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后,接连下了几场雨,虽说都不是大雨,还是让考古队加快了挖掘速度。万一下一场大雨,不说古墓坍塌,仅仅是被水淹没,就会给考古工作增加不少难度。
随着墓葬四周的随葬品逐渐被清理干净,当主棺显露出来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在主棺四周摆列着足有十八具棺材。当十八具棺材逐一被打开时,棺材里除了骸骨外,没有任何随葬品。偶尔会在骸骨的颈部,以及手腕上,看到零星的饰品。据考古队的专家确认,这十八具都是女性的骸骨。在对十八具女性骸骨认真观察后,考古队的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十八具女性骸骨的头骨,准确是头骨囟门处,都钉有一枚铜钉。虽然历经岁月的侵蚀,铜钉大都锈迹斑斑,甚至有一部分早已看不出铜钉的模样,这一发现,还是让考古队感到有些震惊。
古人历来就有陪葬的习俗,直到战国末期,还有些国家,某些国君,或者大家族的族人故去时,还会安排人殉葬,少则几人,多则上百人。被殉葬者大都是死去之人的从属,嫔妃妻妾,以及仆从侍女等。
在历来发现的殉葬者骸骨上,发现有服毒的,有被钝器击杀致死的,有被活活封闭到棺木中的,像此处古墓中的殉葬者头骨处钉有铜钉的,还是第一次发现。
消息瞬间便在校园中传了开来,石山听到后,更加确信红玉所说。心里不免为红玉当时撞柱而死感到有些庆幸,如果红玉不是为了保住自身清白,最终也难免会被铜钉活活钉死。
课间,石山惦记着红玉的嘱托,时常要到考古现场的警戒线外看看。总期盼着,有个机会接近那些被挖掘上来的殉葬者的棺木。不过,此时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了石山面前,十八具骸骨,到底哪一具才是红玉的呢?
趁着上晚自习时,石山心里默默喊了几声:
“红玉,红玉你在吗?”
“石山哥。”
石山并没有看到红玉的鬼魂,红玉的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耳边发出一样。
“红玉,十八位殉葬者,头上都有铜钉,哪一个才是你呢?”
“石山哥,我的骸骨最少,只剩下一个头骨的就是。”
“为什么?”
“因为属红玉年龄小,那是才刚刚十四岁,骨骼还没有完全长成,所以大都腐烂掉了。”
两人的对话,只是一种意念的沟通,就是坐在石山身边的徐京梅都没有任何发觉。
“石山哥,自从你给徐京梅补完课后,她是不是又不怎么理你了?”
石山没想到红玉会有如此一问,不由扭脸看了一眼旁边的徐京梅,见对方正在做数学习题。
“红玉,你问这个干什么?”
“石山哥想不想让徐京梅一直对你好?”
“红玉,原来徐京梅对我有时冷漠有时热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呢,我偶尔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和喜好的。”
“以后不要再那样做了,你总不能影响别人一生吧。”
“好吧。石山哥,你可要抓紧啊,万一骸骨被搬走,可就更加难办了。红玉不想再离开石山哥。”
“我会想办法的。对了,红玉,自从古墓挖掘开后,徐京梅一直心神不宁,甚至住院,以及半夜闯入古墓中,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石山哥不要怪红玉,我只是想引起石山哥的注意。”
红玉的语气中有一丝胆怯。
“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托梦给石山哥两次,都没有引起石山哥的注意,才不得不找上徐京梅。阴间是不允许鬼魂与生前的人发生任何交接的,更不能故意勾起任何人的前世记忆。上次把石山哥带回了前世的记忆中,恐怕将来会得到惩罚。”
“那怎么办?会很严重吗?”
“不知道,我实在是在古墓中待够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个附身王福的鬼魂回来了吗?”
“回来了,石山哥可不要招惹他们,他们都是心有执念,而且怨气很深。”
“他们会找我吗?”
“不知道,石山哥只要看到他们,他们就会发觉,那时候怕是会来找石山哥的。”
一个晚自习,石山都表现的很沉默,而且看在徐京梅眼里,石山似乎一直在发呆,这和徐京梅记忆中那个好动的石山可不一样。
“石山,怎么一晚上都在发呆?想什么呢?”
“啊?没想什么。”
徐京梅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石山和红玉,扭头看了看徐京梅,说:
“我在想古墓里到底埋葬的是什么人,哪个朝代的,你爷爷可曾研究出什么来?”
“没有,我爷爷去市图书馆找了很多古籍,都没有找到与古墓有关的资料。”
“对了,你爷爷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爷爷退休前在县文化馆上班。”
“哦,快放暑假了,不知放假前古墓能不能挖掘完?”
“谁知道呢?”
石山本想问问徐京梅,当初半夜闯入古墓都看到了什么,或者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考虑再三,怕引起徐京梅的不快,最终也没问出口。
大概过了一周左右,十八具陪葬者的骸骨都清理出来,全部编号后,摆放在古墓挖掘现场临时搭起的棚子中。石山担心哪一天突然被运走,只要有空就过去看看,红玉的骸骨很好认,只有一个骷髅头,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是石山看的见,却够不着,每天都冥思苦想,有没有法子可以接近红玉的骸骨。
摆放骸骨的棚子看守不是很严格,毕竟不是什么古董,一般人绝不会对此感兴趣。白天人来人往,不会接近,晚自习后,石山发现那两名看守古墓的人,只是偶尔到棚子里转转,主要精力都放在古墓中。至于挖掘上来的随葬品,每天考古队收工时,都会一起带走,是绝不会留在现场过夜的。
回到宿舍的石山,并没脱衣上炕,借故磨叽了一会,装作去厕所的样子,一个人离开宿舍,走到操场南面,沿着院墙边一排杨树阴影,朝教室方向走去,石山想回到古墓挖掘现场碰碰运气。石山先来到教室,夜里教室的门是不上锁的。石山走进教室并没有开灯,他想从窗户的缝隙中看看外面的情况。
“石山哥。”
石山刚趴到窗台处,红玉突然从一侧现身了,吓得石山心里一惊。
“红玉你吓我一跳。我刚还想叫你呢,你来了正好,你帮我看看那几个看守的人,等他们回到屋子里时,我看看能不能把你的骸骨偷过来。”
“好的石山哥,你在这里等着,我看好了就告诉你。”
石山眼看着红玉的影子消失在教室的后墙上,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石山带着黢黑的教室里,心跳渐渐有些加快。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红玉再次从后墙里显现出来。
“石山哥,他们刚到棚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屋子里了。”
石山朝红玉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出教室,沿着墙根小心接近那座摆放骸骨的棚子。棚子的开口是朝向古墓那边,古墓那边,每天夜里都会亮着一盏瓦数很大的灯泡,照的整个现场如同白昼。石山躲在棚子的暗影里,等了足足有十分钟,手心都攥出汗来了,最后长吸一口气,一猫腰钻过警戒线,哧溜一下跑进棚子中,因为白天早就观察好红玉骸骨的摆放处,一点没有迟疑,抱在怀里快速沿着来路,飞快回到教室。从进棚子到回到教室,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石山把红玉的骸骨藏到书洞里,坐在位子上喘息着。
“石山哥,谢谢你。”
红玉的魂魄俏生生站在石山面前,向石山微微屈膝施了一礼。尽管教室的光线很暗,石山还是注意到,眼前的红玉比刚才要凝实清晰多了。
“红玉,是不是你的魂魄都在这里了?”
“是啊,我的魂魄在没有拔出头上的铜钉前,是离不开骸骨的。”
“是不是把那些铜锈清理干净就行?”
“是的,石山哥。清理干净后,最好能留下一部分,让红玉栖身。”
“还要留下一部分?一会我还要还回去的,如果少了一部分,岂不会被人发现?”
“那怎么办?如果没有东西让红玉栖身,还是不能时刻待在石山哥身边的。”
“红玉,你说要是不还回去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想来我们这些骸骨应该没什么大用处,不然早就和那些陪葬品一起运走了。”
石山想想,也觉得红玉所说有道理,只是,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骷髅头,该放到哪里,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想来想去,石山开始左右为难起来。要是能提前准备一个骷髅头就好了,可以用李代桃僵之计,换出红玉的骷髅头。
“算了,就先不还回去,等明天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我该会宿舍了,不然肯定要被他们怀疑。红玉,多大的一块骸骨才能让你栖身?”
