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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忙碌了几日,今日衙门休沐,沈默终于可以休息休息,睡个懒觉了,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舒服的伸个懒腰,感受养和煦的阳光,沈默不由呻吟一声道:“真是好天啊……”待稍微清醒过来,却又垮下脸道:“怎么又是晴天?”

    他生长在南方,本是极喜欢阳光的,但现在成了一地的父母官,就希望该晴天的时候晴天,该下雨的时候下雨了,就连过生日时许的愿望,也从‘升官发财’变成了‘风调雨顺’。

    但许愿要是顶用,早就世界大同了,所以从去年腊月起,到现在整整三个月没下一滴雨了,各县都开始挖渠引水,以保春耕了,但如果这样下去,江湖里水位下降太厉害,虽不至于旱灾,但减产是难免的。

    想到这,沈默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从枕边拿起一个厚厚册子,正是归有光‘集多年心血’,用七天时间,编写成的‘三吴水利录’,上面除了他的两篇治水规划外,还有从元代起,每一任地方官对太湖和吴淞江的治理经过,并分析出其优劣得失,确实是呕心沥血之作。

    但沈默依然无法下定决心,因为归有光所谓的小治,也需要最少八十万两的预算,这笔银子从哪里出?府库只有不到五万两,就算把吴县长洲昆山这几个县的官银凑起来,也不够十万两,没有钱岂不是白搭?

    沈默便对归有光说:‘等夏税收上来,优先解决这件事。’

    归有光却郁闷道:‘除了交给国库、藩王、省里的,能剩下三十万两就不错了,就算绑住脖子不吃不喝,也凑不齐一半。’

    “这就是天下赋税第一的苏州府啊……”沈默搁下那册子,郁闷的合上眼睛道:“商铺林立、工场遍地,天下繁华,无出此地。竟然连个修堤坝的钱也没有,真是讽刺啊!”这能怪谁?谁让老朱当年把商业税率定成三十税一,还恩赐官绅不必纳税呢?眼看着商人们日进斗金,贵官家们富得流油,却愣是收不上税来!

    五十万两?还不够大商人进行一次商业动作,所调动的资金总数呢!沈默是真恨啊,咬牙切齿道:“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得让你们大出血!”

    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府尊大人起身着衣,去前厅用餐。正吃早饭呢,便见铁柱匆匆进来,伏身对他耳语几句。

    “嗯……”沈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轻声道:“先给他找个地方住下,等有空我再过去。”

    “是。”铁柱二话不说,便又匆匆走了,沈默则接着吃饭,若无其事。

    方才铁柱向他禀报,毛海峰来了!据说已经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这家伙,怎么不去找胡宗宪?’沈默不禁暗自苦笑,还嫌老子不够烦吗?净给我添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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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他回到签押房,准备开始每日必行的阅读。

    他的读物来自三方面,一方面是朝廷的邸报,由皇帝谕旨,朝廷政事,官吏的奏折等内容构成;二是朱十三转送来的情报,这个没什么确定日期,有事随时报,没事儿就不报;还有一份儿,则是归有光负责的物价监测项目,一日一报,风雨无阻,虽然枯燥无趣,却可以让沈默把握这座城市的脉搏。

    负责签押房保卫工作的护卫,为大人端上香茗,又将三份情报从保密箱里取出来,搁在大案之上。

    沈默先把邸报和锦衣卫的情报拖到面前,两相比照着看。前者所涉及的方面远比后者宽泛,基本上两京一十三省,稍微大点儿的事儿,便有罗列,但缺乏内幕,不如后者更能让人了解真相细节,实效性也不行,所以谁也不能替代谁。

    一边喝茶,一边看报,先浏览一下京城有什么新闻,整个前几页,全是关于敬爱的皇帝大人,十分全面详细,让即使是在边陲之地的官员,也能感受他们敬爱陛下的……荒唐。

    是的,荒唐。看看这都什么玩意儿吧?

    第一页是嘉靖帝自上道号的谕旨,说皇帝自封为‘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沈默数一数,一共三十七个字,他记着皇帝似乎已经有一个道号,曰:‘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了,看来是嫌这个道号不够长,不够气派。

    再看第二页,是‘命各地采献灵芝’的谕旨。是说皇帝听说古人曾用灵芝草作药,久食有益于身,可延年益寿,祛病健体。遂下诏有司往元岳、龙虎、三茅、齐云及五岳等处采灵芝草,并访问民间。

    沈默琢磨着,要不要自己也搞一份儿送过去呢?想一想还是算了吧,佞幸之臣的名声可不好听。便往第三页看去,是遣官督办川贵湖广木料;第四页,诏令顺天等处采办珍珠:第五页,福建广东进龙涎香……

    这所有的新闻汇总起来,只给人一个清晰的印象,皇帝骄奢淫逸,值此国难之际,浪费银钱无度,实在是混球昏君啊!

    但沈默是与嘉靖接触过的,知道这位皇帝其实不那么混球,虽然在修道上确实花费比较大,但在别的方面,还是很知道好歹的,比方说西苑的寝宫,塌了一年半了,但因为用钱的地方太多,皇帝不一直忍着没说,住在偏殿里?就算把赵文华干倒了,也没有说要用抄家的银子给自己修宫殿吗?

    现在那‘遣官督办川贵湖广木料’的诏令,显然是下面人怕重蹈赵文华的覆辙,主动提出来操办的。沈默都能猜出,那提议人肯定非严世蕃那厮莫属!

    除了给自己上道号、要下面献灵芝之外,其余的诏令究竟是皇帝的本意,还是下面人扯虎皮做大旗,还真不好说。但无疑,这一条条都会记在皇帝身上,作为他‘荒淫无度’的证据。

    “这是谁这么缺德?”沈默不由笑道。他发现这些上谕并不是一时发的,实际上年前年后跨度三个月,但编纂邸报之人,却将其集中在一期发出,其震撼效果自然倍增。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邸报归礼部审核,赵贞吉那个老东西肯定是逃不脱干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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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惨遭恶搞的嘉靖帝,沈默心情大好,再看地方上的消息,更是一地鸡毛。宣大告急,如潮汐般准时的俺答先生,又来了抢劫了;广东瑶民陈以明率众起事,号‘承天霸主’,流劫高要、阳江等处,官军进山讨剿,屡战皆败。陕西河南地震灾后重建缓慢,瘟疫不断,大批难民逃荒,其中两成去了北京山东,其余的都下了江南。

    一般的府县,都视难民如洪水猛兽,一旦有无数难民如潮水般涌来,对官老爷们来说,麻烦就大了,乌纱就悬了。沈默前几天便已经在苏州城外,见到零星的难民了,看来必须开始筹划如何应对了。

    当然在地方新闻中,永远都是东南唱主角,沈默看到胡宗宪上‘抗倭策’,简单说来重点在:一,选武将,可用者许立功赎罪,不习水战者宜罢。二,任文职,教练将士。三、精选练,革去老弱之兵。四,明职掌,分道统兵,各负其责。五、论奇功,破格升赏。六、分信地,各级官员必须固守各自属地。七、行抚谕,遣官传谕日本国王禁哉诸岛。皇帝俱准施行。

    沈默欣喜的看到,胡宗宪终于把水战放在首位了,如此水陆并举,抚剿结合,才是遏制倭寇的正确途径。

    渚晰的思路,明确的建议,反映出胡宗宪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一展抱负了,而嘉靖帝也给予了这位总督以最大的信任,在无人掣肘的情况下,沈默相信胡宗宪会将抗倭的局势,一点点扭转过来。

    然后是战事,双方互有胜负,但总体还是来去自如的倭寇占便宜。沈默从朱十三的情报中,发现徐海、叶麻活动频繁,在浙江进攻受阻后,有向苏松方向移动的倾向。

    朱十三还特别提醒沈默,让他注集散布流言的奸细,说常熟太仓等地,现在都流传着倭寇四月打过来的谣言,千万不要造成不必要的骚乱。

    沈默眉头紧皱起来,拿起第三份物价监测,用了一刻钟时间,将各项最新数据填在他所作的价格变化曲线图中,发现本地十五种必需品的价格,基本稳中有升,但变动不大。

    但当对常熟太仓等供应地的价格进行分析时,却发现有明显上扬趋势,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大米价格上涨了五成,从一两七一石,涨到了二两五,虽然说现在青黄不接正是米价上涨的时候,但去年同期,不过是一两八一石,到了五六月最妄的时候,也不过才涨到二两一、二而已。

    至于面粉的价格,比大米稍贱些,但涨幅也差不多,上等白面也到了二两四一石。

    要是按照这么个涨法,今年的粮食还不得突破三两一石?沈默的眉头拧成个疙瘩,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微服私访,在饭馆里听到那,魏四爷,说:‘今年会三成歉收,常熟去壳新米价,会涨到一石三两三左右。’

    ‘这是准确的预言,还是恶意的煽风点火?’沈默不由有些紧张道:“把沈鸿昌给我找来!”虽然苏州一时还没有风波,但要到大涨那天再着急,就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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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过了不到两刻钟,沈鸿昌气喘吁吁的赶来了,给沈默恭敬磕头道:“叔,您找侄儿有事儿啊?”

    沈默一抬手道:“坐下说。”待沈老板坐下,他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道:“最近有什么异常?”见沈鸿昌一脸的茫然,只好又道:“券,那些券的发行量!”

    “哦,”沈鸿昌点头道:“最近那边催得很急,出了上个月的两倍还多。”

    “这么多?”沈默皱眉道:“怎么不报告?”

    “您老是说,饼价波动大了才向您汇报。”沈鸿昌小意道:“但酥饼的价格只是涨了一成,所以我就没敢惊动您老。”

    “嗯……”沈默抱胸道:“最近买饼多吗?”

    “没有变化,”沈鸿昌道:“就是涨得那一成,也是按照惯例,青黄不接时必涨的。”

    “粮食的进价呢?”沈默轻声再道。

    “进价?”沈鸿昌摇头道:“也没什么异常啊,就是比往年贵些,不过今年雨水少,歉收是一定的,一两七一石也是正常的。”

    “一两七?”沈默失笑道:“你这是哪年的黄历了?”

    “今年的呀?”沈鸿昌一脸无辜道:“敞号一个月去常熟进一次面粉,上次就是这个价。”

    “你知道现在多少钱么?”沈默敛去笑容道:“二两四一石!”

    “啊?”沈鸿昌腾得站起来,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吧?”说完想起府尊大人这么着急把自己找来,定然不是为了消遣,便跌坐下来道:“怎么会这样呢?”

    沈默沉声道:“按照目前上涨的趋势,到五六月份,突破坊间流传的‘三两三’是很可能的。”

    沈鸿昌呆呆坐在那,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突然狠狠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那帮当铺票号的兔崽子,肯定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红着眼对沈默道:“他们是想囤积我们的各种券,等到物价上涨以后再对外出售,这样他们就发财了!”说着咬牙道:“不过是发的我们商家和老百姓的财!”

    他说的没错,商家发行了那么多的券,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纵使进货价格上涨,也得维持销量,但很多老百姓会拿着他们以原先价格卖出去的票券来购买商品――一旦进货价超过原先的售价,就意味着卖得越多,赔得也就越多!

    老百姓也不会赚到便宜,因为大半的券都在当铺、票号的手里,他们肯定会坐地起价,只要比当时的实际价格便宜一点,老百姓也会抢购一空的!

    到最后,只肥了那些当铺和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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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自己这几年赚来的钱,可能哗哗如流水一般淌出去,沈鸿昌便感觉心如刀割,满脸哀求道:“大人,您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啊,不然就全完了……”

    “冷静。”沈默低喝一声道:“你不是要约请当铺和票号的东家来见我们,现在就去,就说明天午时,我请他们在府衙吃饭。”

    “是。”沈鸿昌起来道:“我这就去一家家通知。”

    “不要慌里慌张,”弄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沈默缓缓道:“天塌下来,我顶着!”

    “是。”沈鸿昌深吸口气,朝沈默深施一礼,转身昂首挺胸出去,只是被门槛绊了一跤,摔着就出去了。

    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沈默不由笑了一声,但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目光也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要面对的,将是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利益集团!

    想要战胜他们?难……

    但不战胜他们,苏州就永远不是他沈拙言的苏州,干什么都会事倍功半!

    “干!再难也要干倒他们!”重重一锤桌面,沈默沉声道:“把归有光找来!”

    老归很快就到了,只见大人轻吹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纸张,听到他进来,头也不抬道:“拿着这谕令,派人接管吴县、长洲、太仓、吴江、常熟的粮库、银库,命各县听我统一调派,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一粒米、一两银!”说着拿起大印,盖在纸上道:“为期,两个月……”

    听说只是暂时的,归有光松口气道:“属下尽力去办。”

    “不是尽力,”沈默目光如剑的望着他道:“而是必须做到!”

