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辅和次辅起,朝廷遴选新的内阁大学士,这对朝中百官来说是开年一等一的大事,即便皇帝不同意,也应该在朝会上提一句拒绝的原因,如此方才能显示出对文臣的礼重,结果皇帝却好像根本就当没这回事,多少让朝臣议论纷纷。. .
这主要是因为刘健李东阳两位大佬在私下的聚会中,把消息通知了文官集团中一些核心成员,为增选内阁大学士造势。
结果口口相传之后,这消息在朝中便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陛下这些日子病情仍未见痊愈,几次朝会都有始无终,每每仓促结束,此番对于新增阁臣,更是不闻不问,好似未曾有过此事,却不知是否该在下次朝会上,跟陛下提及此事?”
李东阳在年初这段时间,主动承担起了内阁票拟的重任。
刘健对谢迁失去了往日的信任,他本身年事已高,很多时候无法留在文渊阁处置大小事务,便让李东阳留下来当值,一应政务以李东阳的意见为主,谢迁的意见则作为参考。但因李东阳自身疾病,以及对于朝事的懈怠,连日辛劳让他叫苦不迭,急需人帮忙,这才是辅和次辅达成一致决定增加阁臣的主因。
名义上,刘健和李东阳仍旧把谢迁当成同僚,但实际上,二人对谢迁已心生芥蒂,很多事情都有没跟谢迁商议,倒好像谢迁成为了他们的政敌。
此时李东阳说这番话的时候,刘健和谢迁都在,其话语间隐含的意思,是想让谢迁在朝会上跟皇帝提上一嘴,让朱佑樘关心下这件事。
谢迁虽说在处理军政大事上偶尔会犯糊涂,主要是他能力有限,同时在施政方面的造诣不及刘健和李东阳,但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一只比刘健和李东阳还要狡猾的老狐狸,在人情世故方面经验老道,当然知道自己正在遭受排挤。但谢迁一直不动声色,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跟两个老友争什么。
听到李东阳的话,刘健望向谢迁:“于乔以为如何?”
谢迁报之以微笑:“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处置为好,我等自身便是阁臣,如果主动跳出来向陛下举荐同僚人选,或许会被人认为有私心,不妥!不妥!”
谢迁不想被人拿出来当枪使,同时他本身也觉得,目前内阁运转还算流畅,六部如今有很多有能力的大臣,即便有些票拟无法决断,也可以跟六部部堂稍微商议一下,总归会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符合规矩,但很多事都可以见机行事,谢迁认为,只要目的是为了朝廷好,即便偶尔犯规也可以接受。
但此时的刘健和李东阳,却执意要将新的内阁人选报上去,逼迫皇帝尽快做出选择。
在刘健入阁人选中王华最合适不过了,除此之外,王鏊也还可以,毕竟这二人算是有经验的老臣,也是文官集团的核心人物。
至于杨廷和,只是四十多岁的“少壮派”,在一些关键性的事情上恐怕会瞻前顾后,处理起来不果断,给政敌和对手以可趁之机。此番之所以将其一并推荐上去,也是因为帝有提拔重用之意,下一步文官集团相应就会竭力拉拢,重点进行培养,但此时却不宜入阁。
现如今文官集团基本以刘健和李东阳为,但凡有不合他们心意的,都会被排挤在核心权力层外,就连谢迁这样曾经跟他们构成内阁铁三角的名臣,也因为沈溪的关系而被他们边缘化。
李东阳迁一眼,冷着脸道:“既然如此,明日朝会就由我去跟陛下提及,此事涉及内阁的正常运转,若现在还不未雨绸缪,可能又要等个三五年了,那时不知……我三人是否还留在阁部!”
这会儿李东阳已有离开朝廷,闲云野鹤的打算,但文官集团却不会放任不信任的大臣来掌管内阁,尤其是在皇帝久病不愈,太子年少不能当事的情况下,李东阳即便要撒手,也要交待好“后事”,不让权柄失去控制。
李东阳跟王华是多年老友,王华虽然年长李东阳几岁,但王华身体情况良好,精力充沛,加之王华有儿子在朝中,前途光明,是以对于权力的渴望相对大许多,这也是之前李东阳向刘健重点举荐王华的原因。
王华现在的官职非常合适入阁,他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学士,几乎所有的制诰之事都由其一手负责,梁储杨廷和等人虽在旁辅佐,但只是起草初稿,主要的撰写还是由王华来完成。
基本上翰林学士的身份,已经足够承担起内阁大学士的职责,在李东阳即便把王鏊杨廷和同时举荐上去,这二人也不可能过王华,只要皇帝同意在这三人中遴选内阁大学士,那王华过选十拿九稳。
谢迁笑了笑,道:“我虽也年迈,但再扛个几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就不知宾之你是否承担得起?”
李东阳听出谢迁话中有芥蒂,点头道:“陛下有驱驰,自然义不容辞,但……毕竟这几年我心力交瘁……身体大不如前几年,或许再过个一两年,怕是就撑不住了。于乔,你以后在内阁,记得多提点一下后辈……”
虽然李东阳出言恭维,可谢迁却不这么认为,在他李东阳这是已经把他排挤在未来辅大臣之外了。
刘健现如今是辅,其次是李东阳,他谢迁只能排老三,照理说只要刘健和李东阳退下来,谢迁怎么都能担任辅,但就怕李东阳退下来时,会拉着他一起致仕,那此时增选进内阁的大臣,将来就有很大的几率成为辅。
这件事,或许就在未来几年内便生。
当谢迁感受到这层意思时,心里自然更加地不爽……我自己还没打算致仕呢,你们就已经给我找好了退路,准备先把继任者找进来,用短短几年时间把他培养成辅大臣?
哼,你们把我选定的接班人沈溪给打走了,现在还想把我也一并打走,没门儿!
谢迁这会儿是非暴力不合作,你们一个辅一个次辅说你们的,我听听就当乐子,我可不跟你们瞎掺和,当然也不会反对,总之一切听从皇帝的安排,皇帝说要增选阁臣,那就选呗,如果皇帝不允,我也不会傻乎乎地跟你们一起犯颜进谏。
你们一边想找新阁臣来打压我的地位,一边还想让我跟你们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当我傻呀?
因为谢迁的“不识相”,李东阳只能自己去跟弘治皇帝提这件事,至于刘健那边,则继续会保持一种云淡风轻的辅风范。
刘健属于幕后操控者,他代表的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但他在朝堂上却不能跟皇帝说太多,免得皇帝对他心生芥蒂。
以前和谐的君臣师生关系,现如今也开始了彼此阴谋算计,刘健知道曾经的好学生,为了儿子朱厚照的事情,对他已经有了防范和戒心,每每想及又是一阵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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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和李东阳商定好要向皇帝进言,尽快解决内阁人手不足的问题,对此谢迁完全不上心,在他看来,皇帝答应这件事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弘治皇帝朱佑樘在西北之战结束后,对于文官集团起了戒备心并非是什么秘密,虽然皇帝一边同意文官集团上报的主要功臣人选,但也有针对性地开始栽培自己的势力,秘密将马文升、刘大夏、熊绣等人召进宫中,暗示他们跟文官集团相斗。
可惜大明文官基本上属于铁板一块,别说皇帝选定的这些人原本就是文臣中的一员,就算不是,这些人也不会跟刘健、李东阳等人正面相斗,因为内阁大学士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太过崇高,简直就是天下人的楷模。
而拥有了读书人的支持,就相当于拥有舆论宣传喉舌,所有人都在赞颂内阁三位贤相,谁敢轻易去拔这三位贤相的胡须?
这几年一众朝官中,真正能威胁到文官集团利益的人少之又少,唯一的另类可以说就是沈溪了,但现在沈溪被外放地方,再也没有人跟文官集团叫板,文官集团现在仗着掌握朝廷的喉舌,居然主动提出增加阁臣人选,其实也有让皇帝继续倚靠于他们,让皇帝下不来台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你说皇帝能忍下这口气?
谢迁从文渊阁出来,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来到自己在东长安街的小院,单独会见马文升。
对于内阁发生的事情,谢迁从不会向马文升作隐瞒,在这个小圈子中,其实谢迁并非居首,为首者乃是四朝元老马文升。
听完谢迁的讲述,马文升安慰道:“于乔,你又何必为此介怀呢?其实宾之说这番话,未必是想针对你,如今刘少傅和宾之二人身体状况不佳,让他们熬夜值守实在难为人,他们不过是想为你找个帮手罢了!”
“帮手?哼哼,我看是帮我找几个对手吧!他们倒是巴不得把三位人选都送到内阁来,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彻底休息了,没人可以制约他们!”