“一点点就行。”
石山拿手在骷髅头上摸了一边,没有发现有活动的小部分头骨,最后只能把下颌骨掰断,掰下来半个巴掌那么一块,又把头骨囟门处的铜锈都用手揩抹干净,才把剩下的大半个头骨拿到教室前面,院墙低下的草丛中藏了起来。石山把掰下来的一块装在口袋里,红玉也随即钻入石山的口袋,这次快速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的石山,看到李长和王勇还没睡,灯也亮着。两人看见石山走进来,李长开玩笑地说道:
“刚才还和王勇在说,石山是不是掉茅坑里了,上个厕所用那么长时间。”
“不知怎么肚子有点疼。”
石山随口应付了一句,迅速脱下钻到被窝里。因为担心口袋里的小块骨头被人发现,石山干脆把衣服团起来,垫到枕头下。待李长和王勇睡下,并拉熄灯后,石山心里默默叫了红玉一声。
“石山哥,有事?”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我要睡了。”
石山因为心里装着事,这一夜并没有睡踏实,早晨,不等早操的钟声响起,石山就爬了起来。为了装肚子疼装得更像一点,穿好衣服,就直奔厕所而去。
直到踏着预备铃声来到教室,石山都没有听到有关丢失古墓骸骨的消息。心里不由暗想,看来考古队是真的不重视那十八具随葬的骸骨。不过,随着马娟班主任进入教室,并向全班同学宣布道:
“早晨考古队的人找到学校,说昨天夜里丢失了一个头骨,让学校协助寻找。如果我们班同学有什么发现,及时向我,或者直接向学校报告。”
石山开始忐忑起来。
“另外,昨天晚上九点之后,住校的同学中,有谁独自离开过,现在来我这里登记,并说明离开的去向和理由。”
石山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扭头看看李长和王勇,石山不得不举起手来。
“老师,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肚子疼,去过厕所。”
“去了多久?可有人证明?”
“去了有十几分钟?班长和王勇知道。”
“李长,王勇,石山所说可是真的?”
“昨天石山是出去一趟,大概有二十来分钟,我和王勇还说石山是不是掉茅坑了,怎么上个厕所要那么久。”
“石山在厕所可有别人看见?”
“没有。”
由于上课铃声响了,马娟没有再问,转身离开教室。
之后,一直到上晚自习,马娟也没再找过石山。石山的心就一直悬着。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当石山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人找他的时候,马娟突然来告诉石山,让他到学校办公室去一趟。石山尽量掩饰着心中的紧张,随着马娟身后,来到学校办公室。里面坐在四个人,一个穿着警服,一个是石山见过的古墓挖掘现场,夜里守夜的人,再就是校长。
“你叫石山?”
是穿警服的人问的。
“是。”
“头骨丢失的当天夜里你独自出去过?”
“是,我肚子疼,去厕所了。”
“去了多久?”
“有十几分钟吧,准确时间我也说不上来。”
“怎么上个厕所要那么久?还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只是肚子不舒服,上完厕所,在操场站了一会。”
“大晚上的,上完厕所不赶紧回宿舍,在操场站着干什么?”
“担心回去还要再上,所以就等了一会。”
石山顺口回答道。
“你要知道,如果是你做的,现在讲出来和被我们查出来的性质可不一样。”
“我什么都没做,连操场都没离开过。”
到此时,石山只能咬紧牙不承认了。
穿警服的人和校长对视一眼,校长对石山说:
“你先回去吧,如果想起什么来,就告诉你们班主任,或者来告诉我也行。”
石山转身离开,来到门外,见还有几个学生等在那里,估计都是那天夜里曾经离开过宿舍的人。
回到教室,徐京梅问石山:
“叫你去做什么?”
“问我那天夜里干什么去了。可能是怀疑我们吧,那天夜里曾经离开过宿舍的人,都被叫去了。”
“也真是的,谁没事去偷四人的头骨啊?”
过了两天,石山再次被叫去,因为其他几个人离开宿舍都有人证明去做什么了,唯独石山外出的二十多分钟内,没有人看见他。所以,石山一时间成为最大的被怀疑对象。石山还是按照上次所说,坚持称自己肚子疼去厕所了。
石山第二次被叫去问话的当天夜里,摆放十八具殉葬者骸骨的棚子里,再次发生了状况。据守夜所说:
“自从上次丢失一个头骨后,我们两人轮流,每隔一小时就去看一次。大概是半夜吧,刚要到棚子中查看,就听到棚子那边传来一阵响声。赶紧跑过去看的时候,棚子里的骸骨全部被弄乱了,像是有人进来翻找什么东西一样,所有的骸骨都被动过,而且被杂乱无章地扔在了地上。”
经过派出所的再三查看,也没法发现蛛丝马迹。考古队认真检查一遍后,确认并没有再丢失骸骨。所有人对此事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次事件的发生,反而减轻了人们对石山的怀疑。大部分人,包括考古队的人都猜测:或许是有人对这些骸骨感兴趣,包括上次偷走那个头骨,应该是一个人所为。而这一次事情发生时,石山正在宿舍老老实实睡觉。此后,再没人找过石山。
晚上,石山正在上晚自习,突然心里听到红玉的声音。
“石山哥,以后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了。”
“红玉,棚子里的骸骨怎么会乱的?”
“是我求众姐妹一起弄的。”
“什么?!她们怎么会听你的?”
“她们都很羡慕我能够得到自由,所以我告诉她们,将来如果有机会,也求你帮她们解脱,她们就答应了。”
“红玉,你知道我做不到的。”
“石山哥,你不用担心。经过这一次事件,估计那些人会加快对我们骸骨的清理,到时候势必会把头上的铜钉清理掉,只要石山哥为我的姐妹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栖身就行。”
“红玉,那么多鬼魂,该把她们藏到哪里呢?”
“并不是所有的姐妹都选择留下来,我问过了,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转世重生,选择留下来的只有四个人。”
“那也要有地方藏啊,总不能再去掰下四块骸骨吧,那我可做不到。就算做到了,也没地方存放那些骸骨。”
“石山哥不用担心,不一定非得要骸骨才能让我们栖身。只是寄身于骸骨久了,有些习惯而已。有一种木头,更适合让我们鬼魂栖身。”
“什么木头?”
“柏木啊,石山哥没有看见林地里大都会栽种柏树吗?不是没有原因的。”
“红玉知道为什么吗?”
“我也只知道点皮毛,众多树木之中,柏树是属阴的,适合鬼魂栖身。”
“柏木好找,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藏身其中呢?”
“石山哥只需把找来的柏木,找机会扔到摆放骸骨的棚子中即可。剩下的事情,就由红玉来做吧。”
“不会有危险吗,红玉?”
“不会,这个时代不相信鬼神,只要那些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不现身,几乎没什么能对我们不利的。”
“那就好。对了,红玉,你的骸骨放在那里早晚会被发现,该如何处理呢?”
“不用管了,骸骨对于生人来说,只是寄托对故去之人的尊重和思念。对于鬼魂来说,骸骨几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找来一段柏木,装作无意扔到摆放骸骨的棚子边,对于石山来说没什么难度,只隔一天,石山就做好了。就在石山把柏木扔到棚子边上的第三天,那剩下的十七具骸骨,经过考古人员的再次清理,便搬到一辆卡车上运走了。
空下来的棚子,也就没有人再看守,石山很容易就捡回来那段柏木。拿到宿舍,放到自己的铺位里面,靠墙的位置,对同宿舍的人说,等放假时,用来背行礼用。其实,不用石山说,也不会有人会对一段只有四五十公分长,小臂粗细的柏木感兴趣。
晚自习上,石山再次和红玉对话:
“红玉,那四名鬼魂为什么不愿意转世重生?”
“她们生前的经历也都很凄惨,再不想过那样的人生,都觉得那样的人生,还不如做这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好。”
“看年龄似乎和你都差不多。”
“四人中,小花最小,和我同岁。珍玲姐十五岁,晴丽姐和吕薇都是十六岁。她们也都是被强抓到侯府,给侯爷做妾的。”
“侯爷有多少妾?”
“有正妃一人,侧妃五人,妾十八人。”
“怎么那么多?这些人都被殉葬了吗?”