    “大人明鉴,”归有光苦笑道:“虽然知县们是您的下官,但咱们苏州的知县各个有来头,有任务,未必肯买卑职的账。”怕沈默不信,还举例道:“嘉定知县阮自嵩,是浙江巡抚的阮鄂侄子;吴江知县唐棣,是杭州知府唐汝辑的堂弟……”

    “我不听谁是谁的人,”沈默沉声道:“你只管拿着命令去,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儿。”

    归有光心中苦笑道:‘大人还真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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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嘉靖年间,富庶的江南地区店铺林立,商品交易频繁。在当时的苏州府,万福记的酥饼是远近闻名的风味小吃,每天门口排队的顾客络绎不绝,店家开足马力生产仍是供不应求。不仅如此,还经常有官府和大户cha班下大订单,足够万福记忙上几天的,门面生意自然就照顾不了了。有钱有势的大佬当然得罪不起,但是散客也是不能随意怠慢的。为了不让散客再空跑一趟,掌柜沈鸿昌情急之下,在收取定金之后打下了白条,允诺在指定的日子一定交货。

    原本这只是应付散客的权宜之计,尽管万福记并没有这个生产能力,但为了本店的招牌和口碑,沈鸿昌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月后,沈鸿昌惊讶地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每天拿着白条来提酥饼的散客寥寥可数,门面卖出去的酥饼也不比以前多出多少,但每天回笼的铜钱多出来不少。

    细心的沈鸿昌多方打听,才知道有相当多的顾客购买酥饼,并不是留作自己食用,而是作为礼品馈赠亲友,而收礼的人也不见得会自己吃,往往过段日子找个机会转送出去。可问题是,酥饼存放时间长了就会发霉变质,没法再送人了。再者,拎着偌大的饼盒到别人家里,既不方便又惹眼。于是,好多人买了这种白条放家里,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自己跑到万福记兑换现成的,若是想送人还可以继续留存着。

    沈鸿昌暗自琢磨起来,做一盒酥饼要花时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手机用户登陆wap.n,章 节更多,请登陆文学网阅读!)人力和本钱,卖出去只能收到20文钱,这种白条几乎什么投入都没有,就可以凭空坐地收钱,而且不用担心马上就要兑现,岂不是无本万利?不久,万福记开始印制盖有沈鸿昌私章的饼券,在门面叫卖起来。卖饼券的好处确实很诱人,酥饼还没有出炉,就可以提前收账,沈鸿昌不用再像以前为讨要赊账而苦恼了。卖饼券的铜钱可以用来做其他卖卖,而且还不用付利钱。顾客手中的饼券总会有部分遗失或毁损,这些没法兑换的酥饼就被白赚了。苏州城内的布庄、肉铺、米店掌柜看着都眼红了,一窝蜂地跟着模仿,卖起了布券、肉券、米券……

    饼券上面没有标明面值,购买时按照当时的价格付钱,提货时不用退补差价。酥饼是用粮食做的,价格跟着粮价变化,丰年和荒年的粮价起伏很大,正常年景的一盒酥饼卖20文钱,而在丰年只能卖15文钱,但在荒年可以卖到50文钱。一些精明的百姓将饼券攒在家里,等酥饼涨价时再卖给人家,性子急的人不屑于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他们通过赌来年的收成,做起了买空卖空的生意来。倘若来年是丰年,现在的饼券就跌价;倘若来年是荒年,现在的饼券就涨价。不仅仅是饼券,市面上其他的券也被人做起投机交易来。当铺和票号见有利可图,不仅仗着自己本钱雄厚来分一杯羹,轻而易举地操纵起价格,而且还接受百姓各类券的抵押,放起了利子钱。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将会形成为一定规模的证券市场和期货市场。可是历史不容许假设,嘉靖年间也是倭寇危害江浙甚重的时代。嘉靖三十三、三十四年,倭寇接连3次奔袭苏州府。一时间,苏州城内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商家趁机囤积居奇,市面上的券被百姓疯狂抢购。没等倭寇攻城,自己就先乱了,苏州知府任环痛下决心铁腕治市,强制平抑物价和开仓放粮。市场供应逐渐平稳下来,券的价格于是一落千丈。券不值钱了,债户倘若归还利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便纷纷赖起了账。当铺和票号里押着的券天天在蚀本,伙计们焦急地上门催讨利子钱。可债户说,利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现在物价便宜了,我们手头却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当铺和票号不敢再留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找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掌柜们当然不答应,当铺和票号狠了狠心,贱价卖给了百姓。百姓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这么多货呢?债台高筑的掌柜赶紧关门谢客,愤怒的百姓砸了店,苏州城内倒闭的商铺十之五六。任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唯有使出强硬手段:责令各商铺限期回收券,倒闭的商铺收归官府,斩杀几个挑头闹事的暴民……

    明朝是一个重农抑商的朝代,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起做生意的,加之这次“金融危机”规模和影响不大,正史居然把这段历史省略了。尽管有几位失意文人写的杂及此事,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深入探究其中的奥妙。

    几句脏话,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沈默发现天还是很蓝的。

    吾道不孤,尚可行。

    翌日一早,沈默便投贴去拜访彭家,彭家这一代的族长彭玺,官至云南巡抚,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品级仍在。沈默给足了对方面子,一口一个老大人叫着,把彭玺哄得十分开心,满口答应支持他的计划。

    下午又去了王家,就是那个建造拙政园的王献臣家,当然那位王大人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入土为安,现在这一代的家长王子让,以左佥都御史致仕,所以沈默依旧还得屈尊登门拜访,对方倒也不敢给他受气丸吃。

    一天的拜访下来,沈默倒没什么,身边的铁柱与三尺却忿忿不平起来,三尺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好像大人应该上门拜访似的。”

    “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铁柱点头道:“这些家伙面上看着挺客气的,其实一点诚意都没有。”

    沈默回头看看替他打抱不平的属下,轻声道:“记住,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两人低下头,细品着大人的话,心说这就叫修养吧。

    谁知第二天再拜访另两家时,遇到的情况,让修养再好的人,也要无名业火心头起――潘家说,他们能老爷访友去了,问什么时候走的,说是今早才走,问什么时候回来,说‘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

    吃了闭门羹的沈大人,只好再去沧浪亭的陆家,结果接待的人说,陆老爷跟着那个陆绩去平湖,给陆家老妇人祝寿去了。

    问问时间,说是今天早晨才走。

    沈默怒了,他就是再傻再天真,也知道这肯定是刻意为之的。

    “看来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坐着轿子往回没走多远,他命人落轿,对外面的铁柱道:“去看看彭玺,王子让,是不是也外出了。”说着指一指就近的一家饭馆道:“我就在这等你。”

    “是!”铁柱二话不说,跑去探查。

    沈默便往那家饭馆走去招牌,发现是一家专卖包子馄饨等各种面食的铺子,苏州人叫做‘件头店’,乃是穿短衫、下力气的人吃饭的地方,那些有钱人是不进来的。

    所以沈拙言一出现在门口,里吗原先还挺热闹的大厅,食客们一下子安静下拉,都望向这个锦衣华服的不速之客。但也只是一瞬间,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人再看他了。

    此时还算早,大厅里有空桌,沈默便和三尺几个坐下,小二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吃厌了山珍海味,出来换口味呢,便笑道:“您可算来着了,敝店的鸡油馄饨,可是远近闻名的一绝,牌子响着呢!”

    “这位公子可真是来着了。”边上一个食客愤怒的插嘴道:“您要是明天来吃就得涨价了。”

    二的骂道:“项老三,快吃你的吧,公子爷还在乎那俩钱?”说着换上一副笑脸,对沈默道:“鸡油馄饨,千张饼,您老还要点别的么?”

    沈默摇头微笑道:“听说你们要涨价,涨了多少呀?”

    二瞪了那食客一眼,对沈默赔笑道:“没多少,五文钱涨到六文钱罢了。”

    “涨了两成还叫没多少?”沈默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涨价”

    二的有点不耐烦了,心说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听涨价,脸都绿了,便敷衍笑道:“对不起客官,正是饭点忙不过来,等我忙完了再来和您分”

    还没说完,便听‘叭’的一声锭银子被三尺拍在桌上,就听三尺面无表情道:“说”

    二登时笑成了花,将那足足一两的小银锭拿在手里,紧紧攥着,点头如啄米道:“这其实是商业机密,一般人儿我不告诉他。”说着回头驱赶那些侧耳注目的食客道:“去去,没给银子不准听!”待众人回过头去,才趴在沈默耳边小声道:“我们老板今天早晨去粮店进货,听想好的掌柜说,米面的进价一下涨了五成!”说着掂一掂手中的银子,用更微弱的声音道:“而且听他们说,肯定还是要大涨的。公子要是家里没存粮,就趁着还不离谱,赶紧去抢购些吧,说不定过两天有钱也买不到了。”

    最后,还叹口气道:“您给的赏银,我也得赶紧去换成粮食。”说着遥遥头,走开了。

    馄饨上来了,油亮亮,很诱人,沈默却食不下咽,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自己的提案,八成已经被苏州大户们否定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态将朝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极有可能会不可收拾!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老百姓疯狂抢购,商家囤货居奇,最后冲突不可调和,演变成打砸抢的暴动场面。《五人墓碑记》上的一幕幕,仿佛要提前半个世纪上演了。

    ‘由是观之,一旦苏州城乱,吾或勤王事,死社稷,或革官职,或带罪上京,或脱身以逃,或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更或埋石碑于河底,登高一呼反他娘。’沈默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起后路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铁柱从外面匆匆进来,看他一脸灰败愤懑,不用问,沈默便知道了结果,呆呆坐在那里如泥塑一般。

    “大人,要不咱们走吧?”三尺小声道,跟了大人这么久,从来都是见他不温不火,却没见过如此失魂落魄。

    三尺又叫了两遍,沈默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

    “咱们走吧。”三尺道:“王子让和彭玺也都离开苏州城了,大人您得回去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好想的?”沈默面色苍白的笑道:“我一没钱,二没势,跟那些贵官家对着干,就像蚍蜉撼大树一般,可笑不自量啊。”说完便拿起调羹,开始吃碗里的馄饨。

    三尺和铁柱呆呆开着大人,只见他将送到口中的每一个馄饨,慢慢咀嚼,嘻嘻品尝,仿佛吃完这一碗,就再也吃不到一般。

    碗里白汽氤氲,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两人都觉着,大人此刻一定很不好受。

    将所有的馄饨都吃完,最后连汤也不剩下,沈默这才掏出手帕擦擦嘴,起身道:“走吧。”

    护卫们赶紧跟上,一出了店门,铁柱和三尺两个,就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沈默没好气的瞪他俩一眼道:“少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抬着我再找几家米店然后再回去,”说完一掀轿帘,坐了进去。

    两人面面相觑,三尺小声问道:“真没事儿了吗?”

    “大人说没事就没事。”铁柱沉声道:“起轿,去丰盛码头!”那里是粮店聚集的地方。

    “大人恢复的可真快啊。”三尺小声嘟囔道:“莫非馄饨还有心灵疗伤的作用?”

    “你错了,”铁柱低声道:“是大人只允许自己,软弱一碗饭的功夫。”他毕竟要比三尺更了解沈默一些,觉着大人是有大志向的,岂能在小小的苏州城跌倒?

    没错,沈默将所有的痛苦、彷徨、软弱、无奈,都随着那一碗馄饨,统统吃得一干二净。他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满是荆棘的路,那就要坚持走下去!可以允许跌倒失败,但绝不能够在困难面前低头!

    因为失败了可以再爬起来,但只要低一次头,打一次退堂鼓,就会有第二次低头,第二次退缩,最终成为习惯,最终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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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到了丰盛码头,沈默看到老百姓在一家家粮店外排起了长队,店门口挂着的‘涨价五成’的牌子是那样的刺眼,焦灼着老百姓的心,也让人们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沈默没有下轿,而是听到老百姓愤怒的嚷嚷道:“他娘个笔啊,太黑心了吧,一涨价就是一半,还要不要人活喽!”“你们个恶犬,生孩子没屁眼!”

    但店掌柜们更加郁闷,他们也不想卖这么贵啊,可不这么卖就得赔钱!

    人群吵吵嚷嚷,民情激愤,却是骂的多,买的少,显然都对这个价格极为愤懑,大有声讨奸商之势。

    最后粮店实在招架不住,紧急合计一下,由粮油商会的会长,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出面,向人们又作揖又鞠躬道:“爷爷们,祖宗们,你们去常熟、太仓打听打听[绿色∷小说-shuke,现在米价涨到什么程度了,若不是怕砸了招牌,我们早就关门歇业了,现在按二两六卖,已然要把运费赔进去了,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啊”

    “瞎说,赔本的买卖谁干呀!”人们不信道。

    “为什么赔本也要干呢?”老头见大家信了,更卖力的讲演道:“赔本也要赚吆喝呗!我们都是乡里乡亲,应当共度难关,有粮食我们就一定要卖的,赔本也卖,赔光拉倒,绝不让乡亲们戳脊梁骨!”

    他这一番演讲虽然带着表演成分,但效果立竿见影。老百姓还是恩怨分明的,听到粮油商会的会长如此表态,人群的愤怒逐渐平息,毕竟人家粮店没有囤积居奇,涨价也是迫不得已。

    “那涨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有人出声问道。说出这种话,往往就意味着忍让了。

    “哎”那会长叹口气道:“咱们苏州城不种粮食,全靠常熟、太仓两地供应,人家说要涨价,咱们就得捱着,什么时候人家涨够了,咱们也就遭完罪了。”

    “那就是说,还要涨了?”人群重又动道,但这次的怒火,不再是朝着这些粮店了,而是那些可能的上游大粮商。

    那会长刚要点头,却看见远处一个前呼后拥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摇头,便鬼使神差的跟着摇头道:“这可说不准,粮食这东西说金贵,比金子都贵,说贱了,跟黄土一样贱,等过几个月新粮下来,肯定又不值钱了。”说着对众人作揖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粮油商会,这就去府衙那里为大家请命,请府尊大人严令太仓常熟,遏制囤积居奇!”

    “好!”老百姓一阵叫好到:“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壮个声势,让府尊大人知道是大伙的意思。”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万万使不得。”[绿色∷小说-shuke会长连连摆手道:“这么多人一去,在旁人看来,就是示威了,会让府尊难堪的。”说着拱拱手道:“请大家都散了吧,我们好去找府尊大人请愿。”

    老百姓交头接耳一阵,几个颇有威望的道:“权且信你这一回,我们先不买米,不让你们亏这个钱。”

    “多谢多谢。”会长一脸感激道。

    “但你们也别耍花样,”又威胁道:“不然砸了你们的店面,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那是。”会长连连附和道。

    在‘粮油会长’连哄带骗,连消带打之下,人群终于是散去了。

    那会长长吁口气,虚脱似的双腿一软,若不是身边人扶助,险些就瘫倒在地上,扶住他的是几家粮店的老板,都满脸感激道:“古爷您辛苦了,咱们里边歇着去。”

    4楼

    那古会长摇摇头,使劲站定道:“跟我去请那位爷。”众人不明就里,但他威望太高,尤其是经过方才的事情,简直成了大家伙的主心骨,都乖乖跟着过去。

    沈默没有走,依然站在轿子边,古会长到他面前,向他抱拳到:“您请里面说话。”

    沈默点点头,不发一言的跟着他进了最大的一间粮店‘百丰’,进去后堂之后,古会长对身边人道:“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偷听,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当着外人面,众人更要给会长面子,便稀里糊涂的全都退下了。

    待屋里除了沈默的人,再没有别人之后,那古会长双膝跪倒,大礼叩拜道:“苏州粮油商会会长古润东,拜见府尊大人。”

    沈默并没有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就像他确定陆鼎就是那黑衣人一般,乃是直觉判断,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来自人生阅历的馈赠。

    见沈默没有否认,古会长放下心来,小声道:“大人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把?”

