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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府,长洲县衙,大堂内,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海瑞与归有光相对而坐。

    海瑞身上的官服已经没有初上任时的光鲜,边角有些磨损,颜色也有些发乌,很难想象才穿了几个月,就变成这样子。

    但要是看看他那张充满疲惫之色、愈发消瘦的脸,就会从嘴角的燎泡,眼里的血丝中,明白这些日子来,他是以怎样的强度在当差。

    用‘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忧思难耐,殚精竭虑’十六个字来形容,十分的妥帖,一点也不夸张。

    “城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几天?”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浑不似原先底气十足的样子。

    归有光一直愣在那里,这时.被猛然一问,有些仓促的答道:“还有一天吧。”

    海瑞问道:“府尊不在,苏州府里就.是我与大人主事,现在必须拿出个主意来,一天之后,断了粮怎么办?”城里城外全是吃饭的嘴,从陆家敲诈来的粮食眼看告罄,如果不采取对策,稳定民心,老百姓一乱起来,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归有光最近的压力也很大,起.了口疮,陈年的痔疮也复发了,瞪着通红的眼睛道:“大人临走前说,最迟明天就会把粮食运回来。”

    “万一明天要是运不到呢?”海瑞依旧板着脸道:“到时.候起了民变,我们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归有光是个体面人儿,就算沈默跟.他说话也很客气,现在被海瑞如此对待,颇为不习惯。

    “向大户借粮!我是长洲知县,长洲的大户我来借,.吴县那边就全靠你了。”海瑞不容拒绝道“也不要借多了,借足三天的粮食就可以了。”

    “借粮?那不行!”归.有光摇头连连道:“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持苏州城的稳定,这一借,岂不是告诉老百姓,官府已经没粮了么?”自从沈默得到那七万石粮食后,他便宣布鉴于事态特殊,苏州城的粮店由官府暂时接管,粮食集中在官仓出售,并统一发售粮券;当然原先发售的粮券也同样有效。

    这样一来,老百姓不必担心哪家店会倒闭,而且处于对官府的盲目信任,恐慌性抢购就少了很多,有利于民心平稳。而对于粮油商会的各个商家来说,能将这个快压死人的大包袱,甩给官府背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因为沈默让他们拿出二百万两银子后,便将他们的烂帐全部接下来,并保证即使彻底崩盘,也有官府承担,再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同时还保证,事件平息之后,谁的店还是谁的店,官府不会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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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不了那么多了。”海瑞叹口气道:“正是因为这种得过且过的心里,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明天就要断粮了,事实眼看大白于天下,还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着略略提高嗓门道:“难道等到灾民、饥民自己去冲击大户,酿成骚乱?”

    归有光是个长于谋划,短于执行的家伙,一听海瑞这样说,脑袋登时有两个大,苦恼道:“好吧,咱们怎么借?”

    “以衙门的名义借,我们去借,府尊大人来还。”海瑞不负责任道:“所以只管去借就好了,不管是坑是蒙,只要能借来就行。”

    “好吧,我去试试。”归有光好不彷徨道:“不过我、我也不准一定能借到。”

    “借不到,就快携带家眷逃吧。”海瑞的表情仿佛万年不变,拿起官帽,站起身子,大步往外走去。

    “这,这人怎么这样啊?”归有光郁闷的嘟囔一声,便也拿起乌纱帽,跟着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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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县衙之后,两人便各奔东西,按照自己的风格,去向大户借粮食去了……

    海瑞的方法很简单,他带着大队的衙役,以及老百姓数百人,按照本县富豪排名,开始依次登门拜访……

    ‘当当当……’海瑞敲门。

    “什么人?”门子问道。

    “长洲知县海瑞。”

    门子赶紧打开门,一看这么多人,想要关上,却被左右衙役拦住。

    “我家大老爷不在家。”门子怯懦道。

    “就算大老爷不在,”海瑞一边推开那门子往里走,一边说道:“那也该有二老爷,就算二老爷也不再,也总该有个管事儿的,叫他出来见我!”

    见众衙役和众民众都轰轰隆隆的跟着进去,门子和闻讯赶来的家丁连忙阻拦:“你们不能擅闯民宅啊!”

    却被海瑞用刀子似的目光逼退道:“他们是本官的随从,怎么不能进来?”

    “太尊大老爷,您有几百号随从?”门子苦着脸道。

    “本官的架子特别大。”海瑞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进去大厅,大刀金马的坐下,好在那几百号人倒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虎视眈眈的望着大厅里。

    这哪是造访啊,这分明是逼宫嘛,那门子无可奈何,只好命人上茶,自己往后面去汇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跟他过来,朝海瑞行礼后,自我介绍是府上的管家,这才询问海瑞的来意。

    “本官是来借粮的。”海瑞眼皮都不眨一下道。

    “借粮……”管家干笑两声道:“粮食紧缺这么长时间了,寒家那点余粮早耗光了,现在从老爷到佣人,每天只能吃两顿,还要问官府,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怎么回事儿?”海瑞冷冷看着他道:“你们比我清楚,若不是你家老爷那伙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苏州城怎么可能会没有粮食?”说着加重语气道:“你给我听着,今天这粮食说是借,也是强借,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从来只听说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说过,向人告借也要强迫的呢!”那管家闷声道:“寒家老爷不在,我一个管家什么主也做不了,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说着竟要拂袖而去。

    却听‘哐’得一声,海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将茶盏都震翻了,吓得那老管家一哆嗦,回过头来,恼羞成怒道:“寒家可是官宦门庭,二老爷担纲一省布政使,请知县老爷给与尊敬。”

    “本官就是给你家面子,才来着与你浪费口舌的!”海瑞站起身来,一指门外蠢蠢欲动的人群道:“这些人是帮本官来运粮食的,今天你若不借,明日本官就不来了,但他们还是会过来,到时候发生什么,本官概不负责。”

    “你……”那管家气得直哆嗦道:“要煽动他们造反吗?”

    “错!”海瑞沉声道:“这正是为了防止他们造反。”说着缓缓逼近两步,目光如刀、盯着那老管家道:“听好了,待会跟你的主子复述去——官仓里还剩一天的粮食了,如果你们不借粮的话,明天苏州城就要乱起来了,有了今天这一场,明天他们就不会冲着我海刚峰来,而是一定冲着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大户过来,到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把你们家烧光杀光,也不过是‘民乱’二字!就算侥幸没有冲击到你们家,但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说不得还得拿你们家开刀——是现在拿出一千石粮食,还是等到明天让他们来拿,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看看天色道:“一刻钟内给我答复,过时不候。”便重新坐下,看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沉声道:“换茶!”

    两刻钟后,粮食终究还是送出来了,海瑞一看明显不够,便皱眉道:“却只有五百石吧?”

    “六万斤粮食。”管家没好气道:“已经是寒家的极限了,您也不要逼人太甚。”

    海瑞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次就算了。”说着大手一挥道:“抬走?”衙役和百姓们便一哄而散,将一百五十斤的大麻袋,往外面大车上扛去。

    看到这一幕,那管家叹息道:“海大人,自古可没你这么做官的。”

    “你们已经把我们逼上绝路了。”海瑞轻蔑的看他一眼道:“规矩是对规矩人用的,不是你们这些为非作歹之人。”

    “你就没考虑过后果吗?”管家问道:“擅闯私宅,骚扰官绅,这骇人听闻的罪名,足以葬送掉你的前程了。”

    “屁前程。”海瑞啐一口,便拂袖去了。

    海大人便这样一家家的敲下去,好在有了第一家的例子,后面的也不敢不借粮,你家三百石,我家二百石,用了半天时间,便借了九千多石。

    等到半夜将粮食解往仓库,归有光也押着粮食过来了,两人一碰头,吴县借了七千多石,“我这个是三分月利的,到时候只要粮食不要钱。”归有光道:“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才给了这么多。”这事儿也只有他这种学界领袖才能办到,他把二百多弟子集中起来,每个人分派任务,让他们都回家要米去。有道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些学生们大都家境优渥,谁家都能拿出粮食来。

    他又找到那些文友,豁上老脸求借,毕竟这个年代的文人,还是要写面皮的,没人好意思回绝他,便这个百八十石,那个三五十石的借给了他。

    最后用二百多张欠条,换来了这八千多石粮食,虽然说一月后就得还人家一万多石,但那是大人的事儿,不是他的。

    本来归有光还挺得意的,心说也就是我这么大面子,才能借来粮食,就你海刚峰整天得罪人的劲儿,想借粮食门都没有,便有些恶趣味的问道:“不知海大人借来多少?”

    “九千石。”海瑞古井不波道。

    “啊……”归有光吃惊道:“几分的利息?”

    “没有利息。”海瑞摘下官帽,从水缸里舀水倒在盆里,洗手洗脸。

    “我不信。欠条给我看看。”归有光感觉很受打击。

    “没有欠条。”海瑞擦擦手和脸,便从盘里拿一个黑乎乎的饼子,便用力的吃起来……这种用麦麸和黑豆面做成的面饼,归有光咬都咬不动,也不知海瑞是怎么能十几天如一次,只吃这一种东西的。

    呆呆的望着这个永远一副表情的家伙,归有光的感觉无以言表,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指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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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粮食,苏州城又撑了四天,等到第五天的黄昏,两人在河边眺望着远方,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粮船的踪影。

    距离沈默承诺的归期,已经过去足足四天了,粮库里没了粮食,城外的灾民们也断了炊。苏州城的骚动终于要弹压不住了,仅仅今天一个上午,便发生了五起民众打伤官差的事件……没有粮食,海青天的名头也不管用了,他赶去平息事态,被老百姓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大骗子,就知道糊弄老百姓云云。

    这让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的海瑞很受伤,他坐在码头边的大青石上,眉宇中没了往日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伤感。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铁汉的脸上,尤其让人心酸。

    这次归有光也是彻底的草鸡了,他蹲在码头边上,抱着头道:“完了,完了,今天要是还不来,明天就彻底要乱了。”他很清楚,苏州城百姓的怒火,让他们用各种方法压制了两个月,如果一旦爆发,足以毁灭整个苏州城的一切。

    “要不咱们再去借点粮食?”归有光建议道。

    “谁还会借?”海瑞双眼迷茫道:“这种事情,只能干一次,他们现在肯定都把粮食藏起来了,难道咱们还真的抄家不成?”说着脸上又闪过一丝厉色,咬牙道:“抄家就抄家!委屈一下他们,总比让百姓乱起来强!”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归有光在海瑞身边坐下道:“现在不是蒙元了,无故抄家,是本朝的大忌讳,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做的。”

    “怎么回事无故抄家呢?”海瑞激愤道:“他们囤积居奇!”

    “你怎么证明他们囤积了?”归有光沉声道:“我打听到,他们囤积的粮食,根本不在苏州城,就是为了防着咱们狗急跳墙。”

    “大不了玉石俱焚。”海瑞有些赌气道:“总不能让恶人逍遥,让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

    “哎……”听出他的挫败感,归有光叹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说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没买到粮?”

    “怕是跑了吧,”海瑞是个守诺如金的人,所以对沈默这种不按时归来的家伙,十分的有意见:“二百万两银子,跑到哪里都能锦衣玉食一辈子。”

    “这话说的!”归有光摇头笑道:“要对大人有信心,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那就赶紧回来呀!”海瑞怒气冲冲道:“二百万两银子,就是去各府各县买市价米,也能买到二三十万石了吧?明知道苏州缺粮,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送回来!”

    他在那激动的比划着,却见归有光呆呆望着西北方向,仿佛着了魔一般。

    海瑞心中一动,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火红的夕阳中,有一艘大船,三帆高张,顺风而来!再看那大船的后面,一条条粮船都满张着风帆,遮蔽整个河道。

    当看到当先的那艘大船上,高高悬着的‘苏州’二字时,海瑞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归有光更是热泪盈眶,激动的大喊大叫道:“来了,来了,我就说吧,大人没有抛弃我们!”

    当船队靠岸,码头上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满满当当,人们翘首看着每艘船上那白底红字的灯笼上,那醒目‘粮’字,兴奋的议论着,心情大都无比愉悦,如释重负……当然也有那别有用心的,如丧考妣,不能自已。

    海瑞和归有光,赶紧调来了全部的兵丁,面对着民众组成厚实的警戒线,以免有坏人带头哄抢。

    待把一切布置好了好了,两人才过去兴冲冲的拜见大人。

    只见沈默微笑着坐在大船船头上,斜倚着太师椅,身上却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精美的栗色湖绸深衣,手中拿着本线装书,意态极为悠闲,深情潇洒不羁。边上还站着一身鹅黄长裙的柔娘,在用羽扇为他驱赶着河上的小虫,这哪是去卖粮了,分明是在郊游啊![(m)無彈窗閱讀]

    .“大人辛苦了。”两人施礼问安道。

    “我不辛苦,”沈默淡淡一笑,目光从书上挪开,捻起一颗红樱桃,送入口中道:“一路上游山玩水,有酒有诗,又有美人相伴,说辛苦自己都害臊。”

    海瑞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但忍下没有发作……他可不管什么上下尊卑,只要是认为不对的,就一定会指出来。

    归有光就不一样了,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道:“大人太会享受了。”

    “你也吃啊。”沈默指一下那盘樱桃道:“这阵子辛苦两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归有光连忙谦虚道。

    海瑞却不给他面子,有些生硬道:“大人,城中百姓嗷嗷待哺,既然粮食到了,还是开始放粮吧。”

    “现在放粮?有没有搞错?”沈默.吐出个樱桃核道:“这可不是花官府的钱,而是人家粮油商会的,咱们若是送了人情,让人家怎么办?”

    “现在他们的债务是咱们的。”归有.光心说,怎么大人出去一趟,变得不如以前稳重了……他毕竟是个宽厚之人,本想腹诽沈默‘轻浮’,却实在不忍心。

    “哦……”沈默缓缓点头,微笑道:“那不.一样么?咱们照样得还债,总没有‘官府的债不是债’的道理吧。”

    “当然没有,”海瑞对沈默拖泥带水的风格十分不满,.生硬道:“大人,就算要卖粮食,那也请尽快,时间不等人,苏州城已经拖不得了。”

    “不能那么着急。”沈默摇头:“这些粮食里有粳米也有.籼米,有新米也有陈米,每一种的价格都不同,还没有清点归类,厘定售价,怎么出售?赔了钱从你的俸禄里扣?你担得起吗?”

    海瑞面色一阵难看,黑着脸一指身后道:“这么多.的民众在翘首以盼,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归有光变了脸.色,赶紧拉他一下道:“刚峰,少说两句吧,如果大人真的见死不救,何必要出去辛苦买粮呢?”

    “说的就是这个理。”沈默呵呵一笑道:“本官奔波这么长时间,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要回府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说着吩咐身边人道:“船不要靠岸,都在河上警戒着,以免乱民哄抢。”

    此言一出,不仅海瑞,就连归有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粮船都下了锚,却没有丝毫卸货的意思,让岸上人看得见摸不着,只能在那干瞪眼。

    沈默没有跟百姓交代一句,便在全套仪仗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回去府衙了。

    “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官!”望着离去的队伍,海瑞狠狠啐一声。

    “别抱怨了,”归有光苦恼道:“咱们先想办法安抚住大伙吧。”说着轻声道:“也许大人另有打算也说不定。”他觉着自己四老五十了,看人不会有错,少年老成的沈默不可能突然转性,成了纨绔子弟。

    海瑞黑着脸,点点头,走向张望不已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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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瑞和归有光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老百姓虽然有些失望,却终于散去了,毕竟粮食终究是到了,不管早晚,总之要卖的,总不会等着大家都饿死吧。

    人们猜测,无非就是想卖的贵一点吧?好在大家手里都有粮券,总能凑合一阵子,至于用完了怎么办?将来再说吧。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些粮船在岸边一靠就是两天,城外的灾民已经饿得走不动道了,城内的百姓也断了炊,官府却还是没有一点售粮的意思!甚至那些粮船上的油布都还没有揭去一块!

