了惨胜,一边揉着眼眶,一边道:“早认输不就得了,你是赢不了我的。”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头苍声道:“不就是侥幸赢了这一次吗?”

    “不只是一次吧,”沈默嘿嘿一笑道:“我的洗脚水滋味如何啊?陆!公!子!”

    老头面上表情一紧,旋即恢复正常道:“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但铁柱他们却听懂了,纷纷剑拔弩张,指着那被称作‘陆公子’的老头,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万箭穿心!

    老头几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却见沈默一抬手道:“把家伙收起来。”

    “可是……”铁柱道。

    “可是什么可是,”沈默沉声道:“收起来。”铁柱等人只好将弩箭放下。

    望着一脸探究的‘老头’,沈默淡淡道:“这次不抓你,是因为你方才毕竟是做了件好事,如果抓你,反而我成了小人,所以我放你走。”

    老头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咂咂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沈默一挥手,命手下让开一条去路道:“明天,我将赴吴县陆家的约,希望到时候你也出席。”

    ‘老头’点点头,朝沈默拱拱手道:“承让了。”便转身往外走。

    却被他唤住道:“等等。”

    ‘老头’陆公子以为他要反悔,身子一下僵住了,却听沈默带着戏谑道:“希望明天,你用真面目见我。”

    陆公子气得差点被门槛绊倒,使劲点点头,便气呼呼的走了。

    “大人,怎么不留下他?”待那人走后,铁柱沉声问道。

    “留下他干什么?”沈默没好气道:“自取其辱吗?”

    “我们还抓不得他么?”铁柱身为大人麾下的百户官,最近觉着自己很牛的。

    “他们肯定会搬出北京那尊神,”沈默啐一声道:“到时候你说我能不放吗?”

    “您都扣了他的箱子一个多月了,”边上的三尺凑过来问道:“怎么也没见他们来要啊。”

    “第一,他们知道,现在要了我也不会给,就算搬出陆炳也白搭。因为东西不是人,在我这搁着也无妨。”沈默伸出两根指头道:“第二,他们自信,早晚会有办法让我乖乖交出来的。”

    “那您会吗?”两人齐声问道。

    “看情况吧。”沈默翻翻白眼,发现眼睛仍然发涩,不由怒道:“什么玩意儿!”便气呼呼的走了。

    弄得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又惹着大人了。

    回到签押房,归有光和王用汲正在等着,一看府尊大人便关切问道:“大人,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啊……”沈默暗骂一声,信口道:“被那母亲感动的。”

    “大人,”王用汲道:“您难道真的要上书保那个少年?”

    “不保他,争取减刑吧。”沈默坐在桌前,拿过归有光记载的笔录来,便要提笔往上写字。

    归有光赶紧阻拦道:“大人,笔录已经没法改了,原告、被告、旁听都摁了手印,涂改就无效了。”

    沈默哈哈一笑道:“谁说的?我给你改改看。”说着便将其中一句加了一笔,对两人道:“你们看这样如何?”

    两人凑过来一看,只见其中一句描述行凶的句子‘用木剑击中后脑致死’,的‘用’字上轻轻一钩,改成‘甩’字,整句话变成了‘甩木剑击中后脑致死’,虽然只是一笔之差,案件的恶劣性质,便被大大消弱——‘用刀致死’,是故意杀人,肯定不好开脱;可‘甩刀’就不一定致对方死命,只是甩得不巧,失手劈死。这样就把故意杀人罪降为误伤致死的过失罪,虽然因为死者与凶手的关系,还是要判死刑,但性质无疑要轻很多。

    且会给复核此案的上官,一种此乃‘一个少年一时冲动之举’的感觉,无疑大大增加了那少年活命的几率。

    “大人改一字而救一人!”归有光赞叹道:“这定会传为士林美谈的!”因为在此时人的眼中,这种改动并不算违法,而是灵活变通的表现……当然一切要看你的出发点如何。

    如果是徇私或为恶,肯定会被士林弹劾的;但这种‘救一人活三人’的宽大,尽管撒满去做,不仅没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还会交口称赞,沈拙言仁义的。

    这个名声,可是千金不换的啊!

    王用汲便问道:“那到底如何定罪?”

    “杖一百,发配口外充军,永不得返。”归有光最有经验,便出主意道。

    “这跟死刑有区别吗?”沈默问道,这是仅比死刑低一等的刑罚。

    “一般来说,上面多少都会改动我们的判决。”归有光笑笑道:“我们把刑罚定在这个坎上,进一步就是死刑……如果上峰同意我们的意见,就不会判这个死刑,反而会把刑罚降一档。”又道:“如果他们不同意,那我们这个‘跟死刑没区别’的判罚也说得过去,至少不会因此而获罪,可谓两全其美。”

    “如果他们同意了,又不改动呢?”王用汲问道。

    “说句犯忌讳的,他还年轻,”归有光压低声音道:“总会等到大赦天下的。”

    最后两人望向府尊大人道:“大人的意思呢?”

    “很好,”沈默点头道:“你们想的已经很周全了,就这么办吧。”[(m)無彈窗閱讀]

    经过短暂的适应期,沈默很快习惯了自己的新岗位,他亲笔在府门上大书‘求通民情,愿闻己过’八个大字。并对属下官吏严加约束,裁汰冗员空额,严格逐月考核,禁止扰民滥差,一时间官风为之一肃,效率大为提高,尤其是几个案子断得漂亮,传为美谈,让人也对这位新大人刮目相看!

    一时间,还没有真正展开拳脚,沈默‘断案如神、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便已经在苏州城内小有所传了。

    实际沈默上任一个月,除了审案子,就是内部正风,向衙门里的散漫浮躁之气开刀,用考核的办法,逼得官吏们一改往日作风认真干活,兢兢业业,只求月底弄个考核合格,工作效率也得以大幅度提高,他准备合适的时候,在全府推广开来。

    当然了,推广是否有效,沈默还不确定,因为他之所以玩得转,是因为上辈子也是一路混过来的,这辈子又一手策划着父亲从临时工转职正式工,最后坐上县里三把手的位置,所以对官府里那些歪门邪道,贪污伎俩,他都清清楚楚,谁也没法跟他玩花样。

    正因为他明白无官不贪的道理,便没有对下面人的钱粮耗羡动刀,给大伙都留了后路。小的们心知肚明,知道大人没打算做绝,为了那点油水,也就咬着牙坚持下去了……心说挺一挺吧,什么时候大人的新鲜劲儿过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不过总体来说,经过一个月的磨合,严格要求加威逼利诱,沈老爷已经对自己的衙门如指臂使、令行禁止了。沈默甚至还有时间去府学里讲讲学,在府里搞个文会什么的……这并不是不务正业,而是两项很重要的活动,因为前者让他博得广大苏州士子的拥戴和尊敬。而且成为有名望的学者大儒,是沈默一直以来的追求,想做到这一点,就得不停的讲学,积攒人望和能力,直到有一天,名气大到云南、海南的士子都跑来求学,那他就离目标不远了。

    这条路无疑是艰辛而漫长的,但好在他沈六首的名气太大了,现在虽然刚起步,但已经有浙江,尤其是绍兴士子慕名前来求学,临近州府的士子也有一些,据说还有从应天跑过来的呢。

    沈默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对外地学子同样免除学费食宿费……这并不会引起苏州城的不满,因为能吸引外地的学子前来游学,向来是一地文教的最高荣耀,比如说古代的稷下学宫,颍川书院,以及从宋代开始的四大书院,乃至本朝阳明公所讲学之众书院,无不以宽阔胸襟,笑纳四海之士,并无地方保护之说。

    换个庸俗的角度说,在人们看来士子就是储官,未来当官之后,定然会念及苏州的好,加以照拂看顾,当官的越多,苏州就越好过。

    还有,归有光和王用汲,已经被他发展进琼林社,不过目前还不算正式入门,还得等待至少五人聚齐,投票表决之后才能最后决定……可怜的老归和小王,只以为自己加入了一个精英文社,还利用自己在文坛的声望,乐呵呵的帮着沈默发展下线……哦不,应该叫组织复习社。

    至于沈默经常在后衙举行的晚间文会,参与者则都是城中颇有影响力的缙绅名士,可以让他了解到主流社会的想法,并让他们感受自己的魅力,减少相互的隔阂。

    而且通过召集主持类似的文会沙龙,还可以潜移默化的使苏州士绅,习惯被他号令,接受他成为他们的头儿的事实,这样的好处无疑太大了。

    沈默甚至打算过两天把媳妇接过来,然后组织‘夫人太太沙龙’,帮着他一起收拢人心。

    不过也有闹心的事儿,长洲县的大户富户,三天两头前来告状,说他们的县令海大人断案不公,偏帮穷人,坑害富人,要求府尊大老爷做主,帮着他们拨乱反正。也有长洲县衙属吏也偷偷前来告状,反正在他手底下是干不下去了,宁肯降职也要换个县。最离谱的是,一些声色娱乐场所的老板也来哭诉,说海大人把他们往死里逼……

    沈默不禁苦笑连连,与自己的步步为营相比,海大人绝对是雷厉风行类型的,视事未一月,决遗滞狱三百余案,革除钱粮耗羡,严滥差,戒奢侈,驱流娼、禁声色、惩赌徒、闭赌馆、讼师、拳勇、匪类,籍其民,朔望令至乡约所跪而听讲,搞得长洲县顿时民风为之一变,也为他自己赢得了‘青天’的名声,在贫苦百姓间呼声极高!

    但有道是过犹不及。比如苏州乃是富庶之地,奢侈之风已经存在千年,海大人看不惯,他不准民间制造奢侈品,精致的丝绸、纸张、点心、宴席,都在禁止之列,这让中产以上的家庭十分的不习惯,并不领海大人的情。

    而且那些平日里生意火爆的青楼、青楼、画舫、赌馆、豪华酒店,全都歇了菜,因为海大人是真抓人啊!每天晚上他都会带人准时出现,看到有谁到了戌时,还流连**不回家,便抓回去,罚款打屁股,外加戴枷示众三天,让你丢人现眼。

    天可怜见,换算成小时的话,就是晚上七点钟必须回家,还能过啥夜生活?倒便宜了吴县的声乐场所,最近一个月营业额接近翻倍。

    但本县娱乐业崩溃,似乎正合海大人的本意,他依然我行我素,要把治下打造成太祖皇帝所向往的淳朴世界。

    说实在的,沈默挺失望的,他原本以为这个中学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海青天,能帮自己把治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自己少操点心,好集中精力办大事……现在看来,却是给自己添乱添堵了。

    甚至连向来不评价他人的归有光,也忍不住谏言道:“大人,恕属下直言,海知县的能力与职务,似乎有些不相匹配。”

    沈默何尝不知呢?当初他跟着海瑞一路进了苏州城,见他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凿墙张榜,‘日夜欢迎大家来告状’,并且是免费的。

    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现在海大人不仅自己不要钱,还严禁下面人收钱!基本上在县里实现了告状无成本。于是从当天开始,一连好几天,县衙被挤得跟菜市场似的,人潮汹涌,日夜排队,最多一天竟收到了八百多张诉状。

    不得不承认,海大人实力是深不可测的,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完了三百多件陈年积案,还将这八百多份儿新官司全部断完,没有徇私舞弊,没有包庇纵容,按说应该皆大欢喜了吧?

    事实上,还是有一部分人很不高兴的——基本上中产以上乃至富户大户,大都吃了官司,基本败诉。

    “这是否能得出,富人的意思,就是为富不仁呢?”签押房里,沈默苦笑问道。

    “当然不是,财富怎么会是罪恶呢?”归有光自然不会同意,道:“有道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虽然确实有为富不仁者存在,但大部分大户门阀都是知书达理、温良仁义的。”

    沈默心说:‘什么人替什么人说话,这话一点也不错。’归家虽然不是大户,但也算是中上,自然反感‘富人都坏’的说法。

    而且沈默也知道,现在的富户,大多是诗书传家,经年积累所致,原始积累时期的原罪,已经淡化了许多,甚至许多人家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兴建学校、扶助鳏寡,确实谈不上什么‘为富不仁’。

    “那为何都被告了呢?”沈默问道。

    “我的府尊大人,”归有光欢喜道:“您也终于有不明白的地方了!”说着献宝似的炫耀道:“穷人确实比较淳朴,但那只是一部分,还有另一种叫做‘刁民’的存在。所谓刁民就是破落无赖、大多是游手好闲、家业败光,靠帮闲敲诈等一些下三赖手段为生。那些告状的人中,这种刁民也不在少数,他们钻了海瑞仇富的空子,狠狠的坑了一把富户。”

    沈默见他对海瑞的意见很大,便淡淡道:“震川公,偏颇了。”说着正色道:“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海瑞就是光听穷人的,而你呢,就是光听身边人的,所以你们都不能算是公正。”

    归有光拱手道:“属下受教了。”

    “不要不服气,”沈默沉声道:“总体说来,海知县还是干得不错的,毕竟老百姓无钱无势,跟大户有钱人相比,是弱势的,打官司总是吃亏的。”说着一拍桌面上厚厚一摞卷宗道:“我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浏览了长洲县历年积压的三百件案子,发现其中很多都是案情简单明了,只是占理的没有钱,有钱的不占理,所以才用了‘拖’字诀,想把老百姓拖疲拖垮,最后不了了之了。”

    这时候,沈默的脸色已经颇为不好看了,他加重语气道:“千百年来,都是有钱人打官司赢,为什么没人说不公平?现在刚倒过来,就迫不及待的喊冤了?”

    归有光面色羞愧道:“属下,确实‘偏听则暗’了。”

    沈默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左膀右臂受委屈,他叹口气道:“其实我沈拙言跟你的立场没有不同,如果真要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是会跟你站在一边的。”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但为什么要等着矛盾不可调和呢?”