谢迁言语间还是有些生气。
谢迁自认在朝中当了这么多年官,一直把刘健和李东阳当成是最好的同事和朋友,现在这二人却联起手来对付他,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平气和接受。
马文升继续劝慰:“于乔,你一定在为沈溪外调之事而耿耿于怀,其实你应该这么想,沈溪外调未尝不是好事,他年岁尚轻,在外可建功立业的地方远比京城多,且刘少傅和宾之对他素有成见,只有人在外面,才不至于遭到嫉恨,将来还有入阁的机会,若他在朝中,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注意下,若行差踏错,何时才有机会晋升?”
谢迁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并不希望沈溪一下子晋升高位,只盼他能在朝中平稳完成过渡,更无奢求他弱冠之年便进内阁……以他的学问造诣,再过十年、二十年,怎么都有机会入阁。”
“我现在只是有些担心,这小子的能力,匡扶社稷只是举手间的事情,但若一味打压,激发他心中不满,将来指不定走上何种路。即便如今是少年英才,将来也可能成为大明的祸害!”
沈溪在当今大明,的确算得上是妖孽级别的存在,小小年纪便连中三元,在官场上短短几年间就靠着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功勋获得了正二品封疆大吏的官职,镇抚一方,无论是在治军还是行政上都有大的建树。
朱祐樘害怕沈溪这样的妖孽会威胁到大明江山社稷稳定,如今的谢迁,基本也跟朱祐樘持相同的看法。
如果能对沈溪进行正确的引导,沈溪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指日可待,但如果引导不善,很可能会让沈溪的心放在歪门邪道上,那时沈溪就有很大的可能把他的才华用偏,成为祸国殃民的“奸臣”。
虽然马文升没有再言语,但他对谢迁的说法还是表示了赞同……一味打压沈溪的功劳,对沈溪的培养并不利。
但事已至此,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
……
此时此刻,南下的道路上,素来保持乐观向上心态的沈溪也的确对朝廷产生了些许失望和不满,只是他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毕竟他的心理年龄摆在那儿,而且从他的预期来说,离开京城未必不是好事,尤其还是担任两省督抚这样相对重要的官职。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今弘治皇帝给了沈溪施展政治抱负的舞台,他觉得自己有了创造新时代的条件和可能。
大明不可能姓沈,但沈溪完全可以让湖广和江赣两省姓沈,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引导大明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南下的沈溪,没过多久便感受到了身为两省总督的好处。
从京城南下走出不到三百里路,沿途官道都有专人迎接款待,这中间既有京城湖广、江赣办事部门派来打头阵的人员,也有沿途地方官府的官吏,沈溪根本就不用操心,吃喝拉撒都有人负责,完全可以当作一次游山玩水的旅程。
沈溪不再担心自己的衣食住行,一切都是最好的接待,甚至换下来的衣物,随手丢在一边,等过个几天,沿途驿站的官员便会清洗干净后再派快马送到,拿出来一看,熨烫得整整齐齐。
如果是别的时候,沈溪或许会跟这些人客气,但现在他乐得有人为他铺路,跟着他南下的人很多,不再需要他照顾,唯一一点是地方官员送来的礼物,一概婉言拒绝。
在京城中,沈溪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刘健、李东阳、马文升等大臣任意拿出一个名望和地位都远在他之上,他见到谁几乎都要行礼问候,就跟孙子一样得夹起尾巴做人。
但离开京城,沈溪的身份和地位便凸显出来了。
因为对鞑靼一战中沈溪位列次功,且华北地区很多将士参加了之前平鞑靼一战,无论是在京营将士还是在地方卫所官兵眼中,沈溪都属于绝对的首功之臣。
地方官员都知道皇帝委命沈溪为户部侍郎但遭到文官集团否决之事,对沈溪分外巴结,因为他们有预感,等沈溪再回京城时,就不再是担任六部侍郎那么简单,或许可以直接做到六部尚书,或者是内阁大学士,等到那个时候再巴结就晚了。
因为沿途有人照顾,沈溪的南下之路分外顺利,原本他还打算过了黄河便走运河,乘船南下,最后沈溪决定干脆以官道而行,等到了江水再决定是否换乘舟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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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沈溪一行抵达安庆府。? ww?w?.??
如果从安庆府过长江,顺着长江南岸的官道一路向西南进发,便可进入江赣九江府东北部的彭泽境内。
作为江赣、湖广两省督抚,沈溪原本打算到江赣布政使司治所南昌府视察一番,但想到中间横亘着鄱阳湖,绕道前往的话会耽误不少时间,沈溪便决定直接在安庆乘坐舟船,沿江水西进湖广。
在安庆府歇宿当晚,安庆知府李翰前来沈溪下榻的官驿拜访,随行送礼的车辆足足有十六之数,正应了礼多人不怪这句俗话。
沈溪差点儿以为自己成了总领应天巡抚和凤阳巡抚职务的南直隶总督,不属于自己管辖之列州府的官员居然也送来这么重的礼物。
沈溪连礼单都没看,直接婉言拒绝。
礼物太过贵重,就算是驳人面子,他也不会收下。
李翰只得叫人把礼物带走,然后表示已经在知府衙门设宴,邀请沈溪前往赴宴。
通常来说,只有贪官才会如此注重排场,但沈溪没有贸然断定李翰是巨贪,但李翰是个善于巴结献媚的小人倒是笃定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地方当官多年,通常这些官员的家底都很丰厚,当他们发现朝中出现什么新贵并且有巴结的机会时,便斥巨资送礼,有时候甚至不惜举债,为的是官运亨通。
只要官帽子够大,这些投资迟早可以赚回来。
至于李翰是哪种人,沈溪不关心,这是属于应天巡抚乃至南京六部应该管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距离武昌府已然不远。
这次担任两省总督,沈溪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湖广包括了后世的湘、鄂两省,再加上江赣,手里掌握了三个省份,而且这三个省基本囊括了长江中游的平原地区,是大明最重要的农业产区,到现在已经隐隐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换句话说,沈溪此番出任两省总督,相当于掌握了大明的粮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另外,武昌府是长江沿岸少数几座大城之一,商贸发达,什么都不缺,等到了地方就可以马上开展工作,培植自己的势力。
等李翰带着失望和沮丧的心情离开,沈溪简单用过晚餐便进入驿站属于他的院子。
虽然旅途劳顿,但这点辛劳比之之前行军作战,已经轻省了不知多少倍。可惜这会儿沈溪睡意全无,索性来到书房挑灯夜读,反正第二天乘坐官船摇摇晃晃,那时看书更像是受罪,不如那时候再补瞌睡。
沈溪仗着自己年轻,身体结实,经得起折腾,否则之前南下时在颠簸的车驾上睡觉其实也是件遭罪的事情。
二更鼓敲响没多久,侍卫前来传报,官驿大堂那边再次有人送礼,这次送礼者尽皆穿着黑衣,不知其底细。
沈溪因为刚领兵跟鞑靼人交战,能文能武,且此行他领的是总督官职,可以指挥调动军队,沿途安保工作做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官府中人,根本不能接近,即便如此,也需要先行经过传报才能见到沈溪本人。
沈溪从居住的院子出来,来到前面的驿站正堂,见侍卫们手按刀柄,对来人抱有极大的警惕,一时间没敢太靠前,摆了摆手,道:“不是说了,今日不再见客,本官也不会接受邀请么?你们不管代表谁,都可以回去了!”
从一众黑衣人中走出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摘下斗篷,笑着说道:“沈大人,您没看过李知府送来的礼物,怎知愿不愿收下呢?”
沈溪眯着眼打量此人。
因夜色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见后面跟他一起前来的人,胸前都抱有木匣,好像里面装有什么贵重之物。
莫非是李翰回去后左思右想,过不了心里那个坎,调整了礼物,还想继续贿赂本官?沈溪当即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本官对李知府的厚爱心领了,请回吧!”
沈溪不想知道送来的礼物是什么,即便是金银珠宝,也带有刺。
李翰送礼必然是希望得到某些政治利益,所谓无功不受禄,他可不打算跟南直隶这边的地方知府扯上什么关系,大明对于治理贪官还有一套狠辣手段的。
旁边凑过来一名驿丞,劝慰道:“沈大人,此乃李知府的一点心意,您就算不收,也可以先看看嘛!”
为首的侍卫统领当即出列喝斥:“什么人敢在沈大人面前造次?小小驿丞,莫非不想活了?”
换了别的随从,如此说话必然显得主人嚣张,但沈溪的随从,却有着嚣张的资本,临行前皇帝特别交待过路上要保护好沈溪的安全,要知道这些侍卫全都来自侍卫上直军十二卫,也就是大明的御林军,奉皇命保护沈溪,任何人在他们眼中都显得卑微渺小。
沈溪看这情况,顿时醒悟过来,送来的礼物重点不在木匣内,而在于送礼的“人”,他迅速做出判断,眼前这些抱着木匣子的全都是女人。
虽然这几人被斗篷遮盖,但女子的站姿和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可骗不了人,沈溪道:“无论什么礼,本官都不准备收,你们可以退下了!”