    一面是嗷嗷待哺的饥民,一面是一动不动的粮船,这种对比和冲突,让海瑞心情十分恶劣,他几次三番,一日数次的去找沈默,要他开船放粮。起初几次,沈默还能见他,但到了后来,干脆躲了起来,见都不见他。

    “沈大人,你给我出来!”找不到人的海瑞出离愤怒了,他站在沈默的后花园中,高声叫道:“你要是再不露面,我就上本参你!玩忽职守!囤积居奇!戕害百姓!麻木不仁!”

    包含着怒气的声音,传遍整个花园,惊得鸟雀四起,不敢和这个疯人同处。

    那骂声也传到了,后花园极隐蔽的一处角楼上,让正在与归有光对弈的沈默,连下了好几手臭棋,眼看着大龙就要被围杀了,沈默的脸色十分难看。

    “见不见他?”归有光轻声问道,作为沈默的心腹,他已经大体了解了整个计划,同时为防止泄密,他也被禁足了……不过归有光求之不得,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口疮痔疮都折磨得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早就想卸下重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沈默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透过紧闭的窗缝,看到海瑞在那里辣手摧花,显然是暴怒到极点了。

    “现在苏州城的爷们儿都叫他海阎王,”归有光也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发起疯来还真像个阎王……”说着也从窗缝往外看去,却见海瑞正在对他钟爱的几株茶花施以辣手,不由心疼道:“大人还是下去管管他吧,那几株茶花可是从云南弄来的珍品,一株就得上千两银子呢!”

    “我的名声都任他糟蹋,损失几株茶花也别可惜了。”沈默摇头笑笑不再往外看,转身坐下,端起茶盏轻啜起来。

    归有光只好跟着回来,坐在沈默身边道:“是不是该适当放点粮食了,万一饿死了人,可是要出乱子的。”

    沈默抿嘴沉默片刻,仍然摇头道:“不,按照原计划来。”说着沉声道:“这个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硬起心肠,不然怎么一网打尽?”

    “可是……”归有光毕竟是个文人,没有沈默那种铁石心肠,还想劝说。

    却被沈默一抬手,阻住话头,只听他继续道:“这场战争,我们输不起。”说着搁下茶盏,目光幽幽道:“那些人囤积居奇是表象,粮食危机也是假象,他们只不过想借此把我整下台去,让朝廷开埠的计划胎死腹中,好让他们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走私下去。”

    “苏州城的大户们,本应该是拥护开埠的,”归有光缓缓摇头道:“后来态度大转变,多半是受了那些人的挟持……大人还请酌情对待啊。”

    “是被那些人挟持的也好,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也罢,都必须为助纣为虐付出代价!”沈默豁然站起身来,走到棋盘边上,捻起一颗棋子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洗牌是必然的!”

    说着将那颗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字一句道:“胜者为尊,败者匍匐,没有什么好说的!”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归有光竟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摆脱这种羞人的状态,归有光将视线转移到棋盘上,想从他必胜的一局中找到些慰藉。

    一看不禁大摇其头道:“大人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黑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原来沈默竟将那棋子放在一块被白棋围得密不通风的黑棋之中。这大块黑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沈默却自己将自己的一片棋子杀了,从来没有过这种下法!

    归有光决定速战速决,谁知一把沈默的那片子吃下去,局面却顿呈开朗,此时他虽仍旧大占优势,沈默却也已有回旋的余地,面对着大片的开阔,妙招神手迭迭而出,将被打懵了的归有光杀得落花流水,竟然不可思议的反败为胜!

    面对着仍然一脸不可思议的震川公,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得时候不得不舍,不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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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气冲冲的离开知府衙门,就被已经熟悉他的老百姓围上了,七嘴八舌的问道:“海大人,什么时候放粮啊?”“我们家今天连野菜都断了。”“是啊海大人,我们三天没吃饭光喝水,你看这身上都浮肿了……”

    诸如此类的语言,便如无数把钝刀子一般,一下下割着海瑞的心,再看看一张张或是面黄肌瘦,或是浮肿不堪的脸,更是让他痛苦的不能自已,对沈默的忍耐也终于突破了顶点!

    “跟我走!”只听他怒喝一声,把手一举道:“去码头!”一直以来积蓄的怒火此刻勃然而发!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其实老百姓们早就有这个冲动了,只是都惧怕海阎王,所以压抑着不敢动。现在海阎王本人都已经下令了,大家伙哪有不跟随之理?

    不得不承认,海刚峰真是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物啊!他往码头大步走去,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入他身后的人群中,等到了运河码头时,队伍已经膨胀到几千人之多!

    吓得看守码头的兵丁,赶紧一面关进寨门,一面通知里面的船队。

    三尺闻讯从里面赶来,隔着寨门往外一看,只见是传说中的海阎王,又见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不由色厉内荏的质问道:“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海瑞不屑的看他一眼,道:“把门打开!”

    “没有府尊大人的命令,”三尺摇头道:“在下恕难从命!”

    “看看这个!”海瑞突然亮出了苏州府同知的关防,沈默竟然一直都没要回去!

    “这个不代表……”三尺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有人朝他点头,便猛然改口道:“不代表我怕了你,只是必须遵守府尊大人的关防罢了。”便挥挥手道:“开门吧。”

    寨门缓缓打开,三尺等人也消失不见。

    海瑞昂首阔步而入,身后是那浩浩荡荡的人群!

    突然有人喊道:“他们把船开走了!”人们循声望去,果然见大部分粮船已经驶离了码头,往江心行去。

    都到这一步了,自然不能看着他们逃了,原先还算守秩序的人群,登时如被捅窝的马蜂一般,拼命的往码头上跑去。

    海瑞本不想跑,却发现自己一旦站住,就有被挤倒践踏的危险,只好也身不由己的跟着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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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人们很猛很土匪,但那些粮船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快,竟然在被抓住之前,纷纷离开了码头,仅有两艘被其余的船挡着动弹不得,待能动弹时,却发现已经迟了……

    一些个身强力壮的百姓,直接从码头跳上这两艘船,船夫税收们则吓得纷纷跳水逃窜,旋即便被百姓控制了船。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汉子们将船操到岸边,每人扛起一个麻袋,便下了船。其余人也一哄而上,疯狂的抢夺起来。

    场面完全出乎海瑞的预料,他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们放下粮食,听从他的统一指挥,然而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当没有食的时候,人一样会疯狂的。

    完全失控了,人们叫喊着,抢夺着,很快便将船上的粮食洗劫一空,但还是有人没抢到粮食,便瞄准了那些已经抢到的人,想让他们分一杯羹,但人家肯定不愿意,双方便互相争抢起来。

    看到这一幕,海瑞手脚冰凉,他知道一场大火并,就要因为他的不冷静而爆发了。

    但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男子过于用力,将一个麻袋扯开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流出来。

    然后他们便全都呆住了,因为从那麻袋里淌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一些沙子、谷糠和杂草。

    边上你争我夺的人们看见了,也不争夺了,七手八脚的打开麻袋,只见个个如此,全是杂物,就是没有一粒粮食!

    极喧闹的码头上,突然变得一片冷清,这转变极其突兀,突兀的让人没法接受。

    当然最让人没法接受的,还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人们呆滞的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花花的粮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海瑞推开人群,挤到一个麻袋边,看到那些沙石杂草组成的‘粮食’,一下全明白了,原来大人根本没有借到粮食,只不过在故作声势的唱空城计,拖延时间呢!

    ‘却让我给拆穿了……’海瑞悔恨的揪着头发,他的官帽早不知去了哪里,双目痛苦的闭着,似乎有水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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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锣声四起,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差包围了码头,人们开始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咱们这边几千人,他们才百十号,反正官船也劫了,粮食也没了,还怕个球,大不了**娘的!

    便集中起来,站成一堆,怒目而视着那些个官差,有些个感觉受了愚弄的汉子,目光中甚至还含着挑衅。

    但当越来越多的官差聚集过来,尤其是一身官服的府尊大人,策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姓们气势还是为之所夺。自古官不与民斗,对当官的畏惧,已经根植在人们心里。即使最鲁莽的青年,不是彻底被逼疯了,也不敢对官老爷不敬。

    尤其是还有文魁星光环加持的沈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吴县的典史高声问道:“你们聚集在这里要造反吗?”

    三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向沈默哭诉道:“大人,他们逼我开门,还抢了咱们的货船!  ”

    “屁船!”有人忍不住骂道:“船上全是沙子石头,那也叫粮船吗?”

    三尺反驳道:“谁说都是粮船了,还有给大人修衙门的沙石,沙石船!”

    “屁!”谁也不信。

    沈默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他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得到,目光在人群中寻索,终于看到了头发散乱的海刚峰。

    看到他阴沉沉的目光,海瑞拢了拢头发,排众而出,

    “大人,您不能过去……”海瑞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是很高的,恐怕十个沈默加一块,都比不了,所以见他要只身过去,人们纷纷挽留他。

    “都让开。”海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人群不由自主的分不开道路。

    见他往前走,又有人跟在后面,海瑞只好又道:“都给我站住。”

    这才甩脱了众人,只身来到沈默马前,双膝跪下道:“大人,今日之事,全是海某一人鲁莽,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百姓们都是我叫来帮忙的,他们毫不知情,请您放过他们。”[(m)無彈窗閱讀]

    十万石‘军粮’以外,还有胡宗宪支援的十船三万石,以及沈默请马五爷,发动全帮,在江浙一带购进的十七万石粮食……

    话说当日在徐府,沈默起初是真想高价买粮来着,但陆绩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将粮价抬到二十两一石后,他就改主意了……有这个钱,干嘛不去市面上收购呢?现在各地一石粮食的价格,也就是七八两银,为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呢?

    所以他后面的叫价,纯属哄抬物价,结果让陆绩欲哭无泪的吞下一枚苦果,用二十九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包圆了徐家的粮食。

    当然沈默知道,对方既然下了血本,就肯定会严防死守,不让自己在别处买到粮食,就算能买到,也不让自己运回苏州去……想来以九大家的实力,做到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但沈默之所以敢这么想,是因为他记得漕帮龙三老爷说过一句话——‘我漕帮兄弟上万,船只过千,可以同时将二十万石粮食,在粮价下降以前,运到江浙各府!’当时那老头顾盼自雄的样子,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可以抢在降价前,把粮.食卖到各地,就一定可以在各地接到通知前,从各地将粮食买回来!就因为有了这个推断,他才果断放弃了徐家的粮食,当即找到马五爷,请他想办法代购粮草。

    本以为是个很艰巨的事情,却没.想到马五爷一口答应,原来这时候的漕帮,虽然彼此间互不隶属,但毕竟一气连枝,同进共退,相互间还有信鸽往来,有什么事儿一声招呼,便会竭诚相助。

    沈默一听,登时大喜过望,将二.百万两的银票尽数交付,请他代为购买。

    马五爷也不跟他客套,甚至连收据都没有打,就像.他不要沈默签约书一样,江湖人讲的就是一个信义,信得过才跟你义气,信不过连给我都别给我。

    接下沈默的差事,马五请各地漕帮弟兄,往嘉兴、湖.州、甚至徽州、应天等地买粮,用两天时间,从六府三十余个县里,买下来二十万石粮草,当然按照道上‘十一抽水’的规矩,其中十分之一就算是辛苦钱,被各地漕帮留下了。

    钱款全部由各地漕帮垫付,他则在随后一个月.里,揣着银票,一家家的登门致谢偿还,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勾当,这里暂且不提。

    当然为免打草.惊蛇,这些粮草还不能运到苏州去,便从四面八方、七扭八拐进入太湖。今天一艘,明日两艘,陆陆续续,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最后才汇集到三山岛上。马五爷亲自清点无误,交付给了早一步抵达的王用汲和戚继光。

    王用汲按照沈默的意思,要给松江漕帮三万石作为酬谢,但马五爷执意不肯收,最后推让不过,才带了一万石回去。

    二十万石粮食,在三山岛的避风码头里,静静呆了七八天,为了包围安全并掩人耳目,戚继光的军队化装成俞家军,在这一带水域操练……虽然真正的俞家军,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了,但地方上的官民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俞家军没走干净呢,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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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终于等到命令,两人一合计,便由王用汲带队,二十艘粮船,十艘兵船,打俞家军的旗号,入夜出发,戚继光则继续在三山岛看守余粮。

    船队在夜色中,出瓜泾口,上吴淞江,一路顺风顺水,天亮时过江南运河,中午抵达吴江县境内,果然遇到了河上的关卡。

    设卡的官员是吴江刘巡检,他接到上峰的命令,严格盘查吴淞江,不许一粒粮食运到苏州去。这个工作很不错,虽然风吹日晒,但‘兢兢业业’干了半个月,收成要比一年前还肥,所以巡检大人从来不迟到也不早退。

    这天正在关卡上烤鸡,就看到长长的船队开过来,刘巡检一看来了大买卖,便拎着烤鸡出去,吆喝着手下的民夫设卡,准备狠狠捞一票。

    但当那船队近了,他又忙不迭命人开关放行,连个屁也不敢放,就把插着大明军旗和俞大猷的苏松总兵旗的船队放行了。

    没办法,点子太硬,要是敢咬的话,肯定磕掉一嘴牙。气得巡检大人狠狠咬一口烧鸡,跳脚道:“去,通知太尊去!”

    衙役赶紧策马回城,向堂尊大人禀报。

    吴江知县唐棣,正在津津有味看一本书,听报后点点头道:“下去吧,我知道了。”那报信的下去后,他便继续看书,将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因很简单,他是唐汝辑的族弟,而唐状元与沈默在翰林院共事过,大家又都是状元,自然惺惺相惜……这当然是唐汝辑的看法,其实真实原因是,沈默从没像别人一样,对那位‘人情状元’冷嘲热讽,总是用亲热尊敬的态度与他交往,让饱受奚落的唐状元倍感温暖,所以才会致信唐棣,要跟沈默多配合,不要与他架秧子。

    有了这层关系,唐棣自然不会跟沈默过不去,虽然不想得罪那些人,但睁一眼闭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深谙为官做人之道的沈默,知道要想在这个‘人情社会’立于不败之地,就得场内功夫场外做,戏里功夫平时练!

    旁人都觉着他的一生顺风顺水,殊不知在台下、在先期,他下了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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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二十艘船深夜抵达苏州城,水门悄悄打开,将其悉数放进,混入原先的粮船中,等到天亮时,甚至无人察觉。

    于是大家继续毫无所觉的买,肆无忌惮的买,将粮价拱到了二十两以上。

    这让大船上的沈默大为震撼,他想不到人们竟然如此盲目,或者说是麻木,这两日自己的出货量大增,他们竟然毫无所觉,依旧趋之若鹜。

    “不行,必须把粮价止住。”沈默皱眉吩咐道:“告诉下面,再开两个售口。”因为粮食券的存在,沈默的销售行为其实被割裂颠倒开来,是收取货款在先,交付粮食在后的。

    他洞悉并巧妙的利用了这个规则,在粮食的出售上设置种种限制,为的是减少每日的交货量;但在粮券销售上,却没有任何限制,敞开了销售,使收取货款的速度远超过交付粮食的速度,再加上他那远低于售价的进价,当然大赚特赚。

    但必须在手中的粮食告罄前,将涨势阻止住,不然还真没法收场哩。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粮食开始跌价,那用票券就相当于购买高价粮了,自然可以将其中的投机成份挤去,只剩下单纯的消费需求。

    所以沈默要让粮食跌价,因此他多开了两个窗口,将粮食的供给量,悄悄提高到了,每日一百万斤,并将售价调低了一两银子,从二十一两一石,降到了二十两。

    老百姓或许还没有感觉,但对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投机者来说,所带来的震撼,不啻于前年的大地震!

    “为什么?为什么?”阴影中的‘陆绩’疯狂的嘶叫道:“怎么会突然加大供给了呢?他从哪弄来的粮食?”

    站在光明处的陆绩,紧皱着眉头听他狂叫,待他发泄完了,才有些颓丧道:“已经查明了,有人看见,昨天凌晨有船队抵达,看来是沈默又找到粮食了。”

    “从哪找到的?”阴暗中的陆绩嘶吼道:“不是天罗地网吗?怎么让他漏进来的?”

    “人心似水,看似清澈,其实最是嬗变难测。”光明中的陆绩喃喃道:“那些答应过咱们的官员,肯定是有反水的……看来沈默的人脉,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淡薄啊。”

    “不要感慨!不要赞美他!”阴暗中的陆绩怒吼道:“快去卖粮食吧,还等着干什么!”