    “是的,”沈默微微点头道:“所以我来了。”

    “太好了。”

    古润东小声道:“大人能早发现这情况,那就还有希望。”

    “你说该怎么办?”沈默淡淡问道。

    “开仓放粮!”古润东斩钉截铁道:“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老百姓的信心,只要他们不恐慌,事情就一定会出现转机的!”

    沈默点点头道:“跟你说实话吧,如果没有大地震,本官根本不惧!”他这是大实话,原先苏州的义仓里,至少存储这足够全城百姓吃一年的粮食,不仅可以赈济灾荒,还能有效震慑投机倒把。

    但嘉靖三十四年腊月那场波及北方数省的大地震[绿色∷小说-shuke,对大明朝的创伤太重了,山川移位,道路改观,城垣庐舍多坏不说,各地还多连震,整个三十五年,都在余震中度过,大片州府几乎绝产,灾民饥民数亿千万,涌到京师、山东、南直隶、浙江、湖广等地,各地州府无奈开仓放粮,虽说施的是亮如水的稀粥,可架不住蚁多咬死象,一年下来,已经把这些地方吃的干干净净,连义仓里的老鼠都搬了家。

    后来又为了打发灾民回家,苏松巡抚曹邦辅,勒令各府将本应入库的秋收新粮发作路费,遣返了南直隶各府的百万灾民。所以现在的结果是――沈默统计苏州城里三个衙门的九个仓库,一共找到了八十七担粮食

    “才一万斤粮食?”古润东无限失望道:“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你不要担心。我已经下令下属各县将余粮粮食调集过来,并急报总督衙门,请调军粮前来支援。”沈默沉声道:“这个难关我们一定可以过去的。”就像古润东安抚那些老百姓一样,沈默也得为这位粮油会长减压。

    可悲的是,谁也没法为他减压,所有问题都得自己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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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用汲日月兼程,换马不换人,终于在第二天黄昏十分,抵达了杭州城,直奔总督衙门求见。

    总督衙门是东南数省最高长官的衙门,平时规制就十分森严,今天更是被卫队包围的水泄不通。仔细一看,好家伙!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亲兵队全在外头,看来正在召开重大会议。

    这么多卫队在一起,负总责的自然是胡宗宪的亲兵队长,他身穿浆得笔挺的红色军装,外罩半身山文甲,肩披纯黑色的披风,反手按着鲨皮刀柄,威风凛凛的站在大门口。

    在这些武装整齐的护卫下,整个总督府前的大坪上,安静无比,一片肃杀,无人敢靠近。

    看到这威严的场面,他微微有些得意,他跟着胡部堂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达到了个人的梦想——成为天下最牛逼的亲兵队长!

    正在感慨莫名之时,居然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大坪东侧的街面上传来,亲兵队长不悦的眉头一邹,立刻便有一队亲兵向马蹄声方向跑去,将那队不速之客拦下!

    来者正是王用汲,他翻身下马,将马鞭向身后的人一扔,便迎着那亲兵队长大声道:“下官苏州府吴县知县王用汲,奉府尊沈大人之命,前来向部堂大人求援!”说着深施一礼道:“十万火急,请赶快通报!”

    “部堂正在与众大人议事。”亲兵队长道:“这位大人先去门房歇歇吧。”

    “请您务必通禀一声!”王用汲握住那亲兵队长的手,一张官票便毫无烟气的到了对方手里,他满脸恳切道:“苏州府大乱在即,分秒不能耽误了!”

    一听到说是打乱,亲兵队长吃惊道:“造反了?”

    “如果处置不及,肯定会的。”王用汲沉声道,亲兵队长不敢怠慢,急忙领着他走进大门。

    从大门往里走,才知道东南总督府衙门有多大,王用汲由那个亲兵队长领着,都记不清穿过了几座重兵把守的门,才到了签押房外。

    这里反而没有兵站岗,只有两个文士在门口守着,其中一个便是白发苍苍的文微明。

    衡山先生,苏州府有紧急军情,请向部堂通禀。“亲兵队长代王用汲奏道。

    ”苏州?“文微明面上一紧,却要摇头,轻声道:”里面在讨论战事,再紧急的事情也不能打扰。“说着对王用汲道:”这位大人不妨先跟老朽说说。“咦”您是衡山先生?”王用汲仿佛听亲兵队长这么称呼他。

    “老朽文微明。”文微明笑道。

    “失敬失敬。”王用汲赶紧行礼道,一个架子的吴中四大才子,即便今天还是鼎鼎有名,作为硕果仅存的一位,文微明在家乡苏州城享有的崇高声誉,令王用汲他们这些晚辈高山仰止。

    能在总督府遇到这位x老,王用汲自然喜出望外,将发生在苏州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与他知道。

    签押房外面客气的小声说话,里面的气氛却不算融洽。

    屋里堂中一溜太师椅上,做着一干红袍大员,但大都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真正说话的是两个人,东南总督胡宗宪和浙江巡抚阮鹗。

    对于疯狂信仰制衡之道的嘉庆帝来说,把半壁江山的车政大权交付一人之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有张经就有赵文华,有赵文华就有周玧,现在轮到胡宗宪坐庄,嘉庆自然也要给他按一个把不掉的眼中钉了!

    这颗钉子性阮名鹗子应荐,王学门人,赵页吉的死党。

    他原先应该是应天督学,后改任浙江提学不久,倭寇围攻杭州,数万乡民欲入城避难,但城中守军唯恐倭寇趁机入城,紧闭大门拒不放入。一场惨烈的屠杀顷刻就要发生,飞马感到的阮鹗见状大怒道:“为官本在为民,奈何坐视而不救?贼尚在数十里外,做弃吾民于贼乎?”既手持宝剑督开武林门,并陈兵于城中以防万一,令负辎重者由左,妇女老弱由右,一次进程,毋相践踏。命士兵跑马传餐送食,难民得以全部进城,无一受害。不久寇至,阮鹗率诸生壮士出城迎击,斩杀甚众,贼溃逃走。朝廷嘉其功,升迁浙江巡抚兼理福建,自此名声大噪,不惧胡宗宪。

    事实上,他对靠着陷害张经、阿x赵文华上位的胡宗宪颇为不齿,而且前年赵贞吉查办赵、胡二人事,将胡宗宪侵夺车资的劣迹写信告诉他。

    所以阮鹗对胡宗宪更加鄙夷,但他也算是深明大义的,知道抗倭事关大局,倒从不至于巴情绪带到差事众。两人一管车需,一管指挥,除了重要的军事会议,有事都是文移往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今阮鹗忍不住了,他低头看看桌上一张皱巴巴、冷看血迹的纸片,之间歪歪扭扭的写道:“部堂大人:徐楢率上万倭寇攻打甚急,吾等伤亡惨重,苦苦支撑、危在旦夕。务请援军于三日内赶到,稍有迟缓,宗礼死哉!三里桥危矣!末将宗礼拜上!”

    这几句话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每次看,都有羞愧道无地自容的感觉,平息一下翻腾的气血,他耐着性子对胡宗宪道:“部堂大人,宗将军的河朔兵,本来是奉命赴闽的。只是道经咱们浙江。只不哦过徐海部攻势太猛,咱们左支右绌,才恳切邀留的。”说着深吸口气道:“人家宗将军可是二话没说,便听命率军出击了!”

    胡宗宪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他们连战连捷,为我们连解乍浦、嘉兴、皂林之围,您左一个祝贺,右一个慰劳,说总将军是您的霹雳火=急先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您把他留下来的。怎么现在他不慎落入重围,泣血求援时,您却装作不认识了呢?说着冷哼一声道:”这也太、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了吧?“

    胡宗宪眉头微微一蹩,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本官三令五申。不可追过桐乡,这命令至少传达给宗将军三次,但他丨麻痹大意、轻敌冒进,被十倍倭寇包围,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阮鹗不悦的皱眉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万分努力!”说着提高嗓门道:“一旦三里桥失手,倭寇便可长驱直取桐乡,彼时崇德、杭州门户洞开,到时候可就故此失彼了!”

    边上的浙江总兵卢镗也忍不住插言道:“是否驰援三里桥,请大帅速定夺,再犹豫不决,桐乡危矣!”

    见自己的亲信大将都倾向阮鹗,胡宗宪知道必须说清楚了:“声远此言差矣。徐海此人及其狡猾。且精于水战,宗将军便是没有把徐海的杂牌水军放在眼里,几次交战。徐海军都是一触即溃。”

    “连续的胜利让宗将军冲昏了头脑,他以为徐海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小角色,于是置倭的严令不顾,贸然除桐乡,至三里桥。被徐海集中精锐水军,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发功,一战将宗礼的主力消灭。”胡宗宪指着桌上的另一张纸道:“这是当得送来的情报,河朔兵已经十区七八。仅剩下的七八百人困守在三里桥。徐海正当一鼓作气,取得完胜。现在却挺了下来,其中的蹊跷不可不防。”说着缓缓道:“再看叶玛、辛五郎部,一左一右与徐海程鼎足之势。虎视眈眈,窥测动向。分明是布下怀阵陷阱,专侯我军救援三里桥,或突然分兵陷我崇德,攻我杭州;或三路合围,歼我大军……”

    卢镗疑惑道:“那部堂的意识是?”

    胡宗宪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举目望向南边的桐乡方向,面上一片伤感之色,慢慢的一双鹰眼目竟通红一片,半晌才长叹一声,幽幽道:“眼下左亦难、右亦难,唯有以大局为重,壮士断腕,一面固守杭州,尔后传缴各路兵马,先力保省城不失,再图进剿,方为上策。”

    经过嘉庆三十四、三十五两年的平静后,徐海今年的攻势,远超胡宗宪上下的预料,在他看来固若金汤的防线,被实力大增的徐海猛攻之下。变得千疮百孔,左支又绌,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审时度势之后,胡总吸纳认为。以目前的形势看,必须收缩防御,待敌人锐气尽消再作打算。

    见胡宗宪吃了秤砣铁了心,阮鹗起身决然道:“大人不仁,下官却不能不义,既然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调兵!”胡宗宪冷冷道。

    “哼!”阮鹗冷哼道:“我只调动浙兵,部堂能奈我何?

    阮应荐,你敢抗命马?”胡宗宪勃然而发道:“我是东南总督,节制六省兵马,你必须听我的!”

    “你的王命棋牌只能斩四品一下的官儿,还杀不了我这个浙江巡抚!”阮鹗怡然不惧道:“不让可以按兵不动,但在下乃浙江巡抚提督军务,调度本省用兵,剿倭杀盗。七援救危,正是下官之责,前方将士在厮杀流血,阮某安得不救!”

    “你可知抗命的后果?”胡宗宪黑着脸道。

    “哼。”软弱陡然其实大盛。哪里还把这个贪生怕死的总督防灾眼里,冷笑一声道:“部堂大人可参奏我违抗军命,就像你对杨宜、曹邦辅他们做的那样,把失败的罪责一股脑推到下官身上。”说着一脸正气毅然道:“只要能解得三里桥之危,救出宗礼将军与河朔军,我阮鹗这颗人头,就是送你当球踢,又如何呢?”

    说罢,再不理睬胡宗宪,拿起官帽,甩手出了门。

    “原来如此。”这厢间,文微明听完王用汲的讲述,一脸凝重的点头道:“待会我帮你一道向部堂说和,怎么也得帮苏州城度过这个难关去。”

    “谢衡山先生高义……”王用汲一躬到底道。

    文微明刚要说“不客气,我也是苏州人”,却被砰的一声门下,吓的一哆嗦,便见浙江巡抚阮鹗,拿着官帽昂首出来,面上的表情,好似谁钱他一百万似的。

    谁也不敢阻拦发怒的省长大人,任他扬长而去。

    王用汲和文微明面面相视,不由暗自叹道:“抗倭形势本来就严峻。今日总督、巡抚再生嫌隙,四分五裂,想要取胜就更难了!”

    过不一会儿,便见一位位红袍高官鱼贯而出,两人躬身让在一边,待所有人都走干净,文微明小声道:“你等着,我进没等多久,又出来道:”王知县,部堂请你进去。“

    王用汲赶紧整整衣襟,发现一路奔波下来,浑身脏兮兮的,这样去见部堂大人,还真有点紧张呢。

    文微明又催了一遍,他才赶紧跟着进去。

    进去签押房,王用汲看到一个身形消瘦、面容疲倦的红袍大员,坐在大案后面,正在闭目养神。

    文微明轻叹一声,示意王用汲稍安勿躁,等了一刻钟,胡宗宪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一眼王用汲道:”抱歉,本官眯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

    王用汲赶紧大礼叩拜部堂大人。

    ”起来说话吧。“胡宗宪深受虚抬一下道:”昨天我已经收到拙言的飞鸽传书,对苏州的失态基本上了解了。“说着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接着道:”所有的事情我昨天就给朝廷上奏疏,请朝廷督促湖广给王命调粮。所有的借据都加盖我总督衙门的印章。“

    王用汲一听,登时喜形于色道:”那太好了,苏州有救了!“

    胡宗宪却神色一黯,摇头道:”先别高兴,兵没有借到粮食,所有的粮商都说,粮食已经卖完了。“叹口气道:”运河上每天来来往往。都是运粮的船,我们也不是征调,而是有借有还,为什么就借贷不到呢?“说着看王用汲一眼道:”这里面得原因,你想过没有?“

    ”下官不知。“王用汲额头见汗道:”到底是谁在跟我们苏州府过不去?“他无法想象,仅凭苏州城那四大家,就能掀起这种千里风浪来。

    哼。”胡宗宪冷哼一声,双目中寒光湛然道:“除了那些人还能有谁?”

    “那些人?”被胡宗宪的语气吓到了,王用汲的声音都开始颤动。

    “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人。”胡宗宪沉声道:“现在也恨不得至你们沈大人于死地。”

    “为汉森么?”王用汲颤声问道。

    “因为我,我们断他们的财路。”胡宗宪目光如刀道:“那些贪婪的寄生虫,于倭寇相互勾结,妄图朝廷永远对海疆失控,永远放任他们垄断走私!”说着紧紧攥拳。咬牙切齿道:“当初他们杀了朱执,现在屠刀又指向我,朝向沈默!只要有人想要拨乱反正,就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攻击!他们才是我大明真正的毒瘤,我真正的敌人!”