    “大人的意思是?”归有光眼前一亮道。

    “能帮就帮一把,委屈个把富户,也是难免的。”沈默淡淡道:“不过这个海瑞,我必须要敲打一下了,要是再这么搞下去,我只好拿掉他了。”

    想到这,便让铁柱准备宣纸,铺好之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道:‘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归有光饱学之士,自然知道这是《道德经》中的话,意思是‘世上没有的绝对正确,在一定条件下,为善会变为添乱,好心会办成坏事儿。所以圣人方方正正但不为难别人,有棱有角但不伤害别人,坚持正道却不强人所为,发出光芒却不刺人眼睛。

    看后不禁颔首道:“这才是正人君子之道。”

    沈默搁下笔,吩咐铁柱道:“裱起来,给海大人送去。”说着有些不自信的笑道:“应该会管用吧?”

    “大人为什么不和他直接谈谈呢?”见沈默如此拐弯抹角,归有光不解的问道:“以您的口才,可以说服任何人吧?”

    “至少那个海笔架我就说服不了。”沈默摇头道:“海瑞其人,公正,无私,极端廉洁,极端诚实,极端正派,在道德上没有半点瑕疵。”说着自嘲笑笑道:“恰恰咱们这个大明朝,是以道德的高低来决定嗓门的大小,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既然大人这么明白?”归有光又一次提议道:“为什么不换掉他呢?”这次与上次不同,是很单纯的为沈默考虑。

    沈默却坚决摇头道:“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归有光问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沈默一脸回味道。

    归有光仔细琢磨半晌,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好摇头道:“属下对武林的事情,不太了解。”

    “呵呵,没事,不用自卑。”沈默打个哈哈道。

    “那意思是不是说,”归有光好奇问道:“有一把刀名‘屠龙’,可以凭其号令天下武林,只有另一把‘倚天剑’,才能跟它抗衡呢?”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缓缓点头道。

    “说起来那‘倚天剑’,应该是三国时魏武帝所佩之剑,以宋玉《大言赋》中的名句‘拔长剑兮倚长天’命名,锋锐无比,削金断玉。一代诗仙李白,亦对之仰慕不已,在《临江王节士歌》中就有‘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句子……”归有光考据上瘾,开始掉书袋。

    沈默赶紧打住道:“就是这样一把神剑。”说着加重语气道:“剑,乃凶器也,用之正则可除暴安良,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功;用之不正,则伤人伤己,虽仇者恨,亲者亦痛,徒留千古之恨。”

    “您的意思是,海瑞没有用对地方?”归有光问道。

    “嗯,与其说是能力与职责不匹配,倒不如说与特长与所司不相合。”沈默点头道:“人都说正印官是‘父母官’,那就是既要当好严父,又得当好慈母,还得对子女一视同仁才行。但海知县至刚至阳,又对富人怀有敌视,显然做不到我所说的后两点。”

    “是啊,至刚至阳之人,世所罕见,百年难遇,”沈默颔首道:“上官用好了无往不利,用不好就是自寻烦恼。”

    “那他到底合适干什么呢?”归有光问道。

    “我也在想怎么安排他呢。”沈默摇头苦笑道,其实他没说实话——在他未来的计划中,海瑞的位置是不可替代,无比重要的!这才是他任凭多少人哭诉,都不准备撵走海瑞的根本原因。

    不过计划还有些远,也许几年都用不上海大人这柄‘倚天剑’,所以得给他先找个能发挥特长、又惹不起‘富民愤’的地方供着。

    只是苏州府中,有这样的地方吗?有这样的岗位吗?

    虽然有海瑞这个说不上是麻烦还是什么的插曲,但总体来讲,沈默的日子还是很平静的,一个好消息是,在他一天三封信的催促中,驻扎宁波一代的戚继光,终于带着他的部队,往苏州开拔了。

    大军行军,怎么也得半个月才能到,沈默知道自己应该开始着手准备开埠事宜了。

    他叫来王用汲,让他以吴县的名义,邀请本县的富豪大户,于次日共游吴淞江;又让三尺,以自己的名义,邀请长洲县的大户,于后日共游吴淞。[(m)無彈窗閱讀]

    第三九三章粮食危机

    当天夜里,沈默去见了毛海峰。

    铁柱将其安排在一家偏僻的旅店里,这让专程前来的毛海峰颇为不爽。

    沈默皱着眉头向他解释道:“现在开埠的事情遇到了麻烦,所以不得不低调行事。”

    “什么麻烦?”毛海峰蹦起来道:“难道你们要变卦不成?”

    “当然不是,陛下金口玉言,岂能变卦?”沈默摇头道:“是我们下面出了点事儿。”说着用沉痛的语气道:“江南织造局价值几百万的丝绸被倭寇劫了,这让朝廷上下大为震怒,如果不能追回的话,他们是不会答应再行互市的。”这话倒也不是忽悠,保守一派的言官,确实在拿此事做文章。

    这次毛海峰没有自告奋勇,而是挠挠腮帮子道:“货到了那些家伙手里,想要回来是不大可能了。”

    “谁?”沈默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个么……”毛海峰道:“告诉你也无妨,是倭寇辛五郎干的。”现在毛先生已经自认为脱离了低级趣味,跟倭寇划清界限了。

    “听这个名字,好像是真倭?”

    “嗯,是个战败的大名,率领他.的部下逃到海上,跟我们干起了同行。”毛海峰有些轻蔑道:“不过这些人,打仗是把好手,但是脑子不好使,要不是跟徐海勾结在一起,我早就把他们给玩死了。”

    “徐海……”沈默轻声道。

    “对,就是徐和尚,”毛海峰一脸忌惮.道:“那家伙心狠手黑打仗厉害,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也不敢轻易得罪他。”说着满是歉意道:“所以辛五郎的事儿,我不能瞎掺和,不过我可以跟干爹说说,让他老人家帮你要回来。”

    “他听老船主的么?”沈默轻声问道。

    “那当然了。”毛海峰一脸自豪道:“.我干爹跟徐乾学合伙的时候,他还在庙里念经呢。”这家伙逻辑比较奇怪,也不知他回答的,与沈默的问题,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过沈默不抱多大希望,因为他相信有了辛五郎.之助的徐海,八成可以压服叶麻,独掌大权,不可能再去买王直的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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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沈默还是表达了谢意,然后才问起他,攻打舟山.的情况。

    “那还不小菜一碟!”毛海峰吐沫横飞的吹嘘道:“我.干爹出来混的时候,那帮小子还在吃奶呢,一看到俺们的五峰旗,就已经逃窜一空,”说着一脸欠扁道:“真是不过瘾。”

    “后来呢?”沈默问道:“胡部堂怎么说?”

    “要说胡总督还.真够意思!”毛海峰一挑大拇哥道:“他亲自带了很多人到码头迎接,敲锣打鼓,还给我带大红花,”说着一脸幸福道:“我打了胜仗他很高兴,还说要给我请功呢!”

    “是么?”沈默也高兴道:“恭喜毛兄弟。”心中却暗叹道:‘你怎么玩得过胡宗宪那只老狐狸呢?’说着笑道:“看来胡总督很够意思啊。”

    “那是,”毛海峰也点头道:“胡总督讲义气,够大方!战利品一点不要,还额外给了很多赏赐,并且还要给我个千户当当呢。”

    沈默感受到了毛海峰浑身洋溢的幸福感,看来胡部堂的慷慨大方,彻底让他消除了戒心……真要把自己当成‘官军’了。

    这无疑是个好现象,沈默微笑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出来快一年了,取得了这么多的成果,也可以回去跟干爹交差了。”毛海峰道:“我准备回九州岛了。”

    “胡部堂知道么?”

    “跟总督大人说了,”毛海峰点头道:“他一口答应了,还给我干爹备了礼品,让我给他带好呢。”他自我感觉身为汪直的干儿子和头号大将,应该算是很值钱的,如果胡宗宪想耍花样,肯定会把自己抓起来,与王直的亲儿子关在一起。

    但胡宗宪很痛快的答应下来,这也彻底让毛海峰放下警惕,对政府充满了好感,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埠。

    胡宗宪说这个我可管不着,市舶司是向皇上负责的,你想知道准信儿,还得去苏州找沈大人。

    “于是我就来了。”毛海峰对沈默道:“放心吧,我保证海上这一路的畅通!那些织造局的丝绸,我也尽量帮你追回来。”

    “很好,我等你的好消息。”虽然这家伙要走了,沈默还是要利用他一下道:“如果你能保证苏州城不受骚扰,我就可以保证七八月份开埠!”

    “没问题,”毛海峰胸脯拍得山响道:“从此以后,苏州府就是我们五峰船队的朋友了,谁敢靠近就是跟我们老船主过不去!”他指节捏得咔咔响,眼冒凶光道。

    “那咱们一言为定!”沈默伸出手掌道。

    “一言为定!”毛海峰与他击掌道。

    临离开的时候,沈默问道:“沈京还会跟你一起回去吗?”

    “嗯,他将再次作为总督大人的使者,跟我回去见老船主。”毛海峰点头道。

    “请你多加照顾他。”沈默轻声道,他觉着自己应该想法子,把沈京从这种危险活动中捞出来,以免有个三长两短。

    “那当然,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毛海峰点头道,送沈默上了马车,还一个劲儿的挥手致意。

    抛开别的不说,这位毛兄弟确实挺讨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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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沈默与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就是、且只有归有光与王用汲两位,在内签押房商议了一上午,反复他将要提出计划的讨论可行性。

    令他失望的是,尽管两人都表示计划很棒,但都对可行性不抱太大希望。还是王用汲说得好:“大人,假使真是他们费心谋划的,现在眼看要摘桃子了,您却说不许动,他们就算不敢当面反对,也会阳奉阴违的。”归有光也点头附和道:“大人,他们也都是苏州城的一份子,真要是乱起来,他们也跑不了。属下想他们也该有数吧?应该适可而止的。”

    当连左膀右臂都反对自己时,沈默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怒不可遏。他依旧保持冷静。因为他坚信,这次的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成了绝对少数派,也不会改变‘苏州城将要爆发金融危机’这个事实。

    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当然偏执狂也往往会败得比谁都惨,这也是有可能的。

    此刻沈默甚至还能微笑道:“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能知道呢?”便终止了讨论,换上一副上司的面孔,问归有光道:“交代你办的事情怎样了?”

    “昨天才下得命令,怎么也得明后天才有信儿吧。”归有光苦笑道。

    “难道吴县和长洲也要明天才能知道吗?”沈默没好气问道,一边的王用汲只能暗暗苦笑,很显然,大人是在报复他们俩。

    “吴县当然没问题,”归有光道:“可长洲那边,一直找不到海县令,县衙里的人又都被他修理怕了,高低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拖到现在了。”

    “他去干嘛了?”沈默问道:“又下乡了?”

    “是啊,今年雨水太少,庄稼不省心。”归有光道:“他下去组织人挖渠引水浇地去了。”

    沈默看一眼王用汲,王县令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派人去干了。”他是大地主家出身,从小十指不沾泥巴土,自然没有海大人那份儿觉悟。

    王用汲满以为大人会责备自己,谁知沈默却道:“这个事儿上没有谁对谁错,风格不同而已,只要能把差事干好了,我不会管你到底流了多少汗,晒得黑不黑的。”

    王用汲深为触动道:“大人不会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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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不到,便有苏州城内三十八家当铺、二十一家票号的当家人,手持请柬,进入知府衙门,被引到二堂花厅中。

    花厅里一拉溜摆开了十张八仙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厨子们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桌上有好酒,菜肴也不错,但还不能入这些食必胗馔的财主法眼,不过大家还是很兴奋,府尊大人宴请他们这些商人,那真是前所未遇的恩典啊。

    待众人就坐不久,沈默便在两位大员的陪伴下,出现在花厅之中,众财主起身请安,比较整齐道:“拜见大人。”

    沈默爽朗笑抱拳道:“抱歉抱歉啊,方才议事时间长了些,有点耽搁了。”

    众人连称不敢,分主宾列坐,沈默当仁不让的做了主座,身边左右分别坐着城内最大当铺‘仁和’的老板潘贵,和最大票号的老板王德彰。

    待众人坐下,沈默端酒杯起身道:“众位苏州城的掌柜、老板们,能够百忙中拨冗前来参加本官的午宴,本官很欣慰啊,”说着一举酒杯道:“谨代表我个人,以及整个苏州官府,欢迎你们。”

    众人赶紧齐刷刷的起身,弓腰与府尊大人虚碰杯,饮下这欢迎酒。

    饮尽三杯之后,潘贵王德彰又代表各自行业向大人敬酒,然后归有光还酒,再敬,再还,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但谁都知道,待会儿是有正事的,所以都很节制,除了该喝的酒,一滴没有多喝,等到菜过五味之后,全部清醒的很。

    这时候,厨子们为每桌上了一盘酥饼,金灿灿的样子,一看就是万福堂出品,这也是苏州人不分贵贱都很喜欢的小面食,所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可在归有光看来,这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虽然觉着府尊大人的计划希望渺茫,但他身为下级,且是有求于大人的下级,还是义不容辞当这个马前卒的。

    调整一下情绪,他捻起一个酥饼,左端详、右打量,面上的表情充满不舍与留恋,仿佛在面对要永诀的恋人一般。经过反复的自我暗示,最后竟然流出一滴泪来。

    这让早注意到他诡异行为的同桌人惊诧莫名。“震川公,”身边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小小酥饼怎会引得您如此……哀伤呢?”

    归有光深吸口气,擦擦泪道:“没事儿,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整个花厅渐渐安静下来,都望向归大人和他手中的酥饼,而归有光却毫无所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自从来苏州之后,我便与它一见钟情,早点吃它,宵夜也吃它;饿了吃它,没事儿也吃它,整整吃了十多年,真的吃出感情来了。”

    众人不禁奇怪道:“为什么吃不着了?您要调任了么?”