    “哦……”另一个陆绩点点头,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魔窟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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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粮食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因为怕沈默发现,所以藏在了苏州城外的一处庄园里,虽然里的不愿,可要运到城里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等在陆山码头的陆绩心急如焚,待粮船已抵达,便命人大声叫卖起来:“二十两一石!不拥不挤,快来买呀!”

    登时把老百姓给唤去不少。

    五里外的沈默,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哈哈一笑道:“看来他们已经识破了。”说着满脸肃杀道:“传令下去,每石十五两!”他早就等着他们动手了!!

    “好好享受这终身难忘的教训吧!”沈默仰天长叹一声,将这几个月来积蓄下来的压力和怒火,统统发泄出来!

    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陆绩险些晕厥了,他扶着码头的大青石道:“降价,降价……也十五两……”

    “十两!”听到那边降价的消息,沈默又一次大降价,与此同时,命令早就在城外等着的戚继光,押运着另外八十船粮食,也缓缓驶进了苏州城。

    “揭开油布!”戚继光一声令下,所有船上的盖布全部解开,白花花的大米露出来,每一船都是,整条河道仿佛都变成了米的世界。

    看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米价只能跌不会涨了,谁还会再买大米?

    望着轰然而散的人群,陆绩只感觉头晕目眩,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声响,那阴影中的陆绩坐着轮椅出来,却让人不见庐山真面目,因为他的全身,都包裹在黑布之中,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与愤懑,灰暗与暴虐,就是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气息。

    他颤巍巍的身手推开窗户,趴在窗口往外看,正见到满江的大米,满眼都是白花花一片。

    “完了完了……”他用力捶打着窗沿,终于因为动作过大,袍子掀开,露出手背的皮肤,竟然是龟背状的鲜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他完全发了疯,推着轮椅在屋里横冲直闯,将立瓶、花盆、水壶、等一切能撞倒的东西统统撞倒,最后自己也装在桌子上,狼狈的摔在地上,不停的蜷缩着,口中还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门开了,吐过血的陆绩走进来,便看到他死狗似的趴在地上,赶紧抢上几步,扶起他道:“哥,你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那黑衣陆绩喃喃道:“告诉我,陆绣,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

    原来她真名叫陆绣,只见她微微摇头,泪水涟涟道:“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陆绣……”真正的陆绩突然一把揪住陆绣的衣襟,双目怨毒的望着她道:“我的孪生妹妹,背叛了我,你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出卖了我。”

    “怎么会呢?”陆绣使劲摇头道:“我怎么会出卖哥呢。”

    “一定是你。”陆绩歇斯底里道:“肯定是你,就是你!你被他抓去过,在他那里呆了七八天,你肯定就看上他了!”说着使劲点头道:“对呀,他是大明四大才子之一,小三元加大三元,数百年读书人的荣光,都在他一人身上,又年轻英俊小白脸,不像我,一个毁了容的,你肯定弃我如敝履了,另觅新欢去了!对吧?”

    “你俩上过床了吧?”陆绩如夜猫子一般鬼叫道:“肯定是的,这么说他是我妹夫了,你快去让他来见我,快点啊!”

    被他的污言秽语泼了一身的陆绣,知道不是时候吵架的时候,因为对方明显收网了,说不定须臾便会找到这里,所以必须尽快躲到那个人那里。

    她将乃兄强行按在轮椅上,又用绳子困住……那陆绩虽然疯狗一样,但身体十分无力,根本无法反抗,被她三下五除二,便捆成了粽子,口中却还喋喋不休道:“后悔了是吧?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让自己的身份死去,然后给我当替身了,是吧?你这辈子都是陆绩,你永远嫁不出去了!真实老天有眼啊!哈哈……”

    “别说了!”陆绣尖叫一声,擦干泪水,红着秀眉的双目,定定盯着他,道:“告诉你,陆绩!我这辈子从来都是以你为荣,以我们陆家为重,至今为止,给你当替身,我从没后悔过,还一直很骄傲,自己能够以最敬仰的哥哥的身份见人!”说着咬碎银牙道:“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后悔给你这个窝囊废、懦夫当替身了!”

    听了她的话,陆绩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良久才号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陆绣怒目而视道,陆绩果然不哭了,听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输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我们走!”

    “你说得对,”陆绩仿佛被骂醒了,又恢复了那种毒蛇般的冷静,道:“对,我们还有机会,不能从正面打倒他,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对嘛。”陆绣叹口气道:“走吧。”便给他盖了床毯子,让人抬着下了楼。

    兄妹俩在院子里上了马车,直接往城南而去,进到那条熟悉的胡同,陆绣感到一阵阵脸上发烧,昨日的嚣张还在眼前,现在却要来寻求人家的庇护,这真是做人莫张狂,现世就会报啊!

    敲门,门开,车进去。

    朱十三站在院子里,一看到男装的陆绣,便抚掌笑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听,是你陆大少最后来求我吧!”

    陆绣又羞又恼,怒道:“落了毛的凤凰也不是公鸡可以奚落的!”

    “错,”朱十三笑道:“你比落了毛的凤凰还不如,我可听说了,人家徐家已经告到大都督那里了,说你恶意欺诈,不付货款,让他们丢人失财,咱们看看大都督会怎么办。”

    “什么?”陆绣这些立不住了,低声质问道:“你捅上去的吧?”

    “别傻别天真了。”朱十三哈哈笑道:“我是锦衣卫十三太保,效忠的是大都督,不是大都督的侄子,你说我会不会帮着你瞒他?”说着面色一狠,厉声道:“我几次三番告诉你,大都督命令不许与沈大人为难,你却置若罔闻,几次三番、变本加厉的要置他于死地,我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部上报了,就等着迎接大都督的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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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不到十一点,就算我没失言吧,嘿嘿,求月票啊,啦啦啦…………

    .大船缓缓靠岸,一身戎装的戚继光站在船头,他身穿山文将军甲,头盔上那朵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空中飘飞。

    一身便装的沈默,已经站在码头。笑吟吟的迎接他,老远便拱手笑到:“元敬兄,别来无恙啊!大人!戚继光不敢怠慢。赶紧回礼道:“大人别来无恙!”虽然他是四品武将,比沈默还高两及,但人家是文官,要远远比他金贵,更何况文官指挥武将,这是铁打的规矩。

    只是当初称兄道弟,直呼其名,现在却要分出上下尊卑,让戚继光心里稍微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沈默通人情,在码头迎接,这才让他好过许多。

    踏板放下,戚继光第一个下来,就要大礼参拜,沈默赶紧扶住他,一脸严肃道:“还记得我们在龙山说的吗?陋习不可习!”

    戚继光登时回想起那个冬天,两人在龙山后面那座小茅房里,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纵论天下,还真有些“恰年少风流,试身手,补天裂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这个如岳般的山东汉字,也忍不住微微激动起来。

    “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理想吗?”沈默与他紧紧握手道。

    戚继光重重的点头道:  富国强军,重振华夏威风!”

    “杨威四海,堂堂中国要让万国来朝!”沈默也激动起来,使劲拍着他的手道:“元敬兄,目标虽然很远,但你我确实又近了一步!”

    听他的话,戚继光恢复了平静的心情,点头道:“大人的弱冠执掌一府,又手握开埠大权,现在又扫平拦路虎,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沈默看着他,笑道:“元敬兄,从你这话里,我听出一股子怨气来。”

    “继光不敢。”戚继光轻声道。

    “你我兄弟,休要被虚礼拘束!”沈默拍拍他的胳膊,道:“边走边说。”

    戚继光点点头,便跟他沿江边走去,穿过船上卸下麻袋的人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沈默才开口道:“说实话。元敬兄是不是乖我太做主张,太自私?”

    “末将不敢。”戚继光赶紧否认道:就像我们合作的军规上说的。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一直以此要求自己的部下,当然要以身作责了。”

    ”看看。。。。“沈默指着他小笑道:”都得用军规来说服自己,才能到我这儿来。。。说明你确实是不情愿,不甘心啊!”

    戚继光轻笑道:”没有的事儿,多心了。”

    ”我没多心。“沈默清声道:”你八成是想,这里远离战区,比起松江,宁波,台州这些地方,打仗的机会太少,怕多数时候,都是给他沈拙言看家护院吧。对不对?”

    戚继光笑笑,没有说话,显然被言中了。

    ”原来你这样想没有错的,苏州确实不是前线。”沈默站住脚正色对他道:“但现在就错了,因为这里要开埠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也是断人财路的坏事,那些人虽然折了这一场,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文的不行,来武的;明的不行,来暗的。”沈默继续道:“当明枪暗箭都不奏效时,他们一定会把倭寇招来,来个鱼死网破的。”

    戚继光点点头道:“本来他们和倭寇就是狼狈为奸,这在浙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嗯,”沈默也点头道“所以元敬兄千万不能松懈,更加勤奋的操练,等到机会来的时候,一鸣惊人!”

    戚继光肃容道:“末将受教了”

    “你看,又来这一套”沈默哈哈一笑道:“不过现在嘛,还是要麻烦元敬兄。将苏州城的警戒负担起来。”

    “苏州的事情。”戚继光由衷赞道:“大人好手腕啊,翻云覆雨间,便让那些豪门大族。全部入了。”

    “呵呵,”沈默笑道:“我这云山雾罩的一局,元敬兄想是已经看透了吧?”

    “反复推敲后,”戚继光摇头道:“只能说是了解个大概、”

    “说来听体听。”沈默笑道那末将就班门弄斧了。“戚继光笑道:”大人用的是“示敌以弱,先放后手的策略。将他们一步步引入陷阱!“”呵呵,怎么个示敌以弱,先放后手”

    “大人表面上看似被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我观大人的应对,一步步有条不絮,显然是料敌先机,早有应对。”戚继光凯凯而谈道“在看大人明明买到粮食,却偏偏按兵不动,等到对方的银钱,全部换成粮食和票券,才一举抛出来,让粮食暴跌下来,票券大幅度贬值,让那些人折了老本!”

    说着不由感叹道:“这跟沙场打仗。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偏要示敌以弱,将其入伏击圈,然后围而歼之!”

    “果然是三句不离本行啊!说着望向宽阔的江面道:”不错,其实这次的事件,原本不至于持续那么久,闹得那么大,只要我痛下决心,铁腕治市,打击不法,平仰物价,相信你和你的军队震慑着,是可以扼杀在萌芽中的。”

    “之所以发展到今天。”沈默沉声道:“敌人出乎意料的强大是一方面,我故意示弱,甚至故意纵容,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说着轻声一笑道:“是我故意把所有的筹码压下不用。将将单的事情复杂化的。

    ”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呢?“戚继光轻声问道。

    ”这是一次战争!“沈默沉声道:“是他们对我,对市舶司的挑战。从事态发展看,起初他们并没有打算决战,而是试探或者恫吓。让我知难而退如果我简单粗暴的了结了,肯定还回有连续剧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蘑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次彻底摆平了好!”

    “大人英明。”戚继光心悦诚服道:“这下彻底清静了吧。”

    沈默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说着挠挠头,一脸苦恼道:”麻烦事儿还在后面呢,就像我方才跟你说的,若是处理不好,会出大乱子的!“说这站起身来,肃容道:”戚将军!”

    ”末将在。“戚继光抱拳道。

    ”苏州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尤其是码头的粮仓。城内的票号。当铺,还有那些个商家,要重点关照。“沈默沉声吩咐道:”不要让事态恶化。“是!”戚继光领命道。

    就像沈默所预言的,麻烦还在后面呢。随着大量的粮食入市,粮价下跌的很快,同时也连带着,整体物价快速下行,原先还如香饽饽似的各种票券,一下子城了烫手山芋。。。。。。

    与起先的状况恰恰相反,现在东西贱了,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但那些票号,钱庄手中的海量票券,可都是紧缺时期,一半是自己高价购入的,另一办是债户们以较高的对价抵押的。

    不管哪一种,取得成本都笔现在的物价高多了。

    老板们只好将票券出售价格,降到物价水平一下,老百姓却偏偏不再认账,不买这些票券了!追涨杀跌的心里,在此刻分外突出,人们认为价格会持续下跌,自然会持币待购,不再动用一分银钱。

    有人要问了,经过绩个月的折腾,光买高价粮去了,老百姓手里还有钱吗?

    回答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银子,但全是从当铺和票号里借来的印子钱。。。。。。。自己的钱用光了,又不能绑住脖子不吃饭,所以只能跟当铺,票号借钱。

    当然不能白借,除了超高的利息之外,还有各种票券做抵押。当时正是物价飞涨。票券抢手无比之时,钱庄和当铺的当头们,十分乐意吃进这些便宜的票券,他们相信随着价格的日新月异,自己的财富也可以哗哗的增长。

    甚至连中人都不要,便可以以此放款,十分的宽松。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落袋为安”。在票券没有变成银子,收入嚷中之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券在价格一落千丈,票号钱庄的财富也急剧缩水,幕后的老板们心急如焚,台前的当头们,更是如坐针毯。他们赶紧凑到一起,合计着该当如何过关,最后决定从两方面下手,以免督促老百姓尽快还钱,一面向那些发售的商号施压,让他们按照原价赎回票券。总之是要赶紧把这些见鬼的票券处理掉。

    但事与愿违的是,这两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先说前者,老百姓自然会算账,既然那些券不值钱了,倘若归还印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还不如直接赖账,把钱留下,不要那些越来越贱的券呢。

    所以当伙计们心急如焚的上门催讨印子钱时,债户们便说:“印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我们手头现在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

    这馊主意不知哪来的,但很快便传遍了全城,老百姓有样学样,都开始赖账,当铺和票号还真没办法,因为一直以来,抵押物价值,都是远高于印子钱本身的,所以向来”到期两清“的说法,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钱,如果到期不还了,就不用还了,但抵押物归债权人,这原本是剥削债户的招数,谁知此时城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再说后者,档头,展柜们,上门找到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店家肯定不答应,他们说:”这券背面写的很清楚,“一经售出,概不赎回”您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吗?

    票号钱庄的展柜们怒了,拍桌子道:“要是不给赎,那就全兑现了,咱们一起完蛋。!”

    店家确实没能力兑现,但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们的钱都买粮食券了,现在是一没钱二没货,你们宽些则个,慢慢来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倾家荡产,只能倒闭,你们手里的券都得变成废纸!大家一起完蛋!“众口一词,正是算准了票号和当铺,不敢让那些千万两计的票券,打了水漂。这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了。

    面对这种彻底的无赖,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当铺和票号,第一次有了弱势群体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在这场战役的后期,他们已经捉襟见肘了,只好想别府的同业,拆借了数百万两银子,现在听到风声,债主们上门,开始向他们追讨欠银。

    这所有的压力,一层层的上传,最后传递到寒山寺的后院里,落到陆。王,海,彭四位的肩膀上。

    ”四位大老爷,可得想想办法。“那些被他们忽悠来的大户们,哭丧着脸道:”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压上了,可不能就这么化为乌有啊、”

    ”是啊,当初我们就不想跟他们干,通通快快的开埠多好,现在弄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太亏本了。”

    ”就是啊,那个陆绩不是说,天塌下来他顶着“怎么现在没人影了呢”分明是见势不好,就逃跑了!”

    ”还说什么九大加多么厉害,怎么连个知府都斗不过?吹牛没边了简直!“讨伐声此起彼伏,愈加激烈,有向谩骂发展的趋势。

    ”够了!“陆鼎终于忍受不住,陆绩是他的同姓,也是由他引见给众人的,所以现在这些人的每一句,在他听来都是骂自己一般。

    看到众人一脸不服的模样,他面色难看道:”陆绩代表九大家拜山,诸位可都是趋之若鹜,恨不得舔人家的鞋底。当时不看好沈大人,这也是公论,当时我就跟你们说,这就是一场赌博,买定离手,或赢或输,都是自己选的陆,可怨不得别人.众人当然记得这句话,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鼎叹口气到:“现在形势逆转了,九大加输了,沈大人赢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现在该关注的,是如何应对,化解这场危机。再说那些伤感情的华,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着加重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转移话题,该我负的责任,我绝对不逃避,!但关口是,怎么让大家减少损失,这不是把我交出去就能做到的。”

    “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听他说完,王子让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沈大人能化解。”

    “那就去请罪吧、”众人道:“求沈大人的原谅。”

    “你们去就去,反正我不去,”鹏玺一脸别扭道:“我从三十年钱,就没有等过五品官的们、”

    他是三品致仕,面子大,向来都是地方官去拜见他,即使苏州巡抚曹邦辅在任时也是如此,现在让他去一个五品同知低三下四,让好面子的老彭大人情何以堪?”