“没有,正妃和侧妃都是有根基人家的女子,只有我们这十八名妾被殉葬。”
石山听后心想,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人都是要讲出身的。
很快,暑假到了。怀揣着班级第九名,初一年纪第二十一名的成绩,石山用那根柏木挑着行礼,慢慢腾腾来到校门口,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徐京梅的倩影,心里倒也没感觉到失落,施施然朝前走去。
回到家里,石山放下行礼,不着急吃饭,而是先把成绩单递给正在歇晌的父亲看。天气越来越炎热,庄稼地里并没有多少活,父亲只是在家里坐不住,每天都出去转转,拔拔草,看看庄稼的长势。看完石山的成绩单,父亲并没有对此说什么,不过,从脸上的表情中,石山还是观察到父亲对于自己的成绩,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你是愿意在家里,还是去果园陪你爷爷?”
“我去果园看看爷爷吧。”
石山因为心里有好多问题要问爷爷,下午父亲下地后,他也直接来到东山里的果园中。刚来到屋前,坐在石桌前的爷爷就盯着石山问道:
“你身上怎么有鬼魂?”
“是这样的,爷爷。”
石山知道瞒不住爷爷,本来他来果园也是要问问爷爷,红玉和另外四名鬼魂该如何处置的。当即把红玉五女的事情,告诉了爷爷。说完,刚要把手里的一段柏木递给爷爷,心里就听到红玉十分焦急的声音:
“石山哥,不要!”
“为什么?”
不等红玉回答,爷爷却接口说道:
“不用递给我,放到东墙下的阴影里吧,接近我她们受不了。”
“为什么?”
石山惊讶地问道。
“以后再告诉你。你以后也不要总是带着她们,她们身上的阴气太重,日久天长对你的身体不利。”
“那把她们放哪里呢?”
“交给我好了。”
“石山哥,求求爷爷,我要跟着你。”
“爷爷,可不可以让红玉跟着我?”
“先放我这里,等开学时,你可以带着她。不过,不可以和她有肌肤之亲,否则的话,如果让我知道了,是不会放过她的。”
石山的脸微微一红,如果不是爷爷提起,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石山在果园陪爷爷过了十来天,一天,家里捎信让他回去。石山来到家里,才知道,父亲在南山沟里种了几亩地的甜瓜,明天就是六月六,乡下习俗,过了六月六,就该到山里看瓜了。这个时候地里的甜瓜都已经坐瓜,虽然还没有熟的,不过头茬瓜都已经有拳头大小,如果不去看着,会被土獾,喜鹊等给糟蹋了。有时候,一些不懂事的孩子,也会到瓜地里乱翻,甜瓜是一种比较娇贵的作物,未成熟前,要是被碰伤了,就会长成人们常说的歪瓜裂枣,没有了品相,自然也就卖不出价钱。
石山家的瓜地是在南山后坡的一处东西走向的山沟里,山沟西面,是去石山姥娘家的路,高高的,一直从村子南边的山岭上绕上来。到瓜地所在的山沟西面时,已经快接近山顶了。山沟的下面,一直走下去,就和村子那边的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溪汇合。山沟的上半段很少有水,只有雨后,会流淌几天雨水。下半段倒是常年溪水不干。
石山家的瓜地刚好在中段,干涸的河床北侧。事先,石山的父亲已经在一处稍高的砂梁上建了一座仅能容下一张小床的土坯屋子,小床很短,一头顶着北山墙,一头和小屋的门口平齐。石山虽然不高,如果躺在床上,头朝北,则脚半露在门外,如果头朝南,则脑袋半露在外面。
石山是六月初八上的山。一个人带着晚饭,趁着落日的余晖,慢悠悠来到瓜地,从村子到瓜地,大概有五里山路,一直都是爬山,直到看见瓜地时,才向东南放下走一小段下坡。石山来到瓜地时,天色刚刚擦黑。用父亲留在小屋中的烧壶,沿着干涸的河床,往下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水洼前,弯腰把烧壶放到水灌满,往回走的时候,石山感觉有些紧张,后背上有飕飕的凉意。对于能看见阴物的石山,自然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心想,此处必定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自己。头皮一阵发麻的石山,为了给自己壮胆,扯开嗓子嚎了两声,同时扭头四处看了看,由于光线很暗,什么也没发现。
一溜小跑,来到瓜屋前,急忙点起火烧水。石山知道,所有的阴物,几乎都怕火的。果然,点起火堆后,后背的凉意没有了,头皮也不再感到发麻发胀。
等壶里的水烧开后,就着热水,吃完从家里带来的干粮。石山不敢让火堆熄灭,四处搜寻干柴,一点点往火堆中添着。时不时抬头看看东边的天空,初八应该有小半个月亮的,只是被一团乌云给遮挡住了,石山心里一直在期盼月亮快快从黑云中钻出来。
九点多钟吧,月亮终于出来。山里的夜本来就异常的寂静,加上这幽幽的月光,更显得幽静。石山坐在月光中,守着那团灰烬,一时有些不敢到屋子里睡觉,想等等看,火堆彻底熄灭后,还会不会有刚才提水时的感觉。
就在石山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心里想着,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时,突然发现从东边的沟底,晃晃悠悠上来一个灯笼。石山知道,在沟底往北去一点,是小学同学家的瓜地。看见灯笼,石山心里变得踏实起来,以为是同学的父亲周大叔上来玩,高兴地朝下面喊了两声:
“周大叔,周大叔。”
石山见灯笼一直沿着山沟往上走着,却没听到周大叔的回声。一时也没在意,回到瓜屋中,从铺下摸出一只手电筒,推亮后,朝灯笼那里摇了摇。又喊了一声:
“周大叔。”
还是没听到回声,这时,灯笼离石山家的瓜地已经很近了,石山用手电照过去,仔细一看,哪里有什么人,也不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团暗红色,还微微发着黄色亮光的光团。整个光团,比石山的拳头要大的多,和石山的脑袋差不多大。远远看去,的确像个灯笼。石山的后背这次不是感到冷飕飕的凉意,而是之间被冷汗打湿了。头皮麻账的,如同盖了一层厚厚的毡片。
“谁?!”
石山大喊一声,想跑,可是感觉自己的双腿似乎不怎么听使唤,有些发软起来。石山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手电筒也不敢再照向那团光亮。眼睁睁看着光团晃晃悠悠,漫过自家的瓜地,沿着干涸的河床一直朝西边的高处飘去。
石山以为,那东西应该会一直飘下去,等飘到山西边,就看不到了。没成想,那团暗红色发着微微黄色亮光的光团,飘到山沟顶部,和山路的交界处,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掉头往回飘来。
石山再也顾不得看瓜,连从家里拿饭来的包袱都没带,转身就朝来路跑去。
石山一口气爬上山梁,沿着下坡的山道,一溜烟跑了有近三里路,直到月光下,整个山村黑黢黢的轮廓出现在眼底,尤其是,几户晚睡人家露出的微微的灯光,心才算踏实下来。才没有了在瓜屋前,看见那团光团时的恐惧。直到此时,石山才敢回头往来路看了一眼。
半山梁处赫然出现一串蓝汪汪的鬼火,那是石山小时候在村子里,夜晚玩捉迷藏时,经常看到的。对此,石山倒是并不感到恐惧。站在原地,仔细数了数,还是那七团鬼火,这么多年来,数量从来没有变化过。听父亲说过,自从这里的鬼火出现后,一直就是七个。
石山略作喘息,继续朝村子里走去。如今石山是沿着一条山梁在走,右手边,就是村南的那道小溪,一直往南去,就是瓜地前的山沟底部。左手边是齐家屿,未读初中之前,那里一直是他们的乐园。因为小学班长刘爱民家的自留地在那里,刘爱民的父亲是村里的书记,所以刘爱民身边总有一帮同学,石山也是其中之一。和刘爱民在一起的好处是,不论他们在山里弄坏了谁家的庄稼,都不会有人找他们算账。
特别是秋天,他们总会跟刘爱民来齐家屿,偷人家的花生吃,偷豆荚,偷地瓜,甚至拿人家种在山坡上的南瓜,当手榴弹扔。可是没少祸害这一带的庄稼。
石山记得,第一次看见狼,也是在齐家屿西面的山梁上。
秋天正是割草的季节,那时候家家烧火做饭,都是用山里的荒草,能一年四季烧煤的人家,整个村子没有一户。
那天,他们是午后来到齐家屿的,照例是先疯玩一阵,在齐家屿西面山梁上的小路上,点起一堆火,挖来不少花生烧着吃。之后,才下到西面的沟底割草。正当大家埋头割草时,石山就觉得头皮发麻发胀,还没等石山说什么,和自己同岁的石新叔叔第一个喊了一声:
“快走。”
说完,也不要刚才割下的草,提着镰刀,就朝山梁上跑。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跟着跑。来到山梁上,刚好看见一头狼围着他们点燃的火堆余烬,转了一圈之后,慢悠悠,三步一回头地向南边的山坡爬去。都说狼性多疑,石山那次是第一次体会。
“石新,你刚才喊什么?”