    “我一个举人官有什么好调任的?”归有光自嘲笑笑道:“一辈子就这样了,穷不了也富不了,这酥饼便宜的时候还能吃得起,恐怕用不了几日,想吃也买不起了。”

    “那怎会呢?”身边人笑道:“这种小吃食,毕竟不是主食,哪怕一两银子一盒,想解解馋也是没问题的。”

    “买不起喽。”归有光搁下那酥饼,拍拍手道:“用不了半个月,苏州城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得涨价好几倍,我那点俸禄,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吃什么万福记啊……”

    一室皆静,众人都不是傻子,况且本就心里有鬼,哪能听不明白归有光这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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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尴尬的安静,令人窒息。

    归有光说完之后,没有任何人接腔,也没人再说话,连咳嗽声都听不到,满满一屋子人无声息坐着,仿佛泥塑一般。

    沈默也不动声色,静静坐在那里,端着他的茶杯,直到人们快被压抑的受不了时,才悠悠道:“震川公,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样胡乱感慨可不好,看看,把大家的酒兴都搅合了。”

    归有光心中苦笑,面上悲愤道:“大人恕罪,但现在情势确实危机万分,我苏州城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到时候物价飞涨,银钱贬值,老百姓什么都买不起,商人们也越卖越赔本,除了少数人肥了私囊之外,所有都将变得一贫如洗!”

    “危言耸听吧?”沈默不悦道:“你可有证据?”

    “有!”归有光双手一拍,两个衙役抬着块黑板从外面进来,他起身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曲线道:“这是常熟从去年腊月到今天的米价变化表,上面每一个点,都代表一天的物价,点越高价越高,反之亦然。”

    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到一条开头平缓抬高,末端急剧上扬的曲线,听归有光沉声道:“腊月到三月初,三个月的时间,米价仅从一两一涨到一两六,涨幅不到五成,但进入三月之后,短短十六天时间,便从一两七涨到了二两六!涨幅超过了六成!”说着目光阴沉的望向众人,沉声道:“我们苏州城的粮商,都是每逢朔望去常熟、太仓进一次米,今天是十六,他们最晚十**便会回来,知道会给苏州城带来什么吗?”

    依然无人回答,但恐惧已经写到了众人脸上。

    “是直接从一两八涨到二两八的米价!”归有光重重一拍黑板,怒目而视着众人道:“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各种物价应声上涨,老百姓慌了神,疯狂的抢购市面上所有的东西,但因为物价飞涨,不如用券买东西划算,对物资的抢购,会变成对各种票券的抢购,你们这些手握大把低价时购进的票券的财主们,便可以坐地起价,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人之利了!”归有光大声质问道:“但你们想过没有,老百姓成了穷光蛋,商家被迫倒闭,你们抱着那些票券还有谁认账?擦屁股都嫌硬!”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府尊大人,摆的是一场鸿门宴啊!

    但归有光所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万一事态发展不可控制了,老百姓闹事,商铺倒闭,票券成了废纸怎么办?原先还老神在在的众人,终于坐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开了。

    沈默看一眼累得喘粗气的归有光,给他一个赞许的表情,应该说,除了有点做作,表情过于夸张之外,他表现得还是很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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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接连不断的**开始了,哇哈哈,还有一章,月票支持啊……

    待众人回过味来,都望向高踞首位的府尊大人,不用问,这位才是幕后的黑手,这一出‘王婆骂鸡’的总编导。

    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沈默也不避讳闪躲,朝他们坦然笑笑道:“诸位对震川公所说,可有什么异议?”

    众人交换一下眼神,最后由沈默身边的潘贵做代表,恭谨笑道:“大人,震川公言重了,实在是冤枉我们了。操纵粮价可是杀头的重罪,我们这些人都有家有业,谁家没有个几百口子?这种犯法的事儿是绝对不敢做的。”

    边上的王德彰也附和道:“是啊大人,犯法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会干的。”其余众人也纷纷喊冤。

    这就是沈默最大的不利,一切还都没在苏州城发生,他也没有证据指证这些人,但是情况紧迫,如果真要等到发生了、有了证据的时候,恐怕今日繁华之苏州城,要变成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了!

    所以他必须说服这些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想到这,沈默笑容和煦道:“大家不要太敏感,震川公并没有说是你们,”说着正色道:“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子虚乌有的胡乱猜测,本官敢断定,一定存在这样的一股势力,想要破坏我们苏州的繁荣局面!”

    看着那猛然上扬的曲线,众人无.法摇头,而且他们确实是听到了一点特别的风声,所以很是佩服府尊大人的推断力。

    “本官也好,诸位也罢,我们都是.依附于苏州城而得享富贵之人,”只听沈默沉声道:“大家应该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苏州越好,我们就越好,反之亦然,如果苏州城真的陷入动荡,我们的财富将会受损,地位将被动摇,更可悲的是,将会为满城百姓所唾弃,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受人尊敬!到那时候,就是铺上一千条路,修上一万座桥,也没法恢复名誉了,”说着语重心长道:“咱们还要在此繁衍生息下去,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后世子孙想想吧?如果让他们都引以为耻,不愿提及我们,就算这辈子积攒再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府尊大人一席话,满席无不动容,众人沉默片.刻,纷纷道:“大人您说的没错,吾乡吾亲是吾本,咱们不会眼看着苏州城乱起来的,更不会在背后捣这个乱!”

    “这就对了!”沈默稍稍松口气,拊掌笑道:“责任感,是高.贵者最高贵的美德。只有具备社会责任感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财富和地位。”说着起身激昂道:“现在,就让我们群策群力,度过这个难关的考验吧!”

    众人被他说得都有些激动,纷纷叫嚷道:“请大人.吩咐吧!”

    “好!”沈默沉声道:“.有这份儿觉悟,苏州城就有救,咱们大家就都有救!”走到黑板边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券’字道:“今天咱们就来说说这个‘券’!”

    一听这个字,稍显骚乱的花厅中登时鸦雀无声,他们几乎将全部的资金都换成了券,可承受不起政策上的恶化,便不敢再分神,唯恐漏听了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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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虽然大家都入了魔一样玩这个券,但你们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众人有些不服,窃窃私语一阵,王德彰道:“这个‘券’的意思,就是用钱买下东西的购买权,然后兑不兑现,何时兑现,都是买主说了算,无论将来价格如何变化,商家都必须无条件兑换。”说着微微得意道:“大人,我说的对吗?”

    “还有呢?”沈默微笑问道。

    “还有?”王德彰挠挠头道:“因为丰年和荒年价格波动大,一些精明的人便在丰年时买下券,攒在家里,等荒年涨价时再卖给人家。还有性子急的,等不及这样守株待兔,他们通过赌来年的收成,专做买空卖空,若果猜来年是丰年,现在券就跌价;倘若来年是荒年,现在的券就涨价,谁预测准了,谁就赚了……赚的就是预测相反的一方赔得钱。”

    听着这些人侃侃而谈,沈默真要刮目相看了。他原本以为,他们对票券的认识,应该是很幼稚的,但事实恰恰相反,这些精明的商人,已经掌握了这个杠杆工具,脱离了现货交易的范畴,具备了期货市场的雏形。

    在沈默印象中,似乎在同一年代,英国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期货市场。原来在大明朝,也存在同样的可能,只是原先运气没有那么好……

    “诸位当家的好见识。”沈默轻轻鼓掌,面上的表情却冷峻起来道:“但我要说,你们看问题太片面了!”虽然有领先世界的理念,但他们无疑会失败掉!因为期货市场建立的基础,是每一笔交易,都对应着真是货物的,虽然同样是远期才能兑现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有多少单据,就有多少实物!所以虽然同样存在风险,却不会被动摇根基。

    可苏州城现在正上演的,却是建立在商家根本无力兑现的票券基础上。如果风平浪静时,大家买空卖空不亦乐乎,倒也罢了,但一旦出现价格剧烈波动,引起挤兑风潮的话,原本还买来卖去、宝贝似的东西,就将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纸,红火热闹的市场将轰然倒塌。

    “所以说,你们目前的表现再好,都是空中楼阁、泥脚巨人,随时可能轰然崩塌,万劫不复!”将自己的分析鞭辟入里说出来,沈默下定结语道。

    他强大的自信,缜密的分析,合理的预言,都让在座众人无法不相信!

    汗水出现在众人的额头上,他们开始紧张的不停喝水,竟是越想越害怕!那些原本香饽饽似的票券,现在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一个个都想赶紧处理掉。

    沈默敏锐捕捉到他们心思的变化,冷冷不留情道:“休想把这笔烂帐转嫁到老百姓头上。”煞那间,强大的气场笼盖全厅,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如果让我察觉到谁偷偷低价出券,只要有一笔!本官就将这个现在还算秘密的真相,公诸于众!”说着‘啪’地一声,重重一拍那黑板:“到时候大把的票据烂在手里,可别怪本官无情!”

    众人被吓了个激灵,心中刚冒出的坏水也被吓了回去,他们手中所持的巨额票券,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处理掉,而且要卖给老百姓,就不可能不走漏风声,如果真到鱼死网破那一天,他们非得把裤子都赔掉了,还得让人家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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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就庙里长草的东家们,这下彻底慌了神,再没有起先表现出的组织纪律,七嘴八舌的保证道:“大人,我们肯定不会那么干,也请您老高抬贵手,千万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沈默轻叹一声,走回座位上,轻抚着潘贵和王德彰的肩膀道:“其实你们好,本官才会好,你们若是不好,本官就更糟糕。”见众人都点头,他便沉声道:“所以各位,让我们和衷共济,一起将这个难关度过去,好不好?”

    “好!”众人一齐高声回应道。

    沈默终于长舒口气,端起茶盏喝一口,清清嗓子道:“其实现在咱们进行的‘买空卖空’……”顿一顿道:“还是叫期货交易吧,是很好,很有前途的。要解决的,是滥用信用造成的无法兑换现象,而这种交易本身,却是应该被保护才对。”

    “那该如何解决?”潘贵傻傻问道。

    “又该如何保护呢?”王德彰呆呆问道。

    “其实有些危机,”沈默淡淡一笑,希望将自信尽量传递给被他吓麻了爪的众人,道:“只要处理得当,不仅不会为害,还会促进规范,有利于长远发展。”

    众人一听说有辄,都很激动道:“大人请讲?!”

    “首先,由官府牵头,众位推举出最诚实可信的一些士绅,我们共同成立一个票券管理委员会,将市场上流通的所有票券,按照其数量与商家的偿付能力以及发展前景,分门别类,定出每个商家应该承担的总债务。”

    “然后成立一家专门的银号,命每个商家都存入其总债务的一半金额作为保证金……他们寅吃卯粮得来的钱,其实是各位的,是老百姓的,让他们只拿出一半来解决债务危机,已经是极大的优待了。”沈默沉声道:“然后由新成立的委员会,负责对所有缴存的资金进行集中管理。这些钱将用来集中调配,平抑物价。当已缴存商户出现兑现困难时,用其保证金偿还,如果其保证金还不够,可以用其有价资产作抵押,动用共同款项代为垫付,但必须事后及时补缴,否则资产将被没收。”

    “并且加入的商户,若新发行票券,必须经委员会审批,并交足保证金。”沈默接着道:“委员会只对商户如实注册、缴存的债务负责,除此之外、不予负责。”

    “如此共同承担,便将风险分散,除非全面爆发危机,一半以上发行票券的商号同时面临倒闭危险,否则这些票券就是安全可信的,也是有价值的。”沈默沉声道:“事实上,有官府和诸位的通力调控,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如此,诸位资产的安全性便大大提高,且不用诸位花额外的钱,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交头接耳,感觉这法子颇为可行,前景十分光明,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是不可能一下子答应下来的,都纷纷道:“我们都觉着很好,但还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尽快给您答复。”

    沈默知道不可能一次达成,点点头道:“不要忘了,时间不等人。”便让王用汲将他拟定的‘委员会说明书’,每人发了三份,让他们回去尽快商量。

    知道大人这是送客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但言谈举止间,还是掩不住的失落……原先笃定发财的东西,竟然如泡影一般虚幻易碎,虽然有了大人的补救法子,但还不知道中不中用,让人怎能不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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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用汲和归有光代替他出去送客,沈默则目送着所有人离去,待看不到人影后,他便如掏空了一般,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其实压力最大的一个,就是他!而不是那些还懵懵懂懂的财主们……

    正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没有人能帮他分担,所有的压力都只能一人扛着,实在是太累心了……

    摘下头上的乌纱,才发现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沈默将帽子搁在面前的地上,便呆呆的在那出神,直到送客的王用汲和归有光回来,还看到大人一脸木然的坐在那里。

    两人赶紧上前弯腰慰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沈默没有看他们,而是愣愣望着远方,声音低沉的问道:“你们说,这一关我要是过不去,是不是我的梦想就全完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当然不会如实回答,而是轻声安慰道:“大人今天的表现十分精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没有谁不能接受,所以肯定可以成功。”

    “不见得啊。”沈默自己却没自信的摇摇头道:“我现在说的再逼真,也还没有成为现实,而人这种东西,往往都是要亲自吃过苦头,才会悔不当初的。”说着拍一拍左右道:“都坐吧,站在那儿和门神似的。”

    两人呵呵一笑,便坐在沈默左右两边,也将乌纱摘下来,搁在面前,与沈默的帽子整齐排成一行。

    三人坐在门槛上,正好将一个门框坐满,下人们都很伶俐,看到如此另类的一幕,全都无声息的散去,整个二堂里静悄悄的,便只剩下三位大人。

    寻思片刻,归有光道:“大人,第二遍听您讲了‘委员会’的构思,越发觉着您的思虑之深远,何止超越年龄,简直超越时代,除了天才没法形容了。”

    王用汲深表赞同道:“确实。”

    沈默被他俩逗笑了,骂一声道:“少拍马屁,我吃多少干粮,自己最清楚了。”

    归有光呵呵一笑,马屁拍完了,自然要说点正经的:“但是光把这些人说服了,恐怕还不保险,”说着压低声音道:“真想解决问题的话,还得把他们后面的那些贵官家说服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两者脱不了干系,但那些人自欺欺人的遮遮掩掩,打死也不会承认的。”王用汲郁闷道:“归根结底,书香门第用得了银钱,问不得铜臭,所以跟他们说也白说。”

    “这不是又想当*子又要立牌坊么?”沈默苦笑一声道:“但该说还是得说,明天我去彭家王家,后天去陆家潘家,尽人事听天命吧。”大明朝对私人财产的尊重和保护……当然是官绅家的……甚至是沈默那个时代也不能企及的,无缘无故的抄家,会遭到上下一齐反对,最终反受其害的!所以即使金刚护体,不惧水火的沈六首,也只能耐下性子,一家家说服,而没法简单粗暴的直接下令。

    一想到要面对那些盘根错觉的老家贼,沈默就感到一阵阵凄凉,长叹一声道:“咦,微斯人,吾谁与归?”