    让他这么一说,潘也道:”确实,我们身份笔他高多了,上门拜访礼节不符,止增笑耳。还是让那些当铺。票号的老板们去吧,我们在背后拿个主意就是了。”

    见他们这时候还死要面子,陆鼎冷笑道:”快醒醒吧老几位,你们是高官,但都已经致仕了,现在台上的,是人家沈拙言!你们要是无欲则刚也罢,偏偏有求与人,还有什么资格摆谱?”

    偏偏他现在威信大降,说的华被人左耳进来,右耳朵就出去,压根没往心里去。

    最后讨论一番,还是啦不下那张脸。决定还是让下面人去谈判。

    命令传回城里,那些票号,当屁的掌柜,老板们,赶紧集合起来,往府衙求见府尊大人。

    谁知门口衙役便挡驾了,黑着脸道:”这里是府衙重地,不是买菜的市场,想见我们大人,预约了吗?因为这帮人作孽,让衙役们接连几个与灭有节假日,工作量还特别大,压力也大,火气自然很大。

    老板们识趣的奉上大把的银两,好说好歹的请他通融则个,垫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银子,那衙役猜没好气道:‘后者吧,我给你们去问问。”

    老板门等啊等,等了足足半个小时,那个衙役才重又出来,一脸晦气道:“府尊大人说了,你们做不了主,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找能做主的来吧,还想着摆谱,简直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便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州府的主人,是我们加府尊老爷,还想在这混的华,就乖乖夹着尾巴过来报道!都滚吧!”[(m)無彈窗閱讀]

    .“二百万两,这么多?”沈默吃惊道,,生怕沈默误会,若菡从卓桌上哪起账册给他看道:“后期统共共发了行,一千五百万两的票券,按照预先的约定,要扣抽水个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两。再就是通过出售那些你弄来的粮食,也有五十万两进账,这都是压根没入任何账目,没有丝毫破绽的。”说着无限美好的白叫一6眼道:“这个钱原本准备留下。预备年底给你交皇差用的。”

    “是这么回事啊。”沈默这才想起,今年年底以前,还得交给皇帝二百万两呢,不由骂一声道:“这么多钱交出去,真心疼。”

    若茬笑眯眯道:“老爷不用担心,只要升埠顺利,几十二百万都能争回来。”

    沈默揽过矫妻的肩膀道-:“呵呵。有个财神娘子真好。”

    “人家才不要当财神娘子呢。”若菡抗议道:“人家是五品宜人。将来的目标是一品夫人!”联明的女人知道收敛自己的尤芒,从不去抢丈夫的风头。

    “好好好,”沈默笑道:“相公我努力!”说着笑道:“这阵子于委屈夫人,,做了那么多,不情愿’的事情…”若菡小鸡怔的频频点头。还用鼻音,嗯、嗯’表示确实委屈。

    “好吧,好吧,作为补偿。”沈默笑道:“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痛痛快快玩一天,好不好’”

    若菡的双目眯得像月牙儿,幸福的在他脸上蹭了蹭。

    那个可爱劲儿,让沈默只想做些爱做的事,但外面响起了柔娘的声音:“爷,铁柱捎话过来,说朱十三来了。”

    沈默遗憾的撇撇嘴,收回不老实的:双手道:“知道了。”叫若菡笑笑进:“人家可是咱们的大,b臣。俘准备杠包t么,”

    “还用嘱咐么’”若菡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十个牛皮袋道:“十二万两。他自己知道怎么分。”

    “不错,对得起他。

    ”沈默笑着接过奉,塞到袖子里道:‘这件事反复证明一个道理,不能旱罪特务。”说着拍拍若菡的小脸:“洗白白等找哦。”

    “讨厌。”若菡霞飞双颊道:“让柔娘听见!”

    “,嗨,她什么没听见过?’”沈默嘿嘿笑着推门出去,跟着柔娘走到垂花门前,这才问道:“对吧.柔娘?”

    “奴埤什么也没听见:”柔娘嘴笑道:“晚上睡得可沉了:”

    “奇怪’”沈默促狭笑道:“你怎么如道我说的是晚上呢?”

    “呀——爷坏死了”柔娘自如失言,干净捂着小脸逃也似的跑掉了“啊哈,生话真是美好啊!”沈默抒情唱道朱十三坐在押房里等沈默出来。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他实在是太佩服这位兄弟了,竟然单枪匹马把鬼见愁似的九大家整得大败亏输、,然后回手便把一他鸡毛的苏州城,重新塑成了铁饭一块,只不过这次的杉心,不再是陆、彭、潘、王四大家,而是只有他沈默一人:回想起当年去杭州押解他进京时,沈默就表表现出了非常才让人折服的特质……至少将他们弟兄折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受他这个·犯人’

    的指挥,对于这段历史,朱十三从不以为耻,相反还反复向人吹嘘,以”

    怔明自己的福气和眼光一一竟然可以与文曲星同行千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又能在其落难时始终以礼相待,也说明俺的眼光不一般了吧?,只是每喜欢宣耀时,他都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细节,比如铁柱他们那帮生死相随的护卫。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对沈默是服气透了,甚至暗暗研完模仿,唏望能让自己也长进一点。这不趁着人还没来的功夫,他便仔细打量起这核心的签押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长进。

    不过让他夫望的是,里面的摆设都任知道王崇古留下的,沈默甚至没挪动地方,只是在正对大案的墙上,加了一副素白的中堂,上面是沈默手书的行草:“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反复读着这两句话,朱十三不禁有些着迷了,连沈默什么时候进未也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便见沈默巳经坐在身边,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朱十三心悦诚服赞叹道:“大人这话悦酌的大好了,非大智慧、大修养不能明悟啊!”

    他难得文绉绉一会,可沈默却很不给情面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这是寒山寺的寒山、舍得,这两位‘和合二仙’所言,我前阵子摘下来。装裱悬挂,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某的。”说着微微摇头道:“这是弱者的处世之道,你没必要徒增烦恼:待会我就摘下来”

    “要是没用了的话,”朱十三一脸受教到,“你能送给我吗?”

    沈默这十汗啊.心说老兄你听我说话了么,苦笑进,“没问题,是管拿去。”

    “,谢沈兄弟啊。”朱石三喜不自胜道:“证该说我感谢的,是我才对。”沈默摇头道:“要不是你帮我大忙。这一关我是难闯过去的。”

    朱十三:嘿嘿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帮您难道帮那些汉奸,”这次他偷偷帮过沈默两回。第一次,是沈默在松江时.他提前首把陆绩会造访徐家的消息传递给沈默。这才让他提前想好了对策,既没有的罪徐加.又狠狠摆了陆家一道;第二次尤为重要.漕帮在各地买粮,然后退到太湖钓的事情,虽然做得很谨慎,但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鼻子,然后运到太湖的事情,虽然做得很谨慎·但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鼻子,而锦衣卫的事情,多少年来都是要抄送到陆家的.按说陆绩应该提前知情才对,如果那样的话.今天的胜利者与失败者可能就要颠倒了。

    正是国为朱十三:通过几月的清洗。基本上扫除了原先的人,控制了整个苏松的谍报体系,才能将这个重要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清灭掉,结果过于依赖锦来卫的陆家,就吃了这个大亏。

    所以沈默说,他功劳最大!

    “十二万两,不要嫌少。”都道的人,也没必要遮掩,沈默将那个袋子递给朱十三道:‘我最近需要用钱,所以只能给你这么多,不过你放心,不管干什么.都有你一份干股,绝对比这点钱有意思多:朱十三接过袋子,点出两万道既然要用钱.那这份儿就别给我了,我拿两万给孩儿们分了就是。”说着又推给沈默。

    “哪去.”沈默推回去,笑骂一声道:“这点钱就是给你的零花钱。能项什么用?”

    “呵呵,得。”朱十三:笑道:“那我就拿着了。”便揣到怀里去。同时掏出一个信封道:‘大都督给你的;”

    “哦·”沈默眉头一皱,接过手便要打开,却被朱十三担住道:“这是机密私信,只能你一个人看.还是回去自己看吧。”

    沈默笑笑.便将其收入怀中道::陆绩现在在哪,你知道么”—

    “我已经把他送出去了。”朱十三坦诚道::你别怪我.我这也是给你减少麻烦,这些孙子碰不得,还是滚点好。”

    就怕滚不远.深默摇头叹息道:我怕他们会狗急跳墙。。。。。”

    ”他敢!“朱十三狼眉一竖道:”大都督已经呵斥他们,不许跟您为难,放心吧,沈兄弟,我会帮你留心的,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太好了!“沈默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睡觉都踏实多了”

    朱十三不愿在府上多逗留,便谢绝了沈默留饭.从后门悄悄走了。

    送容回来,沈默独自坐在签押房。拿起卓上的小剪子,将陆炳的信剖伎开,往下一倒,发出‘叮铛’一声。沈默一看,是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

    沈默伸手进信封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陆炳那架势很开的字迹。显露在眼前:短短一封信。不超过三百字,先诉一下别后之情,再说平湖陆家的事情他并不知情。是小辈们依仗权势,胡作非为.

    他已经写信狠狠教训了他们,对沈默造成的麻烦.除了深表歉意外。还要略作补偿。

    拿起那触手冰凉的黄铜钥匙。这就是陆炳所悦的补偿…·那个,箱子本来就是陆炳的。由大内蓄养的能工巧匠所制,工艺神乎其神,民间无人能开,所以向来用于京师与平湖间运送贵重品.这次那‘陆绩’本来是押运其进京的,结果被沈默半道留下来。

    陆炳说‘可见里面的东西注定是你的,先将上面的轮盘,安装我给你的指示扭动,然后用这个钥匙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把箱还给我吧…·不是我小气,制作这个箱子的匠人已经过世.手艺失传,没人能再造出来了t。’

    沈默自然不稀罕这几个箱子—用了上百种方法.都没打开那些破箱子,看着就伤自尊!但他对里面的东西,简直好奇死了。把信收在怀里,拿着钥匙往后去了。

    “夫人,那些箱子收在哪9’”

    “看着怪碍手的.都让人搬到柴房里去了”

    “快快跟我去。”沈默一亮钥匙道:“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看看若菡.也是一肚的怒火,两人对着点点头.沈默便咬牙

    伴着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尘.那始终不露真容的大铁箱子,终于无声无息的开了竟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圆,一时间生辉.满室光华,让夫妻两直接花了眼,许久人才回过神来,若菡轻声道:“是鹰洋!”所谓鹰详,是西洋人所使用的银币,因正面刻着老鹰得名。因为在对外贸易中,大明只认金银,所以佛朗机人、西班牙人,想要从中园买到广受追捧的商品.就得拿银圆、金币来买而这种‘鹰洋’成色足、做工精。向来为大明人的最爱,因此比本国的元宝还受追捧。

    打开另一箱.还是白花花的鹰洋;再打开一箱,是黄涪澄的金币;再打开一箱,白花花的银币;再打开一箱.金币;再开,银币,再开。一箱西详宝石;再开,金银器皿;再开,玉石玛瑙·望着满满一屋的金银财宝,沈默喃喃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了。”

    “那里?’”若菡轻声问道。

    “去岁,豪镜澳佛朗机人,向黄锦衅的江南织造局购买了一批绫罗绸缎·贷款达到五六百万两,后来被陆家勾结倭寇,将钱和货全部吃掉了。”沈默迷花人眼的满屋子的财报道:“倭寇辛五郎抢到的是货。看采陆家吃到的是钱,这些至少是其中一半:”

    若菡约莫一下道:“最少有三百万两。”

    “怎么办?”夫妻俩同时问道。那可怜兮兮的黄锦,还躲在乡不敢露面呢.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钱用来摆平这件事。

    但这十念头只闪过一下,便被沈默否定了,便冠冕堂皇道:“苏州城的当铺和钱庄.更需要这笔救命钱!”

    “那黄锦怎么办,丝绸商们怎主办,”若菡小声问道.丝绸商们债台高筑、现金断流.没分开工,日子无比艰难。

    “等我整合了当铺和钱庄,便袷他们一十交代。”沈坐尘在一堆银元上,轻声道:“将那些丝绸商叫来苏州,我无息贷款给他们们,这样黄锦就有交代,他们也能开工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听命黄锦的大绸布商,就要受制于他了。

    “这么千,是不是大不地道了’”若菡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地道鹊?”沈默无所谓到:“钱又不是我抢的。”说着冷笑一声道:“你也看见那大户也好,商人也罢,嘟是什么德行了。有奶便是娘!与其让他们感恩戴德,还不如我自己一直有奶!”

    有了这笔钱,最后一和漏洞也算是堵上了,惊心动魄的苏州粮食保卫战,终于算是落下帷摹了。

    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苏州城三个衙门的五百官吏、衙役,整齐的站在堂前大坪上,鸦雀无声的望着他们的府尊人人…·目光中不止是尊敬,还有深深的畏俱,就在昨日。:三十几个同僚,被以叛变’、‘通敌’的罪名以下了大狱,各个证据确凿,不容置辩,让人再一次对这位年轻大人的能量,深为震撼!

    沈默目光炯炯的扫过每一个人,经过三个月的磨练每个人都黑瘦许多,但却精干很多,这让他很满意。点点头,提高声调道:“很多同仁对我讲,这几个月的风霜,要笔往年几年都难熬!你们是不是都这样觉着呢,”

    人群发出一阵阵笑声,显然都这样觉着。

    “但让本官很咸动的是,你们靛一直坚守岗位,不离不弃,终于齐心协力,迎来了革命的胜利。”沈默高声道:“这些功劳虽然不彰于朝廷。但苏州城的百姓知道,我沈默沈拙言知道.是真正的匡扶苏州于即倒!其大如山,其广若海!”

    众人不由挺高胸脯,高高的昂起头,表情都很感动。

    “当初颂行考核法,就跟你们约好,”沈默高声道:“有功则赏.

    有过则罚,该罚的已经都下狱。现在当赏还是当罚’”

    “赏!赏!赏!”大伙高喊道,尤其是那些衙役们.兴奋的嗷嗷直叫。

    “好!赏!”沈默一挥手,秩拄和三尺便掀开左边一片大红绸,只见一盘盘的银元宝贝,整齐的码放在那里,像样晃人眼,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归有光便开始唱名,受上等赏者十三人,赏白银一千两,绸缎五百五百匹,赐假一个月。

    受中等赏者一百一十三人,赏白银五百两.绸缎二百匹.赐假半个月。

    其余受三等赏,白银二百两。绸缎一百匹,赐假十天。

    其奖励之丰厚,完全超乎众人想象,即使最次一等的赏赐,也拿到了相当于一年收成的赏银,且还是合理合法的,怎能让人不高兴,只是在高兴之余,看到人家拿一千、五百的,人颇为羡慕。

    “这次少拿不要紧,下次多拿就是了!”沈默哈哈大笑道:“下一步,我们要疏通浚吴松江,同时正式开埠,只要你们拿出一如既往的热情。奉公执注,令行禁止,相信我。下次你也可以拿上等!”