说罢,沈溪折身回到小院,来到书房坐下。
对于地方官送女人,他早已见怪不怪,安庆知府李翰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溪这一路上受到酒色财气的迷惑不少,沿途地方官府以及湖广、江赣二省派来给他打点行程的人,变着法向他献媚,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督抚来头极大,可能对于普通礼物不那么看重,所以除了金银珠宝外送古玩字画的人也有很多,件件都是珍品。
沈溪刚坐下看书,杨文招愣头愣脑进来,不解地问道:“表哥,刚才人家眼巴巴前来送礼,你为啥不收下呢?”
抬头打量杨文招一眼,沈溪回道:“做人必须要有最基本的原则!大丈夫富贵不能屈威武不能淫,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这些官员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收下礼物就要对他们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背书,稍有不慎就会受到牵连我如此解释,你可明白?”
杨文招的确不明白,他以前的印象,城里的富商豪绅给官府送礼,当官的基本都是来者不拒,理所当然以为沈溪当上大官,前来送礼的人会更多,沈溪固然可以发横财,他也等着在旁分上一杯羹。
可见到真实的情况后,杨文招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沈溪对于钱财看得很淡,这下连带他也没了捞钱机会。
杨文招道:“表哥,你家里以前经商,赚了很多钱,所以看不上那点儿银子,是吧?”
沈溪没好气地说:“我都说了是原则,你怎么就听不懂?你舅舅、舅妈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出来学本事,而不是学这些歪门邪道。我手底下,你应该琢磨的是怎么才能办好差事,还有如何跟衙门中人接触,学会拒绝便是你人生的第一堂课!”
杨文招听得一头雾水。
沈溪原本抱着说教的心态,到此时也不由摇头哑然失笑……自己跟杨文招这小子说什么呢?
以前就知道杨文招脑子不好使,却拿出教书育人的口吻说话,以杨文招的接受程度,教表弟只能一步步来。
坐着看了会儿书,沈溪睡意来袭,准备回房间休息,毕竟天不亮就要启程。
人未进屋,便感觉里面有生人气息,沈溪一招手,迅速过来几名侍卫,他提着灯笼进到里面,杨文招冲在最前,大喝一声:“谁?”
昏黄的灯光下,但见一名女子怯生生躲在被褥中,或许是因为害怕,亦或许是因为寒冷,这女子娇躯瑟瑟发抖,因她身上只着一件亵衣,以至于手臂俱都裸露在外面,杨文招毕竟只有十六岁,血气方刚,在尚未婚娶的情况下,根本就没见过这等风流阵仗,眼睛都看直了。
沈溪喝道:“看什么看,通通撤出房去!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杨文招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在这时代,即便看到女孩子的手臂,也算是很无礼的行为,他咽了口唾沫,精神恍恍惚惚,思绪尚未从之前的惊艳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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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府是南直隶西部与湖广江赣交界的州府,素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誉。..
沈溪并没想过在安庆府多作停留,一心尽快赶到武昌府赴任。
但安庆知府李翰却执迷不悟,非要给沈溪送礼,还把女人硬塞到沈溪床上,这让沈溪着实无语。
沈溪没有继续留在房间里,他根本没心思端详那女孩的容貌,更不会过问是谁送来的。
地方官员笼络上司的手段也就那么多,以前沈溪在闽粤之地平匪时,同样有人把女人送到他的船舱。
现在的沈溪虽然有权有势,也喜欢美女,但他对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缺乏兴趣。
沈溪挥挥手道:“来人啊,把人安顿到官驿的别院,再派人请李知府前来叙话!”
李翰接二连三送礼,打破了朝臣间应有的默契……沈溪感觉李翰的目的性太强,态度坚决,多半有要事相求。
强龙难压地头蛇,如果李翰遇到什么难事却未达成心愿,选择铤而走险,反倒会对沈溪不利。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沈溪坚信,有人既然执着于做一件事,如果不搞明白此人有何意图,可能会有麻烦。
沈溪回到书房,坐下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人。
来者一袭文士服,身材适中,年岁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进来后便向沈溪行礼,不是普通的礼数,而是直接下跪给沈溪磕头:“下官安庆府知府李翰,拜见钦差督抚沈大人!”
沈溪没起身相扶,用疏远的语气道:“李知府这礼,本官承受不起!”
李翰陪笑道:“沈大人,您承的起。下官见到督抚大人,心生感慨,仰慕得紧,情不自禁便想给沈大人您行礼……”
沈溪脸色一变,心说:“瞧这恭维话说的,几乎是谎言连篇,说出来你自己能信?这样巴结于我,必有大事。”当下一摆手,沈溪道:“李知府有什么事,起身说话,本官就不亲自相扶了!”
李翰从地上爬起来,以他的年岁,断不至于跪下需要别人搀扶,等他站稳后,才小心翼翼地瞄了沈溪一眼,又书房门口侍立的杨文招等人,好像有什么机密大事要说。
沈溪皱了皱眉,挥挥手:“你等且先退下,本官单独跟李知府叙话!”
杨文招等人出门而去,等书房门关得严丝合缝,沈溪才道:“李知府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李翰心急火燎地道:“沈大人,下官……无意中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寝食难安,想跟您商议,又怕……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溪眯眼打量李翰,心说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跟我绕弯子哪?你不想说,作何来打扰我?当即冷声道:“如果李知府无从说起,那干脆就不说了,本官正好回房歇着!”
李翰赶紧道:“沈大人,下官不是推诿之言,确实……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南昌的……宁王,要谋反之心啊!”
如果是一般的消息,沈溪断然不会理睬,但听到宁王谋反,沈溪着实感到惊讶。
老宁王朱觐钧经过沈溪和谢韵儿的药方调理,一直坚持到弘治十四年年初才病逝,足足比历史上多熬了四年。
小宁王,也就是历史上于正德十四年谋反的宁王朱宸濠,一直到弘治十五年才袭王爵,继位到现在不到两年。
根据史书记载,朱宸濠在弘治末年和正德初年可以说老实本分,一直到他年长后才开始滋生野心,试图谋朝篡位。
但如今不过弘治十七年,距离历史上宁王谋反尚有十六年时间,沈溪怎么都不相信朱宸濠这个时候就会有谋反的迹象,还能被安庆知府李翰探知。
沈溪微微皱眉,暗忖:“地方知府权限再大,也不敢公然攻讦朝廷藩王,李翰如此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最后问道:“李知府可有证据?”
李翰苦着脸说:“沈大人,如果下官有确凿的证据,就不用烦扰您了,实在是……有些事情难以启齿,但又怕担责,下官知道您乃陛下器重的功臣良将,之前对鞑靼一战,您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功之臣,陛下为抚慰边关将士才将您降为次功。”
“下官料想,多半是陛下获悉了宁王的野心,才委派您到江赣来做督抚,但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让您兼了湖广督抚的差事,历来大明可是从未有过如此横跨两大省份的督抚官衔……”
沈溪心想,李翰想问题的方式倒也特别,应该是善于经营世故之人,真相不过是他被配到地方,却能想出这么多事情,难怪会亲自登门来访。
沈溪道:“李知府说宁王谋反,却无证据,那李知府可以说说,是如何察觉到宁王有谋反之心?”
李翰回道:“沈大人,您或许不太清楚江南地理。安庆府历来为东西南北水6枢纽和军事战略要地,涉及江防关防大事,这些原本非本官可以干涉,但从去年开始,宁王不断派人给本官送礼,刻意笼络,下官每次都得盛情款待使臣,不胜其扰。”
“一次无意中,宁王派来的使臣问及,若宁王举事,本官及部属是否鼎力支持,开安庆府以助宁王……下官身为朝臣,岂能为乱臣贼子所用?但又不能过度刺激宁王,若导致其提早起事,下官罪莫大焉,只能打哈哈敷衍。沈大人,下官并非真心实意投靠宁王,您要明鉴哪!”
听到这里,沈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关于李翰的说辞,沈溪将信将疑,主要是李翰说的这一切太过离奇,令人难以置信。沈溪暗自琢磨:“即便宁王有野心,但现在是正当盛年的弘治帝当政,谁也不知道皇帝再过一两年就会暴毙,如今朝局稳定,岂敢有非分之想?让属下来试探安庆知府更是荒谬透顶!”
“不过,安庆府南北要冲的关键位置,的确有可能成为乱臣贼子图谋的战略要点,且宁王在历史上的确曾公然竖起反旗,我到底是否应该相信李翰所说?”
思虑良久,沈溪幽幽叹息:“李知府,你所说这一切,无凭无据,无法作为呈堂证据,你让本官如何跟朝廷反馈?”