    看到王用汲一脸的难以置信。胡宗宪平复一下情绪道:“我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这次苏州府遭到的攻击,是因为前些日子拙言让毛海峰消灭了舟山群岛的倭寇,将崇明岛舟山的水道重新划入朝廷手中。这在那些海商看来,不x于**裸的宣战,意图窒息苏州,这是同事卡住我两的脖子,想把我们一起报销了。”

    王用汲并不是不相信胡宗宪。只是他对描述的强大存在难以接受,喃喃道:“真有那么厉害的势力吗?”

    “有。”胡宗宪沉声道:“朱执是个例子,我和拙言前年的遭遇。又是一个例子。还记得朱执说过的遮阳一段话吗?”说着用悲凉的语气缓缓道:“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频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最难!”

    “那些中国衣冠之盗,都是冠冕堂皇的世宦人家。”胡宗宪满眼悲愤道:“他们隐身于倭寇、海商、巨盗身后,并不直接参与任何事情。让你抓不到把柄。却暗中为其提供保护伞,将所有能威胁到海商、倭寇的敌人剪除干净。”说着叹口气道:“你看着吧,拙言肯定要被御使弹劾了。”

    “那我们怎么办?”王用汲深感不安的问道。

    欧阳“眼看倭寇兵临城下,杭州是不成了。”胡宗宪道:“湖广巡抚李宪卿,是我的同科,现在以总督衙门的名义,写个借据,你抓紧时间赶去给他,应该可以调到粮食。”[(m)無彈窗閱讀]

    明朝嘉靖年间,富庶的江南地区店铺林立,商品交易频繁。在当时的苏州府,万福记的酥饼是远近闻名的风味小吃,每天门口排队的顾客络绎不绝,店家开足马力生产仍是供不应求。不仅如此,还经常有官府和大户插班下大订单,足够万福记忙上几天的,门面生意自然就照顾不了了。有钱有势的大佬当然得罪不起,但是散客也是不能随意怠慢的。为了不让散客再空跑一趟,掌柜沈鸿昌情急之下,在收取定金之后打下了白条,允诺在指定的日子一定交货。

    原本这只是应付散客的权宜之计,尽管万福记并没有这个生产能力,但为了本店的招牌和口碑,沈鸿昌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月后,沈鸿昌惊讶地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每天拿着白条来提酥饼的散客寥寥可数,门面卖出去的酥饼也不比以前多出多少,但每天回笼的铜钱多出来不少。

    细心的沈鸿昌多方打听,才知道有相当多的顾客购买酥饼,并不是留作自己食用,而是作为礼品馈赠亲友,而收礼的人也不见得会自己吃,往往过段日子找个机会转送出去。可问题是,酥饼存放时间长了就会发霉变质,没法再送人了。再者,拎着偌大的饼盒到别人家里,既不方便又惹眼。于是,好多人买了这种白条放家里,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自己跑到万福记兑换现成的,若是想送人还可以继续留存着。

    沈鸿昌暗自琢磨起来,做一盒酥饼要花时间、人力和本钱,卖出去只能收到20文钱,这种白条几乎什么投入都没有,就可以凭空坐地收钱,而且不用担心马上就要兑现,岂不是无本万利?不久,万福记开始印制盖有沈鸿昌私章的饼券,在门面叫卖起来。卖饼券的好处确实很诱人,酥饼还没有出炉,就可以提前收账,沈鸿昌不用再像以前为讨要赊账而苦恼了。卖饼券的铜钱可以用来做其他卖卖,而且还不用付利钱。顾客手中的饼券总会有部分遗失或毁损,这些没法兑换的酥饼就被白赚了。苏州城内的布庄、肉铺、米店掌柜看着都眼红了,一窝蜂地跟着模仿,卖起了布券、肉券、米券……

    饼券上面没有标明面值,购买时按照当时的价格付钱,提货时不用退补差价。酥饼是用粮食做的,价格跟着粮价变化,丰年和荒年的粮价起伏很大,正常年景的一盒酥饼卖20文钱,而在丰年只能卖15文钱,但在荒年可以卖到50文钱。一些精明的百姓将饼券攒在家里,等酥饼涨价时再卖给人家,性子急的人不屑于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他们通过赌来年的收成,做起了买空卖空的生意来。倘若来年是丰年,现在的饼券就跌价;倘若来年是荒年,现在的饼券就涨价。不仅仅是饼券,市面上其他的券也被人做起投机交易来。当铺和票号见有利可图,不仅仗着自己本钱雄厚来分一杯羹,轻而易举地操纵起价格,而且还接受百姓各类券的抵押,放起了利子钱。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将会形成为一定规模的证券市场和期货市场。可是历史不容许假设,嘉靖年间也是倭寇危害江浙甚重的时代。嘉靖三十三、三十四年,倭寇接连3次奔袭苏州府。一时间,苏州城内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商家趁机囤积居奇,市面上的券被百姓疯狂抢购。没等倭寇攻城,自己就先乱了,苏州知府任环痛下决心铁腕治市,强制平抑物价和开仓放粮。市场供应逐渐平稳下来,券的价格于是一落千丈。券不值钱了,债户倘若归还利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便纷纷赖起了账。当铺和票号里押着的券天天在蚀本,伙计们焦急地上门催讨利子钱。可债户说,利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现在物价便宜了,我们手头却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当铺和票号不敢再留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找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掌柜们当然不答应,当铺和票号狠了狠心,贱价卖给了百姓。百姓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这么多货呢?债台高筑的掌柜赶紧关门谢客,愤怒的百姓砸了店,苏州城内倒闭的商铺十之五六。任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唯有使出强硬手段:责令各商铺限期回收券,倒闭的商铺收归官府,斩杀几个挑头闹事的暴民……

    明朝是一个重农抑商的朝代,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起做生意的,加之这次“金融危机”规模和影响不大,正史居然把这段历史省略了。尽管有几位失意文人写的杂书中提及此事,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深入探究其中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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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食虽然恢复了供应价,但老百姓的恐慌性饥渴,却没有减缓的迹象

    因为每次的供应太少,不仅量少,卖粮的窗

    口也少,平均要排散天的队。猜买到大米。

    弄得很多懒汉,干脆不买米了,都去灾民那里吃救济,虽然清汤寡水找不到米粒

    ,但总能混个水饱,还是免费的不是?

    而且运河码头的粮食供应,也是时断时续。府尊大人总是回找出各种理由停售,

    比如说嘉庆皇帝诞辰,庆祝嘉庆皇帝登基,庆祝大明建国,庆祝某场抗倭战斗胜利,

    反正想出个点子就少卖几天。

    各种拖拖拉拉,淋满不尽的做法,更显得他是欲盖弥彰,似乎想要掩盖事实的真

    相、

    如此做法,自然让城中谣言漫天,有那不事劳作的闲汉,专门鼓噪官府缺粮说,

    减连酒馆戏楼中。都开始频繁上演“檀道济唱筹粮沙”的戏码,更加激得人心惶惶,

    对官府的外强中干深信不疑。

    所以老百姓全家轮番上阵,夜以继日的排队购粮;还有别有用心的大户,也派出

    所有的家丁,仆人参与进来。在这种疯狂的抢购下,及时每人每次只购得三斤,一天

    下来,还是要卖出五十万斤粮食。

    如此恐怖的销量,让所有人都相信官府坚持不聊多久了,苏州城断粮的日子,就

    在眼前了。因此犹豫粮船抵达,而跌路到六两的粮价。开始重新攀升,迅速回到八两

    的历史最高点,并轻松突破十两。每天打着滚的往上翻,到了五月份中旬,已经达到

    十六两。并且涨势强劲,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

    其实着种上涨,已经完全脱离了价值与价格的关联关系,变成了一种疯狂的炒作

    。只是老百姓不懂,在着场疯狂的游戏中,他们就像暴怒大海上的一叶小舟,身不由

    己,随波逐流,被那些隐在幕后的炒所利用着

    “这个月能涨到多少?”码头对面,一栋临街的三层酒楼上,一身白衣的陆绩站

    在窗前,注视着码头上乌压压的人头。

    但那声音嘶哑难听,仿佛铁片摩擦一般,让人浑身汗毛直立,显然,不是水一样

    的陆子玉,能发出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角落里,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男子。

    陆绩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不适道;“二十两应该没问题”

    “太慢了!”那黑影道:“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想一会儿,吩咐道:

    ”徐家的银子先不要给了。”

    “可是。。。。”陆绩的声音柔和动听,竟然道道的女声:“按照约定,

    要一个月内付清,现在还有不到十天。”

    “不顾了那么多了。”黑影嘶声道:“先集中所有的银子,把着边打上去,等到

    把粮价和卷价全部炒到二十五两,我们就把粮食出货,兑换成现银离场!”说这微微

    点头道:“二十五两,足够把徐家的窟窿补上了。”

    “啊,不管那些苏州大户了吗?”陆绩低呼一声道,他们原先约定的是,价格不

    到三十两,谁也不准出货。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黑影缓缓道:“你早该知道那沈默是个多么聪明的

    人,如果时间太久了,他有可能会耍出什么花样来,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还是通知一下那些大户吧。”陆绩轻声道:“如果咱们先退了,他们就得全折

    在里头。

    “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继续拖着吧,没有他们那些傻瓜,我们怎么把价格抄上

    去?“黑影桀桀道:”还想跟我们分享苏州城,简直是白白做梦!“说着咧牙一笑,

    露出森白的牙齿道:”苏州城圈是我的,没有任何人的份儿!”

    “这么说,你决定改变计划了。”陆绩轻声问道。

    “没有什么不能变的。”黑影道:“我问你,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阻止苏州开埠,将沈默赶下台。把苏州城握在收里。”陆绩轻声道。

    “只要达成目的,管他走得那条路了。”黑影沙哑道:“我们把官府逼得山穷水

    尽是一条路,让苏州城陷入大乱又是一条路,现在前者的风险已经太大,所以我改走

    后者!”因为对反是自己的代言人,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也是我为什么

    只让你全力收粮,而让那些苏州大户只收购券的原因。。。。”

    “只要我们把囤积在手中的粮食一抛出去,物价必然大幅回落。苏州城的老百姓

    ,已经在高价中煎熬了四五个月,早就城了惊弓之鸟。

    虽然看到物价下跌,但肯定会害怕再次上涨,所以一定回把手里攒着的大量卷票

    ,拿去商铺要求兑换。”说这桀桀一笑道:“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么?苏州城的商铺

    着几个月都把资金回抽调出气来,投机粮券去了么?他们哪里还有钱进货?一但没办

    法兑现,肯定会引起大规模的挤兑,到时候苏州城的店铺全部倒闭,老百姓也不会善

    罢甘休,打丨砸抢烧一样都不会少!咳咳。。。。吕窦印可还在驿管里等着呢,到时

    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聊他沈拙言!”他越说越激动,竟然兴奋的可是。

    陆绩面上闪过一丝关切,走过两步去,却被他恶狠狠的喝止道:“不要过来!”

    便啦风箱一般的喘息起来。

    陆绩幽幽一叹一口气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何必还要避着我呢?”

    “我什么样子?我很好!”黑影下下子变得怒气冲冲道:“不要拿出怜悯对我,

    我陆绩生而俯瞰终身,纵横天下无敌,只有我怜悯别人,没有别人怜悯我!”好么,

    他也叫陆绩。

    那个站着的陆子玉,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双目一陈氤氲,涩声道:你本来

    就是最优秀的,最俊美的,谁都羡慕的陆加宠儿,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

    ”知道就好!“坐着的陆绩哼一声道:”去吧。”

    站着的陆绩幽幽一叹,点头道:“好吧.便黯然退了出去。

    他走出们去,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陆子玉一下变德软弱无

    力,靠在门边偷透的饮泣起来,就像一朵雨中的水莲花。。。

    于此同时,码头的知府大船上。

    沈默安静的作在桌边,看着妻子持笔伏案计算。桌上的珐琅炉中。点着的西洋舶

    来的迷迭香,据说可以提神清脑,加强记忆力,总之是可以帮助动脑的。

    安静的等若菡算完,他猜轻声问道:“怎么样,还能坚持几天?”说着递上手里

    的香茗。

    “八天”若菡接过茶盏,朝他甜甜一笑,而后正色道:“二十万石粮食,竟然连

    一个月都没支撑下去。对反的疯狂抢购,大大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了。”

    沈默问道:“现在手中有多少银子了?”

    “一千三百两,”若菡马山报出数字道:“全是出售粮券所得。”

    “这么多了。。。。”沈默微微皱眉道:“你原先说,他们最多能拿出两千万两

    ,对不对?

