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又留了六位兄弟几日,除了一起饮酒说话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项,便是请他们到苏州府学讲学。
这日沈默正在府学中,听诸大绶给生员们讲学。诸大绶身为丙辰榜眼公,又在翰林院修史一年,其实力愈发精进,讲起课来清晰明了,隐隐有大家风范了。
见学生们听的十分认真,沈默很是欣慰,他十分看好这一届的生员,以经验看,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不少榜上有名的,其中长洲生员徐时行,太仓生员王锡爵,是他最欣赏的…也许是同样的少年英才,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那真是‘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啊!
正在自我陶醉间,门口出现三尺身影,因为有规定无故不准进入课堂,他只好在哪里焦急的搓手。
好在沈默没有专心听课,看到了乱晃悠的三尺,便悄然起身,出了教室,做个噤声的手势,便往远处走去。
一直到拐了弯,才站住脚道:“什么事?”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三尺焦急道:“那位胡工资,把我们给打了!”
“为什么?”沈默面上一阵黑气道。
“他今天吃了早饭便直奔潇湘楼,指名道姓要见苏大家,潇湘楼告诉他,苏大家已经闭门谢客,他便让手下直闯”三尺阴着脸道:“潇湘楼的护院出来,他就道‘我是胡总督的儿子,你们不要命了吗?’果然唬住了他们,没人敢上前阻挡。因是大人有吩咐,要保护苏大家的安全,我们的人便现身了。告诉他苏雪姑娘跟一件案子有关,现在任何人都不能见,结果他就把我们的人打了!”
“蠢货!”沈默竟然骂道:“我教过你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没有…”三尺苦笑道:“可是兄弟们,都怕给您惹麻烦不是。”
“惹个屁麻烦”沈默骂道:“打就打了,胡宗宪能为这点事跟我过不去?你也太瞧得起他儿了。”
“好,我这就去打”三尺重重点头道、
“你长不长脑子?”沈默骂道:“要打早打,现在我已经知情了,还打个屁,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三尺彻底晕了,咋舌道:“那到底咋整?”
“现在怎么样了?”沈默问道、
“吴县的衙役闻讯赶到,已然将双方隔开了。”三尺道:“但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沈默低骂一声道:“苏州府是我的底盘,谁也别想撒野,把人都带到府衙去!”
“噢”三尺应下,又挠头道:“我该怎么说?”
沈默想一想道:“胡公子,你叔叔喊你回家吃饭。”
沈默回到府衙不久,三尺便把胡公子喊回来吃饭了,只是被绑着双手。也不知该如何拿筷子。
沈默一看胡公子跟个粽子似的,佯装惊讶道:“怎么把贤侄给绑了?快快松绑!”
三尺才把胡公子给解开,却仍然虎视眈眈的站在他背后。
胡公子名叫胡宁,其实还比沈默大两岁,虽然父亲在时,老老实实称他‘世叔’,但现在胡宗宪回杭州了,胡公子才不买沈默的帐呢。揉着手腕上青色的勒痕,他一**坐在椅子上道:“沈大人,你手下把我打伤了,还抢我的女人,这事怎么办吧?”
“哦?有这等事情?”沈默笑道:“那他们多半是不知道你的身份。”
“少来这套,我已经自报家门了。”胡宁鼻孔朝天道。
“怎么回事儿?”沈默看向三尺。
三尺便照着沈默的吩咐道:“弟兄们可不认识什么胡公子,却都觉着胡部堂是大清官,他公子怎么会如此胡作非为?败坏胡部堂的名声,以为八成是谁的家恶少,竟敢冒充胡大人的公子,这才把他抓来了。”
“你听到了吧?”胡公子翘着二郎腿道:“还不重重处罚他?”
沈默却笑道:“待事情搞清楚也不迟。”便问三尺到底怎么回事。
三尺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一遍,沈默听完问胡宁道:“贤侄,是这么回事吗?”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胡宁实在忍不住道:“我说沈大人,你别一口一个贤侄好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充大辈?”
沈默呵呵笑道:“那么说,你跟胡部堂是一个辈分了?”
胡宁勃然变色道:“你怎么说话呢?”
“你父亲与我虽未曾结金,但事实上已经是休戚与共的手足兄弟了!”沈默也沉下脸道:“你是在这没大没小,没老没少,说不得我这个当叔叔的,要替兄长管教你一下”说着淡淡道:“给他把椅子撤了。”
“你敢……”胡宁话音未落,便被抽了椅子,一**坐在地上,摔得呲牙咧嘴道:“你敢这样对我…”
“你想我会怎么样对你?”沈默冷声道:“你来苏州七天,哪天不闹事?光被和你的跟班打成重伤的。已经到了两位数,被百姓视为瘟神一般,天天盼着你赶紧滚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胡公子,部堂大人的名声全让你丢光了。“
“那又怎么样?些许屁民而已!”胡宁骂道:“打了就打了!我爹是东南王,谁敢怎么着我?”
“将这句话记录在案。”沈默冷声道。
胡宁骇然转头,才看到角落里一个书吏在奋笔疾书,一下子呆住了。这才四下打量,发现此处竟然是知府衙门的二堂。
“你,你竟然审我?”
“废话,这‘明镜高悬’匾下,岂是嗑牙花子的地方?”沈默冷笑道:“今天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原本本的送到部堂哪里,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你,你不怕我爹?”胡宁瞠目结舌道,
“我正大光明,依法办事,部堂大人只会夸奖,怎会怪罪?”沈默心中冷笑道‘小子,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你爹都得让我三分,哪轮到你来我的地盘撒野?’
“好…好…”胡宁表情一阵难堪,却终究怕了‘记录在案’四个字,把狠话咽到肚子里,闷声道:“我的一个小妾跑了,把她找回来我就走,这总不犯法吧》?”
“小妾?”沈默笑道:“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便轻轻一拍惊堂木道:“传苏雪上堂。”
一袭素衣的苏雪便走上堂来,问安便跪在一边,沈默询问道:“你与这位胡公子,可有什么关系?”
“回大人,没有任何关系”苏雪轻声道、
“她胡说,明明是从我家跑出来的。”胡宁仿佛要吃了苏雪一般,叫道:“要不我来苏州这破地方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把她找回来!”
“你们各执一词,可有什么证据?”沈默问道。
“有”苏雪从袖中取出两份文书道:“一份是我的赎身文书,一份是现在户籍文书,足以证明民女是自由人。”
衙役转呈,沈默接过来一看,道:“确实如此,胡公子,你有什么证据?”
“我手下都可以作证,”胡宁道:“你把他们叫进来问问呗”
“这种人证没用”沈默摇头道:“这样吧,你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我写信给部堂大人问问,如果部堂给你作证,我就采信你的说话,如何?”
胡宁不过是仗着下面人都敢怒不敢言,才到处横行霸道,惹是生非,短短一年时间,胡分子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江浙,恐怕只有他爹娘不晓得了。
要是真被胡宗宪知道他在外面干的好事,打断他腿都是轻的,胡宁不禁一阵胆寒道:“不必了……”
“那这个案子,不就不利于胡公子了。”沈默瞅准了这家伙色厉内荏,可劲儿的欺负道:“你看仔细点,是不是重名啊?”
“哎……”胡宁垂头丧气道:“也许吧。”
欺负这种二世祖,沈默总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毕竟是胡宗宪的儿子,沈默也不好做得太过,见这件事抹过去了,便给他一包盘缠,撵他打道回府了。
等胡公子走了,苏雪朝沈默道谢道:“大人几次三番相助,小女子真的无以为报了。”
沈默笑笑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便问道:“你弟弟妹妹还好吧?”却说那日三尺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那轮椅男所住的客栈,将那里的一干人等一锅全端,只是没有轮椅男的踪影,询问之后才知,那人昨夜出去还没有回来。
三尺不禁懊悔动手太早了,不过能够解救两个小人质,也算差强人意,只是两个孩子带黑气,动不动就昏迷,苏州城的大夫说,是中了蛊毒,只有下蛊的人能解。
据大夫说,苗人下蛊,爱用许多种毒虫毒草,乱七八糟掺在一块,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种,旁人也就没法解毒。
“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沈默问道。
“等,”胡宁轻声道:“我们三个身上都中了蛊毒,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说着脸色微红道:“毕竟在他们看来,大人之所以回护小女了,是因为……中了情蛊。”
苏雪已经把蛊的事情讲给沈默了,只是没具体说,是该如何种蛊而已。
沈默点头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民女知道。”苏雪轻声道:“另外,上次大人说教习乐曲一事,现在还用得着我吗?”
“那当然……”沈默笑道:“还是算了吧,你还得照顾弟弟妹妹。”
“有乳娘帮着照顾,不打紧的。”
苏雪轻声道:“大人的事情,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就麻烦姑娘了。”沈默笑道:“明早有车接你去市舶司,到时候你看情况安排吧。”
“是”苏雪轻声道。
话分两头,各说一边,且说那胡公子灰头土脸离了苏州城,越想越觉着憋屈,简直要气得吃不下饭,身边的狐朋狗友便撺掇他,去松江散散心,据说那里有倭人女子,别有风味呦。
胡宁一听很是心动,也不甘心就这样夹着尾巴回去了,便命人调转船头,往松江方向付出了,因为出门已经不早了,等到天黑时,才到了昆山地界。
胡宁这种大少爷,自然不愿在船上过夜,便带着一干手下,下船去找驿馆住。
因是憋着一肚子气,他便发泄在了可怜的昆山驿,不是嫌驿站对他一伙怠慢了,就是嫌饭菜做得难吃,横挑鼻子竖挑眼,纯粹就是找事儿。
驿丞陪笑道:“昆山穷地方,比不是别处,大爷请将就吧。”
胡宁便说对方瞧不起自己,跟班们也是存心眼从这里找平衡,竟把那驿丞捆绑起来,倒吊在树上用柳条蘸水抽打。
驿卒们慌忙跑到县衙禀告,当时海瑞正与祝乾寿讨论河务,闻讯义愤填膺,拍案而起道:“早听说这胡公子飞鹰走狗,横行霸道,今天可要好生整治一番!”
祝乾寿虽然也很生气,但他已经被沈默搓*揉怕了,现在凡事都三思而后行,便出声:“那位的老子可是咱们东南的总督,知府大人的顶头上司,治了他固然痛快,可胡总督定然会觉着我们打狗欺主,会给知府大人带来麻烦的。”
“麻烦?”海瑞道:“沈大人到哪不是一身麻烦,还差这一点。”
“话不能这样说啊。”祝乾寿依旧劝道:“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海瑞大手一挥道:“交给我好了,你管了。”他现在是五品同知了,自然能管住祝乾寿。
祝县令只好苦笑道:“我跟你去看看。”
两人便点齐衙役,匆匆往驿站赶去,路上祝乾寿还是在不停的劝说,快到地头时,海瑞才终于道:“你放心,我左思右想,已经想出一条妙计,既能严惩胡公子,又能向上峰交代。”
“真的吗?”祝乾寿半信半疑道。
“真的假不了,交给我好了,”海瑞便当先进了驿站,便见院子里明火执仗,那花花公子正坐在椅子上,指手划脚骂人打人,把那驿丞打得已经不成*人形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海瑞这火‘噌’得就起来了,喝令衙役:“给我把恶棍拿下!”
有道是将是兵胆,跟着海瑞的官差,面对豪强时,从来 就秒缺乏勇气,呼啦一声扑上去,将一干恶棍打倒在地,胡公子一看,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心说:‘反了反了,沈默敢虐我也就忍了,怎么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便所愤的大喊大叫道:“本公子是堂堂胡总督的儿子,你们要干什么?”
海瑞一听也怒了,沉声道:“哪里冒出来的恶棍?色胆包天竞敢冒充部堂大人的儿子?败坏部堂大人的名声!”说着朝南边拱拱手道:“前日部堂大人还巡视昆山淞江,再三嘱咐我们,要禁止铺张浪费,招待过往官员务必节俭!”说着不由动情道:“总督大人真是一个体恤民情的好官,是我辈为官的楷模!”
说着怒目而视着胡公子道:“而你这个花花公子带着这么多爪牙这么多箱子,还横行霸道,行凶打人,部堂大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你给部堂大人的儿子提鞋都不配!”却跟沈默的点子,不谋而合了。
胡宁一下有些懵了,心产今天怎么都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难道我是捡来的不成?
一看他有些愣神,海瑞厉声道:“看吧,果然露馅了,分明是个冒牌货嘛!打着胡公子的旗号招摇撞骗,给部堂大人脸上抹黑,如此刁徒,必须重重处罚!”
随从的奴仆再三解释道:“他真是胡公子呀!”
海瑞便让衙役掌嘴,骂道:“看你们还敢冒充胡公子!”打得谁也不敢作声了。
“我有我爹的印章……”胡宁突然想起来道,便从怀里掏出个玉印,却是一枚私印,海瑞拿过来一看,便见上面写字 四个字道‘胡梅林印’。
胡宁上述口气,心道:‘看你这下怎么收场!’[(m)無彈窗閱讀]
边上人为海瑞捏一把汗,他却拿着这个印道:“假的吧?”
胡公子一下瞪起眼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爹最爱的一枚印!”
“伪造也得细心点儿啊!”海瑞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部堂大人的尊好默林,你这个别字了。”
胡公子拿过老一看,不由晒笑道:“我爹原先字梅林,你不知道。”
“你都说了是原先,原先就是过期!”海瑞沉声道:“试问部堂大人怎么会给你一枚过了期印章呢!”说着便让人将胡公子掀翻在地,历声喝问道:“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冒充胡公子,存了何等居心?”
“我真的是胡宁啊!”胡公子有点怕了,赶紧解释道:“这印章是我从我爹书房拿的,可能是不小心拿错了吧......”
“还狡辩!”海瑞冷哼一声,一翻手道:“打!”
衙役们的鞭子可是正宗牛皮鞭,抽一下得顶柳条一百下,几鞭子下去。便把胡公子打得皮开肉绽,魂不附体,凄厉的叫声划过夜空,惊起一片片的老鸨。
‘可真的下去手啊......’祝乾寿不敢看了,对胡公子的身份,他们其实没有一点怀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感到震撼,天下还有海瑞不敢打的人吗?
几鞭子下去,胡公子老实了,再也不敢说自己是胡公子,大叫道:“我不姓胡,再也不姓了......”
“姓字名谁,籍贯哪里,统统如实报上来。”海瑞沉声说完,又吩咐书吏道:“开始记录。”
“祖宗你想让我姓哈?”胡公子哀声道。
“这句,不要记。”海瑞看一眼书吏,又对持鞭的衙役道:“帮他回忆一下。”
‘啪.啪......’三鞭子下去,胡公子立刻想起来了,大叫道:“我叫王五,杭州人氏......我不是胡总督的儿子,我是打着他的旗号到处骗吃骗喝的......”
还让书吏详细记录下‘王五’的口供,然后命他签字划押,得到:“按照大明律,冒充官宦.及官宦子弟行骗,应该仗八十,徒刑五年。”
胡宁一哆嗦,竟然吓昏过去了。
见‘王五’昏过去,祝乾寿赶紧把海瑞拉到一边道:“不至于吧,您真要办他?”
“我吓唬他的。”海瑞有些无奈道:“没成想这小子忒怂包了。”
“你准备怎么收场?”祝乾寿问道。
“我给胡总督写封信。”海瑞淡淡道:“然后把人犯及口供一起送过去。”又吩咐道:“将人犯所带脏物中,拨出二十两给驿丞做汤药费,其余充公!”