李翰赶紧申明:“沈大人,您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并非让您跟朝廷奏禀,只是……请您千万明鉴,下官的确没有跟乱臣贼子勾结之心,对陛下的忠诚日月可鉴……”
表达忠心的话一旦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沈溪终于李翰是个什么货色。
不但谄媚,且贪生怕死。
如果李翰所说属实,多半是宁王觉得李翰可以拉拢,想把他收拢帐下,来是否用上。
沈溪道:“李知府回去吧,本官相信你与宁王谋逆之事无关!”
李翰听到这话,一点儿都没有放心的意思,赶紧行礼:“那今日……下官送的一点儿心意……”
沈溪再次打量李翰,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李翰当我在朝中举足轻重,到湖广江赣任督抚是为了防备宁王谋反,却不知我出京属于暂时被‘配’。他送来礼物,我越是不收,他越觉得我动机不明,但恰恰,他这礼我还就是不收!”
如果按照一般套路,沈溪应该把李翰的礼物收下,让李翰觉得跟深受皇帝器重的湖广江赣两省督抚沈溪站在一起,无需再为保住心中的秘密而忧心忡忡。
但偏偏沈溪在这件事上反其道而行之,坚决不收李翰的礼物。
沈溪道:“李知府的心意,本官心领了,但本官尚未到治所,中途便收下李知府的孝敬,若传到朝廷不好交待。李知府请放心,此事本官记下了,即便宁王真有什么不轨行径,本官也不会当李知府跟其有什么勾连!”
到这会儿,沈溪已不想跟李翰多废话。
李翰以为自己吐露了个大秘密,却不知这消息在沈溪听来太过稀松平常。
在沈溪宁王有野心,想谋反,那是迟早的事情,轮不到你李翰来说三道四,如果你把今日对我吐露实情的事情说出去,指不定宁王那边心生警惕,派人来对我不利!
沈溪直接下达逐客令:“李知府,请回吧!”
李翰没想到沈溪小小年岁,做事如此老练,他本以为沈溪听到这消息会暴跳如雷,马上跟朝廷奏报,现在他有些傻眼了,沈溪就好像没事人一样,甚至打起了哈欠,分明是告诉他,别影响本官休息。
“沈大人,您可一定要记得,就算您觉得下官没证据,不能跟朝廷上奏,也一定要防备宁王,您可是江赣湖广两省督抚,这大江南北无数生民都在您庇佑下……”李翰对沈溪仍旧满脸恭维,把沈溪说得好像大明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沈溪颇不以为然,地方督抚这差事,如果在战时,自然是手握大权,甚至可功名显赫一跃而成为帝王,但在这种相对太平的年景,权力受到中央和地方各衙门的钳制,谈何庇佑地方官民?
等李翰离去,杨文招进得书房,问道:“表哥,里面的姑娘……已经转移到了偏厅,怎么……怎么处置?”
沈溪打量杨文招,问道:“你想怎么办?”
杨文招咽了口唾沫道,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沈溪正色道:“文招,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跟着我做事,可是有不少的诱惑,如果你不能守住底线,有一天或许会到万劫不复的境地。立即派人将那姑娘给李知府送去,本官不稀罕这些糖衣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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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尚未到治所,路上便得知宁王阴谋造反,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他感觉非常扯淡。.M
不过这也变相提醒沈溪一件事,此番他到湖广江赣上任,跟之前到东南和西北履职意义截然不同,之前他都带着具体的任务到地方,主要是行军作战,而非治理一方,所以没有与藩王和勋贵接触太多。
大明在湖广江赣一带册封的勋贵很多,分封的藩王也有十几位,其中不乏宁王兴王这样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藩王。
宁王朱宸濠的事迹,在于他于明朝中叶闹剧一般的叛乱。
此时的兴王朱祐杬也不出彩,一个原本没多少权力的庶出藩王,在地方上得不到太多礼遇,只是他儿子朱厚熜赶上了好时候,朱厚照没儿子,多方甄选后,朱厚熜以皇帝堂弟的身份继位为帝,是为嘉靖帝。
而朱祐杬的封地恰好就在湖广德安府治所在的安6,与河南信阳州毗邻,就在沈溪办公衙所武昌府西北。
沈溪不知道是否该跟朱祐杬示好,纠结的地方在于经过他一手调教后,朱厚照是否会改变放荡不羁的生活模式,有个健康的身体,进而生下儿子。
历史上朱厚照确实绝嗣了,沈溪大致推算一下,他穿越的时候朱厚照已经出生,即便他的到来对历史产生一定影响,但如果朱厚照不育是天生,那他就无能为力。但如果是属于后天生活糜烂身体虚导致不孕不育,那还可以挽救。
但如果朱厚照没有子嗣,将来继位人选上将不可避免出现波折。
至于朱厚照是否会英年早逝,这个沈溪就说不准了,他的到来有可能会让朱厚照成为长寿的皇帝,也有可能令朱厚照早早离世,这些都有可能生。
不过,沈溪觉得这么早就去跟兴王交好,实在没有必要,而且他不想费神经营这种关系,即便朱厚熜将来可能会登基,那也要等二十年以后,这会儿朱厚熜还没出生呢。
历史上的朱厚熜,乃正德二年出生,因为沈溪到来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上的朱厚熜是否存在还是两说,当然只要兴王生下儿子,名字肯定一样,因为起名字的是朱祐杬,他生儿子起什么名,基本上早就确定了。
关于李翰所说宁王谋反,沈溪未太在意。
朱宸濠才继承宁王位不久,即便他有野心,短时间内也无法掀起波澜,李翰向沈溪告,只是让他加紧对地方藩王勋贵的戒备。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翰带着府衙一班人来送沈溪离开。
或许是李翰觉得沈溪之前没有收礼,是因为驿馆内人多眼杂,怕被人举报,这次前来送客,依然带了不少礼物。
安庆府南的长江渡口,李翰让人把一口木箱抬了过来,指着箱子对沈溪说道:“沈大人,您乃翰苑出身,应该对古籍有很深的造诣,下官偶得一些孤本,无从研究,不妨将这些书转送沈大人,成就一桩雅事!”
送礼挑贵的,李翰知道沈溪不好金银珠宝,就送古籍。
即便在大明,宋代的线装书价格也不菲,如果是唐朝以及历史更为久远的书籍,那价值就更高了,随便加上一点书帖和字画,一页纸的价值可能就能堪比一两黄金。
越是太平年景,越是有人喜欢收集古籍字画,价格不菲,而在朝中,收受这些东西为礼物,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事情。
比如说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他就经常收受别人馈赠的字画,堂而皇之据为己有,并且公然写上自己的题跋。
除了李东阳外,朝中还有很多人有如此雅好,别人馈赠,甚至不加隐瞒,这种明显的贿赂甚至被人津津乐道,就好似之前《清明上河图》,徐溥馈赠给李东阳前,甚至过了沈溪之手。
沈溪对于这种官场陋习早就心知肚明,他即便喜欢也不稀罕用这样的手段获得,尤其李翰还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沈溪不想跟其有何牵连。
如果字画和古籍是无官一身轻的名人雅士送的,或许可以成为美谈,但若是赃官送的,那就可能会成为人生污点,沈溪不想论证将来世人对李翰的评价,他只知道,自己不收就什么事都没有,收了就要承担风险。
沈溪摇头道:“本官勤于政务,没多少时间长见闻,倒是李知府你……应该抽空多学习。这些古籍,还是留给李知府你好了!”
李翰未料到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督抚如此老成,说话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岁月的沉淀,让他感觉无从招架。
李翰暗自琢磨:“难怪这位沈督抚能在中状元后短短几年功成名就,为天下人称颂,不仅是因他学问好,更精通人情世故上的谋划,我终于知道为何这些年都只能在地方衙门任职了……后想入朝,必须以沈大人为楷模!”
沈溪不知,自己转眼间就成为李翰崇拜的对象。
要说李翰在朝中也算是非常善于钻营了,中进士不过五六年光景就已经成为一个大府的知府,如今尚未到四十岁,已经有了丰富的从政履历,在朝中步步攀升完全可以预期。
李翰前来献媚,主要是溪乃朝中新贵,更知道沈溪背后有阁老尚书这些人支持,他甚至打探到沈溪的妾侍中有一人乃当朝阁老谢迁的长孙女,连谢迁都如此人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结交的机会。
但现在就算李翰想拍马屁,沈溪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溪往船板方向而去,李翰一直跟在后面,等快行到船前时,李翰又突然开口了:“沈大人,您旅途劳顿,此行前往武昌府,中途尚需数日,身边无人照料,下官于心难安,便送几名仆婢在您身边侍奉……”
说完,李翰一摆手,从远处马车上下来几名少男少女,年岁都在十四五之间,模样清秀,身上衣装虽然光鲜,但一是很得体,应该是临时换上的。
沈溪道:“李知府这是作何?”