    ”差不多。“若菡颔首道:”考虑到他们还在粮食上投入了上千万的银子,这个

    数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

    “嗯。。。。”沈默下意识的点点头,起身负手,眯着眼睛沉思起来,若菡也像

    他方猜那样,没有再说话,静静的让他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沈默猜站住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我觉着,我们不能再拖

    下去了,应该提前收网了。”

    “不再等等么了?”若菡轻声道:“粮价明显还会涨,这个月底应该能涨到二十

    两。”说着有些惋惜道:“而且我估计,他们八成会把粮价炒到二十五两以上,不然

    不足以填平徐家坑的那一下。”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商业天才,她竟然一下猜中了陆加

    的线。

    他的思维是商业式的,而沈默却更多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他轻声道:“我担

    心,如果再晚点,为帕尔马,我们会没办法收场。”说着为妻子轻声解释道:“你说

    过,粮假每上涨一两,到时候那些人就得多损失一百万两。即使现在收网,那些人也

    得损失上千两,着下子够他们受得了。”便无忧无虑的摸着妻子光滑的脸蛋道:”如

    果再任由粮价上涨。我看他们全得破产,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归根结底,这个苏州城还是大户们的苏州城,如果把大户都消灭掉。还叫苏州城

    吗?沈默更担忧的是,如果自己赶紧杀绝,会引起江南仕绅的震动,以致朝野反感。

    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扮演苦情角色,江南仕绅也好,朝廷官员也罢,都

    对独立对抗海商集团的状元郎,充满敬意,当然更多的是同情。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

    ,清流大臣们,都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初朱纨的影子,纷纷上书声援涩沈默,要求朝

    廷调集粮草,打击不法,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但九大家的势力岂容小觑?虽然他们一方,不能站出来明目张胆的攻击沈默,但

    终究是占据了上层建筑,压制住声援的声音,双反僵持起来,倒也分不出胜负。

    只是做官做人都讲究个分寸,倘若是过了,就会招人厌。拉手无情的名声,虽然

    听起来不算差,但是是官场上的大忌。因为官场讲究的是宽仁,是花花轿子众人抬,

    若是老把人逼得没法活路了,自己往往走着走着也就没了路。

    “你是当家的,当然听你的了。”若菡也不问沈默的具体的原因,既然他说了要

    早些发动,那就早些发动吧,便微笑着依偎到他的怀里。

    轻轻的揽住妻子柔若无骨的肩头,沈默轻声吩咐道:”从明天气,你吩咐古润东

    他们,不要磨磨蹭蹭了,偷偷加快出货速度。我着就下令戚继光和王用汲,将咱们藏

    在太湖里的货,开始分批起运苏州!“

    第二天运河,码头虽然表面上仍是老样子,但是购粮的百姓明显感觉到卖粮的伙

    计们不在磨蹭,他们买到粮食的速度明显快了,虽然不明就里,但显然是个好事儿。

    当天下午,经过一天一夜的狂奔,铁柱终于抵达了苏州城西南百里的外太湖之滨

    ,跳上东山码头的一艘快船,行书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一座三峰相连的大岛。

    这个景色秀丽的岛,名唤三山岛,原先是有人居住的,但自从闹倭寇后,便搬空

    回城了,按说应该是鸟无人迹才对。

    但是铁柱的快船还没靠近小岛,便被一只响箭射中船舷,几艘小艇从芦苇中划出

    来,一群手持弓箭火硫的,穿着杂七杂八,却依然看上去很整齐的汉子,将他们团团

    围在其中。

    铁柱赶紧一举手中的令旗道:“府尊大人使者,快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那些人便收起了武器,变换队形,护着他靠近岛上,从一个戒备森严的葫芦口似

    的港口进去,便见落日的余晖下,无数艘粮船静静的停泊在那里,一眼望不到边。。

    。。。。。。。。。。。。。。。

    小船靠了岸,岸上同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官兵军容十分整齐,肃穆而安

    静,与大明其他军队的散漫无序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连铁柱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由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跟着引路人走了过去。

    在一座港口边的小屋子里,他见到了久违的王用汲,更加久违的戚继光,并将沈

    默的命令传达给两位大人。

    戚继光看完命令,递给王用汲道:“润莲兄,你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奔波,今日终

    于要派上用场了,这第一波的二十船粮食,就由你来押运吧。

    一个多月不见,王用汲面容清瘦了很多,但精神健旺,儒雅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道:“戚将军客气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没有您的部下和漕帮,咱们怎么

    也不会干的这么漂亮!”

    戚继光笑道:“不过归根归底。还是府尊大人有本事啊!”说着一脸叹服道:“

    面子大,关系深,路子广,谁能钳制住?”

    是啊,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王用汲深有感触的点头道:

    “此言不虚啊。”

    外面码头里,共有一百艘粮船。三十万石粮食!

    其中沈默的师叔,绍兴的知府唐顺之,支持的五万石;那位惺惺相惜的台州知府

    谭纶,支持的三万石粮食,这些确实是被浙江巡抚阮鄂扣下了,但沈默写一封亲笔信

    ,请他的同年加下属嘉定知县阮自嵩,带过去向阮鄂求情。

    阮自嵩是阮鄂的亲侄子,见到他毫无困难,将沈默的信交给阮鄂过目。信上没有

    任何托请,之是备述嘉靖三十死年秋闱,阮中丞当时还是提学副使,担任浙江主考

    官,点中绍兴五魁,让他们七子共同登科,猜有了后来七人金榜题名。琼林社天下闻

    名的佳话。

    看到这封文采洋溢,气息清新的来信,阮鄂一下子从沙场与政坛的昏天暗地中摆

    脱出来,这才意识到,沈默虽然跟胡宗宪关系不错,但更是自己亲笔点中的解元!换

    言之。大三元中第一元,就是自己给他的,这种关系可非同小可啊!

    “沈默在那帮同年中,是个什么地位?”阮鄂问道

    “这个人少年老成,讲义气,重情义。”自嵩道:“不光那帮绍兴的,连我们都

    很服他、”

    “你说。。。”听了侄子的华,阮鄂又问道:“如果我和胡宗宪气了冲突,他会

    帮谁?“

    阮自嵩笑道:”若是您帮他这次,那还用问么?”

    “呵呵。。。”阮鄂突然发现自己是当局者迷,不由展演笑道:“你说的不错,

    既然如此,我就把那八万石粮食还给他吧。”说着又大笔一挥道:好人做到底,再给

    他两万石,凑个整数吧!“

    阮自嵩笑道:“我替拙言谢谢大伯了。”

    “少客套!”阮鄂辉挥手道:“即刻发运吧!”

    “拙言还嘱咐我。”阮自嵩道:“如果您要是给的华,希望能以拨付俞加军军粮

    的名义,从水路运到太湖去。”俞将军的水军正在太湖休整,这倒是个好理由。

    “这个没问题,本来就是都在船上的。”阮鄂说完笑道:看来你那位贵同年,是

    想狠狠的摆他们一道啊。”说着沉声道:“他也不怕我不答应,给他告了密?”

    阮自嵩呵呵笑道:侄子可是打了保票的,您老可不能害我。“

    ”你这个臭小子啊。。。”阮鄂不禁失笑道。[(m)無彈窗閱讀]

    马五爷真的很无奈,明明占据着大明朝的经济动脉,也想尽了法子夹带私货、在漕米中侵独偷漏,却依然没法养活帮众老小。手机快速阅读:wàp.1⑹κxOM 文字版首发这真好比是守着个金饭碗,却还得上街要饭啊虽然在他看来给市舶司转运的买卖,肯定要比漕运的规模小多了,但前者是跟商家打交道,后者却是跟官府打交道,一个能赚钱,一个光吃亏,所得的结果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了。寻思片刻,他感觉很是心动的,但老江湖的面皮,不会透露一点心迹,他反而耐下性子,不冷不热道:“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救不了急,而且说句伤感情的,市舶司究竟能不能开起来?在下觉着希望不大。”沈默知道对方在漫天要价,但他不打算就地还钱,他一把握住马五爷的手道:“五爷,我沈拙言配不配交你这个兄弟?”他实在受够了马五爷淋漓不净、拖拖拉拉的臭做派,决定来个猛烈的马五爷先是错愕、后是受宠若惊道:“您老说笑了,您是天上的文魁星,您若认我,那我是高攀。”“好!”沈默紧紧握着马五的手,.豪气干云道:“既然五爷认我这个兄弟,那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说着一伸手道:“娘子,拿钱!”若菡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袋,沈默接过来,直接拍在马五爷掌心道:“不够只管再

    问兄弟要!”马五爷打开那袋子一看,是江.南最大的汇通钱庄,出具的一万两一张的银票,看厚度绝不少于五十张。不由很没出息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五十万两啊,就算没有那个市舶司,也足以让他的漕帮支撑七、八年之久了沈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趁热打铁的对马五爷道:“.如果市舶司的事情成了,我的承诺不变,如果没成,我再给五爷五十万两,我就不信十年时间,咱们打不赢抗倭战争!”这些轮到马五爷局促不安了,他原本以为,沈默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来跟自己权宜。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种关系必不长久,不管沈默许下什么承诺,都如空头支票一般,不大可能兑现,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兑现这码事!

    他见过太多的官儿们,拿着他们这些‘下等人’当.夜壶,用的时候亲密的不行,等到用完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生怕被熏到似的。但沈默豪气无.比的举动,让他心中的疑虑与隔阂,如滚烫泼雪般,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现在他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钦佩甚至是仰慕,激动的反握着沈默的手道:“托大叫您一声兄弟,从此以后,我马五为你两肋插刀,我松江漕帮为你赴汤蹈火!”沈默也紧紧握着他的手,动情道:“老哥哥,我们是要一起享福的!”其场面之感人,让若菡都偷偷抹泪……~~~~~~~~~~~~~~~~~~~~~~~~~~~~~~~~~~~~~~~~~~~~五十万两银子,为什么要这时候掏出来?这就是沈家两公母的阴险之处,在马车上时,若菡对沈默:“我算计过了,三十万两银子,足以把松江漕帮砸晕了。”说着问沈默道:“你是想一上来就把他拍晕呢?还是等到最后再拍?”“有什么区别吗?”沈默呵呵笑道,他很享受娘子被自己感染的,私下里越来越有现代气息。“当然有了。”若菡白皙的手指为沈默笼着散乱的头发道:“如果想要利用一下就完了,那一上来就拍最好了,快捷省心。”“要是后拍呢?”

    “何乐而不为呢?”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三十万两够他们用几年?”“三年没问题。”若菡道:“我给他们毛估过,每年亏空应该在六七万两之间,但考虑到一旦有了钱,肯定会大手大脚起来,所以只有三年的信心。”“三年不够,”沈默沉声道:“一般认为抗倭战争会打个十年八年,我们得覆盖住这个年限才行。”说着笑笑道:“三年的话,无法让对方感觉到咱们的诚意,会很不痛快的。”正如在商业的敏锐上,沈默不如若菡,对人心的洞察,若菡也不如沈默。夫妻俩都不完美,但一旦狼狈为奸,哦不,应该是取长补短,那就真的所向披靡了。若菡想了想,笑道:“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吧。”说着从座位底下,拿出个牛皮袋道:“这是陆炳给的官票,我临来前,给换成汇通的银票了,五十万两,数数?”“哎,好侄女。”沈默仿佛占了极大便宜,得意的眉开眼笑道。若菡反应过来,不依的去掐沈默腋下的软肉,娇嗔道:“坏死了!”正如若菡怕痒,沈默也怕疼,赶紧按住她,岔开话题道:“不是说不动这个钱吗?”“那是以前!”若菡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气哼哼道:“原先以为陆炳是好人,所以不想占他便宜,现在他竟然放纵家里人欺负我家相公,还给他留着

    作甚?”说着晃一晃小拳头道:“早晚要把陆家打哭了,给相公磕头赔不是才算完!”沈默这个汗啊,心说果然人都是会装的,当初没结婚前,若菡是多么的文静、多么的温柔啊,现在成了结发夫妻,还是休都休不掉的诰命夫人,小獠牙、小性格就都露出来了。不过想想也是,当初威风八年的殷大小姐,怎么可能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娇小姐呢?‘不过我喜欢……’沈默嘿嘿暗笑,抱着媳妇爱不释手,如果真的娶一个老实怯懦的大家闺秀当老婆,那才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哀呢。“笑什么呢?”若菡抬头望着他道。“我可捡到宝了。”沈默欢天喜地道:“你说当初就怎么和我一条船呢?”“人家都说,我才是修了八辈子才修到的福气呢。”若菡羞羞道:“看来我上辈子一定是大善人。”“看来我们都找对人了。”沈默得意的笑着。年轻小夫妻的肉麻,真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呢……~~~~~~~~~~~~~~~~~~~~~~~~~~~~~~~~~~~~~~~~~~~~~~~沈默的义气和担当,彻底激发了马五爷身上蛰伏多年的豪情,他也毫无保留的亮出家底道:“兄弟,我知道你要的粮食越多越好,我们漕帮的公仓里,有十五万石,私下的暗仓里,还有五

    万石从漕米中透漏的,不过因为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所以比较陈且杂!我现在就去跟后面的老爷子们说说,今天就拍板给你!”什么叫人心换人心?这就叫人心换人心!受苏州粮价暴涨的影响,松江的粮食也已经涨到五两以上了,如果不是担心粮价还会涨,他们早就把粮食抛出去……虽然必会导致粮价巨幅下挫,但七十万银子还是没问题的。若菡看向沈默的目光变得无比崇拜,心说夫君果然是深不可测啊,竟然用五十万两银子,买了至少七十万的东西,还邀买了金不换的人心。‘这就是术与道的差别啊?’若菡简直快要崇拜死自己的老公了……殊不知沈默同学现在也是满心惊喜,他原先根本没指望能搞到这么多粮食,心中不禁连呼:‘闷骚型的爆发起来真可怕!’见沈默两公母都在发呆,马五怕他俩以为自己还要拿乔,忙不迭解释道:“一般小事儿我这个帮主就说了算,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前辈们知会一声。”说着有保证道:“你放心,我还是很有威信的,老前辈们都听我的。”

    沈默点头笑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那更好。”马五笑道:“走,我带你俩去见见我们漕帮的长辈。”往后院去的时候,他向两人介绍,漕帮有个‘德高堂’,凡是漕帮之中,六十岁以上、没有违反过‘十条十一戒’的老人,便可以住进来,享受全帮的供养……事实上,在这个劳动人民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年代,又是从事漕运这行的,很少有能活到这么长的。整个松江漕帮,也不过一百来人,基本上还都是舵主、执事、账房,之类的脑力劳动者。这些人年高望重,漕帮又关系着他们的余生,什么人背叛漕帮,他们也不会。所以全帮上下对这些人十分的信任,约定但凡大事,帮主必须先和这些老人家商量才行。听得沈默点头连连道:“怪不得漕帮能长久兴盛几百年,制度合理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啊。”“有漕帮这个称呼,还不到一百年呢。”一个老者站在屋檐下笑道,原来说话间,已经进了德高堂。沈默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混淆了时空,把漕帮的截止日,一直算到了杜月笙、黄金荣完蛋,显然是让这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他知道这可不是藏拙的时候,便朝老者拱拱手,和煦笑道:“老先生,这是一份儿美好的祝愿,想来您会接受的,对吗?”“当然当然。”老头被他

    他逗得十分开心,问马五道:“小五,这是哪里的朋友?”马五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三叔,这就是您一直念叨的状元郎沈大人。”老者可能有些追星情结,一听说是传说中的沈六首,马上激动了,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又激动的扯开嗓子道:“文魁星驾到,你们还不快出来迎接!”便有各色老头从各个小跨院里出来,不一会儿就站满了沈默的面前,问好的问好,搭讪的搭讪,又请他入内喝茶,还让人张罗好酒好菜,兴奋地仿佛过年一般。

    但当马五将沈默的来意说明,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老头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极为看重为晚辈们看家,这份神圣的使命。他们追星不假,但大事儿上一码归一码,还是拎得轻的,经过最初的骚动后,都望向那起初跟沈默说话的老者,他叫龙三老爷,今年八十了,是一干老头中最高寿的,且还是前任帮主,老头们到现在还习惯性的听他拿主意。龙三老爷对沈默道:“按说现在是马五当家,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该胡乱插嘴。”这当然是废话,如果真这么觉着,直接点头不就完了?便听他接着道:“但是马五也跟大人您讲了,帮里有许多难处……

    “三叔,”马五必须要说话了,不然会让沈默觉着漕帮是在耍他:“有这么多银子,多大的亏空都补上了。”“当家的是漕帮的旗,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但我漕帮并不是个江湖帮派,而是上万苦命人,和他们妻儿老小的家。”龙三却不为所动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光靠朋友义气是撑不起来的,还是得精打细算,量入为出的,”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我们这些老不休不要脸,非要跟大人较真,还请大人恕罪。”“我其实是非不分之人?”沈默摇头笑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话果然不假,漕帮如此敬老爱老,定然不会行差踏错,所以气运必然长久!”