胡宁刚刚醒来,听到海瑞的话。一下子又昏过去了。
天可怜见的,这次去苏州,各方面的官员见总督公子也来了,都补了一份厚礼,加起来有十多万两银子。这下倒好,一下全支援地方。
十天后,昆山县的衙役,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将‘人犯’及证词,送递了总督府。
一路行来,通过对这伙‘骗子’言行的观察,他们基本可以确定,海大人是走眼了,那王五八成就是胡公子!估计这下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不,在门口便被卫兵认了出来。将‘王五’解救下来,然后把他们绑了去见总督大人。
胡宗宪看到儿子那副狼狈相,起先确实很生气,心说这不是打我胡某人的脸吗?便阴着脸展开海瑞给他的那封信,只见其大意是:‘尊敬的总督大人,几天不见便给您写信十分冒昧,但今日一伙恶棍,为首者王五。伪造您的印信,冒充令郎胡公子,四处诈骗银物,闻进驿站,强索酒肉食物,殴打驿站官员,报到本官。一审结案,案犯供认如实,今将人犯和口供以及如数脏物一并押解赴省’云云。
一看证词证物,胡宗宪心说:‘好么,连案子都结了!’他这个郁闷啊。当然知道海瑞这是捏造谎言。屈打成招,但自己这个大总督,也无法翻案啊!难道说不对,那就是我儿子?不等于承认自己放纵儿子胡作非为.横行霸道了么?让自己这张大脸往哪搁?
胡宗宪是有苦难言,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放了押解胡宁的一干衙役,温言道:“这人我收下了。辛苦你们了。”便命人带他们去吃饭。然后给点盘缠打发他们上路。还特意叮嘱不许为难他们。
“爹,你怎么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胡宁委屈愤懑道,话音未落,便被他爹‘啪’地一个大儿刮子,打得眼冒金星。
“你爹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只听胡宗宪咆哮道:“从今天开始。不许出门,不许见那些狐朋狗友,不许去赌场青楼,每天给我写两千个字,做不到就不许吃饭!听到了没有!!”
胡公子噤若寒蝉,点头不止。他原本以为,躲过这一阵风头就算了。谁知这一关就是一年。等他放出来时,再也不敢踏足苏州府地界......教训太深刻了。
海瑞用行动诠释了,原来‘屈打成招’不止是昏官.贪官的专利,他也活学活用这一招,不仅惩治了恶少。而且使其老爹无法责难,使自己平安无事,一时被传为美谈。
殊不知,若非有沈默在上面罩着他,几个海瑞也被胡部堂的爪牙给收拾了。
胡公子滚蛋之后,徐渭他们也回绍兴去了,沈默一下子空落落的。好在生活还得继续,日子得一天天的过。
至于那‘祥瑞’白鹿,被胡总督派了两千军士,搭乘十条快船,护送着插有东南总督旗的大船,将那对珍奇的白鹿,送到北京去。一路上各色船只一律让道。船队顺风顺水.畅行无阻。九月底便到了北京城。
据说到达北京城那天,皇帝派了严嵩与徐阶。两位大佬共同迎接祥瑞,可见对此重视到什么程度了。将那只比王爷还大牌的白鹿,恭迎到西苑中,嘉靖帝一看,果然货真价实,不是拿涂料涂上的......这都是被坑出来的小心啊!
一时间另颜大悦,帝新甚慰,当即便沐浴焚香,闭关修炼,要好好感谢老天爷的厚赠,进去之前,还让内阁好生议一议,该如何奖赏胡宗宪。
等到半个月后,皇帝神清气爽的出关,竟然又得到喜报,说舟山又发现一只白鹿,第一只已经送到北京的,是雌的,第二只还在路上的,是雄的,雌雄相匹,阴阳相济,正是我大明皇帝斋戒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修葺道教殿堂的功德引起天人相应。以至白鹿再来。
当然这一说法,是出自《再进白鹿表》,依然是由徐渭起草的......要说对手头资源的利用,真的谁都比不过胡宗宪。哪怕是奸猾似鬼的沈默。也觉着胡宗宪肯定把那两只白鹿一起往北京一送,皇帝肯定很高兴,再乘机反映一下,跟湍鹗那厮处得不愉快,然后差不多也就达成目的了。
谁知胡宗宪竟然请徐渭写了两篇。《进白鹿表》<和再进白鹿表》。将一对白路拆开来,先送一只,隔上半个月,再送另一只,造成的效果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放大了十倍,二十倍!
因为在人们看来,现在一只白鹿也许是偶然,但再现在一只,就是必然了,而且两只还能配上对,那就是令人涑然了!
即使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暗按嘀咕道‘看来真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啊......’更别提一心投奔天父的嘉靖帝了。
其实这还要感谢徐渭,他随侍皇帝身边,熟悉道教,熟悉宫中斋事,更熟悉帝王心理,自然言无不中,字字说到皇帝心坎里去!
嘉靖真的以为是自己诚心感动了上天,五十岁的人了,兴奋的像小鸟一样在大殿里飞奔,摔了个跟头仍然哈哈大笑。爬起来又亲赴太庙告慰列祖列宗,说你们的孙子我有出息了,这次老天爷真的将下祥瑞!
同时,百官的贺表如雪片般纷然而至,让嘉靖帝更是乐的合不拢嘴......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员似乎跟皇帝十分合不来。并不一味的媚上,如果是不认同的事儿,打死他们都不会上贺表。比如说嘉靖三十三年元旦日,因为言官谏臣不满嘉靖帝酷待言官,专宠严嵩,受其纵恿。苛待群臣,以怵人心,钳言论,便拒绝按例上疏贺万寿,虽然世宗大怒,令各廷仗四十,打得众人皮开肉绽,可也没有再打出一份贺表。
现在百官纷纷上表道贺,可见两只白鹿造成的政治影响,得顶皇帝自个干一百件好事儿。你说让嘉靖帝怎能不笑开了花?
于是两只分开送的白化鹿,加上两篇统共不到一千字的颂表,换来了胡宗宪从兵部侍郎衔,升到兵部尚书,腰系犀带.身穿绯袍.胸前补着锦鸡,成了正二品的大员,地地道道的地方第一人了!
原先与他分庭抗礼的阮鹗,一下子软蛋下去,知道对方圣眷正窿,再纠缠下去只能自去其辱,便主动申调到福建担任巡抚,而浙江巡抚一职,便由胡宗宪兼任了。
至此,东南成了胡宗宪彻底的一言堂!再无任何只挚肘,为集中力量抗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他日后的命运,埋下了灰色的伏笔......
当然那都是后话,再回到苏州城。此时天高云淡,层林尽染,一片金秋风光。
疏浚吴淞江的工程,已经到了白热化,为了赶在明年汛期前完工,同时有六十万民夫在大地上忙碌。沈默已经追加了三次预算。累计花出去白银一百八十万两。据最新的估计,如果要保质保量的按期完工。还的追加二百万两左右。
竟然高出当初预算的三倍,这一方面是因为改道黄浦江,多了一大块预算;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了证卷交易所,融资不再是问题——所有大商家都看好吴淞江的将来的前途。也愿意慷慨解囊,购买沈默发行的债卷,因为那是以吴淞江的未来收益为抵押。
既然资金上不再是问题,沈默便决定将吴淞江的痛疾一次|性|解决。让苏州府五十年内不再受水旱所困,让未来的‘吴淞——黄浦’航运线,可以承担起庞大的货运量。
是的,未来是美好的,比如若菡的肚子已经看出变化了,据说这时候只要好生调养着,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让沈默十分开心;柔娘也愈发幽怨了,每次看沈默的眼神。都仿佛含着控诉。要说这沈默也有够|变||态,竟然越是这样,就越发不着急起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也不都是好消息,比如陆绩那帮人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迅,苏雪姐弟三人的蛊毒依然无解,每日都要经受一番噬骨的痛苦,这让苏雪这个做姐姐的,每每心如刀割,却依然束手无策。
但让人钦佩的是,在身心遭受如此折磨的情况下,她依然将沈默的歌舞班子调|$教的有声有色,在苏州城首屈一指......当然,这也跟那歌舞班子本身的水平有关。
只是苏雪不明白,市舶司不是管着对外做生意的吗?花这么大本钱,训练歌舞班干什么?难道要贩卖|人口不成?
当她终于忍不住,向沈默提出这个问题时,沈默哈哈大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还不至于干那种缺德加冒烟的事儿。”遂正色道:“正要告诉你,三天后,这里将进行第一场演出,你可要督促她们好好准备呦。”
“单纯就是表演吗?”苏雪轻声问道。
“不是.”沈默摇头道:“是展示,准确的说,就是在一种艺术的氛围中,展示我们的产品。”未来虽然美好,但现实却不那么乐观——苏州开埠已经一个多月了,市舶司的统计表上,却只有区区不到一百万两的贸易额,至于关税收入。才三万两而已,加上拍卖行的收入,也不过五万两,远远低于沈默的预期。
经过走访,他发现众商家之所以不肯掏钱购货,是因为两个原因导致。其一,想让别人先走一趟,看看商道安全不安全;第二则是他的设计失误了,平准拍卖行的商品,只有名称.数量,不见实物,让惯常‘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商人,尤其是外商们,没法下定主意。
既然找到问题所在,沈默自然要想办法解决,一个是请苏松总兵俞大猷,派舰队护|航,当然不是让俞将军白|GAN,按照所护航船队的货物总重,是要支付相当数量的押运费的。当然这个钱不会是市舶司出,而是本着‘谁受益.谁出钱’的原则,让那些被护航的商家|破费。
对海上风险的恐惧,让商人们很愿意出这个钱;而对于做梦都想造大船.改善装备的俞大猷,也很愿意接这个买卖,双方在沈默的牵头下,一拍即合,签定了保护条约。俞大猷的水军将从崇明岛护航到濠镜澳,然后返航,来回一趟的保护费收入,都够他造两艘大舰的!
而对于后一个问题,沈默决定搞个产品发布会,起先想借鉴后世的‘广|交|会’之类,但一想那种赶大集似的营销,只适合廉价货。而大明朝的丝绸也好.瓷器也罢,都是在世界范围内广受追捧的货物,据那些西洋商人说,在大明朝普普通通的一件瓷器,一尺绸缎,到了欧罗巴,都会成为一般家庭的奢侈品!
而根据沈默的历史知识,到三百年后的YA片战争前,这些商品还为中国|ZHENG府赢得大量的白银净流入!
如此长久畅销的硬挺货。自然要好生策划一番,把高端品牌做起来。再带动中低端的销量,这才是赚钱的不二法门。这就是一个定价权的问题,如果你把自己的好东西卖贱了,就等于把定价权交给别人,让人家低价就货,再运回去卖个高价。钱全都被他们赚去,你还被骂的傻子。
这种事儿沈默可不干,他要将定价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精心设计了一场产品发布会,邀请所有的富商参加,时间就定在三天后!
.等那波斯上热闹巴拉维离开,黄锦终于忍不住道:“沈大人,您干嘛便宜那巴什么辣味?不光答应降价,还替他承担风险?”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若非如此,那他们怎会答应,我们派人跟船呢?“
“跟船?“黄锦和唐汝揖才知道,原来沈默一样有他的算盘…..着简直是侮辱沈默,咱们的神大人什么时候没有小算盘来着?
“对,跟船。“沈默点头道:”十六世纪什么最贵?航海技术!“
“石榴诗集?“唐汝揖奇怪问道:“谁的作品?”
黄锦在市舶司呆久了,和那些西洋商人接触不少,便给他解释道:“按照西洋的历法,一百年一个世纪,现在是他们的十六世纪。”
“那不才一千六百多年…..”唐汝揖面露轻视道。
“是一千五百年,“黄锦挠挠头道:”昨天查马士还跟我说过,“现在是西元一五五…..五几年来着?”
“一五五七年。”沈默轻声道。
“那就更少了。”唐汝辑笑道:”我们有无千年灿烂文明,他们连我们三分之一抖不到,我说怎么体毛那么密,吃饭都还用刀子叉,原来都还没进化好呀。”沈默不会春到跟这种人争辩,她只相信事实胜于雄辩,便笑笑道“是啊,但他们又不是人傻钱多吗?咱们大明想要摆脱困境,还就得靠跟那些人做买卖。”
“是啊。”唐汝揖这次没有反对,深有同感道:在么大明交税的没有钱,有钱的不交税,官府穷到借债度日,只能靠那些西洋人度过难关了。”
“一件景德镇的瓷瓶,在大明卖无良银子就是高价,可是西洋有可能是五十两,一百来两。”沈默到:“要是咱们等着人家上门,那就永远也要不上价去…………开了市,便不是以前了,大家都可以做买卖,咱们五两八两的不卖,但总有人会卖,所以这个亏吃定了。”
“是啊。”黄锦两个一--%138看书网%--头,唐汝辑道:“原来大人是想撇开他们,自己做买卖啊!”
“大洋之广,胜过陆地百倍,谁也吃不了独食。”沈默微微摇头道:“但只要有一只船队是咱们的,被人就得规规矩矩的跟咱们做生意。”
与波斯人签订协议后,双方开始交割货物,用了三天时间才分清楚,巴拉维那些人,便要求启程了。
沈默反复寻思,也没有什么不妥了,就准许放行了,同时也让拍卖行将那批波斯货物挂牌出售……正如他所料,在对外贸易中大赚一笔的各地商人们,不愿意回程空跑,两天功夫便将这些异域风情的奢侈品抢购一空,准备运回老家再去赚一笔!
有进有出,都买都卖,这正是他理想中的贸易状态。而且最后一算账,足足多赚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让黄锦和唐汝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直到给唐汝揖送行时,他还不挺摇头道:唉,什么眼光啊!太重要了!“
沈默哈哈一下道:“行了,别感叹了!看看这是什么。”便将一个信封丢给他。唐汝揖打开一看,乖乖隆滴咚,竟是五万两的汇联票。
唐汝揖赶紧推辞,道:“上次都说好了,我们拿全款,你把货吃下去,现在多赚了钱,自然也不该有我们的份儿。”
沈默摇头道:“口说无凭做不得真的……我们给朝廷做买卖不假,可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商人,唯利是图就么意思了。”说着把封信往他怀里一推到:“只管拿着,上次的事情还没谢你呢,只有这点阿堵物,入在茶马司的账上吧。”
唐汝揖十分感动,紧握着沈默的双手,竟有些不舍得感觉。
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沈默笑道:“请启程吧。”
“拙言胸多保重!”唐汝揖用力的回礼道。
等唐汝揖走了看着霸王着自己的黄锦,沈默笑骂一声道:“瞧你这出息,当然少不了你的!”黄锦一张脸登时笑成了包子,伸出大拇指谄媚道:“我早说过,沈大人你够朋友,讲义气,跟你混可比在宫里强多了。”
“公公你可别这么的说。”沈默笑道:“你跟皇上混的,我可当不起。”
“皇上是我老大,你就是老二……”两人说笑着走到桥边,黄锦颠颠的过给沈默掀起轿帘,道:“您去哪?”
“回府。”沈默揉揉太阳**道:“这段时间泡在市舶司了,把府里的正事都荒废了。”
“是啊,”黄锦附和的骂道:“这帮西夷太难缠了,浪费大人的宝贵时间。”便自告奋勇道:“大人您回去吧,市舶司那里我盯着,管保出不了什么事儿。”
沈默回到府衙,先去后院和夫人说了会儿话,待回到签押房,刚把**挨在椅子上,还没打开文件看呢,便挺铁柱在门外道:“大人,黄公公来了。” 沈默不禁吃惊道:哪个黄公公?“便见黄锦那张挂满汗珠的大脸,出现在门口,人还没进来,就听他叫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沈默皱眉道。
“那批波斯货出问题了!”黄锦领着两个商人进来,道:“他们验货的时候发现地毯被水泡了!”
沈默一下子直起腰,沉声问道:“从头到来!”
“哦……那个……”黄锦挠挠腮帮子道:“还是你两说吧。”
两个商人便自我介绍,他们是福建闵商,在平准拍卖行拍卖得波斯地毯一千张,香料五百斤,今日在码头交割。便听其中一人道:“起先我们也没发现异常,但后来有一包地毯的包装破了,翻在地上,结果我们看到了盐渍。” 黄锦在一边补充道:“地毯让我给运来了。”
“拿进来1”沈默沉声道:“但马上改了主意:”还是我出去吧。“便起身出门到了外面,果然看到一卷厚厚的波斯地毯。
”放开!”一个商人下了令,那卷地毯便被滚放在地上,底朝上。
“大人您看。”商人指着上面明显发白的一圈道:“太阳底下还能看见小盐粒呢。” 沈默蹲下,伸出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用舌头尝一尝,果真苦涩发咸,确实是海水的味道。
结果黄锦递上的漱口水,沈默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检查过别的地毯吗?”