李翰笑道:“此乃下官的一点心意,沈大人什么礼物都不收,可说是清正廉明,为人臣之表率,但若连在下这点儿心意都不肯笑纳的话,那就辜负下官的一片拳拳之心了!”
沈溪算是了,李翰不把“心意”尽到绝不罢休,当即冷下脸来:“李知府,希望你能明白,本官只是履职途中路经此地,而非有意要在安庆府歇宿,从安庆府前往湖广治所不过几天路程,本官这一路颠簸都扛过来了,难道还在意接下来几天?请回吧!”
到最后,沈溪终于没再给李翰面子,直接出言喝斥。
李翰感觉脸上烧呼呼的,异常难受,虽然心中怒火中烧,但他只是四品官,而沈溪乃正二品封疆大吏,且沈溪手握江赣湖广两省军政大权,不是他李翰能得罪的。
李翰热脸贴上沈溪的冷屁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台,连沈溪上船他都不好意思跟过去道别。
沈溪也没回头接进了船舱,等一切收拾停当,船队缓缓离岸,沈溪也没出来跟李翰打招呼,一行人就此离开安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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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安庆府,船队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沈溪心中所想,是自己如何去面对江赣湖广两地的藩王和勋贵。. M
虽然名义上沈溪是这两省的最高军政长官,但其实地方各自为政,他只是起到居中协调的作用,很多实际权力并不在他手中,两省该怎么运转就怎么运转,大事小情基本不用跟他汇报商量。
而这两省的藩王和勋贵,就好像脱官府自上而下体系的存在,这些人没什么实权,社会地位却极高,但在成祖之后,藩王的日子不好过,经常被朝中大臣挟制,尤其是他们的俸禄和粮饷,朝廷一旦有什么事,就可能拖欠。
如果是官员的俸禄,一时间不到位通常只能悄悄忍受,而藩王却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勋贵也因为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会公然跟朝廷叫板。
大明跟鞑靼人一战后,地方拖欠藩王勋贵和官员俸禄的问题必然十分严重,沈溪料想自己抵达武昌府后就要着手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经过三天行船,沈溪抵达长江沿岸重镇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
九江府位于江赣最北部,赣南直隶和湖广三省交界,号称“三江之口”与“天下眉目之地”,素有“江湖锁钥三省通衢”“鞋山镇鄱湖双钟胜帝都”“江湖都会,水6通津”之称。
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古称浔阳柴桑江州,经济达,到明朝中叶已经隐隐晋升为全国“三大茶市”和“四大米市”之一,是江南地区有名的“的鱼米之乡”。
沈溪作为两省督抚,抵达九江府治所后,理应上岸视察,但因此时他尚未到武昌府履职,这个行程被他取消。
沈溪不准备进入德化县城,只想在码头附近的官驿住一晚便继续上路,但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却不知。
打前哨的人员前几天就抵达了九江府,将沈溪即将到来的消息告知,地方官员和将领,老早就准备好迎接仪式。
沈溪作为对鞑靼之战的绝对功臣,如今在大明各地方官员眼中的地位非常崇高,九江府县两级官府为沈溪准备好了长席,不但会隆重宴请沈溪,所有跟随沈溪到来的侍卫和随从都会盛情款待。
城中士绅齐聚码头,老百姓则在县城北门内外列队等候,准备给督抚沈大人接风洗尘。
沈溪抵达九江府城以北的浔阳江码头时已经临近黄昏,九江知府张航以及本地官绅数百人已在码头等候多时。
张航如今四十出头,在九江知府任上已满三年,如今正接受吏部考核,很可能会调到其他地方任职。
见到本省督抚,张航自然无比巴结,亲自安排人手为沈溪刻好歌功颂德的牌匾,此时就等候在码头外面,只等沈溪下得船来,就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大肆欢迎。
沈溪原本就没打算进九江府城,更何况如今到了自己的地头,根本就不用顾忌太多……我的地盘我做主,我想进城就进,不想进就不进,谁能把我怎么着?
沈溪下了船,身前身后簇拥的侍卫不少,但码头上迎接的人似乎更多,等九江知府张航走到沈溪面前,向沈溪恭敬行礼后,沈溪眼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景象,问道:“张知府,你这是作何?本官只是上任途中偶经此处,何至于要如此劳师动众?”
张航陪笑道:“沈大人,您乃翰苑之臣,地位尊崇,不知此等穷乡僻壤之地的习俗,每逢大人物到来,阖城百姓必拖家带口出迎。九江子民从未曾见过督抚大人,都等着瞻仰您的风采,向您请安问好!”
张航说着,想往沈溪身前凑,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沈溪说。
跟随沈溪南下,准备抵达武昌府后再折道广州府的马九走上前,挡在了前面,阻止张航靠近。
张航见状连忙后退一步,连沈溪身边一个随从都不敢得罪。
沈溪挥挥手道:“本官说过了,只是居住在码头的驿馆内,暂且就不进城了。明天一早我就会继续乘船上路,赶赴武昌府,时间紧急,恐无暇与本地士绅联谊。来人啊,开路!”
此时此刻的沈溪,显得非常不近人情,对此张航颇为无奈,连准备好的牌匾都没办法送上。
张航身后跟随他一起前来欢迎督抚的幕僚和乡绅,都在等张航为他们引荐朝中鼎鼎大名的沈中丞,结果张航没把人请来,眼睁睁溪带着人往临近码头的江岸驿馆而去。
这下在场的官员和士绅都急了。
因为之前为了迎接沈溪,地方官府做足了功课,筹措的银子远多达数千两,就是为了能让沈溪到九江府后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张航回到人群中,一名年老的士绅走了过来,问道:“张知府,您何是好?”
张航本来就一肚子火气,闻言怒道:“你问本府,本府问何人?难道你未瞧见沈大人根本就不加理会,直接前往官驿吗?这位可是堂堂的沈中丞,连藩台大人见到也得毕恭毕敬,岂是你等说见就能见到的?”
周围的官员和乡绅颇为无奈,他们心想,知府大人您之前跟我们摊派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沈大人多么的平易近人,说我们出了钱就可以近距离接触沈大人,让他对我们九江百姓多一些庇护。
现在倒好,原本我们想找一个大靠山,现在却连人家的冷屁股都贴不着。
眼已往驿馆去了,张航特地派出府衙的官差前去保护,虽然沈溪在礼数上对本地官绅有所怠慢,但地方上最基本的安保工作还是要保证的。
张航把幕僚招呼到身边,小声问道:“之前不是让你们探听过,这位沈大人有何爱好吗?”
其中一位幕僚回道:“知府大人,获悉沈大人将路过我们九江府方才三日,这短短的时间我等从何而知?”
见一众幕僚束手无策,张航忧心不已,旁边一名五十多岁的乡绅主动凑过来道:“草民有个远房亲戚在顺天府衙门办差,听闻沈大人军旅出身,对于古玩字画并无研究,倒是对兵器甲胄多有涉猎,不如找一些宝刀宝剑相赠,以表诚意?”
刚才说话的那位幕僚啐了一口,道:“呸,你那亲戚真是该死!沈大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翰林出身,刚一做官就是从六品的史官修撰,知道否?沈大人乃詹事府东宫讲官,太子之师,就算领兵也是文臣,你送宝刀宝剑去,岂非要让沈大人难堪?”
张航原本没太多主意,这会儿听自己的幕僚跟老乡绅吵起来,越地烦躁不安,呵斥道:“闭嘴,赶紧回城一趟,通报说沈大人今日不进城了,让百姓先行散去,再筹措些稀罕之物,给沈大人送去!”
刚才幕僚还凶巴巴斥责乡绅,闻言问道:“知府大人,不知该给沈中丞送些什么才好?”
张航怒道:“送什么都行,酒色财气,有什么送什么……对了,刘员外家里不是有个貌美如花的闺女么?这次他想来被我拒绝,你告诉他把闺女送到官驿沈大人房中,以后刘家想做九江府盐引买卖,本府准了他!”
从人群后传出个声音:“张知府,小人府上刚收下一名义女,不但貌美如花,且才艺过人,不知……”
张航恼火地道:“谁人再自作主张,本府一律以藐视钦差定罪……快去,按照本府的话行事,旁人不得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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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抵达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县城,并没有应九江知府张航所邀进城,而是选择在江岸附近的官驿入住,让九江官员和士绅百姓无比失望。. .
沈溪入住的江畔驿馆,属于沿江水道驿馆,并不在九江府城之内,距离城墙大约还有两里地。
提前前来打点的人安排得很周详,沈溪住进去后,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饭菜热水均已备妥,桌椅板凳乃至床榻上的被褥全都换了新的……此行沈溪到哪里都是最顶级的接待,没有任何人敢怠慢。
此事官驿外代表南康府衙前来送礼的官差,被马九带着人阻挡在外。
等马九大汗淋漓回来,沈溪正在一楼大厅的饭桌边吃晚饭。
官驿其实跟客栈差不多,只是只有过往的官员和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才有入住资格。当日九江知府衙门特别交待,除了沈溪外,其余客人一律换到别的驿站,所以沈溪入住时里面没有旁人,很快一行便将整个驿站给占满了。
沈溪抬起头打招呼:“九哥,坐下来一起用餐?”