    “下官。”归有光呵呵笑道。

    “还有下官。”王用汲也笑道。

    沈默看看左边的老归,见他一脸的坦诚,再看看右边的小王,见他满眼的坚定,自己却摇头笑笑道:“太危险了,还是跟我划清界限吧。”

    “大人,您千好百好,就这一点不好。”归有光摇头晃脑道。

    “哪一点?”沈默问道。

    “明明心里已经千肯百肯了,”王用汲也接话道:“嘴上却还要推辞。”

    “大胆,敢诽谤本大人!”沈默笑骂一声,正色道:“我是真不想让太多的人牵连进来,如果真要完蛋,就让我一个人完吧。”说着拍拍两人的肩膀道:“你们两个难得的好官,跟着折了是苏州老百姓的损失。”

    王用汲也正色道:“大人,此话差矣,一个沈拙言能顶五十个归有光,一百个王用汲,如果要折的话,还是折了我们俩吧。”

    归有光点头道:“是的,方才我们俩在外面合计过了,这件事由我们出面去做,事后责任由我们来担,万一有什么麻烦,不能让大人您折在这一场。”

    “放屁!”沈默竟然骂起来道:“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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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月票啊…………另外,委员会的设置只是初稿,大家有异议和建议尽管提,如此才能减少bug,不至于贻笑大方。话说我现在很怕‘大方’的样子。

    .百丰粮店内室,沈默与古润东对视

    古润东问道:“凡事总要做最坏的打算,请问大人,如果外调的粮食到不了,或者一时到不了,怎么办?”

    “涨价!”沈默双目中一片坚定道:“要稳住,不要乱了阵脚。进价涨我们也涨嘛!谁要想投机倒把,发这个不义之财,到时候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您的意思是,”古润东若有所思道:“这就好比牛已过河了,如拉牛尾巴是拉不回来的,只有牵牛鼻子,牛才会跟着走。”

    “古会长果然非同一般啊。”沈默赞许的点头道:“现在我们将计就计,为调集粮食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先蹦跶着,等粮食一到,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大人大将风度,指挥若定!”古润东一脸诚挚的陈赞道:“相信在您的带领下,我们一定可以走出这场危机。”

    “不用急着给我带高帽。”沈默缓缓摇头道:“还是说说卷的问题,准备怎么办?”

    “卷。”古润东眉头纠结道:“只要粮价维持在高位,老百姓就既不会用粮食买粮食,也不会在买新卷。”

    “错。”沈默坚决否定到:“追涨杀跌是人的本性,绝大多数人,只会盯着当下的价格是涨还是跌,却对已经积累的风险视而不见,所以只要粮价上涨就一定会有人花血本买进粮食相关票卷的。”

    仔细想想从前似乎物价疯涨时,总会伴随着抢购风潮,古润东觉得府尊大人这样说,也不是不无道理的,便点头道:“如果那样,还卖给他们吗?”

    “卖,怎么不卖!”沈默冷笑道:“卖得越多,我们的主动权就越大!”便对古润东分析道:“当铺和票号已经吃进了海量的票卷肯定会比照粮价坐地起价,然后坐收渔人之利,如果我们这个时终止发售粮卷就只能赔本让当铺和票号赚!”说着顿一顿道:“与其如此,何不大家对着赚,让钱循环起来,我们也能撑得时间长些!”

    沈默德理念是超时代的,纵使古润东这种商场老手,也要寻思一段时间才能明白,轻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赚我们的钱,我们赚他们的钱,是吗?”

    “不错。”沈默点头道他愈发发现这个古润东是个很能耐的家伙。

    “但是我们怎么挣到他们的钱呢?”古润东缓缓摇头道:“他们已经有了消化不完的低价票卷,现在是出货的时候,怎么再吃进呢?”

    沈默发现有必要办个金融知识补习班了,或者等过去这一关编一本扫盲读物可能更好。

    “大人。”古润东轻声唤回走神的副尊大人,沈默抱歉笑笑道:“我想问题出神了,我们说到哪了?”

    “怎么能挣到当铺的钱?”古润东如此费脑子的问题,走神是可以理解的,便尽量提醒大人道:“高价票卷的购买者,应该还是老百姓居多吧。”

    沈默淡淡一笑道:“我调查了前两年的物价变化,发现上涨飞快,波动剧烈,而从去年腊月至今,苏州城的物价,却基本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走低的迹象。”说着呵呵一笑道:“来之前吃了一碗混沌,说应为粮食上涨,明天要涨一文钱,还引食客老板的不快,说有好长时间物价没大起大落,肯定不会这样敏感。”

    “这是为什么呢?”让沈默一说,古润东还真觉着不同寻常了。

    “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沈默淡淡一笑道:“随着你们滥发票卷,苏州市面上的钱~~~~甚至包括那些票号钱庄,也通过直接买票卷,以及放贷给老百姓购买各种票卷,大量的银钱流到了你们的腰包里。”停顿一下,接着道:“当然了,那些票号钱庄实力太大,想要收购你们的卷,并不需要砸锅卖铁。可以说,现在苏州城中,手握大把真金白银的,除了你们就是他们。”

    说到这里,沈默心中不禁要鄙视一下,这个年代投资渠道的匮乏,在苏州城织机饱和的情况下,手握重金的商户们,竟然找不到其他的投资渠道~~~~~~~~或者说,心甘情愿的将一坛坛金银埋在地里,享受土财主般的快感。

    他这次很快的回过神来,接着道:“想要粮卷的老百姓,手里其实是没钱的,只有五颜六色的一把票卷,没有购买**的当铺和钱庄,却会有大把的进项,”说着讽刺意味的笑道:“你说会出现什么结果?”

    古润东终究还是聪明的,换然道:“印子钱!”民间贷款自古有之,但一直停留在‘所借银钱远低于质押品价值’的典当阶段,一直到民国初也没有明显变化。

    "所以最后的结果,八成是老百姓大借印子钱,买进各种粮卷。”沈默双眼精光闪烁:“而用来抵押给当铺、钱庄的,就是其他类的票卷。”

    古润东越发的觉着觉得这位年轻的大人,对金钱和财富的理解,已经超脱了寻常人可以想象的范畴,但现实真会向他设想的方向发展吗?古润东还不敢确定。

    但这并不影响他无条件支持府尊大人,因为苏州城的粮油铺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且不是他们这些中小商人可以抵御的。

    "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试上一试啊!’一番计较后,古润东终于下定决心,对沈默抱拳道:“我们粮油商会,唯大人马首是瞻!”

    “很好!”沈默赞许的点头道:“我们和衷共济,定能度过此难关!”

    在空前的危机之下,生存成了最高追求。双方几乎未经谈判,便达成了统一战线,古润东直截了当的问道:“大人,你需要我们粮油商会做什么?”

    “三件事!”沈默也不跟他客气道:“第一停止向太仓、常熟买粮将所有资金集中起来,由官府牵头,跳出苏州府,到别处卖粮去!”

    “好!”古润东重重的点头道:“我泱泱天朝、地大物博!那些人实力在大,也不可能控制所有市场!”

    “第二,以粮食商的名义,拜访所有有票卷发行的商会,”沈默沉声道:“一家家的跟他们讲明,这是摆脱身上枷锁,规发票卷发行的最后机会们如果见死不救,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小人也担心,”古润东轻声道:“万一那些商行被钱庄、当铺胁迫,跟着落井下石怎么办?”

    沈默微微眯眼道:“你不必担心,助纣为虐只会咎由自取,却于大势无补。”

    古润东压下心头的疑窦,问道:“第三件事呢?”

    “第三~~~~”沈默疑问声长的看他一眼道:“给所有愿意和我们一起的商会看看这个。”说着一抬手,对身边的侍卫铁柱道:“把‘票管委’的说明书拿来。”

    铁柱楞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本来准备给陆家、潘家看的东西,双手递给大人。

    沈默不接道:“给古会长吧。”便对古润东道:“跟你实话实说,这原本是准备给钱庄、当铺背后的大家族看的,本官以为他们会稍微清醒点,站出来组织这个‘票管委’,这样对大家都好。”说着冷笑一声道:“单他们让我失望了,那咱们就跳个他们,自己来搞,我就不信,没了他张屠夫,咱们就吃不到带毛的猪!”

    听了大人说的话,古润东已将那文件快浏览了一遍,顿时信心大增道:“如果真能成行,实乃我苏州众商家之幸甚啊!”便对沈默拍胸脯道:“有了这好东西,大人吩咐的事,小人的把握大多了!”

    “好。”沈默点点头,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道:“为了你们粮油商会,也为了本官,古会长请务必全力以赴,只要冲过这一关去,我会给你无法想象的奖励。”

    古润东心中一动,喜不自禁道:“多谢府尊大人!”

    ~~~~~~~~~~~~~~~~~~~~~~~~~~~~~~~~~~~~~~~~~~~~~~~~~~

    吩咐古润东,一旦将可调动的银钱数统计出来,就立刻汇报,沈默便离开"百丰",上轿向府衙行去。

    在回去的路上,沈默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气氛,由安详转变为骚动,耳边惯常听到的吴侬软语,变成了争吵、骂街,甚至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有些扭曲。

    “闻到什么味道没有?”轿子落下时,沈默轻声问道。

    “什么味?”铁柱和三尺使劲伸着鼻子嗅道。

    “火药味。”沈默淡淡道,便拂袖进了府衙大门,直入二堂命人更衣之后便沉声吩咐道:“击鼓,升堂!”

    “咚!咚!咚!咚!”沉重肃穆的鼓声响彻整个府衙,属官属吏、三班衙役,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从各个角落奔向二堂,肃穆无声的站班排来衙完毕。

    不得不承认,沈默上任两月,至少把这些虾兵蟹将收拾的服服帖帖、精气神、纪律性都是原先望尘莫及的。

    沈默沉毅的目光扫过众人一遍,便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众人也安静的侍立没有大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一下、出一声。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会错以为进了城隍庙的。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用汲匆匆进来,先是呆一呆,然后才向沈默行礼道:“拜见大人。”

    “坐。”沈默只吐出一个字道。

    “是。”王用汲拱手施礼,坐在大案左下方的椅子上。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七品官服,身材瘦削,面色黝黑但生得眉棱高耸挺鼻凹目,令人一看便生凛然不可侵犯之心的官员,从外面进来,向高踞主位的沈默行礼道:“下官海瑞参见大人。”

    虽然说知府与知县间本就应该公文传递,不随便见面但长洲与吴县一样,皆是附郭县王用汲甚至都被发展进琼林社了,沈默却还没有和这位海知县,在任上打过照面。

    这确实怪不得沈默,他可是上官,当然要等着下官主动觐见,才好见面了。但海笔架上任两个多月,平诉讼、察民情,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几乎把整个长洲县都跑遍了,忙得不亦乐乎,就是没空来拜会一下府尊大人,你说这事儿怨谁?

    更可气的是,沈默当初送了那幅字给海瑞,满心以为,他会感激涕零的前来,检讨一下往常工作中的失误,并保证不再让大人为自己操心云云,谁知却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这让刚刚竖起威严的府尊大人情何以堪?

    所以沈默也根下心了,爱谁谁吧,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于是便出现了这大明官场绝无仅有的一幕。

    但当有大事发生,需要扬眉剑出鞘的时候,沈默立刻"不计前嫌,,拔出了这把倚天剑!

    ~~~~~~~~~~~~~~~~~~~~~~~~~~~~~~~~~~~~~~~~~~~~~~

    待所有人到齐,归有光将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讲明,大堂上终于没法保持肃穆,响起了嗡嗡之声。

    "啪"地一声,惊堂木响,登时鸦雀无声。

    “诸位!”沈默沉声道:“毋庸讳言,我们面临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争,如果战败,苏州城将陷入无休止的混乱,这座城市的控制权,也将从官府,转移到那些贵官家手中!”说着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让每个心中有鬼的家伙,都感到如刀割一般。便听府尊大人道:“我知道堂上众位,难免与那些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本官不求你们大义灭亲,只请你们置身事外!”说着坚定一挥手道:“谁是这样的人,请现在就离开,本官放你们长假,等过了这段再来当差。”众人互相看看,没有一个动弹的……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谁愿意承认啊?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怀着使命,准备打听消息,破坏捣乱的,自然没人会离开。

    沈默暗自冷笑一声,他早知道会出现这种局面,提高声调道:“海大人!”

    “下官在。”海瑞起身拱手道。

    “我命你为苏州临时治安委员,总领一府两县三衙门,率所有的官吏衙役,维护苏州城的稳定!”沈默沉声道:“有造谣生事者,抓!有哄抢滋事者,抓!有聚众闹事者,抓!有浑水摸鱼者,抓!”每个字都透着瘆人的冷冽,让大堂的温度骤然下降。

    “只要你认为必要,可对任何人采取任何行动!”沈默拿起自己的令箭,双手递给他道。

    “是!”海瑞双手接过,抬头看一眼沈默,待看清他的面容后,海瑞不由有些呆滞,但旋即恢复正常,转身高举令箭道:“众官吏随我退下!”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二堂,直奔衙外而去!

    二堂里只剩下归有光和王用汲,沈默沉声对王用汲道:“润莲兄,用六百里加急南下杭州,向总督大人求援!”说着给他一封信道:“我要说的在这封信里,润莲兄肯定不会让我失望。”

    “定不负大人重托!”王用汲沉声道,便拿着信走了。

    “大人,那我干什么?”归有光问道。

    “抓人!”沈默眼中寒光一闪道:“有人告"通汇"、"合丰"、"永昌當,"信仁當,四家票号、当铺,所放印子钱,严重超过朝廷规定的三分月利,你将四家店铺的东家锁来是问!”