“检查过。”两个商人异口同声道。
“别的也这样吗?” “大都看不出来,也摸不出异样来。” 商人的前半句让沈默沉下的心,稍稍升上一些,但下半句一出,他的心又直接坠落重毁谷底……只听他们两道:“可是有咸味……” 沈默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泥塑一般,直到黄锦再也等不下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您没事吧……”
沈默缓缓摇头,撑着有些发麻的大腿慢慢起身,拒绝了惶急的搀扶,有些蹒跚的走回签押房,坐在大案后,将身子缩在椅子里,陷入了沉思之中……
显然,自己被波斯奸商给耍了……这年代漂洋过海的全是木船,千里迢迢,横跨几个大洋,难免会遇到狂风暴雨、巨浪大涌,很有可能就船底进水,浸泡了货物。巴拉雅德这批货,估计就是在这种情况,但奸商不愿意受巨额损失,定将船停在某处,雇人将受潮的地毯晒干整理,刷去盐渍,然后再进港,而仅凭肉眼和触摸,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事态万分严重!一旦无可挽回,自己定然逃不了那个“官g勾jie,卖假坑人”的恶名,如次以来,什么试图前程,便全毁了……大明朝的管,最讲究的便是仁义二字,哪怕你一肚子男盗女g,也非得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贴在脸上!自己为什么要分给黄。唐二人各五万两呢?不就是怕人家说他唯利是图,就连同僚都要算计?
这批货分销全国,就会在上千个大户家里,若出了什么问题,可就是一下子得罪上千官绅啊!一想到这,沈默不寒而栗,豁然起身道:“将没交割的波斯货封存!放狼烟,把巴拉雅给我栏住!”因为吴淞江那让人诟病的河道又窄又浅,没在那装上海船,加之巴拉雅的摁胃口太大,飞飞把自己的远洋船队装满,所以古来的小船队的往返三趟。夜以继日也得三天四趟才能搬完。
所以虽然大前天就已经放行,巴拉雅却今天一早才跟着最后一批货运输船离开苏州城,估计连松江都没到呢。这天可怜见的,又一次验证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哲理,若是吴淞江不那么窄浅,估计巴拉雅的船队,已经到了浙江了现在,那样就追之莫及,他非得上吊自杀不可。
三尺闻命,放了信鸽,那就是他们训练出来,直飞上海城的,那里有市舶司的办事处,将会把他的命令转给那里的护航舰队……这个目前最快捷的通讯方式,对外都称为狼烟。
沈默则匆匆赶到码头仓库,将一包地毯取出来,反面朝上铺了一地,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又发现了一张有盐渍的地毯,但尝一尝每一张……结果都很咸。
这验证了沈默的推断,显然地毯上的盐渍都被处理过,只是地毯太多,难免百密一疏,有疏忽的地方这才被发现了。但他可笑不起来,文那几个跪在抖的“砖家”道:“这样的地毯有什么毛病?”
“地毯的毛,是映特殊工艺染色的,可以经久如故,永不掉色”
两个老者小声答道:“但经过海水浸泡的地方,肯定褪色快,也许一两年后,也许三五年后,便会形成一块块难看的斑。”
“确实是这样的……”所谓‘砖家’,都是事后诸葛亮,纷纷道:“这都是常识。” 沈默当然不会表扬他们,文身边的仓库大使道:“已经交割了多少?”
“回大人,少说三分之一。”仓库大使小声道。
沈默轻声道:“趁着还没运走,全追回来吧……” “大人,那我们的名声?”身边的人小声道:“反正被发觉的不过是个例,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知道……行家不也说了吗?几年以后才会出问题,到时候咱们死不赖账就……”话没说完,便被沈默冷如刀锋的目光硬生生打断,只听沈默句道:“记住,我沈默的信誉,五价!”这世上哪有永不泄露的秘密?若总想着靠装聋做哑蒙混过关,早晚会有还债的一天!
当天下午,市舶司钱便张开了告示,因为发现波斯地毯存在隐蔽的质量问题,现无条件召回全部出售的地毯,退全款,并对因此产生的用用进行赔偿。
布告一贴出,那些商人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都称赞他仁义·坦荡·有魄力,这些事沈默始料未及的。
也有人向市舶司询问香料和宝石,好在香料都装在罐子里,不会被淹了,至于宝石更不用说了,所以问题都集中在那批波斯地毯上。
沈默邀请所以购买过波斯地毯的人,于次日中午到市舶司赴宴,据说要阐明事实真相。
第二天转眼就到,应邀的中外商人到市舶司,在十八张宽大的八仙桌边坐好,等待知府大人露面。
沈默没到,面色阴沉的巴拉雅却出现了,他身后跟着个高大的大明军官……竟然是姚长子。长子这些年表现很好,作战英勇,又爱动脑子,是以屡建战功,已经升至五品证千户le俞大猷拍出的护航舰队中,他是二把手,拦下巴拉雅的船队后,便主动请缨,领队将其押送来,也见见久违的兄弟。
当然这屋里还没人认得他,大家也不关心个小小的千户,一下子就围上了巴拉雅,七嘴八舌问他,那批地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巴拉雅眨眨小眼睛,一脸无辜道:“向真主保证没有任何问题,我也不知道大人把我叫回来干什么。”说着还故作轻松地笑笑道:“也许是场误会吧。”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个不到感情的声音道:“本官倒真愿意是场误会!”众人循声望去,之间一身绯红色官袍,胸前补着云燕,腰间束着素金带的沈大人,面无表情的出现在堂上。
见沈默出现,巴拉雅的表情一变,大声抗议道:“大人,您已经放行,却又把我拉回来,耽误我的前程,这是西拾朝改,难以服众!”他决定先声夺人,不管什么指控都不承认。
沈默也不跟他急,反倒嘴角扯出一丝轻笑道:“巴拉雅先生,大家为了等你,肚子都饿扁了,咱们吃饭再说。”即使恨不得吃了他,沈默也还保持着一个大明官员应有的气度。
巴拉雅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怏怏坐下来道:“正好我也饿了。”
待众人重新坐定,沈默便命令上菜,待侍者只端上了空碗,艺人面前搁一个,便再没有上菜的意思。
大家心说这是干嘛?要我们肯盘子?没那口好牙啊。
看到众人的疑惑之色,沈默微笑道:“把主菜推上来。”众人心说原来是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啊,也不知道是吃烤全牛,还是那种阿拉伯的烤骆驼。
但市舶司的官差们,推出来的,却是一包包波斯地毯。
“请巴拉雅先生验货,看看交割钱的封条还在不在,地毯上有没有损坏。”沈默淡淡道。
巴拉雅只好起身,过去看了又看,他真想说,有损毁……客是在挑不出毛病,只好闷声道:“没问题。”并在确认签了字。
“大家都听见了。”沈默道:“确实是正宗无损的波斯羊绒地毯,我们的厨司要当场烹饪了。”便有一些身穿白大褂,头上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子出来,用手中明晃晃的尖刀,割开包装,像摸像样的切割起来……仿佛庖丁解牛一般。[(m)無彈窗閱讀]
.市舶司大堂里人头济济,一众商人们望着那些割地毯的“厨子”,不知道要搞什么花样。
过一会儿,一张完毯,便被切割成无数方方正正的小块,有使者用托盘托着,在每人盆中分上几块,沈默也不不例外。
待所有人盘中都有了东西,沈默表情平淡道:“今天没什么菜肴宴请诸位,就请大家尝尝巴达维先生的波斯地毯吧。”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干笑道:“大人可真会开玩笑……”但让他们惊掉眼珠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沈默从碗里夹起一片地毯,便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难道这种地毯真能吃?见大人做了示范,众商人不得不效仿,也都夹一筷子塞到嘴里,尝试着嚼一嚼,下一刻却又纷纷‘呸、呸’的吐出来,不少人还叫道:“水、水……”
桌上没有水,水瓶都在侍者手里端着呢,但没有沈默的命令,谁也不敢拿给他们喝。
沈默也吐出口中的地毯,问众人道:“大家觉着味道如何?”
“满口咸味!”众人七嘴八舌道:“还苦死了呢!”终于有人恍然道:“这地毯不会是在海水里泡过了吧!”大家这才明白,知府大人是在当场验货呢,只是这种方式,哎……干嘛要让大家跟着吃‘苦’呢?
沈默正是要杀鸡儆猴,让这些‘鸡’,也让自己永远记住这满口的苦涩!
他一挥手,侍者才奉上水,大家忙不迭的漱口,但有一个人没有漱口,他只是吐掉口中的地毯,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毫无疑问,正是巴拉维。
沈默将漱口水吐到铜盆中,望着他道:“巴拉维先生,您觉着味道怎样?”
“会大人。”巴拉维呵呵笑道:“我想说味道好极了,但那太违心了,实话实说,除了正宗的波斯羊绒味。”
“你撒谎!”黄锦怒了,尖声道:“大家都唱着又苦又咸,你怎么就觉着没味道呢?”
“亲爱的黄公公,我没说没味道。”巴拉维道:“我已经说过了,正宗的波斯杨婆娘瓜,就是这个味。”说着咧嘴笑道:“如果大人因为我们的地毯口感欠佳而怪罪,那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因为在我们那里,这东西是用来踩,而不是吃的。”
众人不禁对这个巴拉维刮目相看……还真是一块胆大包天的滚刀肉呢!
沉默却不急不躁的笑道:“原来波斯地毯味道如此独特啊,不知在你们那儿,羊毛能代替盐吃吗?”
“当然不能。”巴拉维摇头道:“只是一种独特的味道,本质上还是羊毛。”
“那好,我们看看。”沈默拍拍手,侍者又抬出一口大锅,就在院子里生起火来,再往锅里注入清水,然后把那些地毯在锅中煮了一会,同时在每人席前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沉默端起碗,轻啜一口,笑道:“大家常常,味道如何?”见众人面露犹疑之色,他保证道:“这确实是普通的豆浆。”众人这才尝一尝,果然是淡而无味的真正豆浆。
“别都喝了。”沈默要是喊晚了,那豆浆就要被饿极了的商人喝光了,只听他说:“待会有大餐招待各位,现在请让侍者加点水。”
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搁下碗,看侍者将锅里煮地毯的水舀在来宾的碗里,只见那碗中的豆浆顿时凝成豆花!
众人心中同时浮现出句俗话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谁都知道要让豆浆凝固,必须点卤。沿海一带点卤的方法,便是将海水煮一煮,待浓度提高后,加进豆浆里。
“巴拉维先生,您还有什么话要说?”沈默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死胖子道。
巴拉维这下没法抵赖了,他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说我们的羊毛还可以点卤。因为他知道,事实面前,没有人会再相信自己的鬼话了。想到这,他不由心中叹口气,知道这一局是输定了。
原本巴拉维以为,沈默会很粗暴的对待自己,就像那些只会查封、抓人的地方官员一样。那样他就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畏强权的勇士,好煸动联全一众不明就里的商人,一起抵制市舶司。相信对方迫于这种压力,自己可以安然脱身的。
可谁知沈默偏偏以柔克刚,以理服人,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谁还会跟着他瞎起哄?若是再扛下去只能让自己沦为笑柄,任人嘲笑,沈大人这时想办了他,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
巴拉维显然是明白,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小眼睛一眨,便一脸痛苦的起身,身沈默施礼道:“看来真的是海水,不过我巴拉维向真主起誓,确实事先不知情的……谁都知道我巴拉维诚实可靠,童叟无欺,万万不敢以次充好的。”
“你的货物泡了水。”黄锦尖声问道:“难道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八成是管货舱的人,怕我责罚而隐瞒了下来。”巴拉维拿起一块小地毯道:“公公您看,看不出来,也摸不出来,我也没有大人的智慧,能想出来检验的法子,所以一点不知情。”一推三六五,便把责任撇干净,这样的人才,不当官真的可惜了。
沈默也不跟他纠缠,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合约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如果一方的质量出现问题,必须无条件退货退款,并支付给对方一倍的价款,作为罚金……如果是恶意,还要再加一倍。”说着哂笑一声道:“就不算巴拉维先生是恶意的了,请交给市舶司白银一百二十六万两,然后把你的货领回去吧。”
巴拉维心中自有算盘,他将进来的大明货物卖出去,大概可以赚到六十万两银子,若是支付赔偿,恐怕不但没了结余,还得小亏一笔。
好在亏的不是太多,他自我安慰道……因为形式比人强,这杯自酿的苦酒无论如何都必须喝下去了。
心痛如刀割的答应了沈默的要求,巴拉维心中十分生气,他心说:“总不能这趟白跑了,既然合同里有保护买方的条款,那我说不得要利用一下,来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想到这,他便对沈默道:“鄙人完全接受大人的处罚,因为您从严检验布匹,理所当然。”说着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们决定,待大人以同样的待遇,大明出口的那批瓷器,等到了波斯后,也要加倍检验,如果到时候以碎次充好,也要加倍罚款!”
众人心说这不存心报复吗?沈大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但沈默偏偏就答应了……他当然可以用简单粗暴的手法对付巴拉维,可他对市舶司的期许很高,希望它能够尽快繁华起来。要做到这点,首先就得打消商人们对官府的疑虑,因为自古官员视商人为奴仆、为肥羊、为仇寇,当需要时驱策,当缺钱时盘剥,当商人做大时消灭。所以商人与官府之间,虽然相互利用,却从没真正的信任可言。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商人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这个威信不是光靠强权的,因为商人们没有权,所以只会口服心不服;他还得靠以理服人,因为商人们也可以有理,所以说服了,那就是真服了。
沈默这次就是要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从此提起他沈大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所以他答应了,并没再提任何要求。
巴拉维心说,你是不知道印度洋的历害,遇上成串的暗涌,扎得再解释,也得碎一片。
于是他交了罚金,把地毯收回来,准备想法卖到美洲大陆去,在那些人傻钱多的佛郎机人赚回来。然后便连夜出发,第二天与大队伍在上海汇合,往国内开回去。
他这边长话短说,到了次年一月份,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波斯。这虽没遇到大的风暴,却颠簸的比往常厉害……当然这里面有故意的成分。巴拉维心道:‘估计得打了一半。’心中不由雀跃起来,不光是为了出口气,还为了巨利——大明的瓷器多贵呀!如果打破了一半,明国人得赔他百万两之巨,这个钱不但足以弥补损失,还让他赚盆满钵满。
心中一得意,便大张旗鼓的邀请相熟的商人一齐栓验,还特意请了一班乐队大吹大擂,显然是想让明国人丢个人,以泄心头之恨。
谁知当一篓篓的瓷器打开,奇迹却发生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后,篓子里却边个碟子都没有碎,更别提别的了。
巴拉维眼前一黑,竟然昏厥了过去……没捞着报仇倒在其次,关键是这趟连本没赚回来,还得赔上好几万两银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见沈默再动手脚啊?因为他早就动过了……当初巴拉维执意要加那个‘赔偿条款’,他便担心对方会拿这个做文章,便一琢磨着怎么解决这问题,起先也想不出来,后来一在吃饭时,看到一道豆芽菜。才灵机一动,想出个法子来。
他命人在包瓷器的时候,除了按过去原样包装之外。还命人在空隙处放满了绿豆,然且洒上少量清水,将盖子盖上,包装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在运输途中,绿豆缓缓发芽。最终变成豆芽……只要不见光,它就一直不会长出叶子,只要保持水分,它就能一直存活下来,这都是沈默上辈子,小学时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他叮嘱那些跟船的人,吃住在瓷器边,就是一方面防止对方故意破坏,一方面偷偷浇水,以保持豆芽的营养。
结果无孔不入的绿豆芽,几乎将篓中所有空隙处全啊填满,任凭途中风浪颠簸,瓷器有了这样软硬适中的无缝保护,自然安全无损了。
当然等沈默知道这件事,已经快到第一年的夏天了,所以还是把目光投回苏州,回到长子压着巴拉维回到市舶司的那天吧。
那天沈默其实一眼就看到长子了,谁让这家伙坐着都比人高半头呢?强忍着相认的冲动,他按部就班的反击了巴达维,待众人用餐开了,才迎向笑着望向自己的长子。
许久不见,长子的变化太大了,他的身形更加魁梧,蓄起了短须,人也沉稳老多了,沈默走到他面前,本来想给他个熊抱,伸出手去却变成重重地拍,大笑道:“学人家留起胡子来了!”