马九赶紧行礼:“不敢!”
沈溪笑着说道:“有什么不敢的,你我相识于微末,凑一块儿吃饭怎么了?没有旁人在,九哥只管放轻松就是。”
“咱们从京师出,走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眼到武昌府。从九江府往上,水流湍急,依靠风力行船有些困难,我在想,要不接下来就走6路,这样方便之余,也更安全一些?”
马九对于行程没什么意见,不会随便表评论。
沈溪让马九坐下,又让人送上碗筷。
马九有些神思不属,端着碗却没有下筷,沈溪问道:“九哥,你是在想小玉姐吧?之前我让你把小玉姐带上,你坚决不允,说留在府中更好。现在舍不得了吧?”
马九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老爷,您多心了!小人只是在想,为何您此番也是出任督抚,却跟上次前往梧州任闽粤桂三省督抚的情况截然不同?”
沈溪笑了笑,问道:“哪里不同?”
马九一脸迷惘:“之前您往东南去,一路上都没人理会,沿途十分辛苦,且到了地方后,地方官府爱搭不理,很多时候前往府县衙门都无人接洽,不见谁主动出来帮忙。但现在,就算不是老爷治下的地方,官员们也无比热情,若非老爷坚持不收礼,恐怕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运送随身物品了!”
沈溪起身给马九碗里夹了一筷子卤猪耳朵,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坐下后正色道:“九哥,你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接下来估摸着你得不时出去应付那些前来送礼之人,一晚都休息不好……”
见马九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用好奇的目光己,沈溪只得解释:“这么说吧,这次我前往湖广上任,地方官员对我唯恐怠慢是有原因的。这年头,名望和权势地位缺一不可,否则即便你有一身官皮,也没人惧怕你。”
“如今我圣眷正浓,又有战胜鞑靼人的实打实的军功,在军队中拥有崇高的威望。我现在不仅仅是两省督抚,同时还是监督天下百官的右都御史,可以说只要我下令,不管是不是湖广和江赣,地方卫所都会听命行事,所以沿途官员才会对我阿谀奉承,唯恐巴结不及。”
“此番到了我管辖之地,各级官员担心他们头上的官帽子,对我更加忌惮,自然表现得也更热情。当然,我们不能仗势欺人,就算知道官员惧怕我,也不能随便要挟地方,要注意把握好尺度问题!”
马九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算是弄清楚了,沈溪如今在湖广和江赣两省,已经属于横着走的存在。
上次沈溪前往东南,属于名不见经传,就算皇帝和边军将士知道沈溪能干,地方官员却不知,再加上那时闽粤三司衙门尽给沈溪出难题,府县官员根本就不敢巴结沈溪,避之不及。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
沈溪在朝中地位急攀升,在朝野的声望如日中天,各级官员怕沈溪到地方来是彻查弊政,再加上知道沈溪做官喜欢整治政敌,有了闽粤之地那些官员落马的经验,湖广和江赣的地方官可以说是人人自危,巴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给沈溪表忠诚。
沈溪道:“九哥,在你正式南下广州府之前,得帮我督促好下面的人。地方官员送来的孝敬,别沾手,更别在我面前说项,我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如果谁的手伸长了,别怪我把它给斩了!这次跟着一起出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亏待,但前提是不要犯错!”
这时马九吃得也差不多了,赶紧站起来领命,道:“老爷,您放心,小人马上就去跟下面的人交待,绝不会给您惹麻烦!”
……
……
如同沈溪所料,当晚前来官驿送礼之人,排起了长队。
九江府是沈溪途径的任下州府第一站,因为九江知府张航把沈溪到来的消息提前公布开,沈溪乘坐的船只刚靠岸,地方上前来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
沈溪奉皇命而来,还是立下大功后被委命到湖广和江赣之地,地方官员觉得这是朝廷要整治吏治的信号,是对地方势力进行大洗牌的前兆。
沈溪这样有领兵经验的少年大臣前来履职,有很大可能是利用他年轻有冲劲有魄力,大力进行地方改革,为弥补朝廷国库的亏空想办法。
其实这一切揣测,都源自于地方官员的恐惧心理。
这些年大明两湖以及江赣一带,虽然屡屡出现洪涝灾害,但毕竟受灾的只是少部分地方,作为大明粮仓,地方上整体收成还是不错的,地方官府日子过得滋润,官员们一个个上下其手,吃得那叫脑满肠肥。
这次朝廷对鞑靼一战,湖广和江赣之地筹措的钱粮不多,如今外敌已经退却,地方官员都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恰好此时朝廷委派对鞑靼之战最大的功臣沈溪到江赣和湖广任督抚,地方官员心里难免会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好日子到头了,朝廷要抓出一批贪官来杀鸡骇猴?
地方官员和士绅多少能局变化,知道朝廷可能要对地方势力重新洗牌,比如说各省的茶引盐引买卖要重新分配,政策要生一定改变,重新扶持些新的商贾,对那些向“贪官污吏”行贿的家族来个彻底的清算,弥补国库不足……
地方官员和士绅一方面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则想利用朝廷政策的变化,将家族展壮大,哪怕不用张航特意提醒,送礼的人已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送礼时刻意背着知府衙门。
因为很多人觉得,沈溪之所以对张航如此冷漠,是因为张航自身也进入沈溪的清算名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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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独自一人在官驿后院的房中看书,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一个人孤单在外,心中难免寂寥,毕竟他不是孤家寡人,有老婆孩子却不能一起赴任,一到晚上就会感觉孤独,但又不想那么早入睡,便情不自禁多看点儿书,顺便写一些东西。
由于尚未正式履职,沈溪能写的无非便是武侠小说和日记。
武侠小说就不提了,如果不是为了哄朱厚照那个熊孩子开心,沈溪真不愿意费这个精神。至于写日记,自从家里经济条件改善后,沈溪便经常用文字来加深对前世记忆的印象,但为了避免被他人现秘密,通常都是写下来阅读几遍后即焚毁。考中状元进入翰林院,沈溪写日记多以记录日常琐事为主,比如此时他撰写的便是对到任后可能遇到的麻烦的种种推测以及应对方法。
当晚送礼的人非常多,马九带着人在外招呼,全部毫不留情地予以拒绝。到了半夜,仍能能听到驿馆外有人在大声说话,不时传来骡马嘶叫和车轱辘碾地时出的“吱呀”声。
为了避免被这些噪音骚扰,沈溪特别选了官驿后院临江的房间,如此若是有人送礼不成意图不轨,放火或者是行刺,他能随时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开溜。
在沈溪看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临近子夜,沈溪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就在沈溪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休息时,马九带着人过来,屋门处传来轻轻的敲门和马九的问话声:“大人,您歇下了吗?”
沈溪知道,当马九称呼自己为“大人”时,一定是有外人在场,私下里,马九都是以“老爷”相称。
沈溪出言问道:“什么事?”
马九没敢直接推门,恭敬作答:“老爷,有人前来拜访!”
沈溪知道马九不会随便带人过来,他放下纸笔,来到屋门前,打开一看,门口除了马九外,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此人在土木堡时,经常出入指挥所和他的房间,对他的工作和生活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此人正是年前被沈溪派到武昌府打探情况的云柳。
云柳一身文士的装束,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些许倦容,看得出她做事很用心,此行吃了不少苦。
沈溪没有先过问云柳的事情,而是侧头看向马九,问道:“老九,外面的人都离开了?”
马九道:“是的,大人,在我们一再坚持不收礼的情况下,那些人最终都怏怏不乐离去了……您还有何吩咐?”
沈溪微微颔,道:“加强驿馆周围的戒备,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咱们就要出,改6路而行!”
之前沈溪只是提出走6路的设想,但吃过饭回房后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走6路的心思迅变得坚定了。
逆流而上船行缓慢先就不说了,长江上行船可不安全,江水湍急,船只不大,如果遭遇狂风暴雨,倾覆的可能性很大,若是不幸遭遇水匪,情况就更为恶劣,毁尸灭迹可谓轻而易举,反而不如走6路来得安稳。
反正如今已经到了长江南岸,就算旅途中有河流阻隔需要船只横渡,那也耽误不了几天。
马九退下后,沈溪带着云柳进到房内,顺手将房门关好。
沈溪回到书桌前坐下,云柳将她和熙儿到武昌府后打探到的情况详细道来,包括湖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衙门各具体职司官员的详情,地方官员、士绅以及老百姓对沈溪履任督抚的反应,还有朝廷之前对地方人事任免等情况,这些都是沈溪南下途中很难知晓的。
云柳道:“……湖广藩司因左布政使出缺,如今对沈大人您的到来,并无详细迎接计划,但江水两岸您可能会歇宿的府县,布政使司衙门都做了详细安排。大人若是走水路,是否能安稳清闲些?”