    “遵命!遵命!”府衙里城了欢乐的海洋。[(m)無彈窗閱讀]

    .五月初夏,沈默携着妻,在天蒙蒙亮时,坐一只小船悄悄城。从枫桥镇,过独墅湖、入白、、江。一路向东南插过去。出了大湖大江。逐渐到了昆仑县西南隅一小镇中,两岸的屋舍越来越密,河道也越来越窄,却仿佛离水更近了………

    水乡小镇,河网纵横;咫尺往来,皆须丹辑。”沈默着一身凉爽的湖蓝绸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简单的挽着,一手持折扇,一手扶栏杆。意志悠闲的站在船头上,淡淡笑道:“粉墙黛瓦,青石为阶;依河成巷,桥街相连;河埠癣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水阁临河,入此境如入吴道子之古画,令我这俗人都变雅了。

    ”

    若菡一身淡雅的撇花细钞裙。腰间用同色的细钞腰带竖着,云堆翠髻,轻施粉黛,微风一起,仙、、乍飘,荷衣欲动,纤腰楚楚,若飞若扬。若比西子.她俏立在洗默身侧。手持着一柄油纸伞-,闻言微笑道:“我们的绍兴并也不差。”

    “绍兴也好,苏州也罢。”洗默摇头笑道:“都太大,太热闹了。一大便有来往纷扰,一闹便有喧嚣乱耳,让静不下心来,再美的景也做枉熬。”

    “看来夫君之意不在山水美景,”若菡笑道:“而是这份无喧嚣乱耳,无案、、劳形的半日之闲,世外之静。”

    沈默颔首笑道:“知我者夫人也!”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道:“酸,真酸啊!”笑声中透着舒爽,惊起一片鸬、、,惹得渔夫一脸嗔意。

    沈默隔船拱手,歉意的笑笑。那素不相识的渔夫便也跟着笑起来,笑中透着豪气。从鱼篓里临起一条银白色的鱼,弧线优美的扔里过来。铁柱一把接过,原来是一条足有五斤的双腮腮鲈鱼。

    来而不住非礼也,洗默笑着抛过一颗小小的银锭,那渔夫接过一看。不由自色一紧,插橹过来道:“送公子条鱼耍吃,却不是要钱的。”便将那牧一两沉的小银锭双手奉还。

    洗默怎么会接,笑道:“这位老哥你给我鱼,我给你钱,公平合理的很,若是不要钱,那鱼我也不要了。”

    渔夫憨厚笑道:“一篓鱼也不值一角银,怎么算是公平哩’”

    沈默哈哈笑道:“不要推让了。不如选样吧,你带在我们在这镇子里转转,等到中午再觅一家风味酒楼·选样咱们就两请了,如何?”

    “那就占公子爷这个便宜了。”渔夫欢天喜地的将那个小贴身收着,便划这着小船在头前开路,一边划一边嗓门洪亮道:“公子爷是来游玩的?”

    “是啊,苏州呆久了,让人气闷。出来转转,便到这里。”沈默笑道。

    “那您可来着了,我们这周庄虽小,却是个水美景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渔夫自豪笑遵:“您不知道吧,沈万三就是我们周庄人。

    “咦,”沈默惊讶,若菡却轻咦咦声,虽然没再说话,对那位财神爷的兴趣,却显露无疑。

    “咱们去他家看着吧。”沈默笑道:“宅予有人住吗’”

    “有的,不过己拄不姓沈了,”船夫道:“不过去看看还是没问题”

    船行至一处私人码头,系好船缆。拾级上岸,正对着一处门房朴素,稍显狭小的宅院。诤夫告诉洗默,那就是洗万三的故居,百多年来从未填过一砖一瓦。

    那低调到极点的宅院,艰难让人联想道富可敌国的沈大财神,不过沈默知道,南方的宅院,讲究内里的精致奢华,外面往往含而不露,选种精明与注重门脸光鲜的北方人。有着截然的不同。

    所以他对内里的样子,还是充满j好奇的,但进击后,他失落了……渔夫对主人讲明来意,主人很好客,主动担当起导游,引着沈默夫妇俩,一层层走进去,多年前居家礼仪便展现出末。门厅、会客厅。内宅、膳堂,都在一条线上。延伸出长长一串。

    虽熬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人丁兴旺,房间也足够,,却比沈默见过的任何一赴园林,都要俭朴缩憋。想来这位可以轻私费助帝国都城三分之一城墙,还能同时不费力的犒赏三军的巨富,其财产不可能比那些致仕官员少吧?

    比如那位建造拙政园的王献臣。恐怕一百个加起末,都没有沈万三有钱吧?可他就可以建造钟翠天地。

    堪私仙境的豪奢园林,并心安理的。优哉游哉的住在里面。而这位雷富可敌国的洗万三,却只能委屈在这逼人、、无奈的宅院里,让沈默都替他报不平。

    若菡更加理解商人的含义,轻声道:“商人的财富在于流通,在于市面货殖兴旺,并不在于家里是否豪奢。”

    沈默闻言叹道:“再说了,再有钱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卫兵卫护,没有官府庇荫,谁敢肆无忌惮的去张扬。

    若菡摇头笑笑道:“当初洗万三所处的环境,比现在要艰难许多,其实咱们江南的大贾巨富之家,己经堪比王候府邸了,从这一点上看,环境的变化还是可喜的。”说着幽幽一叹道:但像沈万三那样真正的商家,也己经不复存在了。”

    从沈万三的旧居出来感觉乞氛有些沉重,沈默笑道:“中午了,肚子也饿了.老钱带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攀谈中,早知道那渔夫姓钱。

    老钱便带着众人到了临近一处跨河的翻轩骑楼,瞻前挑着的幌子上。“沈家酒楼”四个字,让沈默倍感亲切,对若菡笑道:““有到家的感觉没?”

    “人家明明是纪念沈万三,”若菡掩口笑道:“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定,”沈默笑道:“没听方才那人说,沈万三祖籍是咱们祈扛的,说不定二百年前跟你相公是一家呢。”

    “选话说说玩笑可以。”若菡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但让旁人听见了,会笑话相公的。”跟一个商人擎祖,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像他们觉着秦淮名妓很稚很高贵一样。”沈默撇撇嘴道:“我觉着沈万三一样很厅害!”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这话引起了店家的共鸣,那胖胖的掌柜走出柜台,亲自招呼道:“喜官里面请,就冲您一番话,小老儿也得敬您一碗‘啊婆茶’。”

    便江沈默延请到临窗最轩敞的雅座,用洁白的抹布将桌子擦了又擦,这才请他坐下。

    沈默笑道:“方才旧听老钱说‘末吨阿婆茶,不算到周庄’,我早好奇的很,这老阿婆泡的茶,有什么独特地方,让她总挂在嘴上呢?”

    小二端上几碟腌菜、酱瓜、酥豆之粪,尽在

    十六开,就来十六开的小吃,掌柜的取来一套精美的茶具,有青花瓷盖茶碗,细巧玲珑的茶溘、高雅古朴的茶壶和、、色光亮的茶盘。一边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不是阿婆泡的茶,是阿婆吃的茶。”

    说着看看这对壁人,笑道:“当热,年青人也是吃得。”

    “这茶有什名讲完’”沈默问道。

    “那讲宄可不少。”掌柜的从天井里那只大龙水缸中,舀一陶瓦罐水,搁在风炉上,用树枝点燃,道:”

    比如这水吧,是天落水,要比地上的水多几分灵性的。”

    沈默登时想起孙猴子的无根水。不由笑道:“可要多烧一会儿。”

    掌柜的笑道:“干菜、、柴炖茶,火晓得烈烈的,转眼就咕嘟咕嘟开。”果熬.不一会儿,陶瓦罐里嗵嗵地热乞直冒,他又道:“一边吃、一边炖,这样茶才叫一十酽。叫一搁香呢。”

    品味那诗香浓郁,甘冽爽口的阿婆茶的功夫,丰威的酒席上来了。店家极尽诚意,著名的、、江三珍,鲈鱼、白、、子和银鱼一样都没拉。其中最出名的是‘、、菜鲈鱼羹’,号称江南三大名菜之一,沈默此次兴起来周庄一游的念头,半也是被其勾引过来了的。

    其实真正的鲈鱼该有四腮,但周庄出产的却为两腮,比起在杭州吃的,背上没有剌戟,而有花斑。因为对一个美好典故的向往,沈默曾经专门考证过,其实这种鱼,是、、江中野生的搪鳢鱼,当然也可称为(此处看不见。)

    但这‘、、菜鲈鱼羹’却是天下公认最正宗的,因为那‘、、鲈之思”的张翰,就是周庄人。这位千年前的大才于,‘思乡忽从秋风起’,便弃官不做,回到故乡好享用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白蚬、、菜、、鲈羹”,这才让这道鲜嫩无双的名菜流芳千古。为文人骚客所趋之若驽。

    但真要品尝时,似乎还不如在西湖吃的那道‘、、菜鲈鱼羹’美味。毕竟那是名厨(月会),跟这乡野小店一比,至少用料少就考宄许多。但等道给予评价时,却还是心甘情愿将其奉为天下第一,赞道:“果然还是周庄的最道地!”仿佛因为有了那为张大才子,他们吃的便不是单纯的鲈鱼羹,而是一种文人的品味一般,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吧。

    其实这道菜本身还是很精彩的。入口即化的鲈鱼,配上上同样入口即化的、、菜,经过厨师巧妙的(月会)制。让人着是有铕魂的感觉,只是事先期望过高,宗是有写失望罢了。

    好在(虫见)江不只有鲈鱼,其余的菜肴同样精彩,比如那以江为名的白(虫见)子,是一种漂亮的贝类,加以咸肉煮汤,色白如牛奶,味道醇厚鲜美。还有一道韭菜炒(虫见)丝,是把(虫见)肉挑出,切成丝跟韭菜爆炒,让人尝一口便不住筷子。

    若菡最中意的,是那道‘鲜、、烩银鱼’,银鱼是一种细小如针的小鱼。无骨无剌,但确实鲜嫩无比。与、、菜两宝相聚,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此处看不见),淡薄素雅,整个便是江南的缩影了。

    吃着白(虫见)江的鱼虾,就连喝的酒也是用这江水所酿的“十月白”,虽是土酒,却依然有这江南小镇的风格,色清味美,回味悠长,尤其与这同水而生的鱼虾相配,也算是原汤化原食了吧。

    只是鲈鱼也好,白(虫见)也罢,更别提银鱼了,这些游在水里的精细之物。虽美味无双,却仿佛太过漂亮。若菡吃着正好,却让有些饥饿的神魔太不满足,因为太不充饥了。

    淡马上又热气腾腾、酱红诱人的整只猪蹄端上来。那掌柜的道:“相传沈家家有宴席,必有shu蹄”,这道万三蹄,便是当年沈万三待客的佳肴,公子不妨尝尝。”

    吃了一肚子精细,看到这肉香四溢的猪蹄,不光沈默,就连若菡也是食指大动,只是两人都是斯文人。

    不可能学那樊哙,将整只猪蹄膀捧起来咬。

    好在那掌柜只是炫耀一下,井不想为难他俩,见两人露出发愁的表情。便献宝似的上前,将两跟贯穿整只猪蹄的长骨中,取一细骨轻抽而处,那猪蹄(火畏)到火候十足,蹄形竞纹丝不动。掌柜的便以骨为刀,娴熟的刮过蹄膀,便将其整整齐齐地划分称适宜取食的一块块。

    一边将小块的万三蹄盛盘,奉给二人,那掌柜的一边述说掌故道:“话说当年太祖皇帝来沈家做客。沈万三便以此招待,当时太祖便问他这个怎么吃啊,因为当时就是选样,整个没切开的蹄膀。如果沈万三用刀,那太祖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的罪了。”朱乃本朝国姓,如景用刀就是杀猪,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万三多聪明的人啊,灵机一动,便用这法子解了皇帝的难题。”掌柜的接着道:“皇帝吃了觉的很好吃,就问他:万三i啊,这角什名名字啊’’沈万三一想,不能实话实说是‘猪蹄脖’,不然又犯讳了,拍自己的大腿说:‘这是万三的蹄啊!’于是这菜便由此得名。”

    往常讲到这里,客人都会哈哈大笑。即使再矜持的,也会赞一声“急智啊”!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客官。

    面上却流露出悲哀的神情,让掌柜的自觉说错话了,赶紧打住话头道:“不打扰二位了,二位听个曲吧。”

    沈默夫妻俩才发观,肴那父女俩早等茬边上,便没有反对。

    见他俩默许了,那年方二八。一身钞衣的女儿,便来到桌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其父就吹响了声色优美的苏笛,待道前奏罢了,那女儿顿开喉音便唱。

    只是听着听着,沈默便皱起眉头。他虽然于音律一道不甚精通,可也能听出,这唱腔悲戚哀怨,似有满腹郁结不得倾诉,竟让人闻之落泪。

    “别唱了!”那掌柜也听出来了。愤怒的过来一把夺过老者的苏笛道:“可怜你们才让在这卖唱,却唱这些丧门曲?扰了公子爷的雅兴。你着呢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见那父女两不住磕头请罪。沈默心声怜悯,道“唉,掌柜的,不要苛责了。”

    有道是“曲为心声,若是心中郁愤,再欢快的曲子也不会自觉唱凄了。”说着招招手道:“老丈这些坐,咱们说道说道。”这话却是对那老爹说的。

    自言自语中。。。

    或许我真的需要看医生了。

    见公子爷都发话了,掌柜的自然不会再骂人,拍拍那老爹的膀子道:““还不快过取·”

    哦,小人遵命。”那老爹诚惶诚恐的起来,低着头小步上前。若菡也起身,招呼那小姑娘到:“来。小妹妹,咱们别桌坐着说话。”那小姑娘本在瑟瑟发抖。但见到若菡这种仙子一样的人物,登时就忘了害怕,乖乖的跟着走了。

    沈默让掌柜为老者添副碗筷。又亲自为他斟一盅‘十月白’,笑道:“喝了这盅压压惊,然后再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老者受宠若惊,双手端着酒杯,在沈默温和的笑容里,仰头一饮而尽,便擦擦眼角,有些动情道:“公子爷好人啊,老汉那点倒灶的屁事儿,就不拿出来扰您雅兴了。”

    沈默呵呵笑道:“你却不知。我外号‘没事儿忙’,最喜欢的是官闲事,最不怕的就是找麻烦了。”[(m)無彈窗閱讀]

    .海瑞虽然无法认同沈默的说法,但他也知道,对方的选择更切合实际。

    沈默给归有光一个眼色,他便知机道:“是啊,刚峰,比如说我跟你提过的吴泓江,现在咱们终于有钱修了,这可是个大i程,要出动民夫十万、耗银百万,再加上开埠在即,三个衙门又得通力合作,大人很忧心一毗两头能否兼顾,是否会乱成一团呢?”

    见海瑞默不作声,归有光只好明说:“大人要专心在开埠上,将疏波吴泓江的工程交给我们俩了,你当委员长,我给你打下手,咱俩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件造福黎民好好事干成啊!”

    “可以。”海瑞点头道:“这个差事我接了二”说着把那计划手收在袖子里,干脆利索,让人汗颜。

    不料他如此痛快答应,倒把归有光满腹说辞憋了回去,吭啡几声,讪笑道:“好的,你慢慢看。

    沈默问道:“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没有别的要求。

    ”海瑞淡淡道:“只请大人允许。让那些灾民参加工程吧,这样他们也能吃顿饱饭d说着深深叹口气道:(,他们很多人,已经几年没吃过饱饭了……这是我等食俸禄者的耻辱啊。

    沈默和归有光只能干笑,他俩哪敢再胡乱说话,万一挑起争议,岂不是自寻烦恼?

    那简直是一定的。

    具体谈论一会工程问题,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海母在门外道:“边吃边谈吧。

    沈默点头笑道:“还真饿了呢口

    海瑞便将茶具撤去,一个未曾谋面的布裙妇人,低着头,帮海母将一个矮脚饭桌抬进屋里来。只见花花绿绿的一桌子,摆满了黄瓜萝卜、甜葱青豆等十几样时蔬,唯一的荤腥,就是一道火腿炖豆腐,还是他俩带来的火腿。一桌道道地地的农家青苗宴。

    见妇人低着头给自已摆碗筷。沈默笑问道:这位是嫂夫人吧。那妇人却把头低得更低了。让他觉着自己问的太唐突了。

    “呵呵,正是儿媳。”海母笑道:“没见过世面,大人别怪。说着严厉的对海夫人道:“怎么不知道回大人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妇人赶紧向沈默福一福,声如蚊鸣道:“民妇见过大人。”

    沈默赶紧道:“嫂夫人不必多礼。”说着一伸手,那边归有光赶紧将一个礼盒递给他,沈默双手推到海夫人面前道:“这是拙荆为嫂夫人和三位侄女准备的礼物,这次不能登门拜访,她深感遗憾,请嫂夫人和侄女不日过府,必将盛恃款待。

    海夫人受宠若惊,或者说惶恐了,她无助的看着自己的婆婆,听海母道:“还不谢讲大人,谢谢夫人。这才赶紧给沈默行礼,然后抱着礼盒后推着,到了海母身边,小声道:“母亲大人。便送到她手里去。

    海母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不懂规矩,大人莫怪。说着狠狠剁儿媳一眼,小声道:“先拿回去!再读读四友发布,z盯加毗四m

    海夫人畏惧的缩缩脖子,赶紧又接过来,朝沈默再行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沈默和归有光不由看看海瑞。只见他自始至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见气氛有些冷场,海夫人连忙笑着招呼道:“大人和震川先生快入席吧,也没啥东西招待,都是自家院子里的菜蔬,图个新鲜吧。”

    两人回过神来,笑道:“大热的天,这个正对胃口。”

    吃了一肚子萝卜黄瓜,两人稍坐告辞,海瑞送他俩出去。

    走过那片窝棚衣架组成的**阵后。归有光轻声道:“你打算让他们长住下去?”