    这番话说的太漂亮了,让老头子们感动的不行,一些泪点比较低的,甚至眼圈都发红了。龙三得意的看马五一眼道:“你虽然痴长几十岁,可论见识还是比不过沈大人的。”马五倒不觉着丢人,呵呵笑道:“沈大人是文魁星下凡,论见识谁能比得过?”沈默也乐得他们把自己当成‘星星’下凡,恨不得让全天下都这样以为,那将会让所有人面对他时,智商统统降一截。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文人相轻的缘故,他的同行们是不会吃这一套的。~~~~~~~~~~~~~~~~~~~~~~~~~~~~~~~~~~~~~~~~~~~~~~~~交情归交情,买卖还是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既然大人开明,那老朽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龙三一脸诚恳道:“跟您说过了,填补亏空犹在其次。主要是现在漕帮的处境异常艰苦,帮里弟兄的生计,要勉力维持,还要各处打点托情,看看能不能减免一些苛捐杂税。”说着慢悠悠道:“哪里不要大把银子花出去?全靠卖了这十几二十万石的粮米来应付。”到这儿,自己都有些脸红,但一想是为了帮里,又不是为自己,龙三老爷厚着脸皮道:“其实五十万两银子,买二十万石粮食,放在以往任何一个年份,都是买的着的。”何止买的着?买两倍的粮食都绰绰有余。“但是以今年的粮价,少赚就是赔,我们起码得赔上几十万两银子。”龙三自己都觉着自己无耻,但还是接着道:“当然了,您讲义气,够朋友,咱们就是赔上这笔钱,也权当交个朋友了。”说着干笑一声道:“可说句昧良心的话,现在已经四月中了,转眼就是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米价一定还是涨的,七两八两都是很轻松的,所以我们如果再屯上一阵子,就能赚到两个,甚至三个五十万两……”

    很显然,老头嫌五十万两太少了这让沈默很不爽,心说敬着让着还让出狗屎来了,便想跟他理论理论,却被若菡轻轻咳嗽一声,抢了先……意思是,装好人的就继续装下去,狠话还是我这个恶人撂吧。只听若菡清声道:“老爷子这话晚辈不敢苟同。”说着也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朗声道:“因为您对粮价的猜测,是一厢情愿的,片面的,完全错误的!”“好厉害的一张嘴。”龙三笑道:“这位是?”“拙荆。”沈默假意喝斥道:“还不快跟老前辈请罪?”被若菡说的一无是处,龙三当然面上挂不住,先是笑笑道:“原来是沈夫人,失敬失敬。”说着又道:“老朽倚老卖老,倒要请教请教,我哪里一厢情愿了?”

    “您忘了这米价是因为什么才暴涨起来的?”只听若菡道:“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朝廷开埠,所以想把此事的设计者,也是执行者,我的丈夫赶出苏州去,所以才把米价抬了起来!”又道:“您还不知道吧?苏州城最多还能撑五天,如果还没有大批粮食进去平抑物价,不到五月,城里就得乱了,到时候我丈夫肯定要被革职问罪的,但苏州城该乱还得乱,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几十万乱民!”分割第二章,要有很多很多月票才能有很high很high的**!!看看在时隔二十多天后,能不能回到上月的分类第三上去!离着朱门风流还有一百张月票的说……

    .虽然现在双方有意接触,但无论是沈默,还是晋商集团,无疑都是无比谨慎的。

    于晋商集团来说,他们虽然富可敌国,但保守的个性,以及对现状的满足,使他们不愿冒着开罪闽浙海商的风险,贸然投机于一个尚未显露雏形,更是前途未卜的通商项目。

    而对于沈默,说实在的,他其实对晋商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上辈子有一次坐火车,闲来无事看过这方面的书籍,正是关于这群人的发家史——据说正是这帮人,为了攫取厚利,不顾国家的禁令,大肆向后金走私粮食、盐铁,让朝廷的封锁令变成一纸空文,使女真人可以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到了后期,更是变本加厉!女真人的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都是这些唯利是图、数典忘祖的东西提供的。

    更为可恶的是,他们还向女真出卖各种情报——要知道,他们基本垄断了明军的军需供给,对明军状况的了解,甚至比领兵的将领还透彻,再加之他们常年腐化拉拢中央、地方文武官员,对朝廷政令,军队东厢也是了若指掌,这样的一群人吃里爬外,明朝确实败得不冤!

    不过,现在是嘉靖三十六年,努尔哈赤他爹都还没结婚呢,此等罪名当然不能加诸于晋商之身,可恶感总在心间,让沈默久久不能释怀。

    如果由着性子的话,他甚至.愿意和王直把酒言欢,也不愿意跟这些人产生半点瓜葛。

    但事实上,既然立志要改变些什.么,他就必须将个人的好恶永埋心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甚至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死后一定会下十九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的徐海,如果可以为我所用,他也会同样给予支持,让他变成中国的德雷克……话说英国那位海上魔王德雷克船长还不到二十岁,如果有可能,沈默希望他被称为……不列颠的徐海魔王。虽然这个希望比较渺茫,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尝试一下。

    没有善恶,只有对错。这就是沈.默为自己这辈子定下的行为准则。

    所以他不可能放过将晋商拖下水的希望,只是处.于对这些人的不信任,他提醒自己必须保持谨慎,不要被卖了还给人家点钱。

    当天夜里,他就留宿在知府衙门,第二天一早,正与.王崇古吃早点的时候,外面一个幕僚匆匆进来,伏在王崇古的耳边,悄声嘀咕几句。

    王崇古闻言点点头,轻声吩咐那幕僚几句,便让.他退下了。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陆家的人到松江了。”

    正在喝粥的沈.默,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夜里。”王崇古道:“下榻在华亭驿站里的。”

    “看来确实是有高手啊。”沈默笑笑道:“我一动,对方就猜出我的意图来了。”昨天夜里,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算细致的讲给王崇古听了。

    “嗯,确实这么回事儿。”王崇古点点头,不无忧虑道:“看来,他们是要给你搞破坏来了。”

    “如果让他们得逞,我就完蛋了。”沈默呵呵一笑,搁下饭碗道:“有件事请震川公务必援手。”

    “什么事儿?”王崇古不置可否的问道。

    “帮我照看一下漕帮码头,”沈默沉声道:“那里的二十万石粮食,是我的底气所在,如果有什么闪失,我就得任人鱼肉了。”

    这种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且帮人就是帮自己,王崇古终于点头道:“好吧,你只管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必要时我会亲自坐镇的。”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怕那些人的。

    “太好了!”沈默欢喜道:“多谢鉴川公!”

    ~~~~~~~~~~~~~~~~~~~~~~~~~~~~~~~~~~~~~~~~~~~~~~~~~

    既然对头驾临,那当然要抓紧时间了,吃过早饭,他便离开了知府衙门,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直奔城南的‘徐家大墙门’而去。

    听人说,本地称高官、富绅的住宅为‘大墙门’,称中、小地主的住宅为‘墙门’。两者虽然等级清晰,却不是没有跃迁的可能,比如哪个地主家的儿子中得进士,奋斗成了高官显贵,必然会带来整个家族的升华,从墙门变成大墙门。

    此行的目的地徐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徐阁老的父亲,是个不第的秀才,奋斗了一辈子,做到浙江宣平县的二把手,县丞。虽说自己觉着人生挺失败,但好歹实现了脱贫致富,在老家买田置地,守着几百亩良田,成了小型地主,他家也就被称为‘徐家墙门’。

    到了徐阶这一代,徐家算是彻底发达了,他官至内阁次辅,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乃是松江前所未有的大人物!自然引来无数人的趋炎附势,‘投献土地’者趋之若鹜,徐家土地连年激增,据说有二十万亩之多。但具体多少,恐怕连徐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总是在不停增长就对了。

    但沈默无法去指责徐家贪婪,因为近百年来,土地‘投献’之风盛行,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社会风气——所谓‘投献’,就是将土地无偿献给皇亲国戚,勋贵官绅。这种投献,又分为‘妄献’和‘自献’两种。前者是指庶民田地 被‘奸猾之徒’妄称己业或‘无主闲田’奉献给权豪势要;则是指庶民、甚至中小地主,将自家的田地无偿地奉献给官豪势家。

    沈默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对这种现象有所耳闻,他当时还十分奇怪,不都说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吗?怎么大明朝的老百姓偏偏要弃之如敝履呢?

    如果说农税高,老百姓负担不起,还好理解,但大明朝的农税向来不高,零七八糟的各种捐税加起来,从没超过二十税一的时候,怎么也不至于负担不起吧。

    后来才知道,不是老百姓甘做无产者,而是因为徭役之重,甚至超过税粮。徭役是按照田亩数分担的,具体内容五花八门,从千里之外押运征收的几百块城砖送往北京,可能是将南方生产的军需,送到北方前线去;也可能是到驿馆服役半年,也可能是给官府老爷抬轿子半年——轮到那种千里运送差事的家庭,结局往往是破产;即使是后者,也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个人生产劳动,令他们不胜骚扰!

    但是,达官贵人们却享有优免劳役的权利,一旦成为他们的家丁、庄佃甚至奴仆,便可在其荫蔽之下,免充国家差役。难以为继的农民往往投献与贵人门下,以求躲避差役苦累。甚至中小地主,为了免受官府骚扰,倚仗官家权势,也加入到投献大军,成为一名光荣的家丁。

    投献的恶果显而易见,令朝廷税收减少外,可动员的免费劳役也越来越少,于是只能加派给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走投无路,只好也效仿投献,其风愈演愈烈,令人不禁担心,如此下去,朝廷该向谁征税?又该用什么人修黄河、筑长城、运粮米呢?

    所以自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历代皇帝基本都下过严禁投献的圣旨,命‘投献之田充公,投献之人充军’。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投献者与纳献者只要走一遍典卖文契的程序,便可以合法买卖的外衣,掩盖非法投献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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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立国一百七十年,投献之风从未停止,只不过投献的对象,已经从国初时候的皇亲国戚、勋贵武将,转变为现在的文官群体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藩王皇亲被猪一样豢养,武将勋贵也早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在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着,这样的‘贵人’本身都容易被文官欺凌鱼肉,自然无法承担庇护的责任。

    所以老百姓纷纷转投官员门下,基本上‘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比如说沈默,中了解元以后,便有上百人来他家投献,平均哪个也带着十亩八亩的地。最多的一个是那个刘老六,据说有良田二百亩,就是这样比他还富的小地主,却甘心委身于他家,当起了门房,此等荒诞景象,若非亲见,焉能相信?

    当沈默中了状元,成为震古烁今的沈六首后,投献之人更是接踵而至,他虽然十分不喜,却不能和社会风气相悖,只好装作不知,但听沈安说,家里的良田已经过万亩了。

    想来徐阁老家有田二十余万亩,佃户万人,家人数千,也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默许纵容之罪,总是一定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到了徐家大门墙外,沈默命铁柱投递拜帖,自己则拉开窗帘透透气。往外一看,便见到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从街头而来,徐徐停在自己边上。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俊美到没有天理的面孔,便出现在沈默眼前,从一看到他,便双目喷火,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钉在他的脸上一般。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者正是那位被他敲诈了七万石粮食,才放回去的陆绩陆子玉。

    满不在乎的迎着那满含幽怨、怨怒、愤恨的目光,沈默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子玉啊,见了为叔怎么不问好啊?”

    那陆子玉咬牙道:“有本事待会儿你也笑着出来!”

    “我当然有本事了。”沈默眨眨眼道:“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说着呵呵一笑道:“子玉啊,你到底是男是女?”

    陆子玉的脸登时拉下来,仿佛听到同车人说了句什么,他使劲一拉门帘道:“无聊!”便与沈默隔断了视线。

    沈默也缩回头,满脸的笑容渐渐消散。身边的若菡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他就是自称陆绩的那位。”沈默低声道。

    “他就是陆绩?”若菡嘴角优美的撇一撇道:“看那份儿娇嗔,分明就是个丫头。”女人都是有直觉的,所谓直觉,就是超脱于视觉之上的一种感觉。

    “是吗?我还正糊涂着呢。”沈默赶紧装糊涂道:“只是不知道那个陆绩,干吗要用个假货来当替身。”

    若菡似笑非笑道:“也许人家本身就是个姑娘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这时候见铁柱与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沈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在车里稍等,看来是徐家的人出来了。”

    若菡点头道:“嗯,你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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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徐家来人,沈默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等着铁柱禀报:“大人,徐三公子出来迎接您进去了。”徐阶有四个儿子,老大徐蟠如严世蕃一般,靠父亲荫庇,便以太学生入朝为官;小儿子徐虹也在国子监读书,与大哥一道在京城侍奉老父。

    另外两个儿子老二徐虬,和这位三公子徐蝌则在家侍奉祖母,操持家业,把个偌大的徐家膨胀得越来越大,据说已经成了江南第一大地主,可见真是‘持家有方’啊!

    徐蝌虽然仅是个生员,但见了状元出身,官居五品的沈默,态度却十分矜持……不过也难怪,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相国的公子呢?