“你不也一样。”
长子呵呵一笑道,两人动作虽然没有以前热烈,目光中的感情却更深沉馥郁,这就是男人间久而弥竖的友情。
短暂的寒暄后,沈默知道他会跟着巴拉维回去,换言之,连在苏州过夜都不能,赶紧拉着长子回去家里,让若菡出来相见,让柔娘炒几个好菜去。
伯伯,弟妹都见过之后,夫妻俩把长子引见到内 间,若菡挺着明显凸起的肚子,带着丫鬟,老妈子亲来照料,即使胡宗宪来,也没得过这种待遇。
长子自然十分感动,却也不敢劳驾弟妹,这时候方桌上已摆 下四个冷盘,两副杯筷,等他们坐下,若菡用块洁净的手巾,裹着一把酒壶来替他们斟酒,长子便慌忙逊谢,口中连称:“赶紧歇着吧,千万不要忙了。”
“夫人,”沈默笑道:“你敬了兄弟的酒,就先进屋歇着吧,免得兄弟多礼,反而拘束。”
若菡一边敬酒一边笑道:“伯伯下次来,定要带着嫂嫂,我们女人好有个说话。”长子夏天已经成亲,是他爹一手操办,沈默还抽空回付出参加了他的婚礼呢,见过新娘子,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新婚燕尔之后,便留在绍兴照顾公婆,却没跟在长子身边。
长子憨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喝了酒,若菡便出去了,只留下侍候。
待她一走,沈默便眉飞色舞道:“我厉害吧?”
“几月生?”长子不动声色的部道。
“明年四月底。”沈默嘿嘿笑道,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四月初。”长子夹一筷子菜,很淡定道。
沈默嘴巴一下子张得大,不由失声道:“不可能吧?你六月才结的婚。”
“我命中!”长子顾盼自雄道。
“你厉害……”沈默泄气道,说着又高兴起来道:“太好了咱们上儿女亲家吧。”
“你是文官,我是武官。”长子有些黯然道:“不怕人家非议?”
“文官武将有区别吗?”沈默瞪大眼睛道:“当然也是有的,”说着指指自己胸前,又指指长子胸前的‘黑熊’补子道:“我这是个飞禽,你那是个走兽,咱俩合起来就是禽兽,谁也不比谁高贵。”
饶是长子不动如山,也不禁失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我说,将来你闺女跟我小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沈默举杯道:“来,亲家,咱们干一个。”
长子却不跟他碰杯,道:“我会生儿子的,如果结亲的话,也该是娶你闺女。”
“你这人还是这么死心眼,”沈默笑骂道:“你早晚会生闺女吧?就算是杨继业,还有八姐九妹来着。”
“这倒是。”长子点点头道:“你也一定会生儿子的。”两人这才和和美美的碰了一杯。
“你要是生了闺女呢?”长子问道。
“便宜了你家臭小子。”沈默摆摆手道:“你这家伙,还不吃亏呢!”
长子这才心满意足笑着不说话。
喝了一阵子,把家长里短都说 完,沈默轻声问道:“我听说俞将军的日子很不好过?”
“是啊。”长子跟他也不保密,点头道:“还不是水军闹得吗?将军希望御敌于国门之外,全力赴发展水军,可造船太费钱了,一个地方船厂根本负担不起,只能分散到各沿海府县去,结果造出来的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根本不能形成战力,我们将军便反复上书大帅,申请能把江浙闽的船厂统一管理,统一核算,就这事儿惹恼了各地的官府,都说我们将军是砸人饭碗,从征兵到供给上,处处给我们俞家军使绊子。”[(m)無彈窗閱讀]
.沈默不禁佩服,戚继光果然是大将之才,显然用一招调虎离山,将夫人引开,然后派亲兵把小妾接走。手机轻松阅读:整理
这下戚管确信无疑了,赶紧朝里面招呼道:“二位姨奶奶,快点上大人的车吧,大奶奶要杀来了。”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沈默身边了。
便看到两个女子一脸惊慌的从里屋出来,且都挺着大肚子她们就是戚继光偷偷养在外面的小妾。跟了他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即是说,他在宁波时便已经顶风作案了。
待搬到苏州后不久,戚继光又偷偷把她们接过来,安置在这隐蔽的伍大夫巷中,做起了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因为军队勾练紧,任务重。所以他时常可以借口住在营中,然后乔装打扮跑来外房过夜,虽然辛苦些,却胜在相当刺激。
戚夫人为人大气,全心全意的相信丈夫,只道他军中事忙,也没往别处想,如此相安无事大半年。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到今天还是露馅了泄密之人正是戚继光自己,因为他龙精虎猛,把两个小妾的肚子都鼓大了,他约摸着怎么也得有一个是儿子了,便十分亢奋,连午睡时在梦里都嘿嘿直笑。
戚夫人知道他有说梦话的习惯,起先并不在意,只是好笑的问道:
“你笑什么?”
“儿子,我要有儿子了”戚继光砸呕嘴,随口答道。
戚夫人还以为丈夫想儿子想到梦里了呢,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不要紧”戚继光呵呵直笑道:“马上就有了。
戚夫人感觉不对劲了,状做不经意的问道:“什么时候?”
“最晚二月戚继光信口答道。
“谁给你生的?”戚夫人的玉手变成铁钳,距离戚将军的耳朵,只有半寸距离。
“我养在伍大夫巷的俩小妾,嘿,要说她俩真争气,比家里那母老虎可强多了”话音未落,戚继光便感觉耳朵被撕下来一般,痛得他‘嗷,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还茫然无知道:“你干什么呀?叫我起床用那么大劲儿?”
“我不叫你起床”戚夫人的胸脯剧烈起伏,眼里的怒火有若实质道:“我要让你长眠!”说着‘膛御。一声,抽出悬挂在床上的宝剑。直取戚继光的面门。
那可是毫无保留的一剑,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取戚继光的面门,他想也不想,赶紧一招懒驴打滚。堪堪躲过,大叫道:“你这女人,要谋杀亲夫吗?”
“我说过,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杀了你!”戚夫人咬碎银牙道:“大不了给你陪葬!拿命来!”便刷刷又是两剑!
戚继光只好又是两个懒驴打滚,已经从床边滚到门口了,还狡辩道:“夫人,我对你是忠贞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啊。”
“那伍大夫巷里的女人是谁?”戚夫人手持着宝剑,目眦欲裂道。
“啊”戚继光一听坏了。东窗事发了,一时也是六神无主,见夫人仗剑来取自己的狗头,吓得他屁滚尿流,撒丫子就往外跑,然后就是沈默看到的那一幕了。
说起来,沈默真是高估他了。那时候自顾尚且不暇,戚继光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外室,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戚严,见夫人知道了姨住处,赶紧跑来报信的。
丫鬟扶着两位姨奶奶上了马车,她俩还舍不得家里的细软,还要拿东西,被沈默喝一声道:“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东西?!”给吓得缩回马车忍“戚夫人杀过来了!”巷口望风的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报信道。
“快走!”沈默一挥手道:“从巷尾出去,然后到河边换乌篷船出城。到军营里避一避去!”
“是!”三尺应一声,便匆匆的赶着车走他前脚才走,杀气腾腾的戚夫人便出现在巷口。
“让开!”戚夫人已经进入狂化状态,六亲不认了。
“都让开,都让开。”沈默摆摆手,一脸讨好的笑道:“嫂子你好。我们帮你捉奸来了,那两个女人被堵在里面,专等嫂夫人发落了。”
戚夫人阴着脸,倒提着宝剑进去院子了,沈默做个开溜的手势,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仓皇逃走了”这女人杀气太盛小生实在怕怕。
回到府衙,他便命令关紧大门,上好门闩。铁柱道:“大人,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沈默擦擦汗,叹口气道:“也不知元敬兄现在是死是活”当年戚继光‘龙山卫三箭大逆转。的英姿,他还历历在目。想不到这样一位猛将兄,竟然被媳妇手持白刃,撵出家门。想戚继光大过年的仅穿着内衣,至今生死未卜,沈默便一阵担心道:“出去找找吧。”“哎。”铁柱应下,开门出去了。
沈默回到内院,把这事儿跟夫人一说,若菡的反应却与他大不相同,他是觉着戚夫人太过凶猛,让男人的面子扫地,生命安全都受到极大的威胁。若菡却与那戚夫人同仇敌忾道:“王姐姐真是好样的!给我们女子出气了!”说着又心疼道:“她现在一定难过极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枷”
“看什么看?”沈默赶紧按住她道:“那女人现在疯了,拿着把剑xち到处砍人,我看已经是六亲不认了,你小心被她伤了。”
“王姐姐可不是那种人”若菡摇头道:“她是恩怨分明的女中豪杰。
“反正不能去。”沈默不放心道:“不能让你跟她学坏了。”
若菡不再强要出去,却似笑非笑道:“是不是特庆幸,我不会武功啊?”
“哎,你这人来。”沈默大感无趣道:“说别人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若菡小声道:“没有猫儿不吃腥。”
“我就不吃”沈默撇撇嘴道:“送到嘴边的都不吃,就为了给你守身如玉,你还冤枉我”还引经据典道:“《山海经》上早说了,有白乌鸦这个品种。”
若菡道:“我没说你。”
“你就是说我呢。”沈默瞪眼道:“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了,我和苏雪之间是清白的。我一指头都没动过她!那些绯闻都是别人谣传的!”
“哦。”若菡点点头,继续缝她的小衣裳。
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沈默这个憋屈啊,要是真干了对不起她的事儿,那还好说,可明明嘛都没干呐!受冤枉的滋味最憋屈了,他烦躁的在屋里转两圈,便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若菡道。
“我需要冷静冷静。”沈默没好气的丢下一句,掀开门帘,便与柔娘撞了个满怀。
伸手将她扶住。一把拉到怀里,狠狠在她额头亲一下,沈默便气哼哼走出去了。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柔娘。不知老爷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
爆竹声声辞旧岁,蛇年完了是马年。转眼便到了新年,只是这个年。沈默过的着实不算痛快,虽然后来和若菡和了好,却总是有些别扭,他感觉若菡现在对肚子里的孩子。看的比自己还重,所以才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感受,还瞎冤枉自己。
偏偏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不会跟若菡说:“我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便一直闷着。可老闷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决定出去转转,散散ち。
不过苏雪那里,他是决计不会去了。‘不然道理就不站在我这边了。沈默愤愤想到,也不知是哪国的逻辑。
唐代有个心理阴暗的和尚,叫王梵志的,曾经写过一首诗道:‘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意思是,当你感觉自己混得很惨时,一定要找找比你混得更惨的,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些,不至于走极端。
沈默本着这个想法,不去找王用级。归有光之流,他决定舍近求远。去找戚继光耍耍”因为要评选苏州城一月份的悲情男冬,戚将军一定会高票当选。所以沈大人寻求心灵疗伤的人选,非他莫拜话说当日戚将军被夫人追得走投无路。只好从桥上跳水,游了好几里。才爬到一艘小船上,想让人家把他送出城,却被人当成坏人撵下水。没办法,只好爬到岸上,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却已经关门落锁了。
寒冬腊月的,他浑身水淋淋。湿漉漉,饥寒交迫,孤独无助。却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凄惨的模样,所以谁家也不去,哆哆嗦嗦裹着床草席子,准备在城墙根下格一晚。
后来若不是铁柱寻了来,未来大明朝的战神,可能就真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如此一番折腾,饶是他身强体壮。也还是得了重伤风,大年三十都高烧不退。声嘶力竭喊胡话道:“夫人。对不起,饶命啊,夫人”
时间军中不忿者众多,大家都觉着戚夫人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凶恶婆娘呢?他的属下将领更是深深忧虑,这件事会不会对将军的威信造成损伤,从而影响部队的战斗力?竟然把戚将军怕老婆的事情,提高到了战略高度上讲。
诸位,不要说我诋毁民族英雄。不信可以去找戚继光的墓志铭看看。他的悼词作者,生前好友汪道昆。在追巾戚继光的丰功伟业时,对戚夫人的所作所为记忆犹新道:‘御人露诸姬多子状,日操白刃,愿得少保而甘心下一章一定有哈。(未完待续我是分割符官居一品vip章节目录第四五六章男女战争四沈默带着点补品,便溜溜达达到了戚继光的军营里,戚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人。将养了几天,已经可以下地,可以喝酒了。
难兄难弟见了面,弄上几个小菜、烫上一壶好酒,叫上几个陪酒的属下,便边喝边聊起来。大过年的。不说公务,只捡些荤段子、黄笑话说,说来说去,却如何也绕不开戚将军的遭遇,一个属下愤愤道:
“有道是‘男儿本色”哪个男人不好色?怎么到了将军这里,就成了老大的罪过呢?”
“瞎说”戚继光披着袍子,十分郁闷道:“我戚继光以身许国。死而后毛,岂是那种贪花好色之徒?。
“都是自家兄弟,还说那些空话干什么?”沈默斜靠在床榻边,烤着火道:“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好色那是男人的天性,金屋藏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戚继光郁闷道:“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说着望着欢快的火堆,轻声道:“大人应该知道我是将门之后。”
“那是,听说你个岁就是四品将军了。”沈默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裤子还露着**蛋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不是元敬的功劳”戚继光正色道:“是先祖用生命换来的。”说着便自陈家史道:“先祖讳祥,当年太祖爷出漆州、进定远之时,便成了他的亲兵,跟随太祖爷东征西讨,为大明的江山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平素从不自夸。今日打开话匣,便一下子说到了一百四十多年前。
饮一口烈酒,戚继光沉声道:“洪武十四只,先祖随同大将傅友德、蓝玉率军远征云南,一路所向披靡,大获全胜,却在昆明城下不幸阵亡。太祖爷知道消息后,十分的难过,便下圣旨,‘授先祖之子为明威将军,任职登州卫指挥金事,世袭罔替!至今已经传了七代人。”
所谓世袭罔替。就是说只要大明不完蛋,或者这家人还有后,这个将军的位置就是他们戚家的。但是如果不幸无后,这份祖先传下来的荣耀,便会戛然而止。
“如果我戚家的世袭断送在我这里”戚继光摇头叹息道:“将来怎么见九泉下的父亲?怎么面对列祖列宗?”世袭的荣耀,背后是沉重的枷锁,让钢铁汉子戚继光,也被压弯工腰,学着人家养起了小妾,这话沈默信,因为他看戚继光的那两个外室,其容貌姿色还不够给戚夫人提鞋,当时他还心说,戚将军的审美区间够宽广的,吃得了鱼翅。也咽得下粉丝。整一个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戚继光纳妾,不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而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这理由确实站得住脚。”身为男人,沈默完全支持戚继光:
“我觉着,你得把这个理由跟嫂夹人好生谈谈,她应该会理解的说着拍拍他的胳膊道:“大过年的她一人在家里,肯定很难过”身为长官,他却有促进属下家庭和睦的义务。
戚继光摇摇头道:“那女人那般羞辱我,这日子没法过下去,我毛经决定了,要”
“可不能休妻!”沈默赶紧阻拦道:“她是四品诰命,你得先报吏部批,要知道,大明朝的诰命夫人,还没被休过一个呢!那样的话。这人可就丢到北京去了。”
“大人想到哪去了?没那么严重”戚继光苦笑道:“我不过是想着。得想个法子教教他,重振夫纲罢了。”
听这个,那些将领便纷纷聒噪起来,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有人大嗓门道:“大人,你老婆太不像话,这种老婆把她给宰了算了!”
“休都休不得,还宰了!”旁人骂道:“你有没有脑子。”
“那就算不咯嚓了,也得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咱们将军的实力!”那将领大声道:“不如大人把她叫到军营来,然后我们大家刀枪剑戟一起上,吓唬吓唬她,要是再敢嚣张,就打!”