    “这么大地方我住不了,他们又没有地方住。海瑞理所当然道:“这样正好两全其美。”

    “可是体统何在?”归有光皱眉道:“我苏州是一等一的上府,却让灾民住到附郭县里去了,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被人笑笑又少不了肉。”海瑞无所谓道:“大明律没有规定地方官私邸的用途,御史也参不着我?”

    沈默摇摇头,连话都没说,上了马车,归有光才郁闷道:您看这个……棒槌呦。

    沈默叹口气道:“别管了,这位爷想干啥就干啥吧。

    从长洲县衙出来,沈默两个没有回府衙,而是直接出了城,往临近的军营去了……为了应付将来可能出现的战争,也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治安问题,沈默拿出银子,请戚继光在苏州民众与灾民之间,挑选精壮之士,充为军旅。

    而今天,就是公开招兵的日子,丰想当兵的男子

    干晨便去军营报名了,他这个苏州地面的最高长官,旭u小b一面。

    随着抗偻战争日益深入,卫所一扫而光,江南现在普遍采取募兵。而不是世兵。也就是说,等打完仗,或者过了约定的日期,还可以解甲归田,重新屏为光荣的农民。

    还有那为国杀敌的光环加持。对于那些有志报国的,或者单纯想挣口饭吃的人们来说,当兵已经不是个太难于接受的行当了。尤其时于那些难民们来说,当兵吃粮,还有饷银可拿,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恃。何况苏州还是后方……这也是沈默在海瑞后衙的棚户区,没素到有男人的原因。

    路上沈默不无担忧的对归有光道:“这么多人愿意当兵,你说戚继光会不会招多了?超编了我可养不起。”胡宗宪给了苏州总共三千人的编制,想要多招也可来,但大家熟归熟,粮饷装备必须自己负担。

    归有光也深表忧虑,但到了地头。两人才发现自己显然是多虑了,因为戚继光将他俩当初指定的精兵战略,变本加厉的执行起来。

    马车还没到军营,便看到醒目的两块大牌子,左边一块上,写着几个大宇,募兵处向前五十丈”右边一坎上的宇小得多,也密得多,有一队士兵坐在牌子边上,但凡见有报名的,便拦住先盘问。

    正好看到一伙老百姓走过来。沈默便命三尺停下车来,看看会发生

    。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小头目似的问那些个老百姓道。

    “回军爷,俺们是来投军的。”带头的一个男子道。

    “看看这个。”小头目指着身后的牌子道:“不符合条件的,自己就回去吧,不要自取其辱!”

    “那啥,军爷,俺们不识字。”那个男子道。

    不识宇不稀奇,识宇才叫稀寺。,卜头目不以为意道:“那就支起耳朵听着。”便给他们念道:“凡*投军之人,以下几等不用:其一。市井无赖者请回;二,年过四十者请回;三,喜好花拳绣腿者请回;自由散漫者请回……

    这些都是沈默当初和戚继光议定的。倒不觉着怎地,但后面还有戚继光自己加上的……城里人不用。曾为,车,船、店、脚、衙,者不用。喜好吹牛空谈者不用,胆小怯懦者不用,牲格偏激者不用,甚至皮肤白暂者不用都不能用。

    听了最后一条,归有光感叹道:“这么说来,大人也得回去了。”

    “我很白吗?沈默翻弄白眼道口

    “也不能算是太白,只能白吧。归有光陪笑道。

    按照戚继光的要求,那些个北方来的农民哥,除了长相过于老成的,都被放行了d倒是后面跟着的几个一嘴无音的本地人被挡下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一个混混状的小子道:“凭什么北佬都行。我们正经苏州人就不行?

    “没听见吗?”小头目沉声道:“苏州城居民请回……其实还有一句,市井无赖请回只是不想找麻烦,所以没说出口。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混混不乐意道:“粮饷可是我们苏州人出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吃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小头目拉下脸道:“我们戚家军就是不收你们这样的,都走吧!圆章节,请到毗mz盯加毗c晒

    这时候戚继光听说沈默来了,从军营里迎出来,带着一干手下向他的车行礼,口中道:恭迎府尊大人!

    “诸位免礼。”沈默只好下了车,笑容可掬道:“元敬兄今日募兵。本官前来观摩一下,都各自忙去吧,不必管我。

    戚继光一挥手道:“都去吧!

    “是!众将齐声应道,待他们散去后,戚继光又一抬手道:“大人请!

    “元敬兄请。”沈默笑着与他携手往大营走去,却听边上那几个被拒之门外的家伙道:“府尊大人,我们要告状!”

    “哦,告什么状?沈默笑问道。

    “我们告戚将军,不收城里兵。”几个人一脸委屈道:“这是歧视我们,拖杀我们报国的志向。“就是,我们要求比试,把那几个土包子叫过来,我一人打他们一群。

    戚继光不理他们聒噪,对沈默道:“大人您看到了吧,城里人根本不是当兵的料……所以末将只选农村兵。”说着一挥手道:“撵走!

    兵士们便拿着棍子,将那些个闹事的无赖打跑了。

    这里是军营,将领拥有无上权威的地方,至少沈默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等那些人被撵走了,才笑道:“元敬兄为何只收农民,不收市民啊?”

    “回大人,“戚继光答道:“一来市井之人多狡猾无赖之徒,且不能吃苦耐劳,对军饷的要求还高得多。而且这些人平时还好说,可一到打仗的时候……哎,我是吃够了他们的苦头了。他们不仅容易临

    刁m盅,还会唆使周围的人一隶姚跑n实在是害群!马n”“气旧口笑道:“所以就算是矫枉过正,我也不想再招城里兵了。

    听他这样说,沈默点头道:你的地盘听你的。便与他进子羊营d

    进去后才知道,仅仅通过,政审,并不能入选,还得进行进一步的,体检,。

    一进去大营,便有官兵令应征入伍者**衣服,排成一溜、检查身体。

    那些瞎子瘸子病秧子自然不成。就连正常人,过于瘦弱的,两眼无神的,面相油滑的,个子太矮的,也被挑出来,穿上衣服向后转,该干嘛干嘛去。

    “戚将军还真讲宪哩。”归有光小声感叹道:“平常人家里,挑女婿都没这么细心。

    “噤声。沈默小声道:“军营里不得喧哗。

    “哦。归有光点点头,只好把感慨吃下去。

    在戚继光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体检完了的,也不让穿衣服,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只见一群赤身*体的大老爷们,扛着麻袋,晃着阳货,顾头不顾腚的绕着军营跑圈。

    边上的军士举着鞭子大喊道:“快跑,进来这里,就只有听命行事。若是认怂,现在就出去!

    谁也不愿认怂,便继续跑,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毫无美感可言。

    不愿再看*男跑圈,沈默收回视线道:“干嘛不让他们穿着衣服平跑?”

    “这也是测试之一,“戚继光道:“看他们是否愿意无条件遵守命令。

    沈默心说:,好么,照你这样招兵,得全是头脑再单,四肢发达的。,

    只有负重跑完五圈的,才有资格留下来,没有跑完的,对不起,就算你累的跟样,也会有人把你像样丢出去。

    最后经过这层层选拔,到了黄昏砷分,共有两千五百余人光荣入围。成为了戚家军预备役人员。

    在夕阳的余晖中,戚继光将穿上崭新军服的新兵蛋子们集合在教场前,对众人道:“今天,你们志愿加入我苏州府的守备部队,入得军营门,就意味着你们不再是老百姓。而是我大明朝的一个兵,效忠皇上。听命我戚继光的兵!说着语带森然道:,i军法森严,是你们必须遵守的,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就扒下你身上的皮,换回老百姓的衣裳滚蛋!他也不说具体什么军法,显然不是为了撵人,而是要让他们将来无话可说。

    不知深浅的新兵们纷纷摇头道:“俺们听命就是。

    “不许喧哗!戚继光一声大喝道:“念尔等初犯,军棍二十权且记下,下次再犯,两罪并罚!他威严的样子,吓得众人噤若寒蝉,再没人敢说话。

    “请府尊大人i话。戚继光满意的点点头,侧身恭请道。

    沈默已经换上官服,肃然上台,淡淡微笑道:“诸位,我是苏州府的地方官,我叫沈默,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宇。

    众人畏惧的看看戚继光,没人敢应声,让等待互动的沈默颇为尴尬。插了揉鼻子道:“军队的事情我不会插手,我只能保证,你们认真刮练,听戚将军的话,你们的军饷我一个宇儿也不会拖欠。众人脸上一阵激动,但看到戚继光狼眉竖目的样子,还是不敢吱声。

    干说没互动,那还有什么意思?沈默草草说两句,便将讲话的机会还给了戚继光。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戚继光便站到台前,洪声道:“诸位都听到大人说的了,自你们当兵之日,就有饷银可拿,哪怕是是刮风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但你要记得,这银两都是官府从百姓身上纳来的,都是府尊大人节省开支,给你们剩下来的。你们大半是从北方逃荒过来的,应当吃够了衣食不继的苦。哪怕是当年在家种地,你们也得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汗地在地上甩八瓣,才能从地里刨出食儿来!若赶上早谤蝗灾,一年的收成便打了水漂,你们全家老小就得挨饿。现在不用你种地,官府就白养你全家几年。不过指望你们在敌人来时,能抵挡一番,你若不肯平时i练,战时杀敌,养你一干蠢虫何用!?”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可沈默和归有先却深表怀疑,若是拿钱就可以办事儿,那还要法律干什么?同时他们也有些明白,为什么戚继光不愿意招收那些油滑的城里人了。

    乡下百姓纯朴听话好糊弄,他肯定是这样想的。[(m)無彈窗閱讀]

    .训话结束后,戚继光将这些还懵懵懂懂的新兵蛋子,分成十个队,然后命令他训出来的老兵,将这十个二百五带去吃饭,明天开始正式操练。

    看着乱糟糟离开校场的新兵,归有光不无忧虑道:“戚将军,您说的固然是好,可他们能听明白吗?”

    戚继光淡淡一笑道:“末将也没指望他们能听明白了,知道我今天说过这番话就成。”说着一按剑柄,哈哈大笑道:“震川先生还不知道吧,当年我跟府尊大人,在浙江龙山后的一间茅屋内,苦思冥想十余日,才摸索出一套‘练兵**’!甭管是长的还是扁的,方的还是圆的,统统都能整成一个样!”

    归有光好奇道:“怎么个练兵**?能跟我说说吗?”

    “咱们边走边说。”戚继光道:“贱内知道大人今天要来,说如论如何都要请二位去家里坐坐。”

    “那得赶快了,”沈默道:“城门快落锁了。”

    三人便上了马车,加把劲儿回到苏州城,正好在城门关闭前进去。

    戚继光家住在府衙隔壁,是.沈默亲自过问,王用汲出面给租的房子,物美价廉,半租半送。

    到了时,天已经擦黑了,沈默和归.有光都吩咐随从,告诉家里不要等饭了。戚继光道:“不如这样吧,既然是家宴,那就请嫂子和弟妹也一并过来吧,让她们三个认识认识,将来也有个说话解闷的,不脱咱们男人后腿。”山东汉子,就是透着一份豪爽。

    沈默和归有光也觉着大善,便让随从照此去办。

    三人说笑着进了院子,戚继光.便放开嗓子道:“夫人,快快出来,府尊大人和震川先生来了。”

    厨房门便打开,一个腰间围着围裙的高大女子走.出来,接着厨房透出的光,能看到她相貌是很美的,身材也不错,就是太高了……沈默觉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陆绩’已经够高了,想不到戚夫人竟然与戚继光看着差不多高。话说戚将军可六尺的身高,换成后世的**,就是一米八七的大个子,而他的夫人,也就是仅仅比他矮一线吧。

    这让在南方人中还算高个的沈默,感觉相当的无.地自容,更别提五短身材的归有光,低着头找蚂蚁,就是不敢看那戚夫人。

    戚夫人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尴尬,笑着给二位叔.伯请安,又请他俩屋里坐,又是上茶又端点心,全都亲力亲为,不假丫鬟之手,让两人深感宾至如归,那点尴尬也就去了。

    屋里明亮,沈默.看清戚夫人的相貌,确实是个大美人,只是皮肤稍有些粗粝,面部轮廓也稍显粗犷,眉毛也稍有点重,不如江南美人那么精细。不过显得英姿勃发,活力四射,那是水乡女子比不了的。

    ‘果然是南北不同,春兰秋菊啊。’沈默面正经,心里却暗暗赞道。转念又骂自己道:‘我端详人家媳妇干什么?’

    戚夫人张罗完了,笑道:“二位叔伯和元敬说话,我去给你们炒菜去。”

    沈默两个惊呆了,心说‘元敬?我没听错吧?这世上还有直呼丈夫表字的媳妇?’戚继光很是尴尬,却一声不吭。戚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口误,忙不好意思的笑笑,便退下了。

    见老婆走出很远,戚继光才重重叹口气道:“没规矩的娘们,让二位见笑了。”又嫌不够,再解释一句道:“贱内是将门女子,确实不太懂规矩,要是待会再有失礼地方,二位不要见笑。”

    两人连说:‘怎么会呢,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心里却暗笑道:‘看来就像杨宗保之于穆桂英;刘皇叔之于孙尚香,将门虎女都是很有地位的。’

    为免主人过度尴尬,归有光又问道:“元敬兄还没说,你那个练兵**是怎么回事儿呢。”

    “叫做‘五步循环练兵法’。”戚继光道:“今天就是第一个循环的第一步,按沈大人的话说,叫‘思想教育课’,主要是让新兵意识到,他们已经从一个老百姓,转变为吃粮拿饷的兵,让他们珍惜这种生活。”说着还有些不确定道:“今天干得怎么样?”这话是问沈默的。

    “已经很好了,”沈默笑着颔首道:“你现在做的事,没有前车之鉴,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

    戚继光点点头道:“下一步,叫‘队列军姿课’,就是让他们站如松,坐如钟,行进转向整齐划一。”

    “这有什么用?”归有光奇怪道:“打仗还用得着这个?”