    “是!”归有光肃然应道。[(m)無彈窗閱讀]

    .配合归有光行动的,是铁柱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这也是为了避免人走漏风声或者通风报信。

    所有人都出动的时候,沈默也没有闲着,他在三尺几人的护卫下,微服直抵城南,锦衣卫的秘密驻地。

    三尺上去叫门,里面问了一声,他便照着原来那样对暗号,谁知竟再得不到丝毫回应。三尺急了,‘哐哐’地砸门,却依然悄无声息,仿佛从没有人在里面一样。

    沈默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叫回了徒劳无功的三尺。

    “大人,他是存心不见我们。”三尺怒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笨蛋,你不会爬墙吗?”沈默小声道。

    “哦。”三尺挠挠头,看看那高墙道:“不过上面全是碎瓷片,没法爬。”

    “看来人家是真不打算见我了。”沈默叹口气,从车厢里出来,扶着车壁站稳了,气运丹田,用尽全身力气高声道:“朱十三,你要是再不见我,老子就没你这个兄弟了!!”

    声音尖利而喊着怒气,惊得老鸹乱起。

    但那扇门始终没有动静,让沈默大感没有面子,气哼哼的坐回马车。闷声道:“走!”护卫们簇拥着马车,颇有些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从门缝中看到那趾高气扬的家伙灰溜溜走了,陆绩感觉这辈子就没这么痛快过。待沈默他们离开这条街,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也不管边上朱十三脸有多黑。

    笑够了,见朱十三还是拉长着脸。陆绩平息一下呼吸道:“笑一个。”

    “够了!”朱十三低声怒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指挥大人的命令,但大都督让我来苏州的目的,是为沈大人保驾护航,不是帮着你们拆他的台。”

    “呦呦,”陆绩哂笑一声道:“现在硬气了?方才怎么不吱声?”

    “哼哼,”朱十三轻蔑笑道:“以沈大人天才的智慧,还用得着我出声吗?”

    “你”陆绩秀美绝伦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说着银牙一咬道:“这么说,你要抗命帮他了?”

    “我不会抗命的!”朱十三摇摇头道:“但你也别指望我帮你。”说着提高嗓门,对屋里人大声道:“兔崽子都听着,这些日子全给老子猫在窝里,谁敢出去老子打断谁的腿!”

    “你!”陆绩先是一怒,旋即朗声笑道:“只要你不相帮,我打倒他,还不想捏死一只蚂蚁?”

    “哈哈哈”朱十三也笑道:“你太愚蠢了,只有不知道他过往的人,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说着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道:“我拭目以待,看看到时候究竟是谁,哭哭啼啼的来求我。”

    “好好好!”陆绩一跺脚道:“咱们走着瞧!”便上了轿子,临了还丢下一句狠话:“到时候让你们俩一块卷铺盖滚蛋!”

    朱十三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使劲呼出两口浊气道:“不送了!”

    “用不着!”说这话时,陆绩已经出了锦衣卫的大门。

    “呸,娘娘腔,死人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十三低声骂道:“哪有点男人的样子!”

    ~~~~~~~~~~~~~~~~~~~~~~~

    陆绩的马车从朱十三的轿子离开,还没有走出巷口,便被几个红衣黑帽的官差拦住,凶神恶煞道:“停下,临检!”

    身穿锦衣的车夫,轻蔑笑笑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虽然那轿子的样式颇为低调,但还是能从窗子下部,看到一个六边雪花型的浅色标志,苏州城的官差都知道,这是潘家的象征。

    带着这种符合的马车,向来百无禁忌,老者不相信有人敢拦他们的车。

    几个官差小声笑笑道:“非常时期,配合一下吧。”

    “休想!”老者怒道:“快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个不客气?”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海瑞海刚峰出现在衙役身后,冷冷逼视着老者道:“大明律法载有明文,府城之中。五品以上官员方可乘轿,不知轿子里是几品?又是哪位大人?”

    国初是有这规定,但那是厉行节俭的老朱所立,百多年来,已经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现在是商人也坐,妇人也坐,反正只要有条件的,都可以坐。

    老者心说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二百五?便不悦道:“寒家子弟出门,坐轿子几十年从来没人管,你又凭什么管?”

    “几十年没人管?”海瑞冷笑道:“今天我就要管一管!下轿!”

    老者被弄得没了脾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塞到身边官差手里道:“兄弟们喝个茶,高抬贵手吧。”

    当着海笔架的面,谁敢拿这个钱?老头送了一圈,也没有送出去,不由十分尴尬,又羞又恼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家老爷可是按察使!”

    “轿子里坐的是你家老爷吗?”海瑞冷冷问道。

    “这个,当然不是,”老头怒道:“我家老爷在山东任上呢,我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拿下!”海瑞面容如古井不波道:“带回去细细盘问。”

    轿子里的陆绩终于忍不住了,一掀轿帘,朝着巷子里大喊道:“朱十三还不出来帮忙!”

    巷子里毫无回应。

    “拿下!”

    ~~~~~~~~~~~~~~~~~~~~~~~~~~~~

    回到府衙,三尺还气未平,怒道:“朱十三太不仗义了!”

    “话不能这么说,”沈默倒是已经心平气和,一遍擦脸,一边淡淡道:“他也有他的难处,况且也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了,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他告诉我们了吗?”三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然了,”沈默把毛巾往他身上一扔,微笑道:“他不吱声,说明有人在身边,不好出声,除了平湖陆家的人,还有谁能把他逼成这样?”

    “哦,”三尺恍然道:“原来那不男不女的陆绩也在里头?”

    “不错,”沈默笑道:“我本来想到后门堵他,但想想他也不可能是条大鱼,犯不着因此让朱十三为难。”

    “不是大鱼?平湖陆家的还不是大鱼?”三尺眼睛瞪得溜圆道。

    “就他那熊样。”沈默回想起陆绩的样子,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干的了什么?”

    这时候铁柱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大人,您要的人抓来了三个。剩下一个没找到。”

    “不要紧,三个足够了。”沈默点点头道:“去看看。”

    便在铁柱带领下,到了府衙的问询房中,归有光已经带着几个书办,在那里问口供了。

    一见沈默进来,屋里人全站起来行礼,沈默微微点头,便在主位上坐下,看着那三个气色灰败的家伙道:“从座上宾到阶下囚,滋味好受吗?”这三位都参加过前日的宴会。

    三人叫屈连天道:“大人啊,全城都一样的六分利,我们加起来才放了十几万两的印子钱,人家潘家王家那些大户,哪家都是上百万两啊!”

    “五十步笑百步。”沈默哼一声,拍一拍桌上的律令道:“正德、嘉靖四十年间,朝廷三令五申,借贷月利不得超过三分,你们却要六分利,依然是触犯了法律,这好比都是杀人,杀一个和杀两个有区别吗?”

    一番诘问,让本想拿大户当挡箭牌的三人瞪了眼。

    沈默便从桌上拿起几张写着‘某人因缺用某年月日向某号借去银若干两,加六出利,一月归还,并借约证。’的借据来,抖一抖道:“这些个借据上,有你们店里的印章和你们的签名。”

    再从手边归有光带回来的箩筐中,随手拿起一本账册,一看,正好是本放债流水账,随口念到:“二月十五日,狮子寺钱三借去纹银五两。五凭,以瑞祥庄布票十五张为质。”再眯眼寻索一下,找到另一条,念道:“三月十四日,收狮子寺钱三文利纹银八两,大小三锭,质押退。”

    “凭这些东西,你们释放高利贷的案子,便可以办成铁案!”沈默面无表情的望着面色惨白的三人。直到三人全都畏惧的低下头,才问归有光道:“归大人,你是苏州推官,负责刑名,说说他们该当何罪?”

    “回大人,按律,私放高利贷者,杖八十,流放一千二百里,财产充公。”归有光毫不含糊道。

    “大人饶命”三人终于支撑不住,跪下磕头道:“府尊大人,您给条活路吧,我们,我们什么都听您的”他们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知道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肯定还是为了那档子事儿。

    “前天回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沈默微微闭眼,声音如从天边传来一般:“你们的态度为何大转弯?”这才是他抓三人来的原因。

    三人还要支吾,沈默缓缓睁开眼睛,杀气凛然道:“有道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你们信不信?”

    “信,信”三人彻底吓草鸡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

    原来他们这些老板东家,确实觉着沈默的方案是个长远之计,从宴会上回去,还碰了个头,约好回去跟各自的幕后大老板请命,无论如何要促成这件事。

    起初说的时候反应还好,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夜,苏州城的四大家族,便通过潘贵和王德彰的嘴,表达了对此事的态度——他们否决了沈默的提案,并坚持原来的计划,还说事态尽在掌握之中,待此役过后,他沈默肯定就要被撤职查办了,以后不管谁当这个苏州知府,都只能乖乖听命了。

    “乖乖听命?”沈默嘴角划一道冷酷的弧线道:“听谁的命?是苏州四大家族?还是平湖陆家的?”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沈默本就没指望这三个小喽啰。能把真相吐露出来,便问道:“说说你们毁灭苏州的宏大计划吧。”

    “毁灭”三人汗如雨下,摇头不迭道:“他们说不会的,因为粮价牢牢控制在他们手里,他们说涨就涨,说跌就跌。”

    “他们怎么能做到?”沈默问道。

    “也是昨天才听人说的,他们是采用三步把米价烘托上去的,先造谣说徐海叶麻要来了,今天传说松江被攻陷,明天传说王府尹、俞总戎阵亡,弄得两地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后来老百姓自己就乱传谣言,仿佛倭寇真要打过来似的。”

    “然后他们又调集重金,秘密收购两地大粮商手里的存粮,据说,收购价就达到了二两一石,与去年的最高市价持平,大量吃进之下,两地粮商手中的存粮自然所剩无几。”

    “最后他们又雇人在各个粮店排队抢购粮食,老百姓本来就慌了神,如此一来,更加人心浮动,排队抢购越来越多,但粮铺存粮本来就不多,如此变本加厉地抢购,各家粮店纷纷告磬。”

    4楼

    “现在粮食都在那些大客户手里,他们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三个老板小心翼翼道:“大人,他们手里的资金加起来,何止千万两,您虽然贵为府尊,但终究是势单力孤,还是自保要紧。”

    “呵呵”沈默失笑道:“倒关心起我来了。”说着伸出一根指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号里的存银有多少,各种票卷又是价值多少?”

    “我们三个差不多,都是二十多万两的存银,价值十五六万两的票卷。”三个老实回答道:“其它店也应该差不了太多。”

    “那总整个绍兴共是多少,你们有数没有,不要回答。”沈默笑道:“各自写下来,都不要给对方看,到时候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一个,将会无罪释放。”

    三人立刻瞪起眼来,使劲琢磨起来,接过笔和纸,用手挡着,写出一串数字。

    沈默接过来一看,三个数差不了太多,大概平均是四百万两存银,三百万两各色票卷的样子。

    ~~~~~~~~~~~~~~~~~~~~~~~~~~~~~~~··

    将三人收监之后,沈默回到内签押房,对跟进来的归有光道:“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们需要四五百两白银,才能把问题比较圆满的解决。”

    “平抑物价还用这么多银子吗?”归有光吃惊道:“买粮食还用得着这么多钱?”

    “这个钱是善后用的,”沈默道:“那些操纵粮食价格的,才是真正的大鳄,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我沈拙言,也不只是捞一笔,而是要把苏州城的票号钱庄一扫而空,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我如果不准备好这个钱,苏州城的金融业就成了人家的。我们还是要仰人鼻息,相当于输得一败涂地。”

    “大人,说句题外话,您好像对票号,钱庄和当铺格外的在意。”归有光道:“甚至超过了市舶司,超过了对土地的关注。”

    沈默当然没法告诉他,这个时代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就是金融为王的时代,他只能很严肃道:“这个东西现在是矛盾的核心所在,解决了它,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归有光似懂非懂,却也不好再问,只好点头道:“那这个钱从哪来呢?”

    “借。”沈默沉声道:“借遍全天下,也得凑出来。”心说‘说不得要问问媳妇,让她帮着想想办法了。’毕竟对大明的财富世界,他并不了解,还是经商多年的若菡能更清楚一些——话说若菡在绍兴府官兵的护卫下,已经启程来苏,现在应该到了杭州地面。

    这时,铁柱匆匆进来,面色怪异的伏在沈默耳边嘀咕几句,沈默不由失笑道:“我没抓,倒有人替我抓来了,这真是天意啊。”说着咬牙切齿道:“来了就别放走了,先关起来,等我忙完了,细细审问一番,看看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

    话音刚落,又有侍卫进来禀报:“粮油商会古会长来了。”

    沈默命人将他请进来,也不客套,劈头问道:“能凑起多少钱来?”

    “大约一百万两。”古润东道:“这个数已经是小人反复劝说,才凑出来的。”

    “差不多,”沈默道:“用这些钱买粮食应该足够了。”

    “大人,我们去哪卖粮呢?”古润东问道。

    “湖广熟,天下足,这还用问吗?”沈默道:“不过先等等杭州那面的消息。如果胡部堂给,我们就买他的,便宜不出外,运输还近。”[(m)無彈窗閱讀]

    .南直隶,苏州府。:距离粮食开始涨价,已经过去办个月了,现在的粮价是纹银五两四一石,据府志记载,苏州城历史上的最高粮价,出现在当年太祖皇帝围困张士诚时,在第八个月城破只前,达到了死两八一石。

    “能轻易打破历史记录,本官感觉很欣慰。”沈默翻弄着一本府志道:“现在已经是前无古人,我希望能够在涨一些,能涨到十两八两。那绝对就后无来者了。说着一脸自豪道:“从此项记录便为我独占了。”

    归有光这个汗啊,心说大人不会得了失心疯吧。

    看到他的表情,沈默道:别这样嘛,我也不过是苦中作乐,不然真要给憋死咯。“说着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道:”老归,你说这么多年倭乱,咱们南方吃饭都没成为问题,怎么现在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呢?“

    ”大人,,胡部堂不是给我们筹粮了么?“归有光问道。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你。“沈默抬气头,一脸思索道:”你说他没筹吧,但据说已经给我们张罗了十船粮食,但你要说他筹了吧?这么点粮食够干啥的?“说着低声骂一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是能指望上,老母猪都能上了树。“

    ”湖广呢?不是说胡部堂和湖广巡抚是同年吗?“

    沈默拿头磕桌子道:”你存心的是不是?陈友谅那算皇帝吗?“说着也不卖关子了道:”当今的潜邸在哪?