    两人略略寒暄,正要进去徐家,便见那猛男陆强,领着个与徐蝌面目相仿,却年纪大了不少的男子出来,直奔陆家那辆车而去。

    见沈默看过去,徐蝌轻笑道:“那是我二哥,徐虬。”

    ‘看来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分量还是比不过陆家的。’沈默心中暗道,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待会倒要见教。”

    徐蝌笑笑道:“不等他们了,咱们先进去吧。”便伸手虚让,当先迈步进了门。

    见他如此轻慢,铁柱的脸色微变,却被沈默用目光制止,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跟着进去了。

    进去徐府,穿过数不清的重重宅门,到了后宅正堂,徐蝌道:“祖母在堂,大人先跟我去磕头吧。”

    沈默面上笑容和煦道:“理所当然。”他早听说徐家是这位老夫人当家,但凡贵客入府,总要先拜会于她,无论大事小情、皆由她专断专决。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种特殊的地位,提起‘徐老夫人’三字,人们都要不由自主的浮起敬意,但也同样有人对她的强势颇为不齿,认为她仗着儿子的权势地位,巧取豪夺,做人忒也狠了点。

    沈默跟着徐蝌进去,便见一个鬓发如银,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炕上,不敢怠慢,赶紧执子侄礼,口中道:“后生晚辈沈默,见过老师母。”然后又是一串诸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贺之词,同时奉上若菡精心挑选的礼物。

    徐老夫人听得这番话,大为高兴,一看礼物又无比合心,笑得如一团菊花道:“早听说华亭取中了连中六元的文魁星,来到咱们临府做官,老身早就想见一见了,不过我女流之辈,惊官动府,怕有人说闲话。”说着笑呵呵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先来了,真是懂事啊。”便吩咐孙子将他扶起来。

    老夫人便问长问短一阵,沈默都一一耐心回答,他说话极有分寸,让老人听着无比熨帖,对他的态度也愈发亲热起来。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他来松江的目地上:“你是苏州父母官,没事儿是不会跑到我们松江来的,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这个老太婆的吧?”说话极为场面,确实不像一般的老太太。

    “确实是专程来造访的。”沈默坦诚笑道:“同时也有一桩事情,要跟老夫人商量。”

    “什么事?”老太婆笑眯眯问道:“只管说来。”

    “最近苏州的粮价上涨的离谱,”沈默道;“晚生为了平抑粮价,四处筹粮,现在已经筹到了一半,半……听闻老师家有些存粮要出售,晚生愿意收购。”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徐老夫人点头道。徐家满仓满囤,粮食足够吃好几年的,碰上今年这种千载难逢的高价行情,自然要兑现一些,换取高额回报了:“卖给谁不是卖,自然要卖给关系近的了。”

    “太好了。”沈默拱手笑道:“早听说老夫人仁慈无比,万家生佛啊,您此举必定让苏州百姓传唱百年啊!”

    “呵呵呵……”老太太竟有些羞涩道:“让你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要银子了。”说着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地。”[(m)無彈窗閱讀]

    .“地?”沈默轻声问道。

    “呵呵,是这样子。”徐老夫人笑道:“老身这也是为你和你们苏州府着想啊。”说着状若无意的看一眼自己的孙子。

    徐蝌便笑道:“是啊,沈大人,祖母知道你们苏州府为了平抑粮价,已经负债累累了,实在不忍心让你们再出钱了。”

    “不要紧的……”沈默笑道,却听徐蝌自顾自说下去道:“所以我们也不要你们的钱了,就用些无主的荒地来顶一下吧。”

    ‘无主荒地?’沈默心中冷笑道:‘江南本来就地少人多,大明朝又立国百年,能开的每一寸地都已经有主了,哪还有什么无主荒地?’

    又听徐蝌十分熟练道:“往年行情,二十石稻谷一亩地,但今年米价上涨了六倍,便是三石三斗一亩。”说着缓缓道:“不过我们徐家仁义是出了名的,不肯光占便宜不吃亏——这样吧,给我五万亩地,二十万石粮食全给你,怎么样?”

    他把沈默想成四六不懂的.二百五了——殊不知沈默心里清清楚楚,苏州地价平均是二十石不错,现在的粮价也确实涨了六七倍,以四石粮食收购一亩田,看似十分公道。

    但事实上,不到走投无路,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粮价是虚的,土地才是实的,江南水稻两熟,平均亩产可收两石,一年便是四石。现在已经是四月,即使距离秋收,也不过半年而已,换言之,这孙子就是要六个月的收成,换取老百姓一辈子的庄稼,却还要披着合情合理的遮羞布——道貌岸然的贪婪无过于此!

    “这个价钱倒也不是无法接受。”.沈默笑道:“如果我手里有地,一定会卖给你的。”说着轻叹一声道:“但有道是‘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官府管不着,也没法干涉……总不能让人家强买强卖吧?”

    徐蝌想不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悦道:“大人似乎没.有诚意啊?”

    “三公子这话冤枉在下了。”沈默不急不躁道:“下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要买我绝不干涉——但关口是,我手里压根没有田,您跟我急也没用。”无论如何沈默都不会答应的,虽然迫于生存压力,老百姓很可能会接受这个价格,贱卖自己的土地。

    如果那样的话,今年是过去了,可明年怎么办?老.百姓没了土地,吃什么去?到时候会起大乱子的!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所以他万万不能接受。

    “沈大人,你得明.白我们是在帮你。”徐蝌沉声道:“据我所知,苏州城的粮食最多还可以撑三天,三天过后,粮食断了,人们没有了饭吃,是要闹事的,到时候可不是摘乌纱那么简单,”说着杀气凛然道:“是要掉脑袋的!”这孙子根本不知道沈默是什么样的人,还以为几句恐吓能奏效呢。

    “呵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情还真严重了。”沈默淡淡一笑道:“不过三公子的消息有些不准。”说着伸出一指道:“漕帮码头上,二十万石粮食等待起运。”又伸出一指道:“吴江码头上,停着十艘运粮船,十万石,等待起运。”再伸出一根指头道:“我在绍兴的师长,为我设法筹集了五万石粮食,已经往这里起运了。”说着笑笑道:“这三十五万石,应该足以让苏州城的粮价下降一半了……至少能撑到,我从日本买的粮食运抵苏州。”

    “你敢从日本买粮?”徐蝌瞪眼道:“这是公然走私!你活腻了么?”

    “三公子此言差矣,”沈默依旧温和笑道:“我是江南市舶司的主事,还是有权决定和谁做买卖,做什么买卖的。”

    “买了多少粮食?”徐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多,那个国家太贫瘠,国内又在打仗,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沈默摇头叹息道:“几个诸侯凑了又凑,也不过是二三十万石的样子,要不是他们那粮食便宜,我才不费这个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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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徐蝌简直要气炸了,刚要发作,却听他奶奶咳嗽一声,这才硬生生打住了。

    “苏州城人口再多,这些粮食足够撑到新粮上市了吧?”徐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对沈默道:“沈大人此次登门,是否多此一举啊?”

    “哎呀呀,老夫人,您真是误会晚生了。”沈默一脸委屈的笑道:“晚生只是想跟三少爷说明,此次晚生找上门来,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出于对恩师和老师母的一片孝心!”

    “哦,怎么个孝心法?”徐老夫人微微冷笑道。

    “您老先别急,”沈默笑道:“晚生虽然可以找到进粮的渠道,但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此等高价脱手的机会,是要先便宜自己人的。”

    “说得好。”徐老夫人道:“不知道你打算多少钱收购我家的粮食啊?”老太太毕竟是个体面人儿,见沈默不愿卖地,便换了个问法。

    “七两一石。”沈默道,这个价钱极为公道了,比市面上的零售价还高几钱银子。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叫道:“我们家出八两。”便见那俊美绝伦的陆绩,毫无礼貌的直闯了进来。

    徐老夫人却浑不在意,笑骂一声道:“原来是陆家的鬼伢子,你怎么也跑到松江来了?”显然双方不仅熟识,而且关系相当亲昵。

    “给太婆请安啊,”那陆绩潇洒的一拱手,一串问好之后,又状若不经意的看沈默一眼道:“原来沈大人也在这里。”

    沈默笑笑没有理他,既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只管接着就是。

    待他们寒暄完了,徐老夫人问陆绩道:“你方才说八两是吧?也要买粮食吗?”

    “是的,”陆绩看一眼沈默道:“寒家想要高价购进太婆的粮食,沈大人只好另外找辙了。”

    “先到先得。”沈默还是笑道。

    “价高者得。”陆绩也笑容灿烂道。

    “就算价高者得吧。”沈默点头道:“那我出九两,现银付讫。”

    “我出十两!”陆绩两手食指交错,冒着丝丝冷气道:“同样现银付讫。”

    “我出十一两!”沈默面色凝重道:“现银付讫!”

    “十二两我出!”陆绩也咬牙道:“现银付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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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后院大厅中,叫价声节节攀高,气氛异常紧张,空气都要凝滞一般。

    双方的价格已经叫到二十两!

    徐家祖孙俩纵使见惯世面,也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一幕,平均一两一石的粮食,价格竟然翻了二十倍,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价格!

    他们家一共可以卖二十万石粮食,那就是四百万两啊,祖孙俩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如此的压力,已经让沈默额头布满汗水,他下意识的松一松衣襟,声音都变了调:“二十一两,八成现银,其余一个月付清。”

    对面的陆绩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沈默,两只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几次嘴唇翕动,都没有说出话来,可见压力也是极大。

    看他这个样子,沈默终于松了口气,端起茶盏大口大口的饮水,看向陆绩的目光,既有肉痛,也有丝丝的痛快。

    陆绩反复琢磨着,就算这些粮食主导着此次决战的成败,这个价格也实在是离谱的出奇了,就算他满怀着怒火与偏执,也要扪心自问,这个价钱到底可以承受吗?

    实在禁不起如此压力,他突然一捂肚子,干笑道:“哎呀,肚子疼,我得先去出恭,待会儿回来再说。”说完不待众人答话,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一看到他突然跑出去,沈默险些瘫软在椅子上,好在他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顶住了。

    待他离去,徐老太才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对沈默摇头道:“你要是早答应用地还粮,何至于骑虎难下?”

    沈默一脸苦笑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说着轻叹一声道:“开市舶司是陛下极为关注的大事,严阁老也紧盯着呢,要是延误了,晚生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听到‘严阁老’三个字,徐老太太心中咯噔一声,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再趟这池子浑水,说不定会波及到自己的儿子。

    一时间,老太太有些后悔,不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了。

    沉默片刻,刚要启齿,那陆绩却杀气腾腾、去而复返了,徐老夫人只好打住……毕竟几百万两银子的诱惑,已经足以将任何人的理智都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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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绩坐在沈默对面,准备又一次展开报价,方才他出去,请教了一下同来的高手,那人告诉他,沈默竟然连二十一两的高价都喊出来,恰恰证明他只剩这最后一招了!如果将这根救命稻草也给他拿掉,这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决战便尘埃落定了——从此以后,整个苏州城都将操纵在他们手中!

    试问,一个苏州城值多少钱?所以那人让他回来,一棒子将沈默打死!

    陆绩也有疑问,沈默从哪能凑出那么多钱?对此那人给了解释,两百万两是粮商的,至于另外的钱,应该是向那帮醋坛子借的……昨天晚上,沈默与王崇古谈了一夜,可能就是在进行利益交换!要不今天上午,也不会帮他去码头上看场子。

    但那帮老西也不可能借给他太多,相信沈默已经到极限了……我们咬咬牙,坚持一下吧!只要不超过三十两,就不要放弃!

    ‘如果超过三十两呢?’陆绩问道。

    ‘那他就是自取毁灭。’那人坚定道:‘这笔钱直接就会把他压垮!’

    “二十五两!”陆绩直接报价道。

    “加一两。”沈默擦擦汗道。

    “二十七两!”陆绩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沈默使劲搓搓脸,双目通红道:“再……加一两。”

    “二十九两!”陆绩一攥拳,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水。

    沈默闭上眼睛,沉默良久,终于沮丧的睁开眼睛道:“你赢了……”

    “二十九两一石粮,成交!”徐蝌这个狂喜啊!这可是白银五百八十万两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赶紧去那笔纸印泥,请陆绩签字画押。

    这时门外吹来一阵风,陆绩突然有些清醒,她呆呆坐在那里,心中自问道:‘我都干了什么?用大明朝一年的税收,买二十万石陈粮,天下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儿吗?’

    只是看到沈默在那里如丧考妣,再想想那人的话,他只好暗暗给自己鼓劲儿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血本也赢不了这一场!”便一咬牙,提笔签名,然后用印,徐蝌再用上他们家的印,契约便成立了。

    “坐以待毙吧,沈大人!”也许是出血太多,陆绩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快感。

    沈默没有理他,萧索的起身道:“老师母,既然这里没买到粮食,晚生就要去别处赶紧想办法了,现在就要告退,改日再来拜访吧。”

    徐老太太也有些歉意道:“买卖就是这样,总是价高者得。”说着便放行道:“赶紧去别处看看吧,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是。”沈默深施一礼,又看看陆绩,便垂首黯然而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绩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但等不及他品味心情,就听徐蝌道:“按照合同你得先付四百六十万,其余一百二十万尾款,一个月内付清。”

    陆绩的脸登时黑了下来,调整半天,才道:“我现在手头只有二百万两的银票,剩下的二百六十万,还请宽限则个,等我转天给你送过来。”

    “转天是哪一天?”徐蝌黑着脸道。

    “七天之内吧。”陆绩道:“这么一大笔银子,筹集总是要些时间的。”

    “好吧。”徐蝌方才点头道:“但如果逾期,一天一分利,这可不能含糊!”

    “不会的,不会的。”一想到要拿这么多钱出来,陆绩就一阵阵眩晕。

    ~~~~~~~~~~~~~~~~~~~~~~~~~~~~~~~~~~~~~~~~~~~~~~~~~

    沈默一直以一种落叶飘飘的姿势回到车上,但当车帘一放下,他的面上却浮起了诡异的笑容,伏在夫人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若菡听得面色数变,最后才咬咬牙,点头道:“看来你是恨死他们了。”便掀开轿帘,吩咐道:“去漕帮码头!”

    马车迅速驶离徐家,一刻钟后抵达漕帮码头,王崇古果然够朋友,亲自带着人马,将码头保护了起来,见沈默的马车过来,快步迎上去,问道:“如何?”

    沈默摇摇头,道:“还是被陆家给抢了,他们出到二十九银子一石。”

    “怎么可能?”王崇古失声惊呼道:“他们怎么出得起?”