    “这个用处可大了,”戚继光笑道:“起初我也不信,是大人强加上的,但是实践之后,才发现如此练上半个月,部队就会变得令行禁止,特别听指挥,随意违反军规的也少了。”

    “这一课的用处,”沈默笑道:“就是强化集体意识,使之位于个人至上,指挥起来自然是如指臂使了。”

    归有光根本想不通,只好放弃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啊,我这种凡人没法做到大人这样文武双全啊。”

    “你少损我,”沈默笑骂一声道:“我也就是纸上谈兵,连赵括都不如。”

    三人笑一阵,戚继光又道:“第三课‘旗鼓号令课’,教他们闻鼓而进,鸣金收兵,以及军中几十种旗帜的含义,这个比较麻烦,有些记忆力差的,打都打不会。”

    “何不简化旗帜呢?”归有光笑道:“或者让明白的和糊涂的混在一起,糊涂的听明白的不就行了?”说着有些心虚道:“我就是这一说,你们别当真……”这让归有光感觉很有面子。

    沈默和戚继光却两眼发亮,戚继光赞叹道:“果然是旁观者清啊,确实可以不必强求都懂!”沈默也笑道:“你可以用饷银来规范这事儿,比如说,必须明白主要的命令和旗帜,才能拿全饷;如果都能熟练掌握,每月多一点银子,这样可以既保证积极性,又不至于太强人所难。”

    戚继光郑重的点头道:“我明天就写个方案给大人。”

    “你自己搞就行,不用问我。”沈默一摆手道:“反正钱会按时给你,怎么花是你的事儿。”

    “跟着大人干,别不得说,痛快是没比的。”戚继光笑道。

    归有光在一边笑道:“那是当然的。”作为两大心腹,他和王用汲均在不久前,得到了沈默赠送的神秘礼物,虽然无法炫耀,却不妨碍他笑口常开。

    “第四步,‘个人武艺课’,还有第五步,‘阵型配合课’,前者是注重提高单兵战技,后者则是教他们怎么团队配合。”戚继光道:“五步走下来,便进行一次考核,全部科目合格了,就有重赏,有不合格的,没有赏,还要吃军棍。然后重新循环开始……即使我前年带的老兵,也依然在重复着五个科目,不过是难度和强度大大增加罢了。”

    归有光听得目眩神迷,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他也感觉到,用这个法子训练出来的兵,肯定跟那些拿着武器就上阵的不一样,不由赞叹道:“如此严谨的方法,再加上戚将军这位严师,训练处一支横扫千军的部队,肯定指日可待了!”说着哈哈笑道:“倭寇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那知戚继光却一脸苦涩道:“震川先生过于乐观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仍上下而求索。”

    “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么?”沈默关切问道,一直被粮食的事情缠着,他还没时间跟戚继光好好谈谈呢。

    “哎,说来话长啊。”戚继光叹息道:“原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具备了取得胜利的条件,我精心打造的部队,无论从武器装备、战略战术、还是严格训练各方面,都要比倭寇强不少。说句自夸的话,我戚继光饱读兵书,也算久经沙场,临阵指挥向来不输于人,可是我苦心经营的新军,还是问题多多。”

    这时候丫鬟过来道:“三位夫人请问三位老爷可否开饭了?”

    “哦,她们已经来了吗?”沈默笑问道。

    “二位夫人来了一会儿了,看着老爷们正在谈公事,便去跟我家夫人说话了。”丫鬟回禀道。

    “那就别等了,开席吧。”沈默笑道:“还真饿了呢。”

    归有光深表赞同道:“确实饿了。”中午吃了一肚子青菜萝卜,虽然爽口,却实在不撑时候。

    饭桌支上,戚继光还又加了个大圆桌面,道:“我们山东人吃饭,都是大盘子大碗,稍微菜多点,南方的饭桌就搁不下,我去年找人打了个桌面,还是从宁波带过来的呢。”

    听他这样说,又看到那么大的桌面,两人登时想到,《水浒传》上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不禁有些好笑。但当菜肴流水价的送上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后,两人都暗暗责备自己的浅薄,原来鲁菜之丰富博大,根本不属于任何菜系。

    而且人家的菜肴滚油爆炒,加料起锅,口感极脆,方便快捷,色泽明艳。色香味俱全,虽然都不算完美,但其全面是所有菜系无法比拟的,正是家宴的最佳选择。比如说浙菜,色香固然精到极致,却失之寡味;比如说福建菜,香味俱全,却没有鲁菜那种浑然天成的外观,非得装饰点缀一番才能完美。

    女人们自有女人们的乐趣,三位夫人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告退到隔壁,重开小席,说些女人们的话题了。

    三个男人便放开了一顿饕餮,配着好汉喝的景阳春,让两个南方佬,体验了一把大快朵颐的酣畅淋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重又打开话匣子,戚继光端着酒杯道:“我的部队成军以后,一共参加过五次战斗,前两次如猛虎下山,赢得很是痛快,”却又叹口气道:“但是后面一次不如一次,快要把我b疯了。”

    “出了什么问题?”沈默沉声问道:“倭寇熟悉你们了?还是你的部队伤亡太大?”

    “都不是,”戚继光叹气道:“哎,是我的士兵出了问题。”

    “操练不够,还是打仗怕死?”归有光问道。

    “都不是。”戚继光看看沈默道:“大人还记得胡部堂当年给我的第一批兵,是什么来源吧?”

    “三千人,一半处州兵,一半绍兴兵。”沈默点头道。

    “大人好记性。”戚继光赞一句道:“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训练也改不了的,比如说处州兵,打仗如下山猛虎,就连真倭也不是对手。”

    “这不很好吗?”两人齐声道。

    “但他们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戚继光郁闷道:“那就是从不打糊涂仗,战前他们会内部讨论,如果认为不可以打,我威b利诱说破天都没用。”说着掐指道:“比如什么,敌情不明不打;实力悬殊不打;碰到徐海、辛五郎的直系部队不打……”说着苦笑一声道:“前两个我还可以尽量满足他们,但是第三条……你说我养他们作甚?”

    “元敬老弟,这就是你的失误了。”归有光笑道,方才一言中的,让他信心大增,准备再次建言。

    沈默和戚继光马上侧耳倾听高见,只听归有光道:“有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士兵应该也是一个道理,你应该告诉他们,指挥作战是你的事情,禁止他们问东问西,专心打仗即可。”说着笑道:“这个法子怎么样?”

    戚继光着实想表扬表扬他,可也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道:“处州兵不吃这一套,如果他们不了解敌情,是不会加入战斗的;如果我诳了他们,故意缩小难度,他们只要一发现真想,就会立刻退出战斗,哪怕是在激战中。且下次作战,会自己派出斥候侦查,不再信任我的话。”看戚将军追悔莫及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失信于处州兵了。

    原来处州兵这么有个性,归有光当即无语。

    “那绍兴兵呢?”沈默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

    “绍兴兵没有那么强的自主性,让他们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且行军背锅、下寨垒墙,对这些苦活累活也毫不抱怨。”

    “看来还是我绍兴兵更好。”沈默笑道。

    “大人恕我直言,如果末将可以选,宁肯全部要处州兵。”戚继光小声道。

    “为什么?”沈默大惑不解道:“难道比讲条件的处州兵更恶劣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的。”戚继光苦笑道:“处州兵至少还有打硬仗的时候,但绍兴兵却只打顺风仗……敌人进攻他们就撤退,敌人撤退他们就追击,如果敌人撤着撤着不动了,他们便也伫足远观,人家挺多久,他们便等多久,总之关键时刻十分的靠不住。”

    “辛苦了,戚将军。”听完戚继光的描述,沈默两个异口同声道。心说能将这么一帮东西捏到一块去,还能打胜仗,看来戚将军果然不凡啊。

    戚继光摇头苦笑不止道:“这种差异是我没法解决的,只好各取所长——每逢作战,安排绍兴兵守营,然后去求处州兵,摆事实讲道理,希望能说服大爷们出兵。他们答应了,这一仗就差不多能赢,若是不答应,我只有灰溜溜的退走。”说着举一例道:“去岁秋里,我已经升为宁绍台副总兵,适逢徐海来犯,按计划该与卢镗、任环几位将军,并肩抗敌。但徐海人太多,我的处州兵大爷们,便决定放弃这一战,我只好灰溜溜的按兵不动,看着别人抗敌。结果那一战后,我便被一撸到底免了职,最后甚至被发配出战区……”

    “怪不得戚将军现在招兵只要农村兵,不要城里兵呢。”归有光恍然道。

    “呵呵,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戚继光颔首笑笑,道:“城里人太聪明,想法也多,实在不好搞……我现在担心的是,农村兵也不行的话,那可怎么办呀?”

    沈默安慰似的笑笑,从袖里掏出道:“这是我师叔的心血结晶,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你看看对你的问题能不能有帮助。”

    戚继光赶紧在袍子上擦擦手,双手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只有一个‘兵’字。[(m)無彈窗閱讀]

    .百姓开始*动,黑压压地向江边上的海瑞和祝乾寿几名官员,以及几十个衙役涌过来。

    边上官员首先怕了,他们对二位大人道:“大人,民众*乱了,咱们先避一避锋芒吧。”

    那祝乾寿却是个狠角色,他咬牙切齿道:“不要怕,对付这种刁民,就得比他们还要硬!”说着便要站出来喊话、抓人,要打要杀,但其实他心里,却一点谱都没有,同样是惴惴不安。

    却被海瑞一把抓住膀子,扯到身后去了。

    祝乾寿不由一怔,就见海瑞一个人向那些涌来的百姓迎了过去。

    海瑞的下一个动作,却是谁也无法料想的。

    只见他一撩官袍的下衣襟,竟然推金山、倒玉柱,给愤怒的百姓跪了下来。

    百姓们一下站住了,从来只.有他们给官员下跪,却从没见过有官老爷给草民下过跪的。

    “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身后的祝.乾寿震惊道:“快快起来,成何体统!”

    海瑞把手一抬,阻止祝乾寿再.说下去,他则摘下官帽,捧在胸前,因为跪在江边高地上,他仍需要低头看众人,叹息一声道:“诸位,请不要再往前了。今天的事情,错都在我,而不在大家,我确实疏忽了你们的诉求,我给你们赔不是了,如果你们还不解气,就我扔到身后的吴淞江里去!”

    *动的人群完全安静下来,众人都呆呆望着这位.太与众不同的官老爷,完全没了方才的狂躁气氛。

    “但是,”海瑞依然面色古井不波道:“疏浚吴淞江,是为.了让昆山百姓永无水患,是一件造福子孙的好事,无论如何必须去做,”

    人群嗡得一声,刚要再次*动,却听海瑞道:“同样.大家的想法我也会认真考虑,看看有没有个法子,即能让大家接受,又可以把吴淞江修好!”

    “哪有这样好事?”.那徐清之又蹦出来道:“圣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难道大人比圣人还厉害?”

    “我海瑞不敢自比圣人,”海瑞面色古井不波道:“但我相信事在人为,请大家先回去,我向大家保证,在找到一个两全之策前,所有工程都将暂停!”

    听他这样说了,老百姓还能有什么脾气?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也不怕他变卦,相互交头接耳一番,便都散了。

    望着缓缓散去的人群,众官员纷纷松了口气,这才惊觉,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长洲县的属官上前,想要扶起海瑞,还没动手,便见他自己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戴上官帽转过身来,对面色复杂的祝乾寿道:“这件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我不这么做,冲突不可避免。”

    听他这样说,祝乾寿也忘了计较‘体统’、‘体面’的问题,沉声问道:“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海瑞沉声道:“好几次,势头眼看就要下去了,总有人适时出来起哄,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那就该把他们抓起来!”祝乾寿咬牙道:“敢挑动老百姓造反?就是杀了也不解恨!”

    “怎么抓?”海瑞垂下眼皮道:“他们都跟百姓搀和在一起,且不是一两个,贸然抓人的话,只能让本来就躁动的百姓神经过敏,造成更大的*乱。”

    “可你这样搞法,就算牺牲了自尊,暂且过了这一关。”祝乾寿摇头叹息道:“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至少还有十五天,可以让我们想想办法。”海瑞淡淡道。

    这时候西北方向扬起尘埃,有大队人马靠近,沈默终于到了……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那场大戏。

    “大人。”两人赶紧迎上去,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沈默翻身下马,将马鞭扔到铁柱的怀里,劈头问道:“*乱呢?”

    “已经平复下去了。”祝乾寿道。

    “只是暂时的。”海瑞却补充道:“且以暂停工程为代价。”他是实诚人,向来不打诳语。

    “绝对不行!”沈默还没说什么,归有光却一下子急了:“今年是难得的大旱,水位比往常低很多,正适合修堤。何况钱也有了,人也到位了,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能说不停就停了呢?”他是昆山人,饱受洪水之苦,一直以来的夙愿就是治水。

    祝乾寿便将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讲给府尊大人和归有光听。待讲完之后,又把海瑞的猜测讲出来,归有光便气愤道:“肯定是那些大户在后面捣鬼,把那个徐清之抓起来,一问便知!”

    “震川公稍安勿躁。”沈默终于开腔道:“海大人处理的方法很对,如果今天乱起来,我们就被动了……同样道理,人也不能急着抓,以免事态激化。”

    “可是从哪找两全其美的方法?”归有光唉声叹气道:“要想保住下游的田,就不能动河道,可河道不动的话,疏浚又从何谈起?”

    “不要着急,”沈默呵呵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说着肃容问道:“斗南兄,上次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斗南是祝乾寿的号。

    “是的,大人。”祝乾寿点头道:“两件事情都有眉目了。”

    上次沈默从周庄回来,便让铁柱把祝乾寿叫到苏州,劈头盖脸训一顿道:“你这个县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土豪劣绅的保护伞?”

    祝乾寿莫名其妙道:“大人什么意思?”

    沈默便将魏有田一家的遭遇,冷冷的讲给他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祝乾寿竟然也毫不知情。

    “下面都出了人命,你还敢说不知道?”沈默气极反笑道:“还有那大帮官差,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人明鉴,”祝乾寿想了半天才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县令一般是不能到村里去的,何况下官上任仅比大人早一个月,也是地道的新官,自觉不宜有太大动作,便一直没有管下面的乡村……下面乡村的治安,也都是交付给昆山巡检,是以如果没人报案,下官并不知晓。”说着猜测道:“是不是有人与昆山巡检勾结起来,掩盖了真相,驱逐了苦主,以蒙蔽我这个县令。”

    听他说的倒也在理,沈默面色稍稍缓和道:“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魏有田家的案子,你必须尽快查实,如果确有其事,必须严惩凶手,尤其是幕后的主使,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祝乾寿郑重点头道:“是,下官尽快查办,上报大人。”

    “还有,”沈默轻声问道:“徐家在昆山的侵占厉害吗?”

    祝乾寿面色一阵犹疑,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其实一直有渗透,但据说是这半年才变本加厉起来,已经吃掉本县几万亩良田了。”

    “再给你个任务,”沈默道:“将徐家在昆山的产业摸一摸底,不管是直接拥有,还是间接控制的,都给我查清楚。”

    “是。”祝乾寿沉声应下。

    一次荡气回肠的‘粮食战争’,让江浙官场都知道了沈默的能量,祝乾寿一个小小的知县,绝对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从苏州回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两个任务都有了端倪,他看看海瑞和归有光,两人便知机的走开。待他俩走远了,祝乾寿才道:“先说那个案子,确有其事!”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莫名的叹息,点头道:“你继续说。”

    “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下官乔装到了那魏有田村里,说是他的亲戚,打听了几个人,都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有人打死了魏有田的二儿子,抓走了另外两个。”祝乾寿也叹口气,羞愧道:“他们都说,那天确实我昆山巡检司的人来了……那些人时常下乡*扰百姓,他们不会认错的。”说着似乎有些庆幸道:“但打死人和抓走人的,并不是巡检司的人,而是与他们同来的另一伙人……我怀疑是徐五的兄弟。”

    沈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祝乾寿摇头道:“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处置巡检司的人,正打算请示大人,下一步要不要抓捕徐五呢?”

    “先说第二件事吧。”沈默轻声道:“徐家在昆山到底有多大产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祝乾寿咋舌道:“如果按照大人的标准,直接拥有加间接控制的,一共计有五万七千亩良田,其中大部分都是最肥厚的江田,占全县江田的一半。另有当铺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徐五开的;还有专放印子钱的票局,以及绸缎庄、生药铺,甚至还有ji院、赌馆,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占本县的一半了。”

    沈默忍不住挪揄道:“你可得小心点,不然哪天一觉醒来,县衙都成了人家的。”

    祝乾寿臊得满脸通红道:“大人,投献分两种,自献和妄献,后者还好说,前者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若不是下官百般打探,这点情况也无从知晓。”

    “你别在意,我是开玩笑的。”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徐五的问题,”祝乾寿道:“抓还是不抓?”