    “噢。。。”归有光使劲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嘉靖在进京以前,是在湖广安陆做“兴王”的,当然这个兴王也不是他挣的,而是他爹朱佑杬的封号。身为成化帝的第四个儿子,伦不到朱佑杬继承皇位,便到湖广安就藩,当然他的侍卫长,叫陆松。

    后来朱佑杬的王妃生了嘉靖,便让陆松的老婆给他当奶妈,而陆松的老婆之所有有奶,是因为他刚生了个儿子,儿子的名字叫陆炳。换言只,从嘉靖他爹到安陆开始,到嘉靖离开安陆的三十年间,陆加都是在湖广度过的。

    当然了,王爷都是被圈养的,没人瞧得起,人们更普遍认为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一没前途,二没油水的王府官,所以当初陆家父子肯定是被无视的。

    但架不住嘉靖人品大爆发,竟然从藩王变成皇帝,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炳城了皇帝的奶兄弟。权倾天下的一品大员!当朝两尊大神之一。。。。。“想要升官发财。拜严阁老,想要平安无事,拜陆太保”.这都是黄口小儿皆知的秘密。

    一时间,沾亲的,带故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来跟陆炳和陆家攀亲戚,啦关系的,仿佛整个湖广都是他们家亲戚一般。结果就是,陆家湖广说话,笔在浙江还好使。。。。

    沈默不禁回起这一阵子的一幕幕。。。。。

    七天前,知府衙门后院一间有铁窗的材房里。

    “你放了我,我就些个条子,让湖广给你送粮食。”陆绩毫无囚犯的自觉道。

    沈默笑道:“你加有个仆人叫胡广吗?”

    不提湖广还好,一提湖广,沈默便**脸来,道:”不用指望了,想想湖广出国哪位皇帝吧?“

    从三皇五帝想到朱元璋,归有光最后给出了答案道:”陈友谅?“

    “真笨。”陆绩撇嘴道:“我说的是湖广布政使司。”

    “我拿银子都买不来粮食,你凭什么打个白条就弄来?”沈默翻翻白眼道。

    “因为我姓陆。”陆绩骄傲的笑着,嘴角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沈默十分不爽:“你还不知道吧?历任湖广巡抚,进京面圣前,都会先见我叔叔,如果我叔不见他们,他们就不敢上任。“

    沈默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暗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看到他面容一紧,陆绩更加高兴了,竟然连被囚禁的郁闷也一扫而空。赶紧趁热打铁道:”快把我放了吧。我现在就给你写条子。“

    ”好吧,只要你能写给条子。“沈默一脸无奈:”我会放了你,然后给你陪不是,还可以任你处置的。“

    ”真的?“陆绩两眼光芒闪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家的。“沈默成了精的人物,岂能让他骗了,咧牙一笑道: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你!”陆绩登时双目圆睁,抓住窗棂道:你在消遣我!

    你不也一样在消遣我吗?沈默洒笑一声道:“我相信湖广巡抚可能给你陆家面子,但也不是只要姓陆就可以摆布。”

    “你!”陆绩气得哼哼,瞪眼道:“我告诉你,陆加现在的外事,就是由我做主!”

    “那你加就离完蛋不远了”沈默挂着可恶的笑容道:“怎么人才都凋零到这个地步”

    陆绩火冒三丈道:沈拙言!你狗眼看人低!“说着使劲拍打窗棂道:”我就是,就是,就是陆家的外当家!“

    ”犟也没用,“沈默笑道:”你连闽浙海商的后台有哪几家都不知道,算什么陆家当家的?“

    ”谁说我不知道?“陆绩怒发冲冠。脱口而出道:”除了我们加,还有吴言王鄂,周谢冯赵八加。。。“说完突然猛醒,紧紧咬住下唇,玉面瞬间涨得通红,一边懊丧的把脑袋往窗棂上磕,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奸诈!“

    ”你愚蠢。“沈默耸耸肩膀,微微摇头道:”跟你玩真的很没有成就感。“说着吩咐铁柱道:”把这个笨蛋送到大牢里去吧,免得老爷我的衙门里传染呆气。“

    ”沈拙言,不混蛋!“陆绩感觉自己像一个吹涨了气的皮球,随时都会爆炸掉一般。

    通过打击别人,得到满足快乐的沈大人,一回到签押房,便见归有光愁眉苦脸的迎上来道:”大人,三个监牢都满了,海大人还不停往衙门里送人,咱们往那装啊?“

    沈默也苦恼的扰扰头道:”是啊,这个海笔架,让他维持治安,他到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我严打起来。“

    话说海知县自从领命后,便宣布苏州城进入宵禁状态,声色赌场所有暂停营业,老百姓必须在酉时中准时回家,并将三个衙门的官差分作两班,日夜在街上巡逻。但凡有打架斗殴的,聚众斗殴,聚众滋事的,坑蒙拐骗的,欺负老百姓的,甚至夜不归宿的通通都被抓到监号里。

    手下人虽然苦透了,却没有好意思说一声的,因为海大人自己,是不舍昼夜的连轴转,每天猜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在大街上带队巡逻。其精力之旺盛。被傅尊大人赞为”拿破仑“。难道拿个破轮子就能有提神的作用吗?

    但是大伙还是觉着”地府统治者“这个雅号更合适海到人,所以背地里都叫他”海阎王“

    当然仅凭强权高压是没法让一座人心惶惶的城市镇定下来。对地痞流氓坏分子有如冬天般严寒的海大人,对普通老百姓却有如春天般的温暖,他不厌其烦的安抚惴惴不安的老百姓,告诉他们府尊大人已经向总督请调军粮,不日就会装船运抵苏州,吃到信两市上市是绰绰有余了,所以没必要为一时的粮丨荒而恐慌,家里的粮食只要够吃就行了。

    这话要是一般官员说,老百姓是不会信的,甚至肯能气反作用,引起更大的恐慌,因为千年以来,在老百姓心里,官儿们从来就是一帮混东西,但其中不包括清官。身为清官的最高形式”青天“。

    海瑞在平时积攒了足够的人品。让他”清廉自守,不畏强权,勤政爱民“的名声在苏州城无人不知。被老百姓向来视为偶像。

    所以大家竟然就信了他的华!虽然也有人想要质疑,却被老人揪住耳朵道:”海晴天说的华,笔真金都真,不信也得信!“

    于是,人类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奇迹诞生了。在一座物价飞涨,物资匮乏的城市里,竟然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打好景象,让那些满心盼着苏州乱起来,老百姓开始哄抢,然后打丨砸抢,最后烧杀抢的人们,跌碎了眼镜。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

    所以当归有光向沈默建议,是否请海大人停止抓人,或者把原先抓起来的,放掉一些时,沈默没有答应,只见他摇头道:“所谓”乱世用重典,现在让谁来维持苏州城的治安,都不回有这个效果。“说着快意笑道:”由着海笔架随便弄去,你只要告诉你监狱满了这个事实,他就肯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大人对他还真有信心。“归有光笑道。

    ”单就做事着方面,谁也不如海瑞能干。沈默自豪笑道,当领导最的大幸事是什么?就是能有个的力干将,可以把领导最头痛的事情负担起来。

    “是啊。”归有光也叹口气道:“可惜他不太会做人”

    沈默却自嘲道:“更有可能是,人家不屑于做我们这样的人.”

    两人说笑一阵,铁柱进来禀报道:“古会长和沈老板求见。”

    “有请。”沈默收敛笑容道。

    过有光出去,古润东两个步履沉重的进来,给大人行礼后,古会长轻声道:“仓里的粮食,即使按照配给卖,也只能坚持五天了。”现在苏州城处于被“围困”的特殊时期,所以沈默命粮店施行配给制卖粮。规定每人卖粮不得超过五斤,且还得在手背上用很难洗掉的特殊颜色做标记,每人只准买一次。

    但当初因为米价暴涨,上次进米的时候,各家粮铺都没有带足够的钱。普通只进了平时不到一半的粮。所以即使如此配给,还是没办法坚持多久。

    一旦粮铺没有米卖,现在“被平静”的苏州城,必然立刻炸锅,到时候一百个海瑞也不管用!因为只有让老百姓架起锅煮白米,他猜会耐心听你不厌其烦讲道理,如果没有白米,道理说破天,也不能充饥的!

    “他们这是逼我们买高价米啊!”听说沈默告诉他,不仅浙江指望不上,湖广也没办法买米了,古润东黯然道:“看来他们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算准了我们最后走投无路。所以有恃无恐的一天一个价,就等我们就范了。”

    沈默不置可否的哼一声道:粮券现在什么情况?“

    听大人问起这个,进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沈鸿昌,终于开口道:就上零壹贰网”自从粮油商会按照大人的吩咐,承诺协会内的粮券可以通用后,“说着有些不可思议道:”五天时间就销售了九十万两银子的粮券。“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瞎子都能看出粮油商会错面临的风险,老百姓却置若罔闻呢?

    ”九十万两?“沈默道:”加上原先的买粮钱,我们就有二百万两,咱们可以买多少粮食呢?“

    ”如果按今天的价格,可以买五十万石。“沈鸿昌轻声道。

    ”足够苏州城的百姓吃三月了。“沈默呵呵笑道:”在掺和点野菜省着点吃,足够等到夏粮上市了。“

    ”可是我们注定买不到那么多粮食。古润东郁闷道:“他们肯定一次顶多卖给我们一两万石。然后再买就要再涨价,让我们在持续的缺粮中,把吃进来的钱,再全部吐出去。”

    “我当然知道了。”沈默笑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只要能弄到五十万石粮食,就能度过这场危机。”

    “是这样的。”两人点点头道。

    这时,铁柱又进来禀报道:“有人自称是陆府的管加求见。”

    沈默展颜笑道:“让我们敲竹杠的来了。”便对古润东和沈鸿昌两人道:“你们回去,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先跟那帮砸碎买点粮食,不过不要买太多,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了。”

    “是”两人行礼退下。

    待两人走后,一个魁梧的中年人被铁柱带进来,很有规矩的向沈默行礼,然后道明来意:“小人平湖陆家管家陆强,因寒家小公子被官府羁押,家里老夫人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特命小人前来缴纳赎金,请大人开恩。”

    在大明的法律中,对待“士:这一等级,有一条叫做”罪疑从赎“的规定,即嫌疑人一方可缴纳一定数量的赎金。。。。。。具体数据根据其所被怀疑的罪行的大小而定,然后可以被释放,当然要保证随传随到的状态。当然如果将来被证明确实有罪时,还必须重新予以处理。

    通过这么长的时间的实践与学习,沈默已经对大明律法十分了解了,闻言问道:”你想保赎吗?“

    ”是的大人。“陆强从怀里掏出一份学籍证明道:”我加少爷是县学的生员,按律可以不受羁押。“

    ”有备而来呀?“沈默淡淡笑道:”看你这副精干的样子。知道就是个痛快人,咱们直接谈价钱吧。

    带走我家公子就可以。”

    “你既然提前做了功课,:沈默笑道:”就应该知道,赎金的数量,是根据罪行的大小来的。“

    ”是的。“陆强点头道.

    你加小公子的罪名是,违抗数道圣旨,墍越五品官员,这个罪名,可以绞刑了。“沈默眯着眼道。

    对方知道他定然是要敲竹竿的,也不争辩道:”多少钱吧?“

    ”我不要钱。“沈默摇摇头,目光转冷如刀,盯着那陆强道:”我要粮食。“

    ”大人容禀,“陆强苦笑一声道:”现在苏州这个样子,我们也只有钱,没有粮食。“

    ”不要跟我装可怜,“沈默一脸厌恶道:”苏州城这个样子,是谁干的谁清楚,如果你们没有粮食,那就是跟我说,你们家小公子已经被我投进人满为患的大牢里,我也不知道在那个充斥地痞,恶棍。流氓,亡命徒的地方,你们家小公子会变城什么样子!“[(m)無彈窗閱讀]

    .“你敢!”陆强突然暴怒,挥舞着双手道:“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同知,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敢如此虐待我们的小公子……”话音未落,已经被身后的铁柱用刀逼住脖子哦,冷喝道:“大人面前也敢造次?”便一脚踢在他的膝窝上。

    陆强吃痛不已,跪在了地上。

    沈默大量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剧烈扭曲的脸,悠悠道:“就算是你家大都督,也不会跟我这么说话。”说着微微屈指道:“五万石大米,多一天涨一万石,直到你们家小公子坚持不住为止。”

    “坚持不住,您会放了他么?”陆强面露哀求道。

    “坚持不住的话。”沈默淡淡一笑,问身边的三尺道:“昨天教你的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三尺清清嗓子,用一种深情、忧郁、稍缓的语调唱到:“菊花残,满地伤,花落断人肠……”

    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住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到了半夜里,沈默睡得正香。却被铁柱叫醒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陆绩竟强烈要求见他,说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只要能给他换个地方就行,不然明天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没有把他关单间吗?”沈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虽然很不爽这个娘娘腔,但他毕竟是曾经读过“狱中杂记”、“左忠壹公逸事”、看过“监狱风云”、“黑狱断肠歌”的,对监狱里的险恶还是有些知晓的,自然不会冒着陆公子真的“菊花残,满地伤”的危险,将其置身于公众牢房之中,毕竟这小子比金子还金贵,可以换好几万石大米呢。

    所以即便牢房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没有牢友的小单间。

    生怕救命的粮食不翼而飞了。沈默穿衣起身,跟着铁柱往府衙大牢去了。

    府衙大牢在一进大门的跨院西头,有四座老监,每座老监中有五间房呈井字排列。其中央一间很小,是开有天窗,可以透亮换气的,这一般是狱卒所住的。而旁边的四间牢房很大,却没有开窗,不能通风也不透亮,才是真正的牢房,每一间里都关了五六十名犯人,每个人也就仅有容身之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味道可想而知。

    陆绩就被关在狱卒住的中央一间里。沈默到了一看,他抱着双腿蜷在长凳上,全须全尾,完好无损。不由气氛道:“多么宽敞的空间,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蓬松的草席,多么柔和的光线,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是还不珍惜,”说着伸手一指周围的大牢房道:“那就和他们换一换!”