待那头狼走远,没入半山腰的松林后,一家人才放松下来,刘爱民问石新。
“刚才我正在割草,就感觉头皮发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一样,心里害怕,就喊了一声。”
不仅石新如此,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类似的感觉,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
石山一边走路,一边想着小时候的事情。不久就来到村子南边的山头上,石山知道,下去就是小学同学石太家。就在石山刚刚沿着陡峭的下坡走了没有十步,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仔细一听,正是来自左侧的齐家屿。石山当即站住脚,心里好奇地向齐家屿望去。
清幽的月光下,除了齐家屿中的那黑色的树影,以及几块大石头,在月光下反着微微的亮光外,什么也没有。可是,石山分明听的清楚,嘈杂声仍然在继续。有欢呼声,有小儿的哭泣声,大人的呵斥声。
这时的石山,虽然也有些紧张,毕竟村子已经近在眼前,壮了壮胆子,重新回到山梁上,朝齐家屿看去。这次石山能看到些影影幢幢的影子了,纷纷杂杂的,似乎是在一处戏台前的场院里。
尽管看不真切,石山还是能分辨出有大人,有小孩,有商贩,戏台上也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着,虽然听不清唱的什么词,可是那锣鼓点子,还是清晰地传到石山的耳中。
“今晚这是怎么了?!”
石山在心里惊问了自己一句。齐家屿虽然和村子只有一岭之隔,石山可是知道,从小记事起,齐家屿就没有住过一户人家,甚至连间瓜屋菜棚都没有。再说,自己以前常来这里玩耍,什么时候有那样平坦的场院?
石山不敢再看下去,再听下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抓了抓又有些发胀的头皮,快速走下山梁,进入村子里。
“奇怪,今晚的狗怎么都不叫呢?”
石山心里嘀咕着。平时夜里在村子里转悠,总是惹得满村子的狗狂吠不止,今晚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石山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遇到鬼打墙了。站在石太家门口,石山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才转过石太家的东山墙,来到村中的河边,刚要抬脚过河,猛然从一处黝黑的屋角里窜出来一条狗,对着石山就是一阵狂吠。冷不丁吓了石山一跳:
“妈呀!”
石山大喊一声,跳过河去,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过去。也不知打没打着,反正那只狗是狂叫着,逃走了。不过,此时石山心里反而踏实起来,再没有了一丁点惶恐。
回到家里时,父母早已睡下。听见石山回来,父亲问:
“怎么跑回来了?”
“我可不去了,那是什么东西啊,差点没吓死我。”
“你是不是看到那个灯笼了?”
“你知道还让我去?”
“那灯笼很多年了,村子里的人大都见过,不害人的。”
“不害人我也不去了。”
石山没说自己看到的齐家屿的一幕,大半夜的惊怕,让石山感觉有些疲累,麻利地脱衣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早晨起来,石山吃完早饭,对父母说:
“我去果园了。”
也不管父母答应不答应,独自走出家门,一路游玩着,来到东山果园。石山想问问爷爷关于昨晚看到的灯笼,以及齐家屿的事情。
“爷爷,你知道南山的灯笼吗?”
“你见过了?是不是你爹让你去看瓜了?”
“是啊,昨天夜里差点吓死我。”
“那个灯笼很多年了,一直在那里。早年间,村里人以为是什么邪祟,也曾请人来看过。不过,请来的人都没敢动手。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听说那灯笼出现在别的地方,一直就在那条沟里。”
“爷爷,那到底是什么?”
“我倒是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爷爷就告诉我吧,闷得慌。”
“那是一条蛇的妖魂,蛇的肉身早就死了,只剩下这团妖魂。既然它不害人,也没必要去招惹它。”
“那岂不是一条成精的蛇?”
“还算不上成精,只是刚刚修炼到魂魄可以离体的地步,还没有生出灵智。”
“爷爷,不是有天雷专门劈这些邪祟吗?怎么能存在这么多年?”
“这事是有点奇怪,从我爷爷那时候就存在了,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那灯笼也不常出来,每年只在夏末秋初时,出来几回。”
“爷爷,齐家屿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我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听到沟里有锣鼓声,还看到许多人在看戏,又哭又笑的。”
“知道打开阴阳眼后的麻烦了吧?我们这个村子,很久以前是由两三个村子组成的。其中一个就是齐家屿,那里原来住着几十户姓齐的人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兴旺了没有几十年,齐家人不是搬走了,就是死了,渐渐村子里就再没有了姓齐的人家。再就是现在的村西有数十家姓于的人家,和齐家屿的齐姓差不多,不到百年,也消失了。”
石山听完后,发了会呆,便不再关心这些事,转而问爷爷:
“爷爷,红玉她们怎么办?如果不转世重生,会不会也要受到天雷劈?”
“恐怕会的,阴阳两界是不可以混居的。”
“那可咋办?”
“到时候再说吧。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还是好好学习,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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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也知道该安心学习,这是走出这个穷山沟,脱离贫困的唯一途径。只是,很多事情不是石山想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就像最近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哪一件是石山主动招惹的?
石山心里很有些郁闷,在果园陪了爷爷两天,又找机会和红玉说了几次话,才回到家里。无所事事的石山,跟父亲到地里拔了两天草,平时都在家里翻看自己的课本,初二的新书发了几本,只有语文数学英语三门,其余要等开学后才发。石山是不喜欢复习的,初一的课本早让他扔到墙角去了。想找点课外书看,一时又找不到。想找同学玩吧,自从升到初中后,小时候的伙伴,经过一年时间,都逐渐疏远起来。石山心里很是无奈。
一天,石山吃过早饭,就觉得异常闷热,一个人溜达着来到村子东南的水库边,这里早已聚集许多来游泳乘凉的孩子。石山也脱掉衣服,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在水里的感觉的确不错,石山心里想着,往深水区慢慢游去。
这座水库是石山小时候,应该是刚刚记事时,村子里修建的。当时石山的父亲在这里负责给修建水库的人烧水,石山也时常跟父亲来玩。石山时常听老人们说,村子里哪里哪里的水库淹死过什么什么人,包括村子里的几口水井,也都淹死过人。不过,淹死在井里的人,都是主动跳进去自杀的。唯独这座新建的水库,从建成后,十几年内,从来没有人淹死过。
大概是两年前的秋天,应该是深秋,天气都已经冷了。石山那时正读五年级。星期天下午,石山闲着没事做,和同学们来到学校的操场玩耍。正玩的热闹时,听人喊道:
“赵静雯跳水了。”
赵静雯石山知道,是村子一个很俊的姑娘,比石山他们高五级,石山读一年级的时候,她已经升到初中了。那时是村子里的团支部书记。
“在哪里跳的水?”
“东峪水库。”
石山现在所在的水库,就叫东峪水库。石山和几个一起玩耍的同学,跟在村里人的身后,一起跑过来时,赵静雯已经从水中游到了岸边。当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小的人问她:
“你不是跳水了,怎么又游回来了?”
赵静雯双手抱在胸前,冻的只抖颤,嘴里恨恨地应了一声:
“水太凉了。”
这件事,一直被村子里的人当作笑话传了好久。赵静雯只是和母亲吵了一句嘴,便赌气来跳水,幸亏她会游泳,不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石山一边在水里游着,一边想着赵静雯跳水的故事。
“石山!”