沈溪轻叹道:“本官现在求的可不是什么安稳清闲,而是求个平安,走6路最多是遇上山贼,走水路遇到水鬼被人凿沉船,那可是要喂河伯的!”
云柳没想到沈溪会说这种大煞风景的话,她秀眉微蹙尚未弄明白里面蕴含的意思,沈溪已然问:“熙儿呢?”
云柳道:“熙儿暂且留在武昌府打探情况,因为她性子太急,卑职怕她在奏报上有疏漏之处,便亲自前来跟沈大人您奏禀!”
“嗯。”
沈溪微微点头,道,“天寒雾重,既然来了,就暂时不要离去,随队伍一起前往武昌府吧。明日我们将继续赶路,走6路从瑞昌到兴国州、咸宁到江夏,中途耗费不了多少时日,路上有什么事我让你去做,方便差遣!”
云柳对沈溪的命令不敢有任何违背,恭敬行礼:“是,沈大人!卑职这就告退!”不过,她虽然说了“告退”但却站着没动,似乎要等沈溪作出明确指示才肯离开。
原本沈溪没有留下云柳的打算,但之前毕竟曾有过承诺,如果他可以从土木堡平安脱险,就纳云柳和熙儿过门,这承诺也成为云柳一直以来努力做事的动力。
此时夜色深沉,沈溪南下并未携带家眷,但他又没有接受地方官员和士绅的馈赠,一路上行为都很检点,这便给了云柳献殷勤的机会。
沈溪原本已低下头开始整理从云柳口中获悉的情报,过了半晌,忽然现云柳还留在房中。
虽然云柳没有说什么,但沈溪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沈溪略一思索,摆摆手道:“隔壁房间空着,你先过去歇息……罢了,好好洗漱整理下,再过来陪我吧!”
云柳听到此话,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恩准,心情无比激动,但她怕误解沈溪话中的意思,行礼后追问了一句:“卑职……不解大人是何意?”
沈溪笑了笑,说道:“你旅途劳顿,先回房洗去一身风尘,本官曾给过你归属的承诺,自然要兑现诺言,今天便是个不错的日子。但先说好,短时间内我不会纳你过门,你仍旧要以部属身份帮本官做事,没问题吧?”
对于云柳来说,根本就不介意名分,因为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来历,想计较这些也无从谈起。她恭恭敬敬行礼,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唏嘘和感慨,为终于得到沈溪的认可而激动不已。
她带着泣音道:“大人,卑职……先暂且告退……”
“嗯。”
沈溪微微点头,见云柳退出房门,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慨叹。
沈溪知道,让一个女儿家总是在外奔波劳碌并非良策,尤其这女人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但现在沈溪手头人手确实匮乏,只能让云柳和熙儿先顶上,等以后手下有了更多的人才,才会考虑让两女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归内宅。
不管怎么说,云柳和熙儿与自己相识于微末,又在土木堡同过患难,此时情感上没有任何阻碍,今晚算是水到渠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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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柳带着感激的心情离开。.んM
沈溪把马九叫进房中,安排人手给云柳准备香汤和浴桶。
驿馆内热水虽然有现成的,但如今已经是子夜时分,用炭火温着的少许热水多是为了满足客人饮用所需。
灶台上不可能一直烧着一大锅水等谁沐浴,之前也没有哪个客人深更半夜还如此兴师动众的。
但因云柳是督抚沈溪的亲随,沈溪还特别吩咐下来让人准备热水,驿馆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当然,心中不满是肯定的,差役们不知云柳女儿家的身份,只当这位突然到来的上差故意生事,送热水时没少给云柳使脸色。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云柳才收拾好,但因跟沈溪的屋子有一墙之隔,中间要走外面的过道,她不敢展露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头没有风干,便用宽布包裹起来,身上一袭宽松的道袍,从房间出来,悄悄来到沈溪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透过门上的白纸,沈溪隐约见到云柳的影子,随口应了一句。
云柳自行走进屋子,然后回身把房门关上。
沈溪的睡房是为正三品及以上大员精心准备,分为里外两进,沈溪在外面的客厅读书写字,里面的卧房尚空空如也。
沈溪抬头柳一眼,虽然房间中的灯光不是很强烈,却刚刚好把人瞧清楚。此时的云柳,已经把头上的宽布解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披散在肩上,只见她肤若凝脂,容光明艳,在灯光辉映下,更觉妩媚多姿。
沈溪然心动,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在汀州府教坊司见到云柳时的感觉,那时候他就惊叹,这个女子是造物的奇迹,几乎算是完美无缺。但其后阴差阳错,自己一直对其敬而远之。今天算是结识云柳后,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不是被恣意驱使利用的工具。
“大人!”
云柳在沈溪火热的目光注视下,螓微颔,娇怯地称呼一声。
沈溪没有起身,一摆手道:“卧榻在里面,你且进去休息!本官尚需要简单整理一下手头的工作……”
听到此话,云柳心中颇为忐忑……她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但现在沈溪却说让她到里面自行休息,那意思可能是沈溪并不会进来,只是允许她睡在房间里而已。
云柳原本满心的火热,好似被一盆冰水泼在身上,整个人都有些恍然失神。她脚步宛若千钧,一步步挪到内屋,谁知还没等她走到床榻前,便觉得背后一道身影跟着她进来,顿时心儿狂跳,感觉呼吸都快要凝滞了。
床榻前,背后的身影走了过来,靠在她后背上,轻嗅着她身上微微的少女体香,当云柳感受到那浑厚的男子气息时,身体好像僵住了。
身后之人,轻轻从背后搂住她的娇躯,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这一刻,你等了多久呢?”
云柳听到沈溪的声音,紧张到了极点,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嘴上却讷讷道:“卑职……奴家……妾身等了许久!”
沈溪双臂环住她腰身上,双手扣在身前,将头落在她香肩,如此一来,云柳感觉自己有了强烈的依靠,但她不敢造次,只能被动去接受沈溪带给她的改变。
沈溪轻叹:“我与你,认识有六七载了,这些年来,虽未至于对你暗生情愫,但至少对你很欣赏,你不必有太多想法,我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不过暂时你还得为我做事,等回京城后,我再想办法给你名分!”
云柳道:“妾身不敢!”
沈溪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眼前是娇滴滴的美人,认识许久,甚至在土木堡时还曾抱在一起睡过觉,禽兽不如的事情不是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能做到的。
沈溪的性格本来就是敢作敢当,他不想得到的,怎么都不会接受,可一旦他决定了,得不到手誓不罢休。
而今日,云柳便是他的猎物,而他是一个高明的猎手,可以随意主宰猎物的命运,甚至喜怒哀乐。
……
……
春眠不觉晓。
沈溪在旅途劳顿多日后,终于可以有一夜能睡得安稳,尽管这是建立在凌晨方才入眠,而先行征伐索取无度的前提下。
面对一个温柔多情的女人,沈溪有一种被依恋能做伴惺惺相惜的美妙感觉,以至于在其后温香满怀时,不自觉便沉沉入睡,这就好像他在土木堡时生病与云柳共宿时的温暖感觉一样。
即便后半夜九江府之地下了一场春雨,早晨起来天气有些寒冷,可屋子里仍旧一片暖意。
云柳终于得偿所愿,当她清早起来,将床榻上染上红霞的白布小心翼翼折叠好,又将昨日穿进沈溪屋子的道袍披到身上,认真帮沈溪整理衣装时,沈溪忽然感觉到旅途上多个女人照顾是一件多么温馨惬意的事情。
或许云柳做不了一个贤妻良母,但她能做一个懂得舍己为人的仆婢,在云柳心中,天生便带着顺从的思想,她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尤其沈溪是她仰慕之人,现在成功获得沈溪的垂怜,她更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沈溪这边还没穿戴好,房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沈溪不满地喝问:“谁?”
外面传来杨文招的声音:“表哥,是我!”
说着,杨文招竟然要推门而入,或许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表哥的房间里有什么秘密,而且沈溪平日对他没有太多严厉的管教,以至于在沈溪身边总是缺乏最基本的尊卑和规矩观念。
好在沈溪的房门从里面闩上了,不然还真会被杨文招直接破门而入。
沈溪向云柳示意了一下,让云柳自行整理衣物,他简单穿戴好,从里间出来,到了门口,等那边已将衣服差不多整理好后,他才将屋门打开。
杨文招冒冒失失就想往里闯,却被沈溪伸出手拦住了。
沈溪直接将杨文招拖出房间,脸色不善地问道:“作何?”