    吓得陆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带着哭腔道:“叔,你行行好,就把我放回去吧。”

    “这儿不挺好的么?”

    “不好,”陆绩摇头抽泣道:“简直糟透了。”

    “不好在哪里?”沈默笑眯眯问道。

    “苍蝇,蚊子,蟑螂,老鼠……”陆绩满脸惊恐的望着茅草堆,浑身竟然寒噤不止。

    “这不是怕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朋友们陪你玩呢。”沈默嘿嘿笑着,只是在这黝黑的大牢之中,笑声分外惨人。

    陆绩双手使劲揉着头发,捂着耳朵。声调都变了道:“不听,不听……”

    沈默突然一愣,和身边的铁柱对视一眼,铁柱小声道:“这家伙一着急,怎么声音都像娘们儿了?”

    沈默思索片刻,道:“这有啥稀奇的,卫圿和小四都是娇喘吁吁的。”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接过油灯,仔细端详起这位子玉贤侄来。

    只见他的发带因为过于激动而被抓断了,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一下子膨松散乱起来,半遮着那张俊脸,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竟然给人以无比惊艳的感觉。身体因为过于紧张,而抱成一团,曲线优美,浑然如受了惊吓的女子一般……

    “靠,性别错乱了!”沈默嘟囔一声,不由不寒而栗,遂不敢再看他,唯恐连隔夜饭都吐出来,道:“不想在这住也行,你给你家里人写封信,让他们准备好十万石粮食。”

    现在陆绩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沈默就是说百万石,他也不会发对。点头如啄米道:“知道了。”

    铁柱便将纸笔隔着牢门递进去,让他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求助信。

    拿过来看了一遍,觉着还不错,沈默吩咐道:“把他押回柴房去。”说着看陆绩一眼道:“要是你家里不答应,明天再把你关回来!”吓得陆绩浑身直哆嗦。

    沈默很清楚,那些人下了这么大血本,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可能因为一个陆绩而前功尽弃,所以陆家肯定不会拿出十万石粮食出来就算这陆绩真的那么重要,陆家真想拿那么多粮食换他,他们的盟友也不会答应!

    因为苏州府的市场情况,实在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由于粮价所致,菜肉蛋油等主副食品的价格也应声上涨。而粮丨荒初期,老百姓还能靠家里的存粮度日,但现在时日一长,已经有不少人架消耗殆尽,越来越多人必须向粮店购粮,这给粮油商会以极大的压力,就算是限价限量,最多也支持部过三五天了。

    但因为当铺票号出售的粮劵要比粮店的便宜一两半银子,所以要买粮食的老百姓,都是先从当铺,票号买进旧粮劵,再用旧粮劵去店里换粮食。又因为旧粮劵是当初低价时卖出去的,其价格仅是现在粮价的两到三成,如果不是因为新粮劵的出售还算喜人,怕粮店老板们要集体投河了。

    而对于老百姓,也是愈加难过!原本殷实的人家,存银被迅速消耗。对于穷人来说,则不得不靠借印子钱来维持生计,而用来抵押的主要财产,便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票劵!

    只有那些票号,当铺异常开心,他们一面靠出售囤积的粮劵财源广进,一面又大方印子钱,把老百姓手中的各种票劵集中到自己手中。许多人深圳开始做白日梦,等把这波粮价的行情做完,是不是再炒炒肉啊,油啊什么的。

    所以时间也容不得沉默再跟对方拉锯,他狮子开大口,无非是漫天要价,座地还钱罢了,经过一番简短的谈判,最后双反定在六万五千石上成交!一手交粮一手交人,这样苏州府又能在坚持个十来天了。

    大概用了三天时间,就在今天早上,一车车粮草秘密运进了苏州府的粮仓,沈默亲自监督清点无误后,便对蹲在地上画圈圈的陆绩道:“滚吧。”

    陆绩闻言抬起头来,用幽怨的愤恨眼神狠狠剐可沈默一眼。。。。。用个比较俗套的形容就是,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死了一万遍一万遍。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目送着陆绩回到陆强等人的身边,本以为他会立即滚蛋,谁知道那陆绩回过头恶狠狠道:“我这次阴沟里翻船,被你如此”盛情款待“来日定有所报!”

    听到他这么幼稚的话语,沈默呵呵一笑,问道:“你和陆绩什么关系?”

    “他是我绩已经彻底被沈默玩成了脑残,差点又城了漏斗。好在边上的陆强赶紧咳嗽一声,他猜猛然警醒道:“我是他,还能是什么关系,一个人呗。”

    沈默哈哈大小绩声:“姑娘。学谁不好,非要学春哥,这样将来嫁的出去吗?”

    陆绩面上的表情极其精彩,瞪目结舌,无法言表,边上的陆强也快要奔溃了,心说“赶紧走吧,在不走就被玩成二傻子。”

    但陆绩明显不甘心,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我是男人!“说着一指自己的喉结道:”你见哪个女人长这玩意儿来?“

    沈默也不跟他争辩,冷笑一声道:”你关进来几天了?“

    ”十三天零三个时辰!“陆绩咬牙切齿道:”我这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噢“沈默摸一摸自己的胡须道:”你可真幸福,十三天不长一豪胡子,脸蛋还跟鸭蛋似的,真让我们这些胡子拉扎的臭男人羡慕啊。“

    陆绩一摸自己光滑的嘴唇,猜发现自己的破绽,强作镇定道:”人有百种,形形色丨色,谁谁不长胡子就一定是女人了?“

    ”还有阉人。“沈默笑道。

    ”你。。。“陆绩险些背过气去,气得直打哆嗦,陆强一看再也不顾尊卑了,赶紧把他塞到马车上,狼狈败退而去。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个陆绩不是陆绩呢?“待沈默感慨完粮价打破历史记录后,归有光好奇的问道。

    ”我夫人回信了。沈默轻笑一声道:“她告诉我陆加主事者确实叫陆绩,十六岁出道,横扫黑白两道,震慑江丨浙闽赣。心狠手辣,行事果断,令人闻风丧胆,几乎可以好令整个东南的商加。”说着捻个兰花指道:“你觉得陆子玉是那块料吗?”

    “不可能。。。。。。”归有关笑道:“原来如此。那他为什么要冒充陆绩?”

    “肯定是”对着谁敢吹喇叭有原因”的。“沈默呵呵一笑道:”所以我猜将其点破,给他们找点麻烦,添点乱。“沈默已经接到消息,因为他狠狠宰了这一刀。对方直接将粮价涨到了一两,所以他手里的银子,购买力便又缩谁一截。里外似乎只能说是不陪。

    ”您跟那些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归有光苦笑道:”您的老朋友,,苏松吕巡按发文过来,说明日巡视至此,你看是不是迎接一下?“

    绿豆蝇?”沈默登时拉下脸来到:“他来干什么”

    “还用说吗?”归有关撇撇嘴道:“肯定是那些人找来给您添堵来了。”

    一想到那吕窦印,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好好整治一下这孙子。但对方虽然还是七品芝麻官,可巡按的职权太大那是督察院下派到省里的巡查御使,不受地方官员约束,还可以对地方事务指手画脚。所以即使是巡抚,布政使,也要小心奉承着,唯恐对方达天听,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这些人是万万不能惹的,因为得罪一个,往往会招来都察院上百号御使的一起攻击,就算严阁老那么硬朗的腰板,也是吃不消的。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同知县。

    “真是一饮一啄,皆有天定,昨日种因,今日得果呀!”沈默无奈的直摇头按说这巡按任期一年,不得连任,但因为朱十三他们为自己出头,把吕窦印给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没办法履行职务,朝廷只好选用新人,待那位老兄任满一年后,正琢磨着这让谁接任。这时吕窦印也终于痊愈回来求缺了,得。让他接着干吧。。。于是乎,吕窦印重新就任苏松巡按,正好可以恶心恶心沈默。。。。。

    “看来以后还是应该多做点好事”沈默深感自己最近人品耗尽,摊上的倒霉事儿笔这辈子都多,不由暗暗下定决心道:“我得把吴松江修好,估计又能涨不少人品。”

    正在琢磨着应对讨厌绿豆蝇,海瑞急匆匆的进来,十来天的日夜操持,让他眼窝深陷,嘴角起满了燎泡,声音也嘶哑无比道:“大人。巡检司来报城东有大批流民靠近,约摸有好几万之众。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沈默一下子站起来到:”去看看!“

    急匆匆到了城头,手搭凉棚往远望去,果然见到大堆人群向这边移动的迹象,沈默不由手脚冰凉。

    地方官最怕什么,就是大批外地灾民入境,接受吧,自己所辖的百姓会骂娘;不接受吧,不仅灾民骂,清流官也骂,可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现在苏州城自己都面临断粮的危险,哪里有能力庇护这些人?沈默感觉脑袋两个大,还嗡嗡直响。

    边上归有光愤愤道:”好毒辣的手段,一边把巡按御史调来,一边把四处乞讨的灾民引来,这是要把门苏州城炸个内外开花!“

    海瑞也目眦欲裂道:”太狠毒了。简直视百姓如草芥,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沈默扶着城墙,身幸晃了晃,缓缓点头道:”他们这次不是要把我敢下抬,是要把我逼死拉倒。“说着惨然一笑:”看来那位真正的陆绩还真是睚眦必报啊,不就是抓了他个替身吗?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他前脚把那个西贝货放了,后脚就遭到如此凌厉的打击,这猜是若菡信中所描述的那个”真正的陆绩“,应该有的手段。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归有关问道。

    沈默面脸忧色的海瑞,知道如果不管那些灾民,这家伙肯定不答应,现在是金城团结,共度艰危的时候,当然不能气内讧了。寻思片刻,他把问题抛给海瑞:海知县,你怎么看?“

    ”当务之急,是不能饿死那些外的的灾民。“海瑞沉声道:”大人,眼下一面上报情况,申请朝廷拨款拨粮。一面在城外开粥广放粮。。。。。“

    ”我们自己的百姓都不够吃!“归有光不悦道:”如果还要赈灾,我们的百姓会立刻乱起来的!“

    ”绝对不会!“海瑞大手一挥道:”如果我们有粮食开粥厂。那在百姓看来。官府的粮库里无疑是有粮食的,便不会恐慌了。“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如果将灾民隔在城外,城内的百姓便会顿生围城困顿之感。到时候下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维持不了苏州的治安了。

    沈默寻思偏刻,点点头对海瑞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府库里的粮食你看着处置,但城里城外都要兼顾。”

    海瑞重重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必须给我坚持五天。”沈默伸出一个巴掌道:“五天后,我给你运回粮食来,但五天之内,只能靠库里那些了。”

    “大人要去哪里弄粮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松江府。”沈默沉声道[(m)無彈窗閱讀]

    .松江漕帮,德高堂。,尽在

    一声男装的若涵,面对着一群老朽,侃侃而谈,势如破竹:“归根结底,苏州城是那些人的,不是我相公的!”若寒双手一拍,十分笃定道:“到时候烂摊子还得那些人收拾。肯定把囤积的大米低价、甚至免费放出来!”说着无比自信道:“我很负责任的说如果不肯相帮,不用到五月,您的二十万石两市,就得连十万都卖不了!”

    众老者无不变了脸色,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感觉若涵说的没错。一旦民乱起了,大户们肯定是要放粮的,到那时粮价肯定应声大跌,感受到风向的转变,龙三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咳嗽几声,止住骚动的人群,眯眼望着若菡道:“夫人好个牙尖嘴利啊,就算你说的可以成真,那也是五月份的事儿了。咱们不会四月里便把粮食处理掉?”说着顾盼自雄道:“本帮弟兄上万,船只过千,可以同时将这二十万石粮食运往苏松各府县去,同时分销的话,未必不能赚上百万辆!”

    这纯属抬杠了,别说马五,就连那些向来唯龙三马首是瞻的老头子们,也大感脸红,心说:“三老爷怎么这样胡搅蛮缠啊?”

    若菡却不在意,只见她柳眉一挑,淡淡一笑道:“那敢问三老爷,您为何到现在还不卖呢?”

    “这个么。。。”龙三老爷老脸通红道:“原来不想卖,现在又想了。反正是我们的粮食,你管得着吗?”

    “那咱们再来说道说道现在卖粮。”若菡清声道:“假使贵帮真的可以跑赢物价,在降价前把大米卖出去,转到个百八十万两。”说着拱手笑笑道:“这么多粮食投到市面上去,怎么也能把粮价打压下两三成去,那也算是帮了我家老爷。小女子在这里多谢三老爷了。”

    “好说,好说。”龙三老爷干笑道:“既然皆大欢喜,那就这么办吧。”

    “怎么可能皆大欢喜?”若菡声调微微提高道:“那些粮食如果按照您老的法子入市,就好像往快要开的锅里加一瓢水,只不过是将鼎沸的时间推迟只要没有釜底抽薪,把那些会人的阴谋挫败价钱还会涨上去的!”说着一脸探究的问道:“试问老人家,等到了七月份漕米起运您准备怎么交差呢?”

    “呃。。。”龙三老爷彻底噎住了。漕运是不能延误的,但大运河几十年未曾疏浚,淤塞的很厉害,但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却比国初的时候多了数倍,自然要耗费许多时日在路上。如果等到把新米收上来再起运黄花菜都耽误了。

    所以漕帮才提前存够粮食,提前两个月发运,换言之,每一期发送的粮草,都次存下的,如此循环下来,倒也可以交差。

    龙三老爷打的主意是,先高价卖出。然后趁着粮价被大量的出货冲低。再以低价买进,如此便可以赚的差价,两不耽误,倒也是个很妙的主意。

    但他的如意算盘,必须建立在粮价会大幅下降的前提下,如果粮价真如若菡所说,会在小幅下降后回升,那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龙三老爷的汗登时下来了,心说怎么被个小媳妇逼到墙角上去了呢?