石山游泳向来是不潜水的,所以头脸都是干的,一直高高的在水面上,难怪会被路过的顺爷爷给认出来。
“顺爷爷。”
“你又偷跑来游水,还不赶紧上来,等你爹知道了,小心打你屁股。”
石山知道,家里人是严禁他到水库游泳的,听了顺爷爷的话,石山乖乖地游回岸边,穿上衣服,跟在一直等在那里的顺爷爷朝村子里走去。刚走到一半的时候,西边的天上突然涌起来一大团乌黑的云朵。顺爷爷对石山说:
“马上就要来雨了,我们快点走。”
“就那一块云彩,哪能那么快下雨。”
石山嘀咕了一句,还是加快了脚步,紧跟在顺爷爷身后。果然,西边天际的乌云,如同被什么东西拉着一样,还没等石山两人走到村子里,天空就暗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狂风刮过,大颗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落地脸上,石山都感觉被雨点砸的生疼。
“快点,先到我家避一避再走。”
石山跟着顺爷爷,几步跑到顺爷爷家所在的胡同里,等两人进了家门,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淋了个半湿。石山脱下上身的汗衫,只穿着一条短裤,坐在顺爷爷家门口,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
“唉,家里人都去哪里了?”
听身后的顺爷爷嘀咕了一句,石山并没有回头。顺爷爷刚说完,就见顺奶奶冒着雨从大门口走进来,身上早已被淋的湿透了。顺奶奶一进屋门,也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服,对顺爷爷说道:
“家里那三百块钱丢了。”
“啊?不是你一直受着吗?怎么会丢的?”
“谁说不是,我一直把那钱放在西间的谷瓮里,不想,今天想要买点布回来做棉衣,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忘了地方。整天丢三落四的,说不定放到别的地方了。”
顺爷爷的语气也有些着急起来。石山很清楚,三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一斤小麦才不过一毛五分钱,三百块钱能买两千斤小麦,够顺爷爷三口人吃一年的。
“我把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找着。”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最近来家里玩的人,想挨个去问问他们,走到人家门口,觉得无法张口,才又转回来。”
“你不要管了,多准备四个人的晚饭,把那几个来过家里的人的名字记下来,等我回来用。”
说完,顺爷爷拿起一把破旧的雨伞,就朝外走,走到门口石山身边时,对石山说:
“石山也留下来吧,等雨住了再回家。”
“哦。”
没过多大功夫顺爷爷领着两个人回来了。石山都认识,一个是翟二叔,一个是耿家大爷爷。待三人进门,石山挨个和他们打过招呼,见三人似乎有事,石山便躲在一边看着他们。
他们说了会话,便走到明间的灶台处,那里已经有顺奶奶准备好的几样东西,有簸箕,有一面小镜子,还有一碗清水,以及一个笤帚疙瘩,就是那种用到几乎不能再用的笤帚。顺爷爷把一碗水和镜子,笤帚疙瘩等都放到簸箕里。之后,顺爷爷,翟二叔,耿爷爷三人,每人都伸出他们的中指,用三根指头顶着盛放了清水,镜子和笤帚疙瘩的簸箕。石山听顺爷爷低声念了一段话:
“水洗人,镜照人,笤帚疙瘩打贼人。”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顺爷爷念完后,被三人用中指顶着的簸箕开始旋转起来。石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随着簸箕的旋转,而一圈圈大起来。
这时候的顺爷爷,开始念出来一个个人名,石山知道,顺爷爷念出来的人名,都是最近来过他家的人,也是顺奶奶心目中怀疑偷他家钱的人。开始的几个名字念出来后,簸箕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旋转,没有什么变化,直到顺爷爷念到一个叫张家顺的名字时,簸箕突然停住了。
“当时来过家里的就这几个人,还真是被张家顺给偷走了。”
这是顺奶奶最后下的结论。
石山一直留到在顺爷爷家吃了晚饭,见雨停了才和翟二叔,以及耿爷爷一起离开。整个晚上,石山都没有尝出饭菜的味道,石山脑子里一直是旋转的簸箕,和脑袋上留下来的麻胀的感觉。
让石山疑惑不解的是,自己已经能够看到阴物,为什么看不见是什么东西,让簸箕旋转起来的呢?难道真的是灶王爷?自己能够看见阴魂,怎么会看不见灶王爷呢?
难道,神和鬼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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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哑巴落水喊救命的事情,迅速在村子里传开来。中午回家吃饭的石山,也忘记了父母不让他到水库游泳的禁忌,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早晨的见闻。
“你去东峪水库了?”
“嗯。”
看见母亲一下沉下脸的脸,石山才想起,一时只顾说赵哑巴的事情了,忘记了父母不让去东峪水库的再三叮嘱。
“是不是觉得上了初中,就不打你了?!”
“我,我,……”
石山本想撒个谎说自己没有下水,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小学的时候,母亲就会用手指甲在石山胳膊上划一下,只要刚下过水,自然会出现一道白印,要是没下水,则没有。为此,石山还挨过一顿饱揍。
“吃完饭,马上去果园,不叫你,不许回来。”
石山心里一喜,不用挨打了。其实,石山也想去果园看看红玉,马上就要开学,不知道红玉现在怎么样了。石山默默地吃完午饭,一溜烟走出院子,直奔东山的果园而去。
夏末秋初的果园里,事情比较多,虽然爷爷不用干什么具体的活,还是要为来此侍弄果树的社员,烧水,热饭等。石山来到的时候,正有十几个人在果园里忙活,爷爷则坐在屋子前的凉棚下烧水。石山过去替下爷爷,让爷爷到石桌边喝水休息会。
由于果园里劳作的人,时常会过来喝水,或者休息,石山一肚子话都没法说,只是给爷爷讲了赵哑巴落水喊救命的事情。
“不一定是赵哑巴喊的。”
“可是,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就是从赵哑巴那里传来的。每当赵哑巴露出头来,就喊两声,落下去时又没了动静。再说,要不是赵哑巴,跟前再没有其他的人,会是谁喊的?”
“人的寿命是有定数的,不该死的时候,总能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没听人说,上吊绳断,跳水河干的故事?”
爷爷所说的故事,石山倒是经常听。虽然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意思都差不多。就是说一个人不该死的时候,无论采用什么方式自杀,都能得救。想上吊,绳子会无缘无故的断掉,想跳水,不是被救,就是本来很深的水,跳下去后,去总能站起来,根本就淹不死人。有点像《西游记》中《三清观大圣留名车迟国猴王显法》里的故事。那些和尚,不论想用什么法子寻死,都能被救回来。
直到日落西山,来果园劳作的社员都离开后,石山才问爷爷:
“爷爷,我在顺爷爷家看到他施的那个法术,顺爷爷说是请的灶王爷来转动的簸箕,我怎么什么都没见呢?”
“神和鬼是不一样的,神仙想让人看见,谁都能看见,不想让人看见,谁也看不见。”
“爷爷的意思是,让簸箕转起来的,真的是灶王爷了?”
“应该是,《奇门遁甲》里的法术,不仅能驱使鬼怪,连六丁六甲等天神也是能驱使的,灶王爷的神位很低,法力也有限。”
“哦。爷爷,红玉怎么样了?”
“暂时不要去打扰她们,这次开学也别带她了。让她在这里凝聚一下魂魄,将来应付起天雷来,会顺利些。”
“爷爷也赞成红玉她们不转世重生?”
“不论人鬼,都有选择的权利。只是,你一旦做了选择,就要为自己选择的后果负责。留下红玉她们,也许将来会对你有所帮助。”
石山对于爷爷的这番话,有些似懂不懂。不过,石山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爷爷,我想跟顺爷爷学《奇门遁甲》。”
“他同意教你吗?”
“顺爷爷总说等我考上高中后再教我。”
“他说的没错,你现在还是集中精力学习,爷爷的日子也不多了,也有很多事情要交待给你。”
“爷爷,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哈哈,不说了,等两年后吧,你考上高中后,暑假里,我和你顺爷爷一起教你。”
“爷爷也会?”
“知道一点。”
石山一直觉得自己的爷爷有些莫测高深,听爷爷说也要教自己,还是很兴奋的。
“是不是又去东峪水库游泳了?”
“嗯,俺娘把我赶来的,不让回家了。”
“哈哈,这里比家里凉快,热了可以到溪流中洗洗,上面有个大湾,够你泡在里面的。”
石山在果园住了十来天,就被父亲叫了回去。南山上的甜瓜开始成熟,父亲每天都让石山到村子里卖瓜,逢集的时候,还要父亲赶集卖瓜。十几天后,开学的日子到了。石山收拾好行礼,再次找了根绳子捆扎好,吃过午饭,把行礼背在背上,一个人溜溜达达朝学校走去。
石山来到宿舍的时候,太阳还很高,石山是第一个来到的。铺好铺盖,仔细收好绳子,上一次不知被谁拿走了,这次石山特意把绳子压在被褥下面。之后,又到教室转了一圈。才返回操场上,坐在篮球架下,等待其他同宿舍的同学。
班长李长的家离学校最远,所以来的也最晚。李长刚放下行礼,就对所有的人说道:
“唉,你们知道不,徐京梅迁校了?”