戚继光听了很心动,一发狠,说道:“好!就这么办!”便一拍桌子道:“戚严,你母去,不管用什么法子,把她叫过来!”
戚严小心翼翼道:“将军,这样不好吧?夫人纵有不是,也是您的结发妻子,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非的打打杀杀?”
直看热闹的沈默道:“振一振夫纲是应当的,可千万别伤着人。”
“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戚继光道:“不伤她就走了。”
戚严出发,众人继续喝酒,到了过午时分,哨兵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来了!”
“来得好[(m)無彈窗閱讀]
.巩继先摔手中的杯子道!,“弟叉们,看你们的了!,“大人瞧好吧!”一班弟兄穿上早准备的盔甲,各个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等着那只母老虎。:
戚继光也穿上了他祖传的亮银甲,摸着那略显古旧的纹路,仿佛在追寻祖先昔日的荣光,好级取心灵的力量,战胜强大的巫婆。
“出发!”戚继光沉声道。
“给那婆娘好看!”众人纷纷叫嚣着,冲出大帐去了。
沈默要跟着出去,戚继光却对他道:“大人,待会刀剑无眼,为免误伤,请您留在大帐里吧。”
沈默一听,心说果然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元敬兄可比兔子厉害多了,便没出去,躲在大帐里往外看”
在一群金副武装的官兵的簇拥下,戚继光大踏步的迎上孤身而来的夫人。‘真是太欺负人了”即使对戚夫人颇有微词,沈默也觉着这么多大男人,抄家伙欺负一个弱女子,确实有些过了。
戚夫人一身劲装,骑在一匹大红丐上,视那些全副武装的将士如无物。直接盯在戚继光身上道:“叫我来干什么?”说着双手一拽,将结实的小牛皮马鞭,拽的变形、作响。
听着这可怕的声音,看到这把戚将军打得‘投河自尽,的母老虎,胆子小的心里都突地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咱们好几个号人还收拾不了这个母老虎?于是大家都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人群最后的将军大人。就等他一声令下,然后一拥而上。把这母老虎打一顿,给大人出气。
时间,军营中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戚继光的身上!只见他怒目圆睁,剑眉倒竖,额头的青筋甚至暴起,显然到了爆发的边缘。大家不由暗暗赞叹道:‘好一个男儿本色戚将军,今日定能扬眉叶气,重新做人”
终于,他动了!只见戚将军向后一撩大氅,将众人排向两侧,左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昂首阔步,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到夫人面前。
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他在戚夫人的面前站定,右手十分夸张地往空中一挥。
包括沈默在内。很多人看他这姿势,皆以为以为他要先把这个母老虎痛斥一番,然后就要让大家一起动手。有道是兵是将之胆,将是兵之魂,见戚将军终于要像个男人一样爆发了,所有的兄弟都不由得跟着挺了挺胸脯,摁了摁宝剑,要让将军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哪知道戚将军的手挥到一半。正好指向他那些衣甲鲜明、努力摆造型的手下,然后气宇轩昂地说了一句:“过年了,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特请夫人前来阅兵!”
天空中有乌鸦飞过,大家呆了足足有几个息的时间,很多人一下没憋住,扑哧一下都乐了。没想到将军大人架势摆得如此之足,一见夫人却又现了原形。
戚继光冲着他们一瞪眼,然后看着自己老婆,又大声重复道:
“请夫人阅兵!”众人知道将军大人是骑虎难下了,为了帮他下台,只好一个个挺胸腆肚,站成一排。
戚夫人也不客气,把这些挂着甲、戴着盔、攥着刀、摁着剑的男人们一个个打量了一番之后,鼻子里只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徒有其形。”便径直往大帐走去。
沈默上次诳了她,一见戚夫人走过来,不由慌了神,心说:‘我可不能让她看见,要是以为今天是我撺掇的,那还不恨我一辈子?,便赶紧往后帐跑去,前脚网网躲进屏风后。戚夫人后脚便进来了。
沈默想起武侠小说里,武功高的人都六识敏锐,赶紧捂住口鼻,以免呼吸声被戚夫人察觉了。
好在他憋死之前,戚继光跟着进来了,两人一说起话来,沈默才敢小声的喘气,“你那两个宝贝呢?”戚夫人冷冷问道。
戚继光本来是想服软,叫个小玉儿”再抱着她撒个娇啥的,他知道她最吃自己这一套。但他更知道沈默在里面,哪能把夫妻俩的私房话说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是男人,纳妾自冉。”不只是沈默在,他也确实有够窝火”不就是纳了个妾吗?怎么就把我逼得颜面扫地跳了河?
“这事儿搁别人家是自由”戚夫人瞥他一眼道:“但咱们家就不尔”
“凭什么?”戚继光的火蹭蹭往上窜道:“我要捍卫我的自由,你休想阻止我!”
“凭什么?”戚夫人拍案而起道:“就凭你当初许下的诺言”
“诺言?我许过什么诺言?”戚继光一下子糊涂了。
“你竟然忘了?”戚夫人捂着起伏的胸口道:“是你健忘,还是我记性太好?”
“我说过的话多了城继先讪讪道!,“不可能对每一句都负责吧,“好、好、好,戚元敬。”戚夫人的怒火也蹭蹭起来,一挽袖子道:“我今天就打到你想起来为止!”便撸袖子,要上前揍他。
没经历过家庭暴力的,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的。但沈默在场,戚继光只能输人不输阵,摆着双手道:“我网病好了,浑身无力,你现在打我,哦不,跟我打。是不公平的”
戚夫人的拳头抬起来,又放下。冷哼一声道:“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回家领打!”便再不看他一眼,决然的离开了。
“去就去,谁怕谁!”戚继光也硬邦邦丢下一句。
看戚夫人走远了,沈默才从屏风后出来,对戚继光道:“争吵和对立,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得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啊!”
戚继光郁闷坏了,心说要不是你在场,我至于硬充好汉吗?当然面上还得一装到底。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被一个女流之辈镇住了场子。让戚继光营中的将士忿忿不平,难以接受,都觉着这事儿不能算完。那些属下又锲而不舍地给戚继光出馊主意,什么绑票、恐吓、下盅、扮鬼全出来了。
都被戚继光否决道:“我正大光明,不会用那些鬼域伎俩的。”
其实他心里清楚,那些招数对强大的老婆大人根本没用,当然不足为外人道哉。
但手下道:‘从来没有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能赢了呢。将军您非得把那婆娘的气势压下去,才能予取予求,不然就得被她压一辈子!,戚继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但一转念,却又苦笑道:“那天你们也不是没看见,咱们那么多人,也没她一人的气势强。”
众人大哂,都道:“若不是您临阵脱逃,我们怎么会被个女子吓住呢?”有人还拍着胸脯道:“不然您再把她叫来,我们给她点厉害瞧瞧!”
“同样的伎俩不能用第二次。戚继光摇头道:“她不会再上当过来了。
“那我们集合队伍,开进城去。把将军的府邸包围,让那女人出来投降!”手下乱出馊主意道。
“荒谬”戚继光骂道:“这事儿能搞得满城皆知吗?那我就真出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来想赛过诸葛亮的臭皮匠们,全都变成了哑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将军说得不错,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儿还是在家理解决好。”这话戚继光很赞同,追问道:
“具体该怎么干?”
“将军于两军阵前威风凛凛。震破敌胆,何以会被一个妇人吓倒?今日我等为将军摇旗助威,你手持三尺青锋,杀进内宅去吓她一吓。吐一吐心中这口恶气!”
戚继光听了很受用,旁人却道:“那么多人吓唬她都不怕。还会怕将军一个人?”
“那得看时机的把握了。”号称‘智多星,的手下。摇头晃脑道:“将军可以趁你夫人午睡的时候。拿着刀突然冲进去,然后趁她网睡醒,神智还比较模糊的时候,拿刀架着她的脖子,这样她肯定很害怕。她只要害怕了,以后就不敢怎么着你了。”
戚将军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真的就信了!决定就这么办!
他没有等到第三天,而是第二天便杀气腾腾的回了城,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战而胜之!
策马直冲苏州城,他于当日中午抵达了家门口,‘膛榔锋。一声拔出马刀,是的,不是宝剑,而是马刀,因为手下说,剑是君子,谦谦有礼,不适合吓唬人,不如威猛的大刀更有震慑力。
拎着大刀冲进去院子,吓得家里的丫鬟尖叫着四处逃窜,都以为将军大人被逼疯了,要杀人泄愤了。
戚继光感到很没面子,但已经骑虎难下,只能闷着头向后院走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每靠近那母老虎一步,心便一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垂花门口时。他的心紧成一团,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哈!”大喝一声,给自己鼓劲儿。戚继光举起马刀,迈步进了垂门。
进去,便见夫人站在屋前台阶上,冷笑的望着他道:“你来决斗了?。
第三更,今天许诺的三更一万五千字做到了,大家可以投月票了吧?话说这么两张票,这么低的名次,都让我很难受,写字都没状态,照汤,(未完待续我是分割符官居一品vip章节目录第四五四章大雪小雪又一年刀。
周庄的刺杀事件,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定性为偻寇作乱,便草草结案了。在这今年代,‘偻寇作乱,这四个字,实在是大事化小掩盖真相的不二良药”
但幕后的一切台前看不到,沈默之所以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陆炳在接到朱十三的详细报告后大为光火,亲自写信向他道歉,并将陆绩开革出家门,言明任由沈默处置!还勒令继任者,若是再与他为难,陆绩就是榜样。
唯一的遗憾是,陆绩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不过朱十:还是找到了下盅的那些草鬼婆,给苏雪姐弟三人解了毒。
这种诚恳的低姿态,让沈默无法发作,毕竟他还没那本事得罪陆炳。干脆顺水推舟,把那陆绣小妞交给朱十三,让他把她送到北京去,让她叔好生管教管教。
眼前最后的阴霾搬掉了,沈默的心情终于舒畅了,币舶司的运转也进入了正轨,到了年底一算,足足盈利二百五十万两白银,超额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多少人都盯着这个钱呢,他自然不会玩猫腻,八百里加急报到北京。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这笔钱就好比久旱的甘霜一般北京城的外城至今没有修好,京官们也已经揭不开锅,嘉靖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眼不见为净。整天闭关修炼。
沈默的捷报一到,嘉靖直接兴奋了。立马破关而出,召集诸位阁老和户部尚书,商量怎么花这笔钱。
谁知他高兴的有点早,因为每人各管一摊,都有开支的理由”
河工要修吧?欠俸要补吧?兵器要备吧?北方的灾民要赈济吧?全列出来之后,两百五十万两根本不够花!
嘉靖帝拉下脸道:“你们就是打劫的!”
大臣们苦笑道:“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是款项再没着落,都不敢回家过年了。
“那就都在宫里陪联吧。”嘉靖绷不住,笑骂一声,说着从薄团上起身,一挥袖子走下御阶道:“张罗这么个多灾多难的家,联知道你们难,联也难,咱们只能勉为其难啊。”
众人赶紧起身道:“臣等失职,让君父心忧,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们,联还不如责罚自己”嘉靖缓缓摇头,示意他们都坐下,轻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明朝落到今天这斤小地步,不能简单的怨天尤人,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众大臣不禁肃然,屏息听陛下罕见的罪己。
“宗室、大户、官僚、中官、边军。”嘉靖伸出五根手指。向下一翻道:“就像五座大山,压得祖宗江山老百姓直不起腰,这些问题几乎是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
众大人赶紧起身,再次请罪。
嘉靖叹口气道:“联不怪你们,因为联也不愿你们说,想移走这五座大山,除非天帝显圣。派黄巾力士下凡,否则就非得有愚公移山的那股劲儿,还得有彭祖那样的寿命才行。”说着坐回蒲团道:“联早就有心效仿那愚公,无奈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担心天不假年,半途而废。所以才日夜精修,希望习得长生之术,再回过头来细细打理大明。”
众人起先听着很神圣,后面却感觉很神道,但知道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所以只好一齐恭维道:“陛下诚心,定能感天动地,神功告成指日可待!”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再求索。”嘉靖叹息道:“陶天师说,联还得十年的精修,才能小有所成心这十年里,联是没精力管那些俗事的,还得靠众卿勉力维持啊。”
严嵩颤巍巍起身道:“老臣风烛残年,原本准备告老还乡,现在陛下发话,我就拼着命再活十年,等您神功夫成了再断气。”
众人听了,心说,还要再干十年?可真要把茅坑占到底,让别人只能拉一裤子啊。就连城府最深的徐阁老也一阵阵犯晕,就在前两天,两人在内冉聊天的时候,严阁老还说自己实在坚持不住,明年无论如何都的致仕了,怎么没过两天,又准备再坚持十年了?还有完没完?说话还算不算数?
不管别人的怨念,反正嘉靖很开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惟中给联当家,虽然不能说走出色。却也让人放心。”
严嵩呵呵笑道:“只要有钱。老臣一定可以当好这斤。家。”
“联修的是长生,不是点金术,变不出钱来。”嘉靖把身子往大枕上一靠,笑道:“不过有人会这招。严阁老好好照顾着他点,银钱上就能宽裕许多。”
“陛下说的可是沈拙哉”严嵩苍声问道。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沈默在苏州干的很不错,联都没想到他能克服那么多困难,把个市舶司无中生有,还超额完。[(m)無彈窗閱讀]
.这已经是太湖巢匪的第十三天了,沈默与戚继光将湖中五十多个岛屿,分成了十八个区域,一天一片,步步为营,已经将那伙叛贼逼到不到五分之一的一段水域。
只怪这太湖实在是大了,让他们根本没法速战速决。话说回来,能在仅有三千兵力的前提下,完成这样的战术动作,整个大明不敢说,恐怕整个东南,也只有戚继光能做到了。
沈默见过许多支明军,也认识不少的将领,却没见过任何一个,在带兵上彼得过戚继光心狠手辣——
半个多月来亲眼所见,戚继光的士兵完全处在一张恐怖的军纪网中。除了初犯可以免刑以外,平时稍微犯错,便会被捆起来,军棍二十到一百。将士们平时睡觉前不准唱歌;不准煽动乡愁;乃至禁止除“寓教于乐”的条令歌、战歌、武戏之外的一切娱乐!
有一次晚饭过后,闲来无事。沈默突然兴起,想教军士们唱草》,也被戚继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理由是靡靡之音,于士气有害。好在沈默还会唱《精忠报国》,这才不至于没了面子。
如果说平时的军规是严苛的。那在战斗时的军法更是无比残酷的。戚继光的**,在战斗中处处有死刑,凡是表现出害怕者几乎一律处决;犯重大过失也都处决。神之不仅自己犯错要斩首,连失职也要被处决。比如在军阵中,朴刀兵负责一一对应的保护鸟铳兵,若后者阵亡,便将前者处决偿命。
沈默原本以为死刑的作用主要是恫吓,至少在这种“毛毛雨”的剿匪,是不会用到的。
但是他错了,就在几天前的一场清剿战中,一个士兵鸟铳的方法不符合教程,结果导致鸟铳炸膛。戚继光便命人将其当场斩首……还有他的队长,因为同乡之谊,不愿告发,也与犯兵一起处决。
刹那间两颗人头落地,让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沈默,都禁不住遍体通寒——戚家军军法严酷,实在时候大明历代所仅见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也真是这样残酷的军法,使习惯于懈怠和逃跑的士兵,重新知道了什么是纪律,什么。并且培养了对军官的畏惧之心,作战时更容易指挥。不得不承认,也只有果敢狠厉的戚继光,有这样的魄力敢于扭转一百几十年间逐渐形成的颓废之气。
当然他也更加无法想象,令官兵闻风丧胆的戚将军,怎么见了王氏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他明明是快百炼钢,怎么就能化成绕指柔了呢?
每当他想跟戚将军探究这个问题,都会被戚继光尴尬的绕开话题,实在被逼得没法,戚将军才讪讪道:“我那不是怕她,我那是让着她。”说着苍苍叹一声道:“我有愧于她呀……”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孩子快出生了吧?”