    他在这儿陷入了窘境,边上一直没有插言的马五突然问道:“照沈夫人这样说,我们把米卖给贵方,也一样没法买到低价米,岂不是同样没法交差?”他发现对方这五十万两银子其实没什么太大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沈默与若菡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马五的胳膊道:“五爷,咱们从始至终,可说过要买那些粮食了?”

    “那这五十万两银子?”马五爷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要买米,是自己提出来给他们的。。。不过一方出钱,一方出米。这跟买卖有区别吗?马五不禁有些糊涂了。

    只听沈默为他解释道:“兄弟我只是想借一借咱们漕帮的粮食,等到七月起运时候,原样奉还,一粒米都不少你们的,你们直接从苏州城往北京送,还省了一段距离呢!”

    “啊?”马五爷没想到沈默的要求这么低,吃惊无比道:“这怎么使得呢?”

    “怎么使不得?”沈默笑道:“[(m)無彈窗閱讀]

    .王崇古最近比较烦,身为松江知府他压力很大,失眠厌食焦躁,就连夫人也给他泡了三鞭酒,可见连某

    事受了影响。說閱讀盡在

    他的烦恼之源,无外乎也是粮食问题。被苏走府所带动,松江的粮价一路飘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

    步,他手下又没有海瑞那种能镇住场子的牛人,府城力自然是混乱不堪,囤积居奇者大有人在,哄抢偷盗者

    不计其数,监狱里已经人满为患,但治安还不见好转。

    更严峻的是,松江还是抵御倭寇的前线,粮食的短缺,让军心都开始不稳,作奸犯科屡禁不止,战斗力

    下滑的很厉害,如果这时候倭寇打过来,他苦心经营的上海防线,恐怕根本不是对手。

    见丈夫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素来不信神佛的王夫人,也在府中设上香案,每日给佛祖上供跪拜,虔诚

    祈祷倭寇勿来。

    这天晚饭后,又见王夫人在上香,王崇古苦中作乐,笑她说:“夫人的心意我领了,可现在咱们大明道

    教的天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还是拜三清吧。”

    她夫人却不同意道:“人家说道家修的就是太上忘情,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信你看看咱们当今圣上。修

    道修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以此推之,三清恐怕更加没有人味,指望不得的。”说着朝如来佛合十道:“还

    是西方好,有人味儿。”

    “和尚才是六根清净,不管尘事呢,”王崇古失声笑道:“不留发、不娶妻、不生子,断绝纲常。跳出五

    行,有何人味可言?”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夫人道:“倒要听听佛门圣地,能跟我这腌臜衙门一样?”饭后闲谈,正是个好放

    松。

    “你还别不信。”王夫人振振有词道:“有一折角“乌鸡国”,是说乌鸡国王曾经好善斋僧,佛祖便差文殊

    菩萨来度他去极乐享福。文殊这人很嫉妒,不想看着别人好。久故意变做凡僧,向国王化缘。“

    “你这妇人瞎编排,”王崇古呵呵笑道:“人家菩萨真身法相岂能轻易示人,怎么就扯到嫉妒上了?”他不

    哎看戏,也就不知道这些桥段。

    “怎么不是嫉妒?王夫人道:”就算不能相见,好言好语的告诉国王就是了,他偏要恶语相向,无端刁

    难那乌鸡国王。那国王又不知道他是菩萨,一气之下就把他捆了,送在河中,浸了三日三夜。“

    听她这样说,王崇古点头道:“这国王还是太仁了,如果在咱们大明。早就廷杖一百,发配三千里了。”

    说着呵呵一笑道:“这戏文有硬伤啊,那文殊菩萨多大的法力,怎么能被凡人擒下,浸到水里呢?”

    “这正是他的阴险所在。三天后,国王放了他,他便回去跟如来哭诉,污蔑国王队佛祖多有亵渎。连他

    这个接引是这都敢欺负。如来就把国王推下井,浸了三年,以报文殊三日水灾之恨。”王夫人气愤不已道:“

    那文殊尤嫌不过瘾,又把自己的坐骑变为假国王,每日与王后娘娘同眠同起,虽然后来说那畜生是(马扇)

    了,无福消受。但此举一样坏了纲常伦理,极为可恶!”

    说完王夫人便总结道:“这不正像衙门里的污吏,打着老爷的幌子做尽坏事,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甚

    至还动辄害人性命,却让人把账都算到老爷头上?”

    “好吧,你说的有理。”王崇古不禁哑然失笑道:“但也不能以此说明佛祖也是个俗人,毕竟是下面人蒙

    蔽了他,瞒着他干的。”

    “那好我就举个佛祖的例子。”王夫人看来要让丈夫彻底服气,道:“前几天听完最后一回,唐僧师徒历

    经劫难,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了如来,因为不懂“规矩”,没给两个管经书的“书办”一点“人事”,就被人家给

    了空白经书。若不是有仁厚长者还看不过去,暗中点破。这师徒四人辛苦一场,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找佛祖告状,处罚两个书办啊!”王崇古也气道。

    “找事找了,可佛祖并没有惩罚那两个书办。”王夫人一脸难以置信道。

    “为什么呢?”这跟王崇古心中的佛祖,差距太大了。

    “佛祖这样解释:“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

    死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来儿孙没钱使用。””王夫人看一眼

    王崇古道:“最后师徒几个还是拿出了吃饭的紫金钵孟,才换到了有字的经书。”

    王崇古又一次哑然失笑道:“眼来佛祖也好这一口啊,看来夫人是对的,西天灵山跟我们的衙门,果然

    是有想象之处啊。”

    “所以啊,就像你那人家的手短。不好不给人办事一样。”王夫人笑道:“只要我多上供,多磕头。佛祖

    收到之后,肯定不会不显灵的。”

    “哈哈,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放声笑道,似乎连日来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夫妻两正在说笑,便听得敲门声想起,两人赶紧止住笑闹,正襟危坐。王崇古这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

    “大人,门外有一位书生,投贴说要见您。”声音是府中的管事。

    “你也不懂规矩吗?府门都落锁了。还见什么见?”王崇古不悦道:“让他明天再来吧!”

    “他说您看了拜贴,一定会马上见他的。”外面的管事郁闷道:“听他口气那么大,小人不敢擅自回绝。”

    “叫什么名字?王崇古问道。

    ”张风磐。“管事答道。

    “什么?子维?”他的外甥张四维号风磐,不过在北京当官呢。王崇古惊得立刻打开门,拿过拜贴一看,

    果然见上面写着“张风磐”三个大字,不过看字体,可不想是张四维所写。

    再以端详,王崇古发现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米粒大的小子,凑到灯下细细端详,才看清楚是“的同事

    好友五个字,他轻声完整念道:”张风磐的同事好友?“

    ”原来是个骗子!“管事的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愚弄,气急败坏道:“敢骗到外面知府衙门头上,简直是活

    腻歪了,我这就去吧他抓起来!”

    “慢!”王崇古却摇头道:“清他进来。”

    “啊?”管事的只好闷闷道:“是。”

    “客气一些。”王崇古沉声道:“低调一点。”

    看到大人一脸的郑重其事,管事的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出去清人了。

    “夫人,请帮我穿衣。”王崇古道,他现在穿着居家的袍子,虽然宽松舒适,但若是见人的话,就太失礼

    了。

    王夫人一边将他的栗色云纹辈子拿过来,服侍他穿上,一边问道:“老爷,那到底是什么人?”

    “八成是沈拙言。”王崇古轻声道:“子维在内阁当差,他的同事可不多,在江南的也只有那位“沈苏州”

    一个了。”

    “沈大人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吗?”王夫人惊奇道:“只要把名一报。咱们还不得大开中门迎接?”

    “当然是有他的原因了。”王崇古低声道:“不说别的,单独“擅离职守”一条罪,就麻烦的很。”这时候衣

    服穿好,他对夫人道:“可能会很晚,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是。”道了正事儿上,王夫人是不会拖后腿的。

    当王崇古迈步进入书房时,便见沈默一身蓝色夹纱直辍,正坐在客座上神态悠闲的喝茶。

    反手关上门,王崇古压低声音笑道:“哎呦我的沈爱人,您这就唱的哪一出?从苏州跑到外面松江来了

    ?”

    “唱的你们的山西梆子“小借年”,”沈默呵呵一笑道:“鉴川公,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呀。”

    王崇古笑着请他坐下道:“倒是想帮帮你,可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除了为你摇旗呐喊之外

    ,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自然知道沈默是来干什么的,是以抢先把口子堵住。

    “鉴川公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场事故起源于苏州,苏州定则松江定,苏州不定松江亦不定,”沈默苦下

    脸道:“帮人就是帮这就,看在我巴巴的上百里路跑过来,王大人还请施以援手。”

    “拙言老弟,我承认你说的对。”王崇古苦笑道:“可我松江虽然出粮,但也出大地主,能收上来的粮食

    本就不多,还得筹备漕粮,以及前线的军粮。”说着两手一摊道:“我就算浑身是铁打的多少钉儿?是实在是

    有心无力,请大人见谅啊。”

    “哎,难道真的不能帮忙吗?”沈默一脸苦涩道。

    几句漂亮话,王崇古还是要说的:“拙言此言谬矣!你我乃是临府。当然要相互扶持了……”说着一拍胸

    脯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这住下,我明天就去帮你借借看!”

    沈默正色道:“多谢老哥的美意”说着摇头道:“不过借粮食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父母官

    ,欠下子民的人情,将来不好卸下。”

    见他如此替人着想,王崇古反而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没关系,没关系。”但沈默主意很正,执意不让

    他求人,王崇古也就顺水推舟道:“那好,松江府境内随便你借,借道多少你都全拿走!我一粒粮食也不留

    !”

    这才是沈默这番做作的用意所在……他跑到人家王崇古的地盘上。一下拉走十几、几十万粮食。若是不

    提前打声招呼,取得他的同意。王大人肯定是要不快的,这样就太好了——因为一个王崇古虽然不算什么,

    但他若隐若现的那个背后庞大集团,却是沈默必须正视和重视的。

    “有老哥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沈默笑道:“放心吧,只要苏州的麻烦解决了,松江的困境也就

    不攻自破了。”

    “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拙言,你想过没有。事情为什么会到这步田地?”

    “因为我要开、、,”沈默冷笑道:“市(舟白)司碍了这些人的眼呗。”

    “有人说,为官应当三思,”王崇古道:“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思危,思变,思退。”沈默点点头道。

    “对,”王崇古颔首道:“那你想过这句的退路吗?”

    “我没有退路。”沈默呵呵一笑道:“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年轻气盛!”王崇古叹口气道:“那帮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的,你要是继续单枪匹马的搞下去,

    纵使这次侥幸过关,也总有折戟沉沙的一天。”

    “担任这句话沈默意思?”沈默正色道:“要我现在就放弃,乞骸骨、告老还乡吗?”

    “呵呵……”王崇古扑哧一笑道:“你才多大,就告老还乡。”然后分解到:“我是说,你应该联合一些强

    援,并肩作战,这样胜算才会大些。”

    “鉴川公这话是至理。”沈默心头一动道:“至是不知,从哪里来求得强援呢?”

    “这个么……”王崇古缓缓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可以给你引见一下。”说着又笑道:“不过现在说什么

    都太早,还是等你过了这一关,再找个机会慢慢说吧。”

    沈默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虽然王崇古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人!

    那就是赫赫有名、势大财雄,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的——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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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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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欧阳

    所谓晋商,就是山西商帮,他们是农耕思想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北方中国异类,其重商文化之浓重,甚

    至要超过罪不安分的闽广一带。

    能让他们放弃千年以来对土地的眷恋的,还是土近两百年来。山西的植被严重退化,土地愈发贫

    瘠,再加之常年干旱少雨,土地已经无法哺育三晋大地的子民了。

    因为山西人知道,如果脱离土地。就只有经商,而最好的商机,就如注定一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当时为了防御蒙古,朝廷立九边。驻大军宣大一线,大军耗费粮米巨大,运输费用巨大,朝廷负担不起

    。便潮涌“开中之法”,允许商人们向变镇军队提供粮米、布匹,已经各种所需,作为对价,可以换取盐引,

    道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朝廷通过这一办法的实施,既解决了北方边镇军饷,又收

    到了盐税,而山西商人也因此而兴起。

    在走西口的过程中,山西也形成了一批富晋大户,他们培养子弟读书。官商结合,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

    位,以至于近年的扬州盐商,原籍几乎全是山西——将其余竞争对手挤出扬州,可不是仅靠商业手段能做到

    的,而晋商们所依靠的,好壹貳三中文網正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读书人。

    多少年这为王崇古、年轻的还有张四维,老中青三代结合。其战斗力不容小视。

    更让沈默感兴趣的是,这帮人十分的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在所有的争端中保持中立,仿佛他们存

    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那日益庞大的晋商集团的利益……

    究竟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这些“高贵”的官员心甘情愿为带着铜臭味的商人服务呢?

    深谐此道的若菡给沈默算过一笔账……西边那块地她不摸底,仅就眼前的扬州说,山西盐商的资本在三

    千万两,每年可获利九百九两,这些利润在输、、税银上一百万两;施舍给僧道丐贫、建造楼宇、捐资助学

    、以及疏通打点等方面大概是三百万两……这当然不是脑子进水。而是精明的山西商人,明白树大招风,钱

    多惹人眼红的道理,他们固定花出这笔巨款,一方面培养倾向自己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自己积攒人

    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再通过贿赂结交上下官员,三管齐下,地位无比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就算一年花三百万两,还剩五百万两的纯利润——仅仅一个扬州。一群山西盐商的纯收入,便跟大

    明朝的岁入相当!若再加上宣大、张家口的那些驻边晋商,他们每年的总利润是多少?

    若菡说,应该不下于七百万两。

    清主意,是每年。

    也就不难理解,王崇古们的意趣为何迥异于同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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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啊,脑仁欲裂,强撑这写完一章,我得早点睡了,不然明天也要搭上了,扫瑞啊,亲爱的们。[(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