杨文招眼睛很尖,现房中有人,只是隔着帘帐,楚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也分不清男女。
此时虽然已到了早晨,但因天气阴沉,房间中无太多光亮,沈溪打量杨文招,杨文招有些着急地说:
“表哥,昨日里我不知道我们到哪里了,后来睡觉时才听说这里已经是江赣地界,从此地一路向南到汀州府用不了多少时间……表哥,你跟我回一趟汀州可好?”
沈溪皱起了眉头:“回汀州做什么?”
杨文招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表哥,我在外很久了,想……想爹和娘了,表哥难道就不想在宁化的家人吗?回去走走多好啊,你现在是级大的……大官,回去后也能风光一把,我站在你身边也显得有面子啊!”
沈溪恼火不已,呵斥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成天想着回家,没出息……下去!”
杨文招还想说什么,但见沈溪脸色黑漆漆的,知道自己引起小表哥的不满了,只能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往楼下而去。
等沈溪回过头内时,云柳正在里间的床榻前,迟疑是否需要回到隔壁的屋子换上男装。
因为这个时间点沈溪一行基本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出去多半是要被人遇到,云柳很怕就这么走出房间,会影响沈溪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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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回到房中,再次把屋门关上,看向云柳,吩咐道:“先别忙着回隔壁,我包袱里有儒巾襕衫,自行换上,接下来你便以总督衙门吏员身份出现!”
沈溪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路上带着女眷,他倒不是怕折损面子,就算他接受地方官员和士绅、商贾馈赠女人,也没有谁敢说三道四,更没人敢把此事传回沈家。
退一步说,即便家里人知晓,也不会有何非议,以沈溪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在外面有女人再正常不过。
但沈溪却怕事情传出去对云柳不利,同时不希望被人知道,原来经常差遣出去抛头露面做事的竟然是自己的女人,更不愿意让人知道云柳曾是东厂番子。
云柳很快换上沈溪的衣衫,虽然稍显宽大,但如此也将她几近完美的身材遮掩起来,云柳穿好衣服来到沈溪面前,沈溪打量一番,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会儿马九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老爷,全都准备好了,是否就此出发?”
沈溪道:“嗯,你们先下去等!”
待二楼没了其他声响,沈溪才让云柳出去,然后独自在房中收拾行囊。过了盏茶功夫,楼梯口再次传来脚步声,沈溪来到房门口,让上来帮忙搬运行李的两名随从进屋。
沈溪下楼时,云柳也从隔壁房间里出来了,二人前后脚出了官驿。
官驿距离码头不远,但因一行要以陆路赶赴武昌府,不用再到码头上打转。
云柳陪伴在沈溪,她相貌英俊,身材修长挺拔,如同玉树临风,杨文招等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云柳本想骑马而行,沈溪摇头一笑:“并未为你准备马匹,刚经历一些事……始终不那么方便!”
云柳俏脸一红,想到自己初为人妇,的确不便骑马,便俏脸飞霞地点头应允。
此时的云柳除了感觉羞赧外,还非常享受沈溪的温柔体贴。她跟随在沈溪身后,等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过来停稳,她才钻进车厢,此时她身上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弱,跟昨日精明干练的男子形象大不相同。
沈溪目视云柳上了车,正琢磨是否需要跟上去安抚佳人一番,杨文招凑过来好奇问道:“表哥,早晨是这个小白脸在你房里?”
沈溪瞪了杨文招一眼,道:“不该问的别轻易开口!在我身边做事,最基本的规矩便是主次尊卑,我身为朝廷命官,你作为我的亲随,如果再有无礼之事,别说我不讲情面要惩罚于你!”
杨文招不太适应沈溪的严厉,但南下路上他不止一次见到沈溪对身着官服的人甩脸色,那些人不是知县便是知府,以往他见了都得下跪,现在面对沈溪却比儿孙还要乖巧,知道沈溪早已今非昔比。
杨文招算是有点儿小聪明,学着之前沈溪教授的姿势,恭敬行礼:“知道了,表哥!”
沈溪厉声喝道:“在人前一律称呼我为中丞,或者大人,忘了之前我怎么教你的吗?”
杨文招一脸苦色,一边为自己不能回家而感觉怏怏不乐,一边因为被沈溪喝斥而懊恼不已。
队伍整顿好,沈溪终于还是决定避嫌,上了为他精心准备的马车。
这会儿老早等在码头上的九江知府李航等人才得知沈溪接下来要走陆路,连忙带人过来送行。
沈溪看这群人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满脸憔悴的模样,便知道他们昨日都没有休息好,甚至可能一宿没睡。
沈溪这边马凳都撤了,张航才凑到车前,眼巴巴地问道:“中丞大人,您这么着急就走了?下官还为您准备了一些东西……”
沈溪掀开车帘,招呼道:“张知府,本官奉皇命赴任武昌府,时间稍微有些紧,路上不敢耽误太久,如果本官以后有机会再到九江府,那时再跟张知府你好好熟络一番!”
本来是客气话,但在张航听来,就显得杀气腾腾。
张航心想:“督抚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次不想跟我谈,下次再来跟我好好熟络,这熟络的意思,不是打算拿我下狱问罪吧?”
心里有鬼,想事情就会往偏激的方向靠,张航可不认为沈溪安的是好心,赶紧道:“大人,就算那些贵重的礼物您不收,九江本地的土特产您总要笑纳吧?这些东西,都是九江百姓的一片心意,您去了武昌府都能用得上……来人啊,快把给沈大人准备好的土特产送过来!”
六七个衙差赶忙抬了两口箱子过来,看样子箱子分量都不轻,沈溪大约知道,地方官送礼基本都喜欢在土特产中夹带重礼,表面看起来不值钱,但其实在笋干、干木耳、干蘑菇下面通常都藏有金银珠宝,就算事后被人举报,也大可推说不知情。
“不必了!”
沈溪一口回绝,“旅途奔波劳碌,最好是轻车简从,这些东西就不要了。张知府,你再要送本官东西,本官只能认为你意图贿赂上司,其心不轨!”
沈溪知道再说道理没用,只好用威吓的手段,不然到日上三竿也别想出发。
在别的官员看来,金银珠宝可是好东西,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但在沈溪眼里,金银珠宝再太平常不过,他自小就经商,生意好时账本上经常有上万两银子的流水经手,如今他身为朝廷正二品大员更不缺钱了。
而且他已经得到通报,等他抵达武昌府,闽粤之地将运来数万两银子,乃是宋小城、惠娘和李衿这一年多来在地方上为他赚取所得。
张航终于知道眼前的督抚大人属于油盐不进的主,沈溪越是如此,他越是害怕,最后战战兢兢送沈溪上路,甚至拿两条腿跟车马赛跑,愣是来了个十里相送,直至把沈溪送出接官亭,他才瘫坐在地上不再动弹。
……
……
从九江府陆路前往武昌府,途中要经过山峦众多,沟壑遍地的瑞昌到兴国州、咸宁一线,又有咸宁到江夏这一水泽遍地、河流纵横之地,相对难走。
山就不说了,这些山普遍只有一两百米,马车虽然难走些,但天下承平已久,官道较为平顺,耽误不了事,可遇到河流横亘就不一样了,经常要等许久才能把渡船等来,连人带马车一起运过江。
好在长江中游地区经过两宋、元朝和明初的大开发,水运发达,没有耽误太多事,每日走走停停,依然稳步向武昌府进发。
沈溪未将云柳派出去打探消息,而是留在身边。
越是孤独的时候,身边越是需要人陪伴,而云柳性格中带着温婉,在大小事情上能帮沈溪的地方不少,照顾沈溪的起居生活,也非常有经验。
只是在一众随从眼中,沈溪就有些不太“正常”了,经常能见到一名英俊“男子”出入沈溪房间,沿途沈溪还经常跟这“男子”共处一个车厢叙话。这“男子”有时候甚至会提前出发,到前面的官驿为沈溪准备饭食和茶水。
对于沈溪带来的随从而言,即便看到了,绝对无人敢嚼舌根,这是以前车马帮训练出来的钢铁纪律。
但那些负责护送南下沈溪的宫廷侍卫难免会议论纷纷,当然这些声音只是在私下里传播,并未传入沈溪耳中。
云柳自己也知道自己一袭男装在沈溪身边出没会有些碍眼,但她作为如今沈溪身边唯一的女眷,且她才刚识妇人之乐,对沈溪的依赖心理很强,既然沈溪都不在意,她在做一些事上,也就没有刻意避讳。
二月十八,沈溪终于从陆路抵达武昌府。
这天下午未时刚过,车队距离武昌府城只有三里地,湖广三司衙门派人出来迎接,武昌知府衙门也派了人,城中士绅提前几天便开始准备,在沈溪到来之前,把沈溪的官衙府邸收拾妥当,只等沈溪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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