    “好,我现在给你答案。”沈默点点头,吐出一个字道:“抓。”

    “大人,恕下官冒昧,徐五可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家人喜欢抱成团……”祝乾寿道:“其实都是些后来依附于徐家的小人,比如那个徐五,又有朱堂改名徐堂,沈信改名徐信,王忠改名徐忠,沈究学改名徐究学,都充作徐府家人,号称昆山五虎,仗着徐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却处处以阁老家人自居……而且出了事,徐家三公子也确实会管,所以他们便益发张狂起来,令人徒呼奈何。”

    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那个带头闹事的秀才,就是徐究学的儿子徐清之,所以我怀疑,这次的事情,也跟五虎有关。”说着语重心长道:“所以请大人三思而后行,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你确实用心了。”沈默点头赞许一句,便话锋一转道:“但是该抓还是要抓,”便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因为‘江田’的事情抓他,而是因为魏老汉的案子,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们就煽动不起老百姓……”说着语气森然道:“如此一来,只要那四只虎还敢为徐五闹腾,就统统抓起来!不把他们榨干了,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大人,”祝乾寿端详沈默好一会,才笑道:“属下原先还担心,您是正人君子,怎么跟那些阴狠*诈小人斗呢。”

    “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得比那些小人更阴狠*诈,”沈默淡淡笑道:“不然怎么伸张正义。”这话说得极装,他自己都臊得脸发烫。

    好在祝乾寿没看出来,还在那里回味沈默最后一句话呢,品咋半天,才双手一击道:“大人说的是至理啊,要想打败狐狸,就得比狐狸更狡猾才对,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笑道。

    “我明白了!”祝乾寿道:“就算那四只小老虎,没想帮着徐五,下官也会想法陷害,将他们全弄到笼子里。”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沈默道。

    “属下自我发挥的。”祝乾寿反应极快,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祝乾寿回去准备抓人了,海瑞和归有光两位治水委员重新过来,沈默朝他俩深施一礼道:“刚峰兄受委屈了,两位辛苦了。”

    两人赶紧还礼,归有光道:“大人,我们方才合计一下,如果要解决目前的难题,就只能放弃旧河道不能用,再为吴淞江找一条新的入海通道,不过可能性……”

    “黄浦江。”归有光还没说完,沈默便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愣了,因为他们猛然想起,那条短而阔的大江,就是起源于昆山县境内的淀山湖。

    “不过黄浦江似乎向南流吧。”归有光突然皱眉道。

    “地图!”沈默沉声道。

    随从赶紧将太湖下游的水文图拿来,扑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三人把脑袋凑到一块,只见黄浦江从淀山湖发源后,确实先向南,但是六十里后,又转向了东;再七十里后,竟然转向北,最后入海!

    整条江不过二百多里长,却呈一个明显的‘凹’字形!而当江流转向北后,便与吴淞江的下游越来越近了!

    当看到这里时,归有光猛然想起来道:“五十年前的当年的苏州知府李允嗣公,就是在吴淞江下游,开通北新泾至曹家渡段河道,连接拓宽曹家渡到宋家浜段,将其导入黄浦江的!”而北新泾就在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下游二十里处!”说着吃惊道:“大人怎么知道这段典故呢?”

    “也许是天意吧!”沈默呵呵笑道。他当然不能说想起了周迅的《苏州河》,似乎在那个年代,吴淞江便成了黄浦江的支流了吧!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人兴奋的操着舟,便往吴淞江下游去了。有了归有光这个行家,在错综复杂的茫茫水道中,找到一条干流并不困难。快船很快顺流而下,到了北新泾一带。

    果然依稀还能找到昔日李允嗣所留下的‘故道’,确实可以让泄太湖之水的吴淞江,由黄浦入海!并确定原江面阔三十丈,准备复其旧观!

    如此,便不需要原先的旧河道,而是将吴淞江变为黄浦江的支流,原先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默不由感叹,有两辈子的人就是好。[(m)無彈窗閱讀]

    .如此一来,旧河道还可以作为一条泄洪道,如果夏秋汛期,可以开闸放水,泄洪防汛、淤地成宝,两不耽误!

    “大人,这真是如有神助啊!”归有光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几十年前,便有跟咱们不谋而合的前辈了,可见天要大人成事!”

    “就算是天要我们成事,”沈默笑道:“也是被你归有光的执着感动的,”说着看看已经恢复沉静的海瑞道:“也是被你海刚峰那一跪所感动的。”

    听到这句话,铁一样的海瑞,竟然眼圈一红,虽然旋即恢复了正常,内心的波动却没有逃过沈默的眼睛。

    “如果换了我,当时那种情况,也会跟你同样选择的。”沈默轻声道。

    “大人……”海瑞深吸口气,说不出话来。

    “在那种情况下,若不保持克.制,”沈默看看他,面露感慨道:“一旦*乱起了,一切都全完了。”

    “都怪下官操之过急了。”海瑞郁闷道。

    “其实你不必自责,”沈默轻声道:“这.次百姓闹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只要我们耐心做工作,向大伙讲明白现在的安排;同时将那些幕后挑唆之人揪出来,如此双管齐下,再加强警惕,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是!”海瑞正色道,几句话的夫,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待他们说完了,归有光苦着脸.道:“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了,如果这样改道,必然会经过松江府的青浦县,就不再是我们苏州府自己的事情了。”说着有些发愁道:“没有上面的统一指挥,怎么保证别府的配合呢?”

    “这个不用操心,”沈默道:“上面我可以请胡总督授权,.全权负责河道;至于临府,上次王崇古帮了我的忙,我得请他吃个饭,应该没有问题。”

    沈默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三天后王崇古欣然赴约,.乘船来到宋家浜,与等在那里的沈默会面。

    画舫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利益的交换,和意见的交流。

    王崇古道:“引吴淞江入浦,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沈默心说:‘原本.我们苏州府独自发财的事情,硬生生要分你松江一段,你当然没有意见了。’面上却很高兴的表示感谢。

    又听王崇古道:“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吗?”

    “晋商?”沈默问道。

    “嗯,”王崇古颔首道:“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对你很欣赏,也看好你的前途,希望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呵呵。”沈默笑道:“求之不得啊,不知他们意在何处呢?”

    “他们想……收购汇联。”王崇古知道跟沈默耍花腔没有用,干脆实话实说道:“价钱好商量,你给开个价吧。”

    “呵呵,”沈默还是不咸不淡的笑道:“我终于明白,天下十大商帮,为什么唯晋商独领风*了。”

    王崇古紧盯着他,不说话。

    沈默也不说话,金融利器的威力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知道?又岂能轻易授人?

    但这同样是个与晋商联合的好机会,如果能够促成,无疑会是未来的强大助力。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嘛,”王崇古道:“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不答应,我也不会记恨的。”当然不快、不满、不爽还是会有的。

    “鉴川公,今日我们既然坦诚相对,就该实话实说。”沈默微微一笑,表个态道:“其实做票号这一行,势大财雄才好扩张,我也很愿意跟你们这样合作。”

    “但是呢……”既然开诚布公,王崇古便不再守拙,锋芒微露道。

    “但是我不会接受收购的。”沈默沉声道:“合作是我可以接受的方式。”

    “合作?”王崇古轻声道:“他们的意思是,可以出到一千万两来收购汇联,这个钱你十辈子也挥霍不完,还需要费心劳神的合作?”

    “这不是钱的问题,’汇联’承载了我一系列的构想,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还不能将其授之于人,否则计划就全乱了。”

    “什么计划?”王崇古问道。

    “呵呵,”沈默笑道:“对于市舶司,对于将来的海外贸易,汇联都是必须的支点,我必须通过汇联,来掌握各地各国的客商,随时对贸易进行调控。”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不然王崇古肯定没法接受。

    “没有商量?”王崇古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其实,合作也是很好的。”沈默轻声道:“大家可以一起发财,钱是赚不完的……”

    王崇古面色一阵阴晴变换,最后缓缓点头道:“好吧,我给他们带个信儿,看看他们什么意思。”

    “好的。”沈默颔首道:“还有件事……我觉得咱们应该沟通一下。”

    “什么事儿?”王崇古问道。

    “关于徐家的问题,”沈默便将昆山五虎的事情讲与王崇古,虽然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我想问问鉴传兄,他们在松江也一样嚣张吗?”

    “那倒没有。”王崇古道:“他们家光有田产,也放租放贷,但修桥铺路,资助府学,遇到荒年还给佃户放粮,所以名声还不错。”

    “看来他们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沈默似笑非笑道:“所以就在邻县撒野。”

    “拙言老弟,你可得听我一声劝。”王崇古正色道:“别人可以对徐阁老有怨怼,但你绝不能有。”

    “我知道。”沈默无奈点头道:“我知道啊,师恩如山,连他的家人我也碰不得。”

    “不过……”见他有些郁闷,王崇古开解道:“那所谓的昆山五虎,只是一些假借徐家名声作恶的败类,只要处置得当,没有人能说你什么。”

    “嗯,多谢鉴川兄指点,”沈默点头道:“只是听说徐家公子十分护短,到时候找我求情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王崇古想一想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拖住他,同时快刀斩乱麻,让五虎认罪,徐公子也无力回天!”

    “好主意!”沈默赞叹一声,抱拳道:“请鉴川兄帮帮忙,设法将徐家二兄弟拖住一段时日。”

    “哈哈……”王崇古恍然笑道:“我说你沈拙言怎么一下虚心好学起来了,原来绕着绕着,把我给绕进来了。”

    “呵呵,”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谁让我鞭长莫及呢,只能腆着脸求鉴川兄了。”

    “好吧,既然你沈默开口了。”王崇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就帮你这个忙!”

    “多谢兄长!”沈默深施一礼道。

    “哈哈,不客气,谁让咱们兄弟投缘呢!”王崇古笑道:“来,喝酒,喝酒!”

    “好,喝酒!”沈默也举起酒杯道。

    就在两位府尊推杯换盏的时候,海瑞与王用汲,正在将新方案一家家的游说,尽管口干舌燥,两人却没有丝毫的懈怠,尽管各自的信念不同,但*情是一样一样的。

    当海瑞完成一天的拜访量,坐在树荫下喝水吃饼的时候,一个老汉在一个女娃的搀扶下,怯生生的凑到边上,小声问道:“敢问,您是海老爷吗?”

    海瑞赶紧喝口水,将口中的食物冲下去,长舒口气,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海瑞。”

    那老汉便和女子便一齐给海瑞跪下,还未开口,便已经哀哀痛哭。

    海瑞一见,便明白几分,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早就有了经验。海瑞将那老汉扶起道:“老人家,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草民要告状!”那老汉正是在周庄给沈默唱戏的魏有田,打听到海瑞受命疏浚吴淞江,便辞别那掌柜的,在女儿的陪同下,从周庄一直走到这里,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海青天。他已经反复诉说过自己的遭遇,是以很快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而且他还告诉海瑞,听乡亲们说,那伙人已经下了封口令,说谁敢跟官府胡说八道,就让谁跟他家一样的下场。

    以海瑞嫉恶如仇的性子,听闻之后自然气愤无比,当即决定立刻去魏老汉住的魏家庄看看。他除下官服,换上布衣,对跟班衙役道:“你们把魏家父女俩,带回苏州城去。”

    “大人,您呢?”衙役们问道。

    “我还有别的事情,留下一个跟着我就行了。”海瑞便对魏有田道:“老大哥,你先跟他们回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住处食宿,等我问明白案情再作计较。”

    “全凭您老做主。”魏有田忙不迭道。

    与众人分手之后,海瑞便与一健卒,分乘两匹骡子,往三十里外的魏家庄去了,到了地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手下问道。

    “从现在起,不要叫我大人。”海瑞吩咐道:“我是苏州城一家票号的账房,你是我的保镖,我们是往太仓去的,记住了么?”

    “记住了。”能跟他单独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之人。

    “好吧,我们先找找那魏有田家。”海瑞道。

    “记得是在村口东头第二家,很好找的。”手下道。

    “过。”两人便牵着牲口,从东头进了村,走到第二家,从外面便可以看到,院子很大,门面也比左邻右舍要气派,只是大门虚掩,透过门缝往里看看,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动静,显然是没有人了。

    “我进。”手下自告奋勇道,却被海瑞一把拉住,道:“不必了。”手下赶紧缩了回来,却见海瑞伸手敲门,口中大声道:“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手下心中奇怪道:‘分明是没有人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叫,难道是叫鬼吗?’便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起来。

    这时隔壁一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道:“你们找谁?”

    “这位大叔,”海瑞转过头去道:“我们不找谁。”

    “不找谁敲什么门?”

    “我们是从苏州城而来,往太仓州去,因为道路泥泞慢了行程,赶不到客栈,只能来贵村叨扰,祈求借宿一宿。”海瑞满嘴酸乎乎的,像极了老百姓心目中那些冬烘账房之类的酸先生。

    “哦,别敲了,他们家没人了。”老汉端详他半晌,感觉不是个坏人,便打开门道:“过来我家吧。”手下这才恍然,原来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多谢老人家。”海瑞感激不禁道:“我会给您钱的。”便和手下牵着骡子进去老人的院子。

    “什么钱不钱的,”老汉一边给他俩指栓牲口的桩子,一边打趣笑道:“你是个教书先生?”

    “不是,账房。”海瑞道。

    “都差不多。”老者将他俩领进屋去,给他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老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里屋里还有媳妇儿和闺女,当然不会出来相迎了。

    老婆子便为客人张罗饭食,老头请他坐下,拉着孙子道:“这是大儿子的,小儿子的还在怀里呢。”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庄户人家的晚饭自然粗鄙,黑面汤加粗粮饼子,还有些萝卜咸菜而已,但对海瑞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倒是那手下吃惯了白面,嗓子受不了粗粮,只好推说有胃病,喝汤吃咸菜。

    海瑞本来就是农家出身,又见多识广,此刻刻意与对方拉近距离,自然不太困难。一顿饭下来,便已经跟那老汉称兄道弟起来。

    “您的儿子呢?”吃饱了饭,海瑞端着粗茶碗,轻啜着杯子里的苦茶,问道。

    “哦,两个儿子都在大户家当长工。”老者笑道:“现在农忙时候,老爷家的活太忙了,便都住在庄子里不回来,管吃管住,还双份儿钱,划算的很。”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笑道:“我说隔壁家里怎么没人呢,原来是给人扛活去了。”

    “哈哈……”老头笑道:“我说你这位先生,光会算账不看世事,老魏家那么大的宅院,自己的活都干不过来……”说着一下子消沉下去道:“哎,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家已经破了。”

    “破了?”海瑞装作好奇问道:“怎么破了?”手下现在对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原来除了声东击西,还有抛砖引玉的目的啊……

    “破了就是破了,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头突然烦躁道。

    “哦,”海瑞被训了,仿佛很不开心,一脸的沮丧坐在那里。

    老者大感抱歉道:“我给先生赔不是了,您千万别在意,只是他们家的事儿啊,咱们还是别提的好。”

    “怎么?闹鬼吗?”海瑞一脸紧张道。

    “不是闹鬼,是人闹的。”对于很多热情似火的人来说,保守秘密实在是太困难的一件事了,这老先生恰恰就是其中一位,虽然提醒自己不说不说,却还是忍不住透露一星半点。

    “人闹的?”海瑞好奇更胜了,追问道:“您快,好奇死我了。”

    “不是我不想说,”老者苦着脸道:“实在是说不得。”

    “怎么说不得了?”海瑞问道:“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哎,那就跟你简单。”老者心说‘要是不说的话,非得把咱俩都憋死’便道:“隔壁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大人物,结果一家被b得死的死,散的散,就是这个样子,”说着紧紧抿住嘴道:“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你就别再问了。”

    “难道官府不管吗?”海瑞那会听他的。

    “官府?”老者哂笑道:“没有官府在后面撑腰,谁能如此横行霸道?”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说:‘好了,就此打住吧,可别再说了。’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一笑道:“您看,说是不说不说,您全给我讲明白了啦。”

    “我没讲多少啊?”老者奇道:“就这几句你就听明白了?”

    “嗯,我这人理解能力超强。”海瑞笑道:“不信我给您复述一遍。”便将那魏有田所讲,隐去姓名和非得亲见才能得的细节,讲给老汉听。

    老汉一脸错愕,然后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道:“这是嘴吗?这是个漏勺啊!”

    海瑞却心中一片冰冷,因为按照魏有田所述,那天抓人的时候,是县衙里的捕头,后来他还去县城告状,见过县令老爷哩!

    那就是说,这件事上,昆山县令祝乾寿真的脱不开干系了。[(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