“应该就在这个月,”戚继光打起精神道:“剿匪回去正好。”
“等回去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沈默道:“你要是娃都生下来了。还不回家去的话,嫂子恐怕真要彻底伤心了。”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戚继光急迫的心情,完美的传递到了部下身上,他们卯足马力,夜以继日,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将那伙叛贼合围在一个小岛上,只等天亮便发动总攻。
一千多“叛贼”龟缩在这个无名小岛上瑟瑟发抖,他们这些天被官军攆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终于到了逃无可逃的境地,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不是打架斗殴,会引来官府不死不休的追杀。
现在他们都仓皇失措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王、前大明官员吕窦印。殊不知,吕大王比他们还要郁闷一万倍……你说我闲着没事,干吗非要上杆子揽这破差事呢?这下倒好,功没立下,自己倒成了反贼。他深知《大明律》中,对**作乱者,向来斩尽杀绝,毫不留情,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要被韩垂斩首,还会害得全家流放。
你说这些倭寇不是吃饱了撑的?就算当时把他宰了,好坏也算是个殉职,比现在这样注定遗臭万年强的多!一想到这里,吕窦印就恨死这些叛贼了,尤其是那个不地道的周二,指着他大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他非得让我当大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见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周二身上,他继续控诉道:“这些日子,我下的所有命令,全都出自他的授意!你们找他算账才对!”
想不到一贯懦弱的吕窦印,会突然爆发起来,周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道:“这话说的,你是大王,我们是臣下,哪有臣下控制大王的。”
“怎么没有?”吕窦印冷笑道:“曹**就是一个,你分明就是学他,立个傀儡在前面,自己躲在幕后捣鬼!”
众人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纷纷质问周二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等周二回答,吕窦印便高声道:“很显得然,他是想利用我们这些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打惯了官腔,说什么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但细细一品,又会发现,其实狗屁不是。
那周二没当过官,又过于紧张,是以十分敏感,闻言大喝一声:“**!”便飞起一脚,正中吕窦印的心窝,登时把他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人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飞出去老远去。
一众反贼这下不让了,忽得一声把周二围上,倒不是为了趴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不活的吕窦印,而是他们这下确信无疑,这家伙确实是心怀鬼胎的!
周二的同伙赶紧把他护在中间,与这些‘叛徒’对峙起来……就像所有穷途末路一样,他们也同样陷入了狂躁,双方先是对骂,不知谁说了一声,‘把周二拿去见官,我们肯定能免于一死,’这话就像丢进火药桶里的火星,一下子引爆了双方的情绪!一声疯狂的斗殴开始了!
他们打得是那样的投入,完全奋不顾身,更不会顾及对方,像要把这些天来的恐惧,担忧,不甘和愤懑,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远处船上的戚继光,通过千里镜。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不明就里,却绝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令旗一挥,提前发动了进攻。
在美丽的太湖黎明中,几十艘兵船破浪急行,从晨雾中杀出,从四面八方靠上了这个小岛。
当那些在岛上打得你死我活的叛贼,猛然发觉状况不对时,明军的兵船已经靠近浅滩,兵士们下船涉水,开始登陆了!
但为时已晚,只见下了船的明军并不急着前进,而是就地结成阵势组十一人,队长居中,两侧排开狼筅兵,长枪兵,长矛兵,朴刀兵,鸟统兵各一!他们手持着不同的武器,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相互掩护的攻击线,与沈默卫队的‘秘战法’如出一辙!
其实,这个被戚继光称为‘鸳鸯阵’的阵型,本来就与沈默那个是一回事儿,都出自唐顺之的《武,即使稍有些不同,也是两人根据实际情况,各自做了些调整罢了。
比如沈默的狼筅兵,手里拿的是铁扫帚似的狼筅;火枪兵拿的是多连发,还可以当钉耙打人的‘镋钯’;而戚家军的狼筅兵,是拿着顶端**满铁钎的毛竹,火枪兵也拿的是普通的鸟铳,比沈默亲兵的武器,更简陋许多。
但他们胜在人多势众,纪 律严明,些许装备上的差距,实不足道,当初沈默凭着六十多卫士,便能拦住五百多真倭,现在好几百戚家军,对付起这些蟊贼来,自然来在话下。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叛贼全线溃败,戚继光令旗一挥,十一人的鸳鸯阵,解体为两个三才阵和一个五行阵,兵十们四处追赶逃窜的叛贼,并将他们尽数置于死因为这是被折磨的几近变态的戚家军,唯一发泄的机会,更因为每具首级,都值白银二两……没办法,叛贼的战斗力太差,戚继光多一钱都不给。
看着眼前战局,已经演变成了屠杀,沈默心下着实不忍,靠近戚继光轻声道:“元敬兄,你看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戚继光缓缓摇头道:“没有任何军官,会在部下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勒令他们停止的。”意思很清楚,兄弟们跟我混,图的就是这种时候,要是不让他们取得首级,谁还愿意跟我混?
沈默无语,他毕竟是个书生,很不喜欢这种的屠杀,却也相信戚继光的选择,肯定是正确的,所以他不能出言阻拦,只好把目光偏开,不看岛上的情形。
“禀报大人、将军,吕大人找到了。”一个校尉匆匆上船禀报道。
“叫他来见我。”一听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校尉为难道:“吕大人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弟兄们不敢挪动他。”
“哦……”听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快死了,沈默竟感到有些难过。
“还有件事,”校尉吞吞吐吐道:“他说,想见见大人。”
沈默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带我去见他。”
校尉又望向戚继光,戚继光看到岛上的战斗已近尾,便吩咐:“保护好大人。”
“是”校尉遵命道:“大人请跟我来。”
在岸边泥泞的滩地上,沈默见了到了,软软躺在地上的吕窦印,他浑身都是淤泥,看不出哪有伤口,哪是鲜血,但听听他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息声,便知道这人已经活不成了。
“吕大人,知府大人来了。”校尉禀报一声,便退到一旁。
听见这一声吕窦印吃力的抬起眼皮,果然看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男人。
四目相对,沈默从他浑浊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生的眷恋,对死的不甘,心一下软下来,蹲下身道:“吕……大人,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跟我说。”
吕窦印的喉头格格作响,吐出一口污血,才稍显轻松道:“我……不是叛徒,是他们逼我……当大王的,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他被叛贼抓去当大王的事儿,早已经不是新闻了,现在急着撇清,无非担心会祸及妻子,让家门蒙羞。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你被俘后宁死不屈,不遗余力的挑拨反贼内斗,最终使他们自相残杀起来,大大帮助了官军的进剿。
吕窦印面上的表情才不是那么纠结,长长舒口气,望着云悠悠的蓝天道:“这天真美啊,怎么以前就没发觉呢?”显然他已是回光反照了。
沈默抬头看看天上,没发现有任何特别的,但听吕窦印又道:“一辈子忙着追名逐利,现在临死了才明白,原来世上最值钱的,都是不用花钱就能得到的。”比如阳光,亲情、生命……
沈默默默点头,他承认,自己的心弦被触动了。
又听吕窦印问道:“要是请你给我……写墓志铭,大人会答应么?”
此情此景,沉默当然没法拒绝,哪怕违心的夸一跨,也没什么大不了。
“能知道你会怎么写吗?”吕窦印问道。
“这个……”沈默轻声道:“我还要慎重考虑,一时没有思路。”
“请你实话实说就好了。”吕窦印呵呵笑道:“我活了这四十年。前半段人生得意,算是一段喜剧;中间利令智昏,算计过多,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演了一出活生生的闹剧;最后不想折腾了。想好好过日子了,谁知造化弄人,却又成了悲剧……”说着还怕沈默不信,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从群年起,我就不打算再跟你纠缠了。一方面我知道不可能斗得过你。另一方面,我也在反思,其实种种的不如意,皆是我咎由自取……若不是我凡事以‘利’为重,不惜背信弃义,又怎么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儿呢……”
说完长长地一段,他的元气终于耗尽,面色变得如金纸一般,声音也为不可闻道:“当初要是不推了那门亲事,该有多好啊……”然后便缓缓闭上眼睛。
沈默以为他死了,心一沉,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却见吕窦印重新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咳咳……求你件事,请你务必答应我。”
“你说。”沈默也不挣脱,轻声道。
“因为当初她向你告密,我与婉儿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现在在杭州水云庵里修行。”吕窦印紧紧抓着沈默的手,道:“帮我告诉她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好女儿,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道:“如果可能的话,帮我照顾她……”然后,便瞪着眼睛,长逝了。
在他的身边坐了良久良久,沈默才缓缓伸手将他瞑目,抬起头,对不知何时立在身边的戚继光道:“我们得珍惜身边人啊,谁知道一时的怄气,会不会酿成一辈子的遗憾。”
戚继光重重点下头,目光飘向了东边,那里是苏州城,还有他的妻子。
其实沈默这话,不只是说给他听的,不是说给自己,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到苏州城,对着若菡说一声,对不起,我爱你……
将吕窦印的尸体抬上船,戚继光开始收拢部队,准备启程返回苏州。
就在这时,一艘快船划过来,从上面跳下一个神色仓皇的传令兵,找到戚继光的将旗,便急匆匆过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耳语起来。
戚继光听了面色数变,最后回复了正常,沉声吩咐道:“不要走漏风声。”传令兵赶紧应下。
“大人,”戚继光走到沈默身边,低声道:“我们似乎中计了。”[(m)無彈窗閱讀]
“出什么事情了?”沈默心一紧。沉声问道。
“苏州来报,有倭寇数千人,绕过我军几道防线,已经兵临城下。”戚继光轻声道。
“刘显和王崇古都是吃干饭的吗?”沈默简直要惊呆了:“这就是他们吹嘘的固若金汤吗?”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戚继光轻声道:“重要的是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班师回援,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沈默沉声道。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戚继光缓缓摇头道:“如果把这次的叛乱,与攻击苏州城的倭寇联系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我们在别人的算计中。”沈默轻轻捏着睛明穴道。
“大人说的对,”戚继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就不得不防着,对方会围点打援。”
“你说,他们有可能伏击我们?”沈默问道。
“这说不准,他们有可能伏击我们,也有可能是调动我们。”戚继光沉声道:“大人也参加过不少御倭之战,当知道他们久战成精,狡猾多端,着实不能掉以轻心。”
“那苏州城怎么办?”焦灼的神情浮上沈默的面庞,因为处在后方的苏州城,几乎是不设防的……城防官兵加上三班衙役,也不过三百余人。且几乎没有战斗力。
一想到繁华的苏州城,可能被倭寇毁于一旦,自己怀孕的妻子也处在不测之中,沈默便感到五内俱焚。
但戚继光却很镇定道:“请大人放心,末将敢打包票,在我们回援之前,苏州城是不会失陷的。”
“理由呢?”只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沈默便宁愿相信他,可是戚继光给出的理由,却几近荒谬:“因为我家的母老虎在城中,只要有她在,苏州就丢不了。”
沈默这个汗啊,干笑两声道:“元敬兄对嫂夫人很有信心啊……”
“是的,大人。”戚继光点头道:“我夫人是将门虎女,不仅弓马娴熟,而且深谙兵法,从容果敢,如果为将的话,是要胜我一筹的。”其实潜台词是,我的一身本事,八成是来自夫人的……不然仅凭着武艺平平、兵法稀松的戚景通,是教不出戚继光这头猛虎来的。
当然,这真话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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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是傍晚时分,突然出现在苏州城外的,当时还没有关城门,若不是最近闹乱匪,使门卫的警惕性还不错。恐怕要被直接突破了。
“快关门!”城门上的校尉尖叫道:“敲警钟!”
‘铛铛铛铛……’令人无比紧张的警钟声,划破苏州城的天空,在倭寇冲到城下的前一刻,城门轰然落下,将其挡在了城外。
但是恐慌,不可遏止的蔓延开来……当得知倭寇出现在城外的消息后,城里的士绅百姓极为慌乱,因为他们的主心骨和保护神,全都已经出征,仅剩下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妇孺,毫无反抗之力。
士绅富商们仓皇的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有人说,给倭寇一笔钱,让他们去别处吧;也有人说,咱们今天晚上快逃吧……老百姓也吓坏了,有的像无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有的关上门做起了缩头乌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慌乱悲观的情绪,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
知府衙门里的若菡,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柔娘焦急道:“夫人。咱们赶紧找地方躲一躲吧。”留守的铁柱也劝道:“是啊夫人,大人在市舶司衙门下挖了地道,十分隐蔽,让我们护送您去那里躲一躲吧。”
“我哪也不去。”若菡一边做着她的小衣服,一边神态自若道:“我丈夫是苏州知府,有保民守土之责,现在他出征在外,我要替他跟百姓们在一起。”
“夫人,话虽这样说,可您肚里的孩子……”柔娘焦急道。
“我和他的孩子,不会做逃兵的。”若菡淡淡一笑,看一眼铁柱道:“铁大人,城中目前的文官武将,属你品级最高,你理当担起全城防务,而不是单单保护我一个人。”
“这个,卑职甘愿身先士卒,”铁柱一脸为难道:“只是我不会守城,误了大事就坏了。”
“我知道,”若菡搁下手中的活计,望着他道:“可是实在没有人选,只有请铁大人勉为其难了”
“那……好吧。”铁柱面色沉重的应下,他是真没底啊。
谁知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利落的女声道:“不用这么为难!”
听到这声音,若菡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起身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找你这个知府夫人请缨来了。”来人正是戚继光的夫人王氏,只见她戴璎珞冠、穿亮银甲,束狮蛮带。踏朝天牛筋靴;肩披猩红斗篷,腰挎三尺青锋,背上还背着一具铁胎弓,配上她高挑的身材,坚毅的表情,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飒爽的女赵云,大明之花木兰!
若菡看她这身打扮,不由讶异道:“姐姐也要上阵?”
“有何不可?”戚夫人柳眉一挑道:“我自幼跟着父亲修习武艺,懂兵法、知韬略、上马舞得一丈长枪,下马拉得三石硬弓,不是我夸海口,这苏州城中别看须眉无数,能胜过的,恐怕只有戚继光一人。”虽然当着面,从不给戚继光面子,但在外人面前,她却还知道维护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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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夫人一番话,换来了若菡和柔娘两个一脸的崇拜,铁柱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女子就是弱者,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戚夫人目光犀利。看出他的不服,冷冷一笑道:“黑大个,我们比试一下。”
铁柱连连摇头道:“好男不跟女斗。”说着带上头盔朝若菡拱拱手道:“夫人,末将去了。”原先都是自称‘属下’的,这下也改称‘末将’了。
若菡要出声叫他,却被戚夫人阻止。待他快走到垂花门口时,戚夫人飞快的取下铁胎弓,张弓搭箭!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嗖’地射出一箭。
‘啊……’在若菡和柔娘的尖叫声中,铁柱头盔上的红缨,被射在了墙上。
满脸惊骇的回过头来。铁柱愤怒道:“你要杀人吗?”
“教训你这个瞧不起女人的家伙。”戚夫人冷笑道:“有种就放马过来吧。”
铁柱看一眼夫人,见她并无异议……其实若菡是惊呆了……他便大叫着扑了上去,要把这可恶的女人狠狠的揣到在地!
“太慢了!”戚夫人冷笑一声,待他扑到身前,突然一闪身,用弓背磕在铁柱的后膝窝上,铁柱右膝一软,身子便险些歪倒。待他好容易稳住身子,已经被戚夫人的弓弦逼住了喉咙。
铁柱终于感受到了戚继光的那种挫败感,这个女人实在是非人类可以匹敌。
“服不服?”戚夫人沉声道:“不服再打过。”
“……哎,服了。”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铁柱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若菡这事也回过神来,道:“那就请姐姐和铁大人一起主持吧。”
“你也别闲着。”戚夫人把铁胎弓重新挂在背上,对若菡道:“叫那些大户,把他们的护院家丁派出来,交给我统一指挥。”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是指挥别人的料,比如说戚夫人。
若菡点头笑道:“遵命!”
戚夫人看一眼边上的铁柱道:“黑大个,你去城上,吩咐他们把能点的火都点起来,将城墙下照得通亮,仿制倭寇偷城。”
“哦……好吧。”铁柱无奈的点点头,快步去了。
这时候侍卫备好车,柔娘扶着若菡上去,临上车前,若菡问道:“姐姐去作甚?”