    “挪借呗。”沈默意兴索然道:“我得带着这些粮食回去了,想点办法,尽量可以撑到日本的粮食进来。”

    “真的有日本粮食么?”王崇古问道,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没有的话,这些漕粮你也别带走了。

    “嗯,”沈默轻声道:“不瞒你说,毛海峰走的时候,我拜托他帮我买粮,应该七月初就到了吧。”

    “哦。”王崇古这些没说什么,拍拍沈默的胳膊道:“去吧,一切小心,不行就服个软,我帮你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法子和解。”

    沈默点点头道:“说不得到时候要哥哥费心。”便与若菡一道登上了马五爷的大船。

    船队驶离码头,待看不到岸上的人影时,马五爷才轻声问道:“大人,沈兄弟,真的有日本的粮食吗?”

    “哪有什么日本粮食。”沈默叹息一声道:“我没有前后眼,想不到买粮会这么难。”说着轻声道:“跟你说实话吧,五哥,我家乡的粮食也被阮巡抚被扣住充做军粮,根本指望不上。”

    “啊,沈兄弟,这下可如何是好?”马五爷动容道:“那些人是要把你往死路上逼啊!”

    沈默突然哈哈一笑道:“往死路上逼?说得好!”说着突然咬牙切齿道:“就是不知道,到底谁逼谁!”

    马五不禁一愣,便听沈默道:“五哥你附耳过来。”[(m)無彈窗閱讀]

    .运河码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默脸上,沈默则看着海瑞,面无表情道:“本官怎么跟你说的,一切有我做主,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海瑞,无话可说。”海瑞闭目道:“任凭大人处置。”

    “那好吧,”沈默点点头道:“带走。”

    便有两个官差过来,摄于海瑞往日的威严,不敢拿他,只是小声道:“海大人,请跟我们走吧。”

    海瑞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不能让海大人走!”老百姓终究还是分是非的,他们都清楚海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这次揽下责任,也全是为了他们,便有那良心发现的往前涌去,想要将海大人给拉回来。

    “都站住!”海瑞回首怒斥道:“你们要陷本官于不义吗?”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要不也不会急着站出来,以自己为人质,防止事情闹大。

    “大人,我们已经断粮几日了,再饿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一个老者看不下去,朝沈默跪拜道:“海老爷没有办法,这才带着我们过来看看,原意也不是要抢劫,只是想……”说着看看沈默,有些畏惧道:“只是想卖给我们些粮食,结果发现都是沙石,然后就发生了混乱。”所谓人老成精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将发现粮食全是沙石,与发生混乱这两件事的顺序一颠倒,便使罪名转移到沈默头上一大半。

    好似如果是白米的话,就不会发生混乱一般。

    海瑞微微皱眉,刚要出声,却.听沈默道:“谁说粮食全是沙石?”

    “怎么不是!”小青年们暴怒道:“不信.你看!”便将一只麻袋提到沈默面前,撕开口子,沙土石子便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人们都愤怒的望着沈默,目光中还含着鄙夷。

    这让沈默脸上有些挂不住,打.个哈哈笑道:“这个嘛,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边上的三尺赶紧接话道:“老爷您忘了,这是咱们在.太湖买的石子,准备修府衙用的。”他说话时还挤眉弄眼,更显得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沈默一拍脑门道:“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粮食就直说!少在这拿石子糊弄我们!”总是不.乏别有用心之人,躲在人群中叫嚣。

    沈默微微眯眼道:“谁说的?可敢站出来?”

    当然没人敢站出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对.官府的不信任,也是,大伙缺粮呢,你给拉些石子、杂草回来凑合,当我们是孙悟空呢,可以吃铁胆,喝铜汁?

    面对着公众的.不信任,沈默似乎感到很受伤,一脸索然道:“今天未时初刻,运河码头售粮,本官亲自坐镇,看看到底有没有粮!”说着一挥手道:“都走吧。”

    “那海老爷呢?”人们担心问道。

    “我不会处罚他的。”沈默酸酸道,心说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人缘呢?不过他也知道,人家海瑞走得是群众路线,拥趸本来就多,跟自己这种曲高和寡的,根本不是自己这一路人。

    见海大人也点头了,人们将信将疑的离开了,心说:‘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信官府最后一次吧。’

    ~~~~~~~~~~~~~~~~~~~~~~~~~~~~~~~~~~~~~~~~~~~~~~~~~

    当天午时,人们从四面八方,抱着一丝侥幸而来,当他们聚集到码头上时,便见到那里已经扎起了简易的棚子,还用布幔挡住,愈发显得官府心虚。

    官差衙役们出来,闹哄哄的让人们排好队。就在排队的时候,人们看到一艘粮船缓缓靠在岸边,有水手扛着麻袋鱼贯从船上下来,然后就被帷幔当着,看不见了。

    顺着两道木栏杆夹成的细细甬道,人们不得不排成单行,缓缓往前挪动……这样的队伍一共有五条,也就是五个售粮口,但队伍依然望不见首尾——当最前面的已经进去帷幔时,后面的还没有进码头呢。

    在官差们的强制维持下,打头的人们还算有序的进去帷幔,就见一溜长桌后面,堆着许多的麻袋。有上午闹事的发现,两种麻袋是一样一样的。

    但当官差们解开麻袋,露出来的却是白花花的大米。

    人们不由松口气,也更加奇怪了,为什么他们打开是大米,我们打开就是沙子呢?难道这就是人品差距?

    当然他们也是稍微一想,注意力便被朝思暮盼的大米吸引去了。

    几个月下来,苏州城的粮食交易已经形成特色了,人们已经习惯了按人头限量,也习惯了持券购买粮食,所以不用沈默他们再费口舌。轮到谁,谁便交付粮券、称上三斤米,然后买完走人。

    当看到果真有人买出大米来,外面排队的老百姓,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也有人悄然脱离队伍,并没有买米,便快速离去了。

    那几个人穿街走巷,进了个不起眼的院子,不久便有人骑马出来,向城外不紧不慢的行去。

    ~~~~~~~~~~~~~~~~~~~~~~~~~~~~~~~~~~~~~~~~~~~~~~~~~

    那骑马的人出了城,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不久便到了一座碧瓦黄墙的寺院。那寺院坐落在绿树丛中,大殿前立着个大铜鼎,上面写着‘一本正经’四个大字。那人将马交给小沙弥,自己穿过大殿,进去后院内,只见青松翠柏,曲径通幽。

    那人便从小径走了过去,花树丛中似有人影闪现,但看清来人后,便归于平寂。

    走到小径的尽头,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那人在门内外自报姓名,门便开了,开门的竟是那消失已久的拙政园主,王氏宗主王子让。

    待进去后,更是发现,彭家的家长彭玺,潘家的家长潘庹,以及陆家的族长陆鼎都赫然在座,除了他们四个外,还有数人也皆是城中大族的头头!

    自从粮食危机爆发,他们便悉数离开了苏州城,想不到竟然全躲在这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中。

    一见到那报信的进来,诸位缙绅一起问道:“怎么样?”

    “回老爷们的话。”那报信的道:“确实有米,开五条队伍,每人三斤,已经开始了。”

    “不是说船上都是沙子么?”王子让紧张道:“怎么又跑出米来了?”

    还是老陆沉稳,只听陆鼎问道:“别的船上有米吗?”

    “不知道。”报信的摇头道:“只有一艘粮船靠岸卸货,其余的都在江心锚着呢。”

    “下去吧。”见问不出什么来了,老爷们便把那报信的挥退了,关上门合计起来……

    “你们怎么看?”问这话的一般都是大拿……说话的是陆鼎。

    寻思片刻,彭玺道:“我想起一出戏来,唱筹量沙,你们听过没有?”

    “废话,”潘庹的脾气不大好,皱眉道:“我们又不是文盲,谁没看过檀道济传?”说着才明白他的意思,讪讪道:“你是说他这是在模仿檀道济?”

    所谓檀道济唱筹量沙,说的是南朝名将檀道济,一次被敌人团团包围。他命部下驻扎在易守难攻地方,对方攻击效果很差,准备撤军时,他的手下有人叛变,透露说宋军断粮了。

    魏军派出斥候去探听虚实,结果望见宋军正在唱着数筹,称量一堆一堆的‘粮食’,便以为宋军粮草充足,所以将投降过来的宋兵当成间谍杀掉,然后悄悄撤军。

    而实际上,那叛徒所说的确是实情,只不过檀道济料敌先机,命令士卒把仅有的粮食盖在沙上,佯示粮足,以迷惑魏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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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我说,他们虽然有粮,但实则不多,所以便用真真假假的法子,来冒充有足够的粮食!”彭玺道:“一定是这样的,差不了!”

    “这样确实说得通。”陆鼎颔首道:“沈拙言回来后的反常,都可以解释了。”说着又提问道:“那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的是一石三鸟。”王子让沉声道:“假装有足够的粮食,一可以让老百姓安心;二可以减缓他的压力,好有更多的时间筹备粮食;”说着顿一顿道:“这第三么,我看也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误导咱们!”

    “怎么个误导法?”众人齐声问道。

    “让我们误以为他有足够的粮食,”王子让十分肯定道:“引起我们的恐慌——如果我们这边以为抬价失败了,必然大量的抛售粮米。一旦如此,他的危机就真的解开了,我们也就真的失败了。”

    众人闻言不禁点头道:“好巧妙的法子,一招唱筹量沙,就险些把咱们都圈进去。”现想起来,不由一阵阵后怕……当听说沈默带着粮船浩浩荡荡回来时,他们这个本来就不牢固的联盟,险些立刻分崩离析了。

    但慑于那些人的凶残危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下焦灼的心情,频繁打探着消息。只是沈默将运河码头保护的太好了,寻常人等根本没法靠近,若不是海瑞那个二百五,手持着同知关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些人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吧,暂时算是安全了。”潘庹没好声道:“接下来呢?继续当缩头乌龟吗?”众人都望向陆鼎,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见大家都看自己,陆鼎叹口气道:“哪能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上了这贼船还能下来吗?”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当初被那些人七分逼迫,三份诱惑,给轰出了苏州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不知回去时是以何种面目……

    正当众人愁肠百结时,门一下子开了,吓得他们一齐哆嗦。待看清来人后,他们不仅没有释然,反而哆嗦的更厉害了。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俊美绝伦的青年,他穿一身素白色的春衫,腰间还挂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只见他面上带着笑容,嘴角却紧紧抿着。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闲适中透着肃杀,和煦却让人害怕。

    正是那陆绩陆子玉。

    一见他进来,众人全都站起来,只有他那名义上的叔爷陆鼎,面上挂不住,没有起身,但脸色也变得十分古怪,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样的感情。

    陆绩清冽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笑道:“方才听你们说,上了贼船下不来,这就对了。”说着刷得打开折扇,轻轻摇动道:“此等微妙时刻更应和衷共济,谁要是想甩下大家、临阵脱逃,就是我平湖陆家的敌人,就是我们那伙人的敌人!”

    他轻轻摇动折扇,几乎没有风,但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包括陆鼎在内,全都有些畏惧的望向他。

    陆绩心情登时为之大好,总是在那个沈拙言那里吃瘪,险些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强权人物,他调整一下心情,当仁不让的在主位上坐下,道:“你们猜的没错,沈默确实买了漕帮的粮食,数目大概是二十万石左右,但我们成***的将他购买另外二十万石的尝试,

    给打掉了。”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这就是也。

    “二十万石,仅可以支撑一个月。”陆绩伸一攥拳道:“所以局面仍然掌握在我们手中,一个月后,苏州城将又一次断粮!”

    众人木然的点头,心中无不呻吟道:‘还得在这儿一个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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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现在该怎么办?”陆鼎问陆绩道,只是这次,他便成了纯粹的询问者……虽然都姓陆,但两人在权势上的差距,可就太大了。前者只能在苏州算一号人物,后者却可以在江南称王称霸。

    “问我怎么办?”陆绩一脸好笑道:“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都知道官府是缺粮的了,该怎么办还不用问吗?”

    大伙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要囤积居奇,但他们也有顾虑道:“如果继续囤粮券的话,岂不是把大把的银钱往沈默手里送,他要是拿这些钱去别处买粮怎么办?”

    “他买得到,运不进来。”陆绩哂笑一声道:“现在我们调动强大的人脉,让所有毗邻苏州城的府县,都严查开往苏州的船只,严防再有一粒粮食流入。”说着睥睨众人一圈道:“对于我们九大家的实力,众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一想到那些显赫的姓氏,苏州城里的大户们确实只配给人家提鞋,既然他说没有粮食再进来,就一定没有吧。

    便再无疑虑道:“此时确实是吃进的好时候!”

    “这才对嘛。”陆绩终于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抬起来,挥一挥道:“一面吃进粮食,一面吃进粮券,让他们的把戏尽早露馅,让粮券的价格抬上去,我们抛售粮券,大赚最后一笔,然后离场!”

    “其实光买粮食也就可以了。”陆鼎老成道:“我们囤积的票券够多了的,已经远远超过存银数了,这里面的风险已经很大了。”

    “有什么风险?”陆绩不同意道:“此役一过,苏州城便是我们的,想让什么多想让什么少,想让什么贵,想让什么贱,都任我们摆布,多少钱挣不回来?”他当然不会说,其实是因为自己买了超高价的大米,超出了预算太多,必须尽快补上这个窟窿,所以才鼓动他们既买粮食,又买粮券,实指望着高位抛出,换一大笔钱,好补上那个大洞。

    “那别的行业的券,是不是先抛出一些,换取点现银呢?”潘庹也问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放债,他的银库已经会要见底了,这让向来恪守‘保守’祖训经营钱庄的潘庹,感到分外不安。

    “你要抛就卖给我。”陆绩没好气道:“难道你不知道炒完粮食,下一步就该捧别的了??”

    现在什么都跟着涨价,原先那些价值一般的票券,价格全都翻了翻,甚至翻了好几番,潘庹也实在不舍得,让陆绩这么一说,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见众人没有异议,陆绩起身沉声道:“诸位,战况到了这个地步,不拼是不行了,现在就给自己家里下令吧,你们买得越多,官府就越早露馅,还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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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日,购买粮食的人数又多了许多,只是沈默早有先见之明,用那些木栏杆规划出买粮的路径,这其实就限制了买粮的人数和数量,让他的粮食可以多坚持几天。

    但另一边,粮券却放开了供应,不管价格是多少,每日的定量都被人很快抢购一空!——

    分割——

    第二章,高氵朝和这骨碌的结局明日到来,让我们的名次超过三痴吧,如果一觉醒来,梦想成真,嗯,我会在晚上十点以前,更完一万字的!!!!(!)[(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