“什么?!”
最惊讶的莫过于石山了。他有点不大相信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
“去一边,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当然知道,暑假的时候,我来过城里几次,遇到过徐京梅,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说他父亲的工作调动,一家人都要搬走,学校这边也办好手续了。”
尽管李长言之凿凿地说徐京梅迁校了,石山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不过,第二天直到上课后,身边的位子还空着,石山不得不相信李长的话,徐京梅是真的迁校了。
下午上自习的时候,李长拿出来一个本子,对全班同学说:
“这是徐京梅同学留下来的,想请大家给她写个留言,和联系地址。”
说着,李长把本子放到第一排,让同学们逐一写完向后传。传到石山手里时,石山看了看同学们五花八门的留言,自己并没有写一个字,就又传了出去。
对于徐京梅的不告而别,石山心里有些生气,看着身边的空位,失落之余,石山心里在想,怎么说也是好同学,竟然连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下。直到李长把那个留言薄寄走,石山都没在上面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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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同桌徐京梅,没有红玉的陪伴,石山一时感觉很部自在。每天都郁郁寡欢的,原本就有些孤僻的石山,更显形单影只。
开学两个多月后,石山渐渐从徐京梅不告而别的不快中,恢复过来。只是,偶尔还会盯着身边的空位,发会呆。
一天正专心致志读早自习的石山,被班长李长摔到课桌上的一只白色信封吓了一跳。没顾上看信封上的字迹,抬头看了一眼李长。石山从李长阴沉的面部表情上,明显读出来“嫉妒”两个字。不明所以地看着李长一句话没说,回到自己位子上,石山才好奇地想着“谁会给自己写信呢”?当石山低头看见白色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时,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徐京梅!”
石山在心中惊喜地喊了一声,急忙拿起白色的信封,感觉里面并没有几张纸,不过,石山还是很高兴。一直以来,石山并没有看到徐京梅给其他同学写过信。一种小小的满足和幸福,迅速在石山心中荡漾开来。眼角的余光看到所有同学都盯着自己,石山没好意思马上把信拆开,而是仔细地放到书洞中,夹进一本作业本中。最后,还不忘把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似乎能问道徐京梅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一样。
徐京梅的来信,石山一直留到中午,吃过午饭,一个人早早来到教室,才拆开来。只有两张信纸,石山逐字逐句地读着。
“石山:
好!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翻遍李长寄来的留言薄,都没有看到你的只言片语,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其实,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放假前,我也不知道会迁校。爸爸的工作调动非常突然,是在放假半个月后,调令才送到爸爸手中。一直忙着搬家,和办理迁校的事情,再说也不知道你家的地址,也就没有给你写信。
我现在A城的第一中学读书,条件比二十一中好很多。A城也是个大城市,只是初来乍到,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新环境,很想念同学们,特别是没从留言薄上看到你的留言,当时我都流泪了。
再有两年就初中毕业,好希望石山也来这所学校读高中。我们的县城是允许包括这所高中的。
这里的教学质量很好,新同学的学习成绩也都很好,我感觉压力很大。这也是迟迟没有给你写信的原因之一,本来我是在等你的来信的。是不是不知道我新学校的地址?
虽然,我们只是同学了一年,可是那一年的同桌学习,还是给我留下不少美好的记忆。谢谢你石山,谢谢你去医院看我,谢谢你帮我补习功课,谢谢你那晚送我回家。
好了,不多说了,我是趁晚自习时给你写的信。
祝学习顺利!
徐京梅。”
徐京梅的信中并没有多少话,石山还是仔仔细细地读了好几遍,直到吃完午饭的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才恋恋不舍地收了起来。此时石山心中的甜蜜,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特别是看到徐京梅说没看见自己的留言竟然流泪时,石山更是觉得心里填满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让石山整个下午,都在神游。
这是石山长这么大,接到的第一封信,还是好看的同桌,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的徐京梅写来的。等下晚自习时,石山把徐京梅的来信装到口袋里,带回了宿舍。躺到被窝里,还偷偷取出来,又读了一遍。其实,石山也知道,徐京梅的来信内容,自己早已背下来了,可是就是忍不住想要看。
直到宿舍熄灯后,石山还争着眼睛毫无一丝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石山,披衣爬起来,先去上了趟厕所,一个人在操场中溜达。徐京梅来信带来的甜蜜,让石山一时忘记了自己能够透视阴阳的事情,也忘记了上个学年学校发生的一件件诡异的事情。甚至把红玉的叮嘱,一时都抛到了脑后。
独自溜达的石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会是徐京梅的信,一会是徐京梅的俊俏的模样,一会又想到,不知道徐京梅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失眠,还是已经睡着了呢?
这天是八月底,没有月亮,天空中满是闪闪烁烁的星星。石山抬头看着深邃的星空,知道时间已经很晚,该回去睡觉了,不然第二天上课肯定会打瞌睡的。这是石山已经下意识地溜达到操场东面,靠近高中部的教室处。转过身来,想要回宿舍的石山,看到操场上不知何时多出来好多人。由于离得远,石山并没有看清楚都是些什么人,也没在意,径直走了过去。
只是,当石山来到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跟前时,被那些人影不一样的穿着,以及长舌突眼,甚至有些人身上还血淋淋的样子,给吓得差点惊呼出声。这才猛然想起红玉的叮嘱,古墓西边是当年那些被处决和横死之人的鬼魂的地盘,尽量不要招惹他们的话。
感觉脑袋麻胀,后背凉飕飕的,吓得心里只突突,想要赶紧溜回宿舍的石山,反而被那群打扮各异,模样又惨不忍睹的鬼魂给围住了。
其中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左手摔着一块白色手帕的女子,吐着长长的舌头,一步一扭地朝石山走来。
“小哥,好雅兴啊。”
“你是谁?不要过来。”
石山连连后退着,说出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有些颤抖。
“小哥别怕,我们并没有想害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想和小哥商量商量。”
等那名女鬼来到石山近前时,反而收回了长长的舌头,接着微弱的星光,石山基本能看清对方的相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斜开襟,直到膝盖以下的上衣。上衣的眼神有些看不出是红还是黑,上面绣满了大朵大朵的花。面目还算好看,头发高高盘起在头顶。
石山知道,这个时候害怕也无济于事,只得壮着胆子,停下后腿的脚步,试探着问道:
“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我虽然能看见你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小哥还不知道我们要和你商量什么事,就要拒绝我们吗?”
此时,其他鬼魂再次围了过来。在石山身周四五步远的地方,围城了一个圆圈。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仅从衣着打扮上看,石山也知道他们不是同一时期的人。石山认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鬼魂,并没有看到茶花女和李菁菁。
“去年掉到井里死的那个人怎么没在这里?”