“我先集合官差衙役,看看有多少人可用,”戚夫人答道:“再去武备库中看看,给他们找点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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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人分头行动,王氏命她府中的二十多个家丁,把县里的衙役官差召集起来,命令他们立刻贴出告示,稳定人心,尤其要仿制有奸细作乱,一旦遇到骚乱,绝不能手下留情。
对于经过去年‘粮食危机’的苏州城官差来说。这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他们纷纷领命而去,根本王氏不用操心。
现在王氏只要考虑,如何守住城池便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于是她带人到了武备库。
王氏很清楚,仅靠着那几百号官差,是没法守住苏州城的,要想坚持到丈夫回师,就必须全民皆兵……拿出武备库中的武器,把老百姓武装起来。
一般来说,对于仓库管理员这个职业,听话老实且脑袋不灵光,是极为优秀的品质,沈默也正是按照这样的标准,认命了武备库的库大使。
当戚夫人领着人到了库门口,这位库大使却不放行,说除非知府大人亲来,或者有知府大人的手令,否则绝不放行。
戚夫人低头看他一眼,看得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你瞪我也没用。”
“那就委屈你了。”戚夫人一挥手,吩咐亲兵道:“把他绑了。”
如狼似虎的戚家家丁扑上去,擒小鸡一样抓住那库大使,把他五花大绑了。要说这库大使确实尽职,就这样还大喊道:“你们不怕大人回来追究吗?”
“让他只管来找我王铁兰好了!”戚夫人王氏冷哼一声道:“堵上他的嘴,找钥匙开门!”
库门打开,一排排崭新的武器盔甲,带着扑面的凌厉杀气,出现在众人眼前……这都是沈默为戚家军购置,只等他们结束训练科目后,便准备为其换装,有盔甲五千套、西洋火铳三千杆,弗朗机抬炮五百门,以及那种‘镋钯’二百件,还有各色弓弩上千具,全部价值好几十万两银子,看得众人直咽口水。
戚夫人却眼皮都不眨一下,一挥手道:“全都运到城下去!”
便有马五爷车马行的几十辆大车过来,把这些武器盔甲统统装车,运到城门内的广场上。
这时若菡也已经走访了,与沈默较为亲近的几家,那些大户素来知道知府大人是惧内的,不然也不会把个‘情投意合’的苏雪大家养在外室,不敢往家里领。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汇联票号与证交所的幕后老板,正是这位身怀六甲的太守夫人,哪敢不给她面子。
便痛痛快快把家丁护院派出去,还主动请缨道:“夫人您身子要紧,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人家我们来通知,保准坏不了事儿。”若菡笑道:“那就谢过诸位了。”
能得着太守夫人一声谢,日后定然有不少好处,众人都乐的屁颠屁颠,便挨家挨户的上门,把他们的家奴家丁、护院打手弄出来……听说要护卫苏州城,大户们还是很踊跃的,就连赌馆、青楼这些娱乐行业,也派出了五六百人的阵容,其战斗力倒要在寻常护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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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家丁、护院,本就不是好人干的行当,十分的良莠不齐。再说常言说得好,有多大的主子,就有多大的奴才。这些家伙的主子,不是大户官绅、就是富商恶霸,便也自觉跟着长了身价,有了威风。此时见到统领他们的是位漂亮的女将,便开始谈天嬉笑、吹牛放炮,不少人还吹起了口哨,不把她放在眼里。
戚夫人见状心中冷笑道:‘且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便气沉丹田,力运肺腑,使出了看家绝技‘狮子吼’,舌绽春雷的厉喝一声道:“呔!”那尖利高亢的声音,登时压过了场中的所有人,一众家丁都又好奇又好笑的望向她,却也暂时静下来。
戚夫人便趁机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倭寇已经兵临城下,我们的大军却出征未归,城中父老只能靠尔等守卫……否则尔等的家园父母,妻子儿女,全都要毁于一旦!”
有些人表情开始肃然,但更多的仍然嬉皮笑脸,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也是戚继光为什么不要城市兵的原因,这些人心思太漂浮,且自以为有主见,对将领来说十分的麻烦。
戚夫人对眼前的混乱恍若未见,继续道:“但你们这样松松垮垮上去是不行的,所以今夜我得把你们通宵操练出来,现在有五条戒令你们听清楚了:‘第一,不许混乱行伍。第二,令行禁止。第三,不许喧哗。第四,毋得越规。第五,要遵约束。一鼓成列,二鼓排阵,三鼓齐声呐喊,都明白了吗?”
众人听着这倒新鲜,便七嘴八舌乱糟糟道:“听明白了。”“好的好的。”“没问题……”
于是,戚夫人发出了操练的号令,不出意外的是,这些家丁护院对号令置若罔闻,仍然在那嘻嘻哈哈,甚至还有些流氓怪声道:“叫得挺响亮啊,你男人可够辛苦的。”
戚夫人气得粉面通红,强按住怒火道:“军纪已经强调过了,再有违反就是触犯军法,一律斩首!”便又一次重申军令,然后再次发出了号令。
只是众人根本不怕她,都心说,有道是法不责众,你还能把我们大家伙都斩了?便愈加笑闹成一团,完全不像样子。
这时戚夫人下令道:“全都齐步走,到对面的南墙根下集合。”
家丁们便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往那边走去,让闻讯前来围观的群众,直以为这是准备散场了呢。
戚夫人盯着稀稀拉拉的队尾,命人将那几个落在后面的家丁拦住,问道:“齐步走,为什么走不齐?”
“没吃饭,走不动……”其中一人怪声怪气道,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那你下辈子投胎当猪吧。”戚夫人冷冷的挥下手道:“把这五个落在最后的斩了!”
场中一下安静下来,那些个押着家丁的官差也愣了,要说还是戚夫人的家丁好使,闻言上前,手起刀落,便斩下五枚头颅。
火光下,鲜血刺眼,令人无不心惊胆寒,有胆小的百姓竟然吓昏过去。
戚夫人睥睨着一众家丁,语意森然道:“重新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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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点再更一章……
面对沈默的夸奖。戚继光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摇摇头道:“大人谬赞了,经过实战的检验,我发现新军还有很大的问题。”
“哦,说来听听。”沈默坐在戚继光对面道。
“您可记得,方才作战的时候,倭寇一压迫,他们的阵型便收缩成一团。”戚继光面色发青道。
“哦,”沈默想起来了,是那种四个鸳鸯阵背靠背对敌的阵型,便道:“那样的效果还不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戚继光点头道:“其实他们不必担心背后——鸳鸯阵的弱点在尾侧不假,但在面对面的交锋中,背后的弱点无关紧要,只要时刻保持面对敌人的姿态,又怎会被攻击到身后呢?”说着叹口气道:“他们却非要保证自身处于绝对安全,才敢与敌人厮杀,便自发的组成那种‘乌龟阵’,倒是把两翼和身后护好了……却丧失了移动能力。”
“呵呵,其实效果还不错。”沈默笑道:“我看着那些倭寇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次没办法,不代表下次也没有。”戚继光却摇头道:“这个弱点太明显了。倭寇不会注意不到,如果他们下次多带弓箭火铳,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那就改改,”沈默道:“下次不让他们这样了。”
“谈何容易,”戚继光摇头叹道:“虽然我已经尽力操练,严格军法了,但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什么?”沈默问道。
“我军中多数是处州兵和绍兴兵。”戚继光道:“这两地的士兵各有优点——处州兵作战勇猛,一往无前;绍兴兵吃苦耐劳,听从命令。”
“这不很好吗?”沈默奇怪道:“作战勇猛、听从命令的士兵,难道还不是好士兵吗?”
“作战勇猛、听从命令这两种品质集于一身,当然是完美的士兵。”戚继光一脸苦笑道:“可问题是,他们都只占了一半。”说着为沈默分解道:“处州兵作战勇猛不错,可他们太有主见了……作战前,我必须告知他们,敌人的数量、构成,以及我的作战计划,然后他们中的‘军头’会凑在一起商量,这一仗打还是不打,如果打的话,要求赏银水平是多少……比如剿匪作战时,一个人头要价三两,而这次,一个二十两。”
“这么贵?”沈默惊奇道,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钱不会要自己买单吧?当然现在不能说。
“能开价就是好的。”戚继光叹口气道:“就怕他们连价都不开,那就说明他们不愿意打这一仗,即使用军法把他们撵到战场上。他们也绝对出工不出力。”
沈默这个汗啊,干咳两声道:“绍兴兵应该没这个毛病,绍兴人还是老实听话的……”
“是啊,”戚继光附和道:“比起处州兵来,绍兴兵的服从性要更好,不跟处州兵那样讲条件,可是……我宁肯手下全是处州兵。”
“这个……”沈默脸上挂不住,讪讪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绍兴兵比较怕死,不能指望他们攻坚、阻击等,任何伤亡过大的仗……”戚继光道:“不知大人注意看了没,方才战场上的阵型龟缩,就是由绍兴兵带头的……总而言之,绍兴兵关键时刻实在靠不住。”
“我看元敬兄你军法森严,为什么没法约束他们呢?”沈默问道。
“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戚继光郁闷的搓搓脸道:“还有句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青山秀水多秀才,这种骨子里的东西,我也改不了。”
沈默明白戚继光的意思了,他是说,处州多山,经济落后。且少数民族聚居,使那里的人性格比较强硬,而且民风彪悍;绍兴经济倒是发达,人民生活富裕,可正因为这样,才没人愿意刀口上讨生活,挣那两个玩命钱,也就养成了‘安全第一’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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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戚继光的话,沈默只能安慰道:“没事儿,你已经做得比别人都好了,不要要求太高……还是想办法扬长避短吧。”
“也只能先凑合了。”戚继光点头道:“但是根据最新情报,倭寇此次全面入侵,人数达到三万之众,如果他们用主力攻打苏州,仅凭着我们的三千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是吗?”沈默有些失望,他看到戚家军今日大发神威,还以为这次能把倭寇打退呢。
“是的,大人。”戚继光沉声道:“除非有那种把两样品质合二为一的兵员,不然我做不到这一点。
“日后一定会找到的,”沈默有些心不在焉道,如果戚继光没法把倭寇挡住,那这个局面又该如何应付呢?
其实他着实期望过度了……看到这一仗打好了,便把戚继光当成了救命稻草,当稻草告诉他,自己浮力不够时,失望在所难免。
只听戚继光又道:“末将想过这个问题,正要向大人请示呢。”大明朝以文御武,虽然他比沈默品级高。虽然沈默十分尊重他,可他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得先经过沈默批准,才能付诸实际。
“请讲。”沈默点头道。
“末将想,等苏州城解围后,我便不进城了,而是领着部下在周边几个县游弋……”
“为何?”沈默听了当时就不太爽,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
戚继光道:“这样做一来可以为几个县城减少压力;二来为防止被攻击后路,让倭寇反而不敢全力进攻苏州城;三来,寻找敌人有生力量予以歼灭,才是震慑敌胆、消灭敌人的正确方法。”
沈默没有马上答复,而是问道:“你说,胡部堂能指望上吗?”
“援军……”戚继光轻声道:“会有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说着用更低的声音道:“部堂的性格,您比我更清楚。”
沈默点点头,喟叹一声道:“是啊,阮鹗骂他‘以邻为壑,见死不救’,这话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戚继光也叹口气道:“求人不如求己,非得先自救,才能有人救。”
经过一番讨论,沈默不得不承认,戚继光的法子。可以将他们唯一一支部队的效用,达到最大化。尽管如此一来,他将没有士兵守卫苏州城,但从全局考虑,他毕竟是苏州府的知府,下辖一州七县,而不是单单一个苏州城的城主,所以他还是答应了戚继光的看法。
这就是沈默与一般官员的最大不同——那些人肯定会力保府城,因为农村遭了殃,甚至个把县城出了问题,在省里、京里看来。总归不是大事,可要是苏州城出了问题,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的乌纱了,所以绝大多数官员,一定会选择全力防守苏州,‘战略’放弃其他地方。
关键时刻,能真正分得清孰轻孰重,才无愧于父母官这三个字……至少沈默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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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戚夫人凭着‘空城计’坚持了两天,到第三天,援兵终于到了。
看着远处杀来的‘沈’、‘戚’两面大旗,在城外喝了两天风的辛五郎彻底郁闷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接到徐洪大败的消息,只以为那家伙一时大意,没有拦到沈默的军队呢。
“要西……”最初的慌乱之后,他一摸两撇胡子道:“这样也好,就让徐家兄弟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主力。”便指挥麾下发动了逆袭。
毫无戒备的蝴蝶阵,对越来越熟练的鸳鸯阵,几个回合下来,便乱了阵脚。这时城内的戚夫人看准时机,带着挑选出来的五百勇士,骑着马从城内冲出来……其实还是虚张声势,战斗力根本没多少,但倭寇不知底细,还以为真是骑兵呢,吓得再也坚持不住,溃败而逃了。
戚继光看一眼英姿飒爽的夫人,王氏却把视线移到了一边,他暗叹一声,策马扬鞭,率军掩杀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王氏自然不会追,非不愿,实是无能为力尔。
沈默已经听说了王氏挺身而出,守卫苏州城的事情,过来到她身边。拱手笑道:“多谢嫂夫人仗义挺身,才让苏州城免遭了大难。”
“甭谢我。”戚夫人看他一眼,语气有些冲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要真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呢。”
沈默稍一错愕,知道她是怨自己帮着戚继光对付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男人学坏了,是因为跟他这个‘风流太守’接触太多了呢。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默苦笑连连道:“我代苏州城的父老乡亲,谢谢嫂夫人,这总行了吧?”
“这个行。”戚夫人点头道:“等戚继光回来,我这个临时指挥也该卸任了,所幸还坚持到你们班师。”
“这个……”沈默陪笑道:“城防的事情,还要继续偏劳嫂嫂。”
“为什么?”戚夫人柳眉微皱道:“你让我领导戚继光吗?那倒不错。”
“那倒不是,”沈默这个汗啊,赶紧解释道:“戚将军将在外围游击作战,无暇顾及城防……所以只能请嫂嫂代劳,当然他还给我们留了五百人。”
“是这样啊……”戚夫人根本没听到他最后一句,她的目光不由飘向丈夫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默以为她还是不愿为自己干活,赶紧换个说法道:“不是我求嫂嫂,而是苏州城的父老乡亲求你……”
“你说什么?”戚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沈默这个汗啊,只好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好的。”戚夫人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事儿?”