石山刚问完这话,看到对面那个女人也要开口说话时,就听宿舍那边传来一声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阵咳嗽声,刹那间,石山身周的鬼魂全部消失不见了。
石山连想都没想,拔腿就朝宿舍跑去,跑到宿舍门前,才看到是旁边宿舍,初三的一位起夜的学生,正拖拉着鞋朝厕所方向走去。
石山在心里感谢了那位学生一声,推门走进宿舍,赶紧躺到被窝里,连头都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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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段时间,石山再也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到外面溜达。虽然心里明白,那些鬼魂如果一门心思要找自己,早晚会给他们碰到的。不过,石山还是想能躲一天算一天,能推迟多久算多久。
开学一个月后,语文课讲到《范进中举》,上午孙老师讲完课,为了让学生对古代的科举制度有更深入的认识,趁学生下午上自习课时,带着学生到县城保留下来的,古代的贡院参观。初二两个年纪,近百名学生,在孙老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县城西北角处,一座破落高大的大门前。门前一对石狮子,雄赳赳地半坐在两侧,虽然历经风雨的剥蚀,看上去,还是能感到威风凛凛。
贡院是归县文化局管,石山不由想到徐京梅的爷爷,继而又想起徐京梅,还特意扭头,朝徐京梅当年的家所在的家属院的方向看了看。只是,距离有些远,中间又有楼房阻隔,石山什么都没看到。
显然,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来参观贡院,院子里随处可见丛生的蒿草,以及破败的门窗,和透过门窗看到每个号室中,层层叠叠落满灰尘的蛛网。
孙老师一直在给同学们讲解:
“这里就是古时候参加秀才考试的地方,秀才考试也称为院试。中了秀才之后,接下来是乡试,乡试考过后,便是举人。再之后又是春围,也就是进士试,最后是殿试。殿试之后,就会被朝廷直接派官。”
“古代的普通老百姓,除了通过参加科举一途,别无踏入仕途的途径。所以,只要能读得起书的人家,无不盼望着自家的孩子,通过科举加入仕途,以光宗耀祖。甚至有的人家,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
石山心里暗想,现在好像也差不多。就是石山所在的山村,如果不上学读书,也只有继续在家里重地,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出路。
“你们看到的一个个小小的房间,就是当年供童生考试的房间,俗称号房。每人一间,院试共进行三天,进入号房的童生,不论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一旦进入其中,直到考试结束,任何人不得离开。中途离开,便被判为弃考。”
由于所有的号房都没有上锁,只是有的用铁丝绑着锁扣,有的干脆别上一根树枝。同学们止不住心中的好奇,纷纷打开门,走进去坐在满是灰尘的位子上,感觉一下古时候的人考试时的感觉。石山也进去试了试,的确很局促。空间太小了。仅仅能容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另外就是一只马桶。那时候参加考试的童生,夜里也只能伏案而睡。
待学生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孙老师领着学生来到贡院院子里,几棵高大的古柏下休息。石山没有注意听孙老师在讲什么,而是拿眼光四下巡视。石山是因为想起来,小时候听说的,关于怨鬼报复参加考试学子的故事,所以想看看还有没有怨鬼存在。只是石山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怨鬼冤魂。
小时候的石山可是没少听这方面的故事,都是考试的学子或者不敬鬼神,或者做了什么亏心事,到考试的时候,鬼神或者怨鬼前来报复,不是到临交卷时,打翻墨汁污了试卷,就是让学子发烧生病,甚至会突然翻出学子作弊的夹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一样,就是导致考生无法通过考试。
所有故事中,最让石山感兴趣的一则,却是无关鬼神。那是石山的一位本家叔叔讲的,石山也从爷爷那里得到验证,确有此事。
那是爷爷的父亲一辈的人,姓刘,从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学习也一项优异,只是,从二十来岁考中童生后,屡屡参加院试,却总是不中。这一年,那名刘姓童生已经六十岁了,决心再最后参加一次院试。由于他每次都来参加院试,熟悉到贡院所在的,街道上的狗见了他都不叫了。
这一次的院试和以往一样,先是做一篇八股文章,最后是一首七言绝句。院试八股文是命题作文,而七言绝句,有时候命题,有时候也不命题。刘姓童生六十岁这年参加的院试,七言绝句就是没有命题,而是让童生们随意发挥。
用两天时间写好八股文章,刘姓童生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越读越觉得自己写得好。于是提笔开始构思那首七言绝句。思来想去,六十岁的刘姓童生,把自己此时的心理感受写了出来。
苦读寒窗四十年,如今提笔泪涟涟。
今番若要再不中,回家一命染黄泉。
写完七言绝句,考试时间也到了,刘姓童生信心满满地交卷走了出去。因为第二天就放榜,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来。等着第二天放榜后,看完榜再回家。
第二天一早,六十岁的刘姓童生早早来到贡院门前等待放榜。那时候,院试放榜之日,那些没有考中的童生的试卷,也是会被一起贴出来。上面往往都有阅卷者的批语。有时候,因为有些考生的试卷实在糟糕,阅卷者的批语都写的很滑稽,这样的批语往往会在民间流传很久。
当刘姓童生在榜单中,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心里不由长叹一声,心想,这辈子是不再指望了。本想一走了之,又实在想看看自己试卷上的批语,就耐住性子留了下来。终于看见自己的卷子,以及上面的批语时,六十岁的刘姓童生,顿时成为学子们谈笑的话柄,那段笑话也一直流传至今。只见试卷末尾的七言绝句,每一句后面都有红笔写的两字批语:
苦读寒窗四十年,未必
如今提笔泪涟涟。脏样(当地土语,就是装模作样的意思。)
今番若要再不中,一定
回家一命染黄泉。随便
石山本是一个人躲在一边,想着心中的故事,不想,想到最后,石山先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顿时引来孙老师的注意,孙老师本正在讲着什么,以为石山在笑自己,不由怒瞪着石山问道:
“石山,我讲的就那么好笑?”
石山根本就没注意孙老师在讲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愣在了当场。喏喏地说:
“老师,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自己。”
“哦?笑自己?笑自己什么?讲出来给同学们听听。”
不得已,为了消除孙老师对自己的怀疑,石山只得老老实实把刚才的故事讲了一遍,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大笑,包括孙老师也笑了。
“石山,有这么好的故事,为什么不早讲出来?这不正好可以拿来做《范进中举》这篇课文的辅助教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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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八月十五刚好是周三,学校照例不安排晚上的自习课,同学们自由活动。于是,下午放学后,一向喧嚣的校园变得静悄悄的。只有一小部分家远的住校生留在学校里。石山的宿舍仅有李长,王勇,赵晓东和石山四人。
四个人在宿舍一起吃过晚饭,王勇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李长似乎有心事,无精打采的样子,对于王勇的提议,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晓东见班长不想去,自己也不想去,王勇一个人自然不会出去了。石山担心遇到那帮鬼魂,打定主意跟着他们,绝不单独行动。四个人先是在宿舍坐到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来,见李长站起身来,石山三人也跟着站起来,一起来到寂静的操场上。李长一直默默无语,石山历来都不是话多的人,也保持着沉默。只有王勇和赵晓东凑在一起,说这各自家乡的一些见闻。
“要是能够回家就好了,今天哥哥姐姐他们都回来。”
王勇的家境很好,哥哥姐姐都参加工作,爸爸妈妈也都是工人,好像王勇的母亲还是单位的一名干部,王勇最小,一家五口,四个人拿工资,是很让人羡慕的。
“我回不回去都一样,上星期天临来的时候,娘说等我回去再过。”
“班长,你怎么不回家?我们四人中,就你离家最近。”
王勇突然问李长道。石山和赵晓东也想知道为什么,去年的八月十五,李长就回家了。
“家里要给我说亲。”
李长轻声嘀咕了一句。不过,石山三人还是听清楚了。还是王勇嘴快,惊讶地顺嘴问了一声:
“李长,不是吧,你才多大就说亲?”
“我们那里都这样,十几岁就订亲。本来是爹娘是没打算过早给我订亲的。只是,爷爷身体不好,就我这一个孙子,想要看到我的亲事订下来才放心。”
“这,这,这,……”
王勇“这”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
石山知道,他们村子南边的几个山村也这样,特别是石山姥姥家那里,男孩子十三四,女孩子十二三就订亲。每年去走姥娘家的时候,都能听到类似的笑话,说谁家的孩子刚刚订亲,因为长得瘦弱,过年走丈人家时,挑不动节礼,要由父亲送到亲家大门口。
“班长,是不是那女孩子长得丑,班长不喜欢人家啊?”
“去一边待着。班长一表人才,怎么可能会给他说一个丑女孩?是吧,班长?”
王勇半开玩笑地接过赵晓东的话题,对李长说道。
“人长得还行,就是我不想这么早订亲。再说,我还想读高中,考大学。那女孩一天学都没念。”
“哈哈,班长你不是嫌人家是个文盲吧?不是常说郎才女貌吗?你有才,女孩子有貌,貌似也不错啊。”
王勇大咧咧地开起玩笑来。
“你不也挺有才的,干吗不赶紧找一个?”
“我,我算什么有才,每次考试的名次要是倒着排的话,勉强能排进前十,班长就不要取笑我了。”
听王勇如此说,石山和赵晓东都笑了起来,李长也跟着笑了。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石山,今年还有人给你送月饼吃吗?”
王勇再次把矛头对准了石山。
“说什么呢?什么时候有人给我送月饼吃了?”
“少来,是不是当我们是瞎子啊?去年一个月饼吃了两天,以为我们都没看见,是不是啊,晓东?”
“是啊,是啊,有人还躲在被窝里吃月饼呢。”
王勇和赵晓东的打趣,让从早晨就有点想念徐京梅,以及去年那个月饼味道的石山,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不由在心里暗问:
“京梅,你好吗?有没有想到我呢?”
从接到徐京梅的信,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石山一直没有回信。不是石山不想回,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写,该写些什么。提笔几次,都没写出几个字来。
四个人说说笑笑,绕着操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茶花女淹死的,已经被填埋的机井边。石山猛然想起去年的今天,也是这个时候,自己也差点掉下去,后背还有些发凉。一直以来,石山都没有找到是谁出声提醒了自己。石山也问过红玉,红玉说不是她。
“你们说怎么偏偏是茶花女掉下去呢?”
“那你希望是谁掉下去?”
“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也不知道钱老师怎么样了,还有钱老师的两个孩子,还都那么小。”
“别在这里感慨了,我要去教室,你们去吗?”
李长打断王勇和赵晓东的对话,问他们三人。
“我去。”
石山首先答应。王勇和赵晓东也没别的地方好去,自然是跟着一起来到教室里。
看石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王勇便跟过来,一屁股坐到徐京梅原来的位子上,扭头看着石山,捏着嗓子学徐京梅的声音:
“石山哥,有没有想我啊?”
王勇的一句话,引来李长和赵晓东的哈哈大笑,王勇也跟着大笑起来。却是把石山笑了个满脸通红,抬脚踹了一下王勇身下的凳子。
“滚。”
王勇哈哈笑着,又说了一句:
“石山,要不把徐京梅的来信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别说你扔了,我可是看见你一直带在身上的。”
“是啊,石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女孩子给我写过信呢。”
赵晓东大声附和着。倒是李长没有搀和。石山也不理两人,从书洞里拿出一本书,放到课桌上打开,埋头装作看书的样子。见石山如此,王勇觉得没趣,便走到赵晓东那里,两个人继续说笑。
其实,石山哪里有心思看书。脑子里,一会是徐京梅,一会是红玉,一会又是那几个鬼魂。石山很想知道,到底去年是谁提醒自己的,只是一年过去了,还是毫无头绪。见王勇他们不再注意自己,石山便拿出语文作业本,想给徐京梅写封回信。提笔想了好久,才勉强写了一页纸,折叠好,夹到语文课本中,仔细地放进书洞中收好。
之后,无心再做其他事情的石山,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想着该如何面对那些鬼魂。石山清楚,总躲着他们不是个办法。自己不可能一直不起夜,总有被他们再次堵住的时候。让石山疑惑的是,为什么那些鬼魂不怕自己,从那天夜里的情况看,鬼魂并不是什么人都敢见的。比如那个起夜,无意中给自己解围的人,为什么鬼魂只是听见他的动静,便纷纷逃离了呢?
上周日回家,石山本想去问问爷爷,只是因为家里正在忙秋,石山没有机会到东山的果园去。
四个人一直在教室玩到快十点,才相约回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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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后,石山如往常一样,踏着预备铃声走进教室。刚在位子上坐下来,马胖子一溜烟从教室门口跑进来。马胖子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别的同学进教室都是从讲台下面走,而马胖子历来都是从讲台上走。对此,同学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一次马胖子刚要从讲台上下来,却猛然收住了脚步。所有同学都被马胖子的突然举动吸引了眼光。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只见马胖子伸手从讲桌上拿起一张纸,石山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当马胖子拿起那张纸,开始读起来时,石山知道糟了,是昨晚自己给徐京梅写的信。怎么会跑到讲桌上的呢?石山愣神的时候,马胖子已经读了好几句:
“京梅:
你好!
来信收到已经多日,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回信。今天又是八月十五,月亮还和去年一样圆,只是看在我眼里,却远没有去年那样好看。至今我还记得,你送给我的月饼的香甜,……”
听到这里,石山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着急,连身下的凳子都带倒了,两三步跑到讲台上,想要从马胖子手中夺回信纸。马胖子正读到兴头上,怎么可能让石山得逞。一边躲闪着石山,继续往下读:
“自从知道你迁校后,我无时不在想念你。之所以没有留言,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着急之下,石山双手抱住马胖子,猛然一甩,把马胖子摔了个趔趄。马胖子的左胳膊刚好磕到讲桌的一个角上,许是把马胖子碰疼了。马胖子也不再念手中的书信,随手一扔,和石山扭打在一起。石山哪里是马胖子的对手,没两下,就被马胖子岸在讲桌上,一阵拳打脚踢。幸好语文老师孙毅来得及时,制止了两人。石山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嘴角也因为被马胖子紧紧按在讲桌上,而磕破了,流传血丝来。顾不上这些,石山刚要去捡地上的信纸,不想孙老师抢先一步,弯腰捡了起来。
见孙老师仔细浏览了一遍,摇了摇手中的信纸问石山:
“你写的?”
脸红心跳的石山只能点点头。
“要是写作文时有这样的水平,每次我都能给你九十分。拿回去吧,下午自习课时,你们两个去找马娟老师说清楚。”
石山接过孙老师手中的信纸,拿眼睛狠狠地盯了马胖子一眼,低着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整个上午石山都无心听课,心里乱糟糟的。始终感觉所有的同学都在盯着自己看。暗自恨马胖子的同时,也在想,到底是谁把自己的信拿到讲桌上的。石山不得不怀疑李长、王勇、赵晓东三人,因为除了这三个人外,没有人知道石山给徐京梅写信。
只是,不等石山质问三人,三人在课间主动找到石山,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不是自己做的。石山从三人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来,三人没有撒谎。如果不是他们会是谁?难道是那些鬼魂?石山心里猛然一激灵。如果真的不是李长三人所为,就一定是那些鬼魂了。他们应该是因为一直没有几乎再接近自己,才出手报复。
勉强上完上午的四节课,石山躺到宿舍的铺上,下午没有去上课。至于要不要去找马娟老师,石山知道,就算自己不去,马娟老师也会来找自己的。孙老师肯定会对马娟老师说早上的事情。
果然,下午第二节课后,李长来到宿舍。
“石山马老师让我来告诉你,叫你去她的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石山边说,边从铺上起来。穿上鞋走出宿舍,一个往马娟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到的时候,见马胖子已经站在那里。石山没有看马胖子的脸,默默地站到马胖子的右侧。低着头,等待马娟老师的训斥。
“马亮,你知道错了吗?”
马胖子只是低着头,也不回答马娟老师的问话。
“信件属于个人的隐私,未经主人同意,而阅读他人的信件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何况还动手大人,性质尤其恶劣。回去好好想想,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并在班会上,公开向石山道歉。”
马胖子还是不出声。
“你先回去吧。”
马胖子一言未发,转身走出马娟老师办公室。待马胖子离开后,石山更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因为马娟老师的办公室不仅仅是马娟老师一人,还有两位老师在。石山知道接下来肯定要提自己给徐京梅的信了。
“石山,给同学写信并没有错,孙老师还说你的信写的很有水平。”
石山的脸更红了。
“只是,你们年龄还小,同学间只能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不能夹杂其他。不然的话,不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还会影响学习。如果这事让你父母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轻易饶过你吧?”
“老师。”
“放心吧,信件的内容,孙老师也给我讲了,虽然略微有些**,还不算太出格。这次就不通知你父母了,不过,你要给我保证,以后只可和徐京梅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
“是。”
“回去吧,如果身上的伤还疼,晚自习可以不上。”
石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躺在铺上,石山心里很是不安,不知道同学们会如何看他。会不会说自己早恋。这要是传出去,早晚会传到父母耳中。那就不可收拾了。一家人对自己寄予的厚望,石山是很清楚的。迷迷糊糊的,石山睡了过去。直到李长他们回来吃完饭,才把石山惊醒。
“石山,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做的。”
三个人再次对石山表白。石山也仔细想过,当晚四人是一起回到宿舍的,三人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要说其中有人半夜三更跑到教室,去做恶作剧,石山还是有些不相信。第二天早上,石山和三人也是相继走进教室。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跑到自己位子上把书信找出来,再放到讲桌上。
“不用发誓,我相信你们。”
待寝室的同学都回教室上晚自习后,石山穿好衣服,坐在铺上,他打定主意,今晚会会那帮鬼魂。不然,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被他们耍弄。只是出乎石山意料的是,第二节晚自习上课的铃声一响,宿舍的灯光突然一暗之后,突兀出现在宿舍的,不是那帮鬼魂中的任何一个。
“茶花女?!”
石山看着灯影下,影影绰绰的鬼魂,惊讶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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