“还有……没了。”这个高个女人的压迫感太强,沈默站在她面前,总有想逃跑的感觉,不由深深同情,一辈子都逃不掉的戚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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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州城,顾不得回府,沈默便马上去锦衣卫的据点,找到了朱十三的副手……朱十三送俞大猷去北京了,现在苏州的锦衣卫千户所,由这个叫马全的负责。
“马兄弟,现在是存亡之际,我需要你的帮助,”沈默紧紧盯着他道。
“大人请放心。”马全笑道:“十三爷北上前,便嘱咐过小的,让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那好,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沈默握握他的手道:“请把你知道的最新局面告诉我。”
“好的。”马全行伍出身,干脆利索,便为沈默讲解起当前的形势来:“目前侦知的情况,是倭酋徐海、叶麻、辛五郎、联合一万多日本本土的军队,发动的此次入侵,也是历年最大的一次。”
“那一万日本倭寇,从北新关登陆攻打杭州城。”马全接着道:“徐海率领一万人,攻打松江城,应该是想抢占桥头堡;辛五郎和徐洪不必说了,至于叶麻,则率领五千人马,阻挡刘显……哦,不,应该是俞总兵的部队。”
“消息可靠吗?”沈默问道。
“这是刚刚接到的消息,”马全羞愧道:“不过倭寇围城,咱们的消息也断了,解围后才传进来的。”他对锦衣卫提供过期变质消息,很是感到羞耻,不等沈默提要求,便主动道:“我会马上派人搜集情报的,把最新的消息,尽快传给大人。”
“很好,麻烦马兄弟了。”沈默感激笑笑道:“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帮忙。”
“大人请讲。”马全赶紧道。
“现在苏州城许进不许出,但终究不是个事儿……”万一倭寇几个月不走,还能让人几个月不出城了?所以沈默道:“我想请马兄弟,动用你的力量,排查一下可疑分子,也好给城防减轻一下压力。”
“这是职责所在,没问题。”马全痛快答应道:“其实这件事,我们锦衣卫已经在做了,这三天一共抓了一百多号奸细……我们这里也没监牢,还请大人把府县的监狱清一座出来,好把这些人装下。”
“这个没问题,”沈默道:“随时可以把他们押过去。”
非常时期,事不宜迟,马全便将一百来号嫌犯用牛筋绳串起来,由沈默的卫队和锦衣卫的人,共同押解送往府衙。
沈默骑着马在边上冷眼旁观,他想看看这些奸细的样子,看看值得注意的人物,谁知还真找到一个……看着那个唯一用铁链子锁住的络腮胡子、皮肤粗粝黝黑、相貌平淡无奇的中年男子,沈默不由有些激动。暗暗道:‘好家伙,你果然出现了!’若不是最近几天,对这人的思念,都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步,他还真认不出他来。
马全顺着沈默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男子,轻声为沈默解释道:“这个得重点盘问,抓他可费了老大劲儿。”
那人似乎感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来,见是沈默两个,便默然的回过头去,继续被牵着往前走。
见大人果然对那人感兴趣,马全便详细介绍道:“这个人原先面生的很,但在围城那天起,每天都坐在府衙对面的茶馆里喝茶,却不知那里是我们兄弟,为保护大人设的据点。”话说得好听,其实那茶馆,是锦衣卫按惯例,监视主要官员的地方;但也不能算错,因为朱十三与沈默关系铁,所以这里的功能转化为了隐形门卫。
那人显然不懂这些,还以为自己长得很低调,没人注意到呢。结果被人在茶水里下了锦衣卫的强效蒙汗药,直接被放倒抓住了。
回想起那日抓捕的过程,马全还心有余悸道:“这人可太厉害了,吃了我们的蒙汗药,连老虎都能睡半天,他却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醒过来,绷断了指头粗的麻绳,若不是我们弟兄渔网使得好,竟又要让他逃脱了。”
“可对他用刑?”沈默关切问道。
“还未曾审讯,”马全道:“弟兄们准备先磨磨他的性子再说。”
沈默明显的松口气。道:“到了府衙,我立刻提审他。”
“还是让弟兄们先给他松松骨吧。”马全道:“这家伙是个练家子,骨头硬得很,不把他整得死去活来,是不会轻易招供的。”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我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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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周一太忙了,刚刚写完第一章,我会写完第二章的,但不要等了哈,只要月票支持我就好!好容易赶上大部队,不要让我掉队啊……话说人家都去昆明玩得不亦乐乎,三戒我还得在家写到深夜,这样的好和尚,是应该得到奖励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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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
苏州知府衙门,沈默征尘未洗,连脏兮兮的战袍都来不及换下,便
命人将那“胡子奸细。拿进来签押房问话。
趁着还没来的功夫,他小跑到后院,便看到若菡在垂花门等自
己”女眷不能进前衙,这是死规矩。所以她纵使有多牟急,也只得等
在这里。
看到沈默脸上灰一道、黑一道、衣袍又破又脏,手背上还缠着黑
乎乎的绷带。若菡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沈默赶紧急走两步。道:“娘
子。我回来了。”说着伸手想去抱她。但看到自己两只爪子脏兮兮。
又讪讪的收回手,只是低着头傻笑的看她。
看到他这番样子,若菡忍不住破涕为笑,主动靠在他怀里,小声
道:“抱我”一声娇柔宛转。让沈默甜腻到心眼里。赶紧伸出
手。小心环住妻子。
“抱紧点”若菡踏实的靠在他怀里小声呢喃道。
“怕压着咱娃。”沈默小声道,说着看了看她的腹部,隆起已经
很大了,看着都替她辛苦。
“不要紧”若菡轻声道:“我胳膊隔着呢。”
沈默这才紧紧抱住妻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向你道
歉。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耍脾气。”
若菡的娇躯先是一僵,过一会儿。体味出沈默这话里浓浓的歉疚和
爱意,便软在他的怀里,泪珠忍不住往下流淌”声抽泣道:“是我不
好;跟你使小性子,还只关心宝宝,不管你的感受。”说完轻轻揪着他
的袖子。哀伤道:“你看我一疏忽。你就脏成这样了。”又摸着他手上
的绷带,无比心疼着:“还受伤了,疼吗?”
“不疼”心中窃喜道:“要的就是这效果”面上却大男人的
笑道:“傻丫头,我在外面行军打仗,哪能顾得上那么多?”说着半
扶着若菡的腰道:“我们进去说话。”
在后院梳洗干净,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袍,沈默对妻子道:“等我
哦。”便匆匆回到签押房,对门口站着的亲兵道:“人来了吗?”
“来了。”
“将院子守住,不许任何人进来。”沈默下达命令,便迈步进了
签押房。
签押房里,那个衣衫破烂,面上还有些青肿的络腮胡子果然在
那。令人称奇的,此人不仅没有被绑着,还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慢
条斯理的喝着茶,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三尺站在他身后,丝毫没有不快的意思,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要
知道三尺这家伙毛病最多,等闲一个知县来签押房。要是不规矩的话
,他都会十分生气,认为这是不尊敬他们家大人。
见沈默进来,那络腮胡子用鼻孔看看他,便继续喝他的茶。三尺
同样没觉着不妥,看来这位先生果然来头不小。
只见沈默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拱手道:“何大哥,别来无
恙啊。”
那“何大哥。这才搁下茶盏。看他一眼道:“几年不见,沈兄弟已
经红袍加身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沈默尴尬的笑笑道:“我只是恰逢其会。因为皇帝要用我开埠,所
以得以超擢的。”
“哼哼”那何大哥冷笑几声道:“四品大员就是有封疆的架子
啊,我这几天天天等啊、等啊,结果倒好,人没等到,自己还被你的喽
罗给逮了。”
“那是锦衣卫派来监视我的人。可不是我的喽罗。”沈默陪笑
道。心中却暗暗奇怪,原来这家伙虽然阴阳怪气,但还算是个好同志,
不然也不会答应,去干卧底这份很没前途的工作。
现在大家知道这位“何大哥,是哪位了吧?不错,正是那位俯同
爱侣一起投奔“姐夫。的何心隐何大侠”说起来。那还是嘉靖三十
五年初的事儿,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多了。
这两年里,何心隐完全隐姓埋名,切断了与过往的所有联系。从一
位笑傲江湖的大笑,转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偻寇,牺牲之大,非亲身经历
无法体会。
所以就算他脾气再大,沈默也会无条件忍受的。
也不知是干偻寇时受了啥刺激。还是已经忘记如何做个正常人,何
心隐对着沈默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时愤愤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简直
各个该杀!”一时又恨恨道:“这个大明朝,烂透了,没救了。”总
让人感觉他已经心理扭曲了。
多亏沈默知道,自己欠他良多。这才全都包容下来,待他发泄完
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嫂子怎么样了?”
“莲心啊”提到自己的爱人,何心隐的面色终于柔和一些,
道:“她很好,整日与她姐姐一起弹琴作画
,几不寂寞。”
“那何大哥呢?”沈默关切问道。这才是他的关法点所在。
“不好不坏吧”何心隐道:“我表现的还不错,徐海也很信任
我,只是领兵打仗是要有天分的,我却偏偏比不得徐洪,所以徐海波
有让我带兵,而是跟在他身边,当今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所以才能
借口入城查探,回来找你答话。”说着坐正身子道:“要知道什么,
你问吧。”
“这次徐海入寇,是谁的主意?”沈默问道。
“多方面因素促成的”何心隐道:“徐海对苏州之富早就垂诞三
尺了,又有内陆的大户勾结他,当然更重要的,是开禁通商之后,他们
的买卖愈发难做了,原先穿金戴银。现在吃粥度日,前后这么大的差
距。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拼上这一把。”
听了何心隐的话,沈默微垂着眼睑。寻思片刻道:“照你的意思,
偻寇的目的,求财在其次,破坏海禁才是关键。”
“对!”何心隐重重点头道:“在徐海他们的计划小中,能攻破苏州
城固然是好,若是攻不破的话,占领一个临着吴泓江的县城,也是可以
接受的。”他这时还不知道戚继光的事情,所以不无忧虑道:“这次
徐海是有备而来,一旦苏州的进攻受挫,就会转向第二个目标,昆
山。”
“是呀”沈默缓缓点头道:“在符合条件的县城中,昆山是防
御最差的一个。”说着不由担心起海瑞和归有光来,他们监修河道,
很可能是在城外,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全。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心隐又道:“若是徐海
全力进攻昆山城,官府恐怕是守不住的。”
“我会派戚继光,重点支援昆山县的。”沈默道。
“他有多少人?”何心隐问道。
“不到一万。”沈默面不改色道。
“不可能,你带三千部队出去剩匪,苏州城便只能靠女人守城了
。”何心隐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沈默的大话。
沈默老脸一红,讪讪道:“这不是给你增加点信心嘛。”
“我看你是不信任我,怕我被徐海策反了。”何心隐冷笑道。
沈默心说:“这么直白干什么”面上却正色道:“我对天起
誓,对何大哥满心尊敬,没有丝毫怀疑,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
劈”最后半句,在心里念出来道:只要别打我就行。
“罢了。”何心隐原谅了他。接着道:“你这点人根本不够,徐
海这人虽然恶劣,但打仗的本事独步天下,我曾见他以两千军队,击
败两万官军,现在双方人数颠倒过来,这仗根本没法打。”
沈默不跟他细说,只是拱手道:“所以非得何大哥帮忙才行。”
“我会尽力的。”何心隐叹口气道:“但目前这个局面,我们三个
就算说破天,徐海也不会改主意的。”
“你们三个?”沈默问道:“你。嫂子。还有,王翠翘?”
“是的,我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这个女人。”何心隐压低声音
道:“因为接触之后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徐海的命根子”她不仅知书
达理,仪态优雅,而且和善近人。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我们原先以
为。是她被徐海偶然掳去,才做了压寨夫人的。但据徐海自己说,他在
灵隐寺当和尚的时候,就见过王翠翘前来进香,便被她一下子迷住了。
但知道自己一个小沙弥,配不上她那样的名妓,才还了俗,跟着他叔
叔徐乾学下海。本指望着做买卖、挣大钱,好正大光明见她。”
沈默不禁感叹:“原来谁都有土鳖却可爱的青年时代啊。
“结果后来,海禁严了,走私挣不到钱,徐乾学转行当了海盗。”
何心隐接着道:“徐海的身份也跟着变了,谁知一下找到发挥特长的
地方了他善于组织,精于海战,极具军事天才,实力膨胀的很快,
徐乾学死了之后,便成为王直之下。第二大海盗力量,若是单论战斗
力。他根本不惧王直。”
“但就算成了这种海盗巨寇,他仍然痴心不改。”何心隐道:
“曾经多次冒险潜到内地,一掷千金为见王翠翘一面,但当时王翠翘与
罗龙文热恋,心里哪能装得下他?徐海虽然难过,却不忍心让王翠翘伤
心。便一直没有对那姓罗的动手。他对王翠翘说:“只要能见到她。知
道她过得很好,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世间真是没有爱情可言了。
“但罗龙文偏偏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公子。”何心隐道:
“好赌成性、挥金如土,早就靠王翠翘养活,还时常酒后打骂她。这
让徐海无比气愤。
他决定出手整治罗龙文,便暗中要求与他合作的大家族,压垮罗龙
文的徽墨生意,让他欠了八辈子还不完的债。又派人假扮富商出面,
对姓罗的说,只要把王翠翘
士旧制,便可以帮他把债坏清,怀会再给他一挚钱。让他二,
“罗龙文已经走投无路、丧心病狂了”何心隐接着道:“想也不
想便答应了,王翠翘闻讯后如遭雷击,便要投河自尽。结果徐海出现
了。他救下王翠翘,将其带回了老巢,还狠狠教刚了罗龙文,断了他的
子孙根。”
“不是说,是我莲心姓子断的吗?”沈默笑问道。
“是徐海在先”。何心隐叹口气道:“莲心那下是白点了。
原来可怜的罗兄,被连废了两次,沈默心说:“怪不得他不怎么恨
鹿莲心呢。
“王翠翘去了海岛之后,起初是万念俱灰,了无生机,那徐海百般
讨好,千般宽慰,恨不得把月亮给她摘下来,就是没法让她复原。”
何心隐道:“这才动了把莲心也弄去。给她做伴的心思”王翠翘这块
冰。终于被他捂化了,去岁两人终于成了亲,两人都一心一意,日子
过的倒也快活。”
何心隐讲究了,真是斤小感人爱情的故事啊”可沈默这种阴险到骨
子里的家伙,却从中噢到了一丝机会。便问道:“王翠翘什么态
度?。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何心隐轻声道:“她毕竟是个女人。
尤其是成了家的女人,心里十分渴望安定。她许多次对莲心说起,纵使
徐海给她金山银山,让她过着皇后般的生活,也比不过给她一个安稳的
家。”说着轻叹一声道:“这个莲心也是深有感触的,每次我跟着徐
海出海。她便整天在码头等我,晚上整夜失眠,白天再等,晚上再失
眠。我每回回来,都看她消瘦的不像样子。”
偻寇与整个朝廷为敌,那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讨生活的人,随
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作为他们的女人,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
“王翠翘这女人,和我家莲心一样,有着山东人的实心眼,爱上一
个就全心全意”何心隐一脸感叹道:“所以我说,找媳妇就得找让。
东的。”
“这个就不必自夸了吧。”沈默这个汗啊,干笑道:“还是说王翠
翘吧。”
“你嫉妒了”何心隐喝口水道:“我和莲心便商量着,拿这一
点做文章,每次抢劫时,我都注意收集一些带着山水、建筑的字画,还
有带着铭牌的珠宝手饰,胭脂水粉。再由莲心转送给翠翘,勾起她对
故土的思念。”
“莲心也时常跟她回忆山东、江南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两人时
常憧憬着,将来能回到故乡或者江南,找一处青山秀水之处,安安稳稳
过日子。”何心隐道:“如此日子久了,“回归,二字已经在她心
中。形成一种信念了。”
沈默缓缓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王翠翘便时常吹枕边风,希望丈夫能放下屠刀,归顺朝廷。”
何心隐道:“但像徐海那种亡命徒。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哪会在乎生
死?所以把王翠翘的枕边风,当成耳旁风,听过也就算了。”
“但是今年过完年,情况不一样了。”何心隐道:“徐海的态度开
始动摇了。”
“为什么?”沈默问道。
“因为王翠翘有身孕了。”何心隐缓缓道:“但她不想要这个孩
子。”
“她不是已经爱上徐海了吗?”沈默奇怪道。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而为偻寇。一辈子都没法堂堂正正做
人。”何心隐道。
沈默缓缓点头,没有再说话,只听何心隐继续道:“徐海已经快四
十了,原先从没想过有后,但一旦听说心爱的女人有了,他简直都要乐
疯了,整斤,人的气质大变,再也不是那个心狠手黑的徐明山了。”
“那还发动这场空前的入侵?”沈默微微皱眉道。
“可他也没有用主力攻打苏州啊。”何心隐道:“你应该知道,
快如闪电、来去如风才是徐海的风格。现在这么多人一起来攻,手下良
莠不齐,人心也不齐,反而没法发挥徐海的长处。”
沈默沉声道:“你是说,这次来。徐海其实没有做好准备?”
“对,这正显出他此刻的矛盾心情。”何心隐道:“一方面他不
舍得现在这种想抢就抢,想杀就杀的快活日子;另一方面又在考虑将来
的出路问题,所以虽然在徐洪、叶麻等人的撺掇下,组织了这次大进
攻。所以我觉着,这是个好机会!”
昨晚的一章哈,放心,这个礼拜肯定6万字,写不完